終わりなし现代街道的夜晚并不会暗到看不清路,尤其是在东京这样的大城市中,更是很难找到电力系统眷顾不了的小路。
但这并不代表着绝对的安全。
喀、喀、喀。
高跟鞋踩出清脆声音,在无人的住宅街上回响。
在凌晨的时间点,很少会有人在整洁的住宅街里闲晃,这个时间带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基本只会是附近的居民——或是一些不速之客。
嗒、嗒、嗒。
这个跟在第一个脚步声后的声音因为环境使然变得更加清晰明了。
明明只是普通鞋子发出的声音,却偏偏像是在隐藏自己的基础下刻意加重了些许、仿佛为了让走在前面的人注意到自己的张扬感。
对于走在前头的女性来说,眼前的处境并不难想象——自己被跟踪了。
性质更加恶劣的,大概就是这个跟踪者还有彰显自己的表现欲了吧。
“……唉。”
原本该被紧张感弥漫的街道,却被一个轻轻的叹气打散了跟踪者的洋洋得意。
藤岛慈停下脚步,动作利落地转过头。她摘下没有度数的眼镜,路灯之下映照出的表情甚是陌生,哪怕是翻遍所有刊载了她照片的杂志都找不出相同的任何一部分。
眼前异常的光景让躲在巷道角落的黑影缩了一下。
冰冷又陌生的目光持续了没有几秒的时间。
“我说,我是为了你好。趁现在赶快回去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不然的话很快就有不得了的——”
咚的一声巨响回荡在街道上。
“——不得了的SP把你撂倒呢,还是说晚了吗?”
藤岛慈苦笑着,看见黑影应声倒在路灯之下。被灯光聚焦的昏迷的陌生男性显然并非舞台的主角,在慈的脑海里快速闪过在粉丝见面会曾经见过他几次的印象后,她的目光便移到跟在昏迷男性后出现的另一个身影。
还未等灯光照出那头熟悉不过的浅紫色长发,慈便认得来者是谁。
“我已经报警了,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哎?我可不想和警察打交道呢。”
“慈,偶像被过激粉丝跟踪已经不是只出现在影视作品里的情节了,你应该更多地考虑自己的安全——”
“但是,梢你会来保护我的吧?”
慈心里很清楚,只消带着轻笑说出这么一句老套的话,乙宗梢总是会露出一脸受到直拳殴打的苦涩模样,然后便对自己妥协。
“……我没有对你开玩笑,慈。要不是你给我发消息,我怎么能及时赶到你身边?明明早就知道自己被跟踪了还要绕到这种地方,万一我没赶上呢?”
叨念着的梢走到慈的身边,两人自然而然地迈步走起来,逐渐离开现场。
今晚自然如此……恐怕,以后也是如此。
藤岛慈是这么认为的。
——慈、抱歉,我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要我说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要离开学园偶像俱乐部。
在宛如高空坠落的冲击感下,乙宗梢睁开了眼睛。
被噩梦惊醒,这不是她喜欢的起床方式、梢皱了下眉头,视线稍微下拉,怀里的偶像依然睡得很香。
梢感到喉咙干渴得难受,嘴巴里也扩散着苦涩的味道。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慈那头深棕色的长发。从上至下、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束柔顺光润的上好丝绸。
慈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大大方方地连出了“可爱”这个概念的五官,已经成长得与成年人没有太大差异却又依然透着稚嫩的脸庞……只是看慈睡着的模样,确实可以形容为大和抚子也不为过。
即使是慈本人带着不怀好意的恶作剧笑容询问梢、你真是喜欢我的脸啊,这样的话,梢也完全没有底气反驳。
像这种可以载入教科书级别的“可爱”,是梢从小开始就羡慕,却又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天赐礼物。
不知不觉间指尖已经触碰了慈那娃娃般的脸庞,慈的眼皮动了动,梢感到有些心虚,在思考着还好指甲已经剪短不会划到那张脸之类的事情时,慈的眼睛已经半睁开来。
“……怎么?想要早安吻吗?”
不需看那朦胧的双瞳,慈的语调便明显听出她还未清醒过来,她在嘟嘟囔囔中不断眨着眼睛,紫光闪烁的模样便倒映在梢那翡翠的瞳中。
“不需要。”
梢以淡淡的语调带过慈的发言,然后在慈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别扭的家伙。”
当慈的声音已经变得精神起来的时候,梢早已不在房间内。
乙宗梢总是会在清晨的鸟鸣响起之前便醒来。
她最开始认为,可能是东京的鸟起得比金泽、或者说是莲之空校内的鸟儿要晚一点,但居住时间长了后她才醒悟,城市中鸟的数量要远远不如那个位于深山内的校园。
梢偶尔会自嘲自己的灵魂还未离开那间学校,但并不会感到羞耻。
在莲之空的三年时间里,梢拥有了影响一辈子的邂逅,还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据嫌疑人交代,自己是藤岛慈的狂热粉丝,因为偶尔在街上遇到了乔装打扮的她便忍不住想要尾随其后寻找交谈的机会,本人非常后悔干出了这样的事情——”】
《Lovelive!大赛优胜校莲之空女学院、学园偶像俱乐部的学生之一——藤岛慈在高中毕业后迅速重返艺能界,她本人也曾在采访中谈及高中毕业后立刻复出是原本就安排好的计划——》
梢在节目开始介绍慈的时候关掉了电视。
原本只是习惯性在做早餐的时候打开来听一下新闻的内容,没想到会播出昨晚的事情。
姑且在送慈到自己租的新家后还是打电话给慈的经纪人交代了一下状况,看来是用不到一晚上的时间就把事情处理好了。
这或许也从侧面说明了慈的知名度,明明从高中毕业后才过了大半年的时间,她不仅把重返艺能界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马上进入了事业上升期。
如果学习成绩能再好一点的话……梢回忆起当时老师那十分复杂的表情,不免表示同情。
算了,反正慈也没有选择读大学,何必再关心这些琐事呢。
梢把煎好的鲑鱼块放好在餐盘里,心里叹了一口气。
“……好香。”
“慈,头发变得乱糟糟的了,快去打理一下吧?”
“我的发质就是容易睡乱的啦,真是的,梢你这像老母亲一样啰嗦的毛病啥时候能改一下啊?”
“慈!”
“是是是,我当然会去的啦。”
慈很没仪态地打了个呵欠后往洗漱台的方向走去,梢这次是真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自莲之空毕业以后,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来到东京就读艺术大学的梢也已经习惯了独居的生活。
只是、那位从毕业前就打算不读大学的问题学生居然擅自闯入了自己租的房子,还自顾自地住了下来。
其实这些都不算是问题了,想到这里,梢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隐隐发疼。
藤岛慈现在可是现役偶像。
在毕业之前早早就做好了各种安排的慈,即使年龄上还未成年,但毫无疑问已经是她们这群人中最早踏入了社会的“专业人士”。
这样的专业人士却喜欢隔三差五就跑来自己的宿舍住……
考虑到昨晚已经出现了跟踪的问题、不,本来这种问题已经在考虑之中了,但对于梢来说,实际上真的目睹慈面临这种风险的时候到底还是慌了。她不理解慈为什么还能这样云淡风轻地自己身边展现出懒散的模样。
“慈……你今天没有工作了?”
“毕竟碰到这样的事了嘛,经纪人要放我2天假等风头过去。”
麻利地整理好仪表的慈在正在准备早餐的梢背后熟练地摆弄着浅紫色的长发,自从高中毕业后,梢便很少再梳那有点复杂的团起来的侧马尾发型,大多数维持着散开的自然模样。
当然,这不代表梢放弃了保养头发这件事,事实上光是散发也有很多讲究才能维持出门也显得潇洒的模样。慈光是摸了一下梢的头发,便很清晰地理解了这个事实。
“……好!”慈冲回头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梢笑了笑,“对我来说,还是你这个发型比较熟悉。”
穿着围裙做早餐的梢,被慈简单地绑了个低马尾的发型——和她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觉得你不应该再这么频繁地跑到我这边来了。”
“我才刚开始吃,你就发逐客令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梢瞪了一眼还在打哈哈的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现在是偶像,要注意平常的言行。”
“你是怕被发现我和女大学生偷情吗?”
“慈!”
刚夹起的煎鲑鱼掉落在了饭碗里,慈不管恶狠狠地瞪着她的梢,一小口一小口专心地吃着正统的日式早餐。
“梢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谢谢。”
“味噌汤的味道也是每天都想喝到的程度⭐️”
“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应该是这种语调吧……”
梢今天大概是第三次叹气了。
其实在每一次的交锋中,梢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落下风,但慈若真是不想交代自己的想法,那么就怎么都套不出话来,意识到这点的梢感到了很大的挫败感。
就好像高一刚刚见识到缀理与慈的才能那时候般让人沮丧。
慈放下汤碗,露出电视里经常会出现的营业笑容。
“我开玩笑的啦❤️”
“我知道。”
梢以冰冷的语气回答了慈,便开始默默吃起早餐。
“你打算怎么安排假期?”
一边收拾着碗筷,梢询问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的慈,此时电视里放映的已经是综艺节目。
慈的目光没有从电视上移开,用随意轻松的语调回答。
“在这里无所事事吧。”
“我明天有课。”
“我又不用你陪。”慈冲梢吐了吐舌头,“瑠璃ちゃん明天就会过来。”
“瑠璃乃さん已经是高三了,再加上偶像俱乐部的事情也很忙,你不应该那么依赖她。”
“她的安排我清楚,不用梢你操心啦,你已经不是俱乐部的——”
慈停了嘴,看向神色透出一丝寂寞的梢。
水龙头落水的哗哗声在公寓安静的空间里回荡,它甚至盖过了慈那过分轻盈的脚步声,绕过梢的听觉、直至柔软的触感直袭嘴唇才夺回梢的注意力。
“早安吻,给你补上了。”
现任偶像给梢打了个熟练的Wink,满意地看着艺大学生的耳尖和脸颊处逐渐浮现出显眼的红。
优等生如乙宗梢,也无法给自己和慈的关系打下一个明确的概念。
至少,不会是恋人、梢可以肯定这一点。
再怎么做着类似恋人的举动,但梢与慈都没有主动迈出明确的那一步,在梢的角度来看,两人不过是模仿着一种亲密的关系,去满足一些自己并不想承认的需求罢了。
但梢并不知道慈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
每一次——每一次,看见慈点着手机屏幕给在那要历经数小时才能到达的莲之空那边的儿时玩伴发消息时,她脸上幸福的笑容仿佛拒绝着除她与瑠璃乃之外的所有存在。
可每当此时尝试着去触碰慈的时候,她非但没有生气,还会像安慰孩子似的笑着问怎么了,感到寂寞了?这样,让人能够产生误会的回应。
让人产生自己或许还能向前迈步的误会。
但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只是无法承认她或许只是在照顾自己的可能性罢了。
梢捧起还在嘻嘻笑着的慈的脸庞,硬是给她的嘴唇还回一个不算太温柔的吻。
慈的眼睛只消因惊讶而睁大了那么一秒,便又很快回到笑意盈盈的感觉。
“你太重了。”
“……你不觉得对妙龄少女这么说很过分吗?”
“我是说在感情上。”
——那是,还在莲之空就读高中时的两人的回忆。
“梢你动不动就对自己熟悉的人投入太多心力了,就算出发点是为对方好,也会吓到对方的喔?”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梢喝着甜甜的抹茶拿铁,真心对捏紧饮料杯的慈发出疑惑。
“……啊,啧。”慈以非常不符合学园偶像形象的感觉轻砸嘴,“算了。”
梢并不喜欢这种说到一半又不说清楚的感觉,但慈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所以梢也不再追究。
梢那时候总归是很有自信的、或者说,当时在学园偶像俱乐部内的102期生都是如此。
她自认自己了解慈。
慈是、虽然平常是不可一世的做作,但为人很努力,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倔强让梢感觉到了亲切感。
对纱知前辈是打从心底的尊敬,对缀理是难以言明的憧憬,对慈……是想要靠近的信任。
梢自认已经融入了高中一年级的生活。
——直到,慈离开了学园偶像俱乐部为止。
艺大的生活很忙碌,即使只是刚进入学园的大一,也堆满了各种要完成的事项。
梢习惯过着忙碌的生活。
偶尔会出现课表空空的一天,对于梢来说反而是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通常她都打算待在公寓整理着后面几天的安排,以尽量减少自己规律的生活出现差错。
不过若慈来了的话,她就丧失了安排的机会。
慈以“假日就要好好放假”为由,拉着梢摊在沙发上,让电视播放自己喜欢的节目。
因为偶像的工作很忙,所以梢也无意打扰慈想要休息的想法,但好几次梢那句“为什么非要带上自己”的话涌到喉边时,总会在慈黏着自己的时候化为叹息回归安静的空气当中。
电视总是会放映慈出现的节目。
梢看着屏幕上又唱又跳、毫无保留地展现着自己可爱才能的藤岛慈,思绪总是不知不觉便飘回高中的生活当中。
在变得空荡荡的活动室里,梢沉默地收拾着文件和私人物品。
活动室和音乐室不同,没有那扇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面天空的窗口,这点总是让梢觉得有些不适。
梢把纱知前辈拿来的、已经打开了的盒装零食收好,看了一眼缀理画了很多图案的白板,视线又落在放满了练习鞋的慈的箱子上。
慈穿的鞋子总是同一个款式,梢记得慈说过,最初的那一双是儿时玩伴送的,现在已经快要穿不下了。
梢有好几次想过把这个箱子搬过去还给慈,但每一次都没能行动。
绝大多数场合下,她只是捧起箱子发呆,然后又放回了原位。
“……梢,你还在这里啊?”
梢猛地一抬头,慈回到了活动室。
其实这件事并不意外,因为她们三人在数小时前才刚久违地聚在一起,签下了互不干涉的条约。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本年度的学生活动也迈入了尾声。
自己作为部长要做很多事情,给俱乐部的活动做总结、为招揽新生做准备,等等,梢想这样回答慈,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慈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走向自己的鞋箱。
梢知道慈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会等来这么一天。
嘀嗒嘀嗒、脑海里老家挂在墙上的那个古老的大钟总是敲响出时间流逝的音色,年幼的梢总是想把这样的声音也融入到自己理想的乐曲当中。
在钟声宣告十二时的明日后,梢站起身,以几乎是冲过去的气势,从背后抱住了想要抱起鞋箱的慈。
“梢,我听花帆ちゃん说了,她明年会报考你的大学。”
慈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梢呼吸频率变了。
“嗯,我知道。”
“你很高兴吧?”
“……那当然。花帆她只要下定决心去做,就能够做到。”
“是是是,你家花帆ちゃん最厉害了~”
慈嗖的一下灵活地从梢的怀里溜出来,打算去冰箱那边装杯麦茶。
“麦茶要吗?”
“不了,要喝的话,我给你泡红茶。”
“每次来你都泡红茶,喝厌啦。”
“……明明我每次泡的都是不同的品种,我记得你以前是喝得出来的啊?”
“我知道,是心情问题!”
慈关上冰箱的门,回头就看见梢带些赌气的表情,这让她差点忍不住笑。
结果慈还是给梢倒了杯麦茶。
麦茶是慈买来放在冰箱里的,梢平常不怎么喝。
梢盯着自己那杯麦茶半晌后才开口。
“慈……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会问慈是不是要和瑠璃乃一起做偶像,答案是肯定的。
“唔?等瑠璃ちゃん读完大学再一起出国进行偶像的武者修行吧。”
“原来你不是明年就要她和你一起做偶像?”
“我好歹也是她的前辈耶,她能好好读大学那当然是读了比较好!”
“你也知道读大学比较好啊。”
“哼,只是不适合我而已,小慈可是能从实践中学到一切的能干女人!”
慈别过头,避开梢进一步的追击,不过梢好像也不打算继续捉弄她的样子。
慈回过头来,看着梢默默喝下麦茶的模样,嘴角微微弯起弧度。
“梢,你真是有够喜欢我啊。”
咳嗽的声音响起,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明明不是犬系角色,却会露出一模一样的那种失落的眼神啊,有时我真的忍不住想给你买个颈圈,说不定和缀理一样合适。”
“什……”
“真是有够沉重的,梢。”
“……!”
慈半眯起双瞳,笑得很是豁达。
“只要一直不开口的话,你甚至愿意一辈子都维持这样的状态吧。”
“……慈。”
是你不好,梢想这么说。
但她无法这样说。
在那天的活动室里、把泪水埋入慈的后背上说着不要走的人是她。
盲目地相信着慈总有一天会自己振作起来,一直给慈添加着压力的也是她。
那是乙宗梢犯下的众多罪行中最无法原谅的一个。
她无法拯救藤岛慈,慈的目光最后也不会落在她身上。
……有错的,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束缚了藤岛慈的乙宗梢。
“好了,别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
慈一口气把麦茶喝完,把空的杯子放在了梢面前,有些重的撞击音让梢回过神来。
梢的目光落在杯沿边、慈的嘴唇留下的水印上。
“我说,梢啊。”
梢抬起视线,两人面对面地注视着对方。
慈的笑容一点也没变,梢心想,肯定以后也不会改变吧,藤岛慈就是这样的人。
“在你成为自己想成为的、和音乐一样完美的存在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总之。
总之……先写一首歌吧。
梢拿出吉他,拨动着琴弦,与哼着的旋律声一同作为回答给予慈。
把这诸多复杂又单纯的情感化为乐曲。
如何评价就交由你。
从今往后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