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往之地Chapter2. 真正的搭档


朝比奈真冬的意识在梦中清醒。
向导的能力让她可以不受影响地穿梭于他人的精神世界，即使是普通人苏醒后大多数不会记得清内容的梦境，她也能清楚地确认自己的存在，并如同在现实一样记录梦境的内容。
——所以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回忆的梦境当中看见这位蜷缩在封闭房间当中，拥有一头罕见的粉色头发的少年了。

雪总是不吝啬于向妹妹分享她的一切，在塔中结交的向导朋友也好、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需要帮助不好控制自己情绪的哨兵也好，还有去会面被挑选为结合对象的最优秀哨兵也好——在每天晚上的见面中，雪都会把一天当中发生的事情亲口告诉给真冬，然后再用精神交流把影像传递过去。
这是除了书籍以外，真冬唯一能够了解外面世界的方式。从觉醒能力之后被禁锢在这个房间开始，真冬就已经明白自己或许不再能够拥有自由。
都是这个能力的错、都是自己的错，就连这样的想法也很快觉得没有意义。真冬只能在等待合适自己的哨兵出现之前，在与外界完全封闭的小小空间当中等待雪的回归，这也是她唯一能够完全放松自己的时间。
在雪讲述的故事当中，晓山瑞希或许是色彩与温度都最为浓厚热诚的一笔，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与雪结合的搭档，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绝望。
真冬知道那是与雪的生存方式最为相悖的感情。
“初次见面。”
在梦境中，真冬看着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雪彬彬有礼地对没有注视来访者的粉发少年开口。
“我的名字叫朝比奈雪，是一名向导。”
蹲坐着，把脸埋在膝盖当中的粉色短发少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雪那足够柔和的招呼。在向导耐心得过分的等待时间当中，少年才默默地抬起头，露出那和女性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稚嫩姣好的面容，但同样浅粉的瞳孔中却没有寄宿任何光彩。
——我觉得，瑞希和真冬其实很相似，可能这也是我第一眼觉得没法放着他不管的理由吧。
想起雪那温柔又感到怀念的笑容，真冬稍稍眯起视线，试图去理解雪向自己倾述的真心。

朝比奈雪与晓山瑞希的结合是塔下达的安排，那时候她们才只是一个刚刚年满十三，一个十四的名副其实的“少年”。但彼时瑞希已经是训练成绩最为出众的哨兵，与此同时，也是符合于理论的感官最为敏感，特别容易失控的“双刃剑”，塔不敢轻易把状况不稳定的瑞希直接投入战场，和向导的结合成为了最为优先的事项。
根据介绍人的测定，雪有着与所有的哨兵匹配的相性，但瑞希却只与雪产生良好的匹配相性。
哨兵的数量在人类当中并不占多少比例，而向导的数量则还要比哨兵少上一大截，作为能力最强的向导，雪其实一直都是塔最不敢触碰的存在。一来是雪并不需要与哨兵结合也能够稳定地发挥能力，二来是雪的能力甚至足矣安抚战场上参战的所有哨兵——可以的话，塔、包括朝比奈博士本身都不愿意让雪与其中任何一个哨兵绑定，但随着战况越发激烈以及瑞希的出现，塔最终还是迈开了激进的一步。

“我可以用瑞希来称呼你吗？”
“瑞希是几岁来到塔里的？”
“十岁的话……你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吧？我和妹妹从出生开始就呆在塔里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说说外面的事情呢。”
“瑞希有什么爱好吗？我的话，是给妹妹朗读绘本或者小说喔！”

和瑞希的交流，几乎都是雪单方面的给予。虽然不是完全的拒绝，但名为晓山瑞希的哨兵只会挑选最简洁的词语，用不带感情的语气回答雪的问题。即使如此，在五天的相处中，雪依然态度如常地与瑞希保持着交流。
在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回忆梦境中，真冬把瑞希的变化一五一十地收入眼底。
从最初的少言寡语到被迫回答雪的问题、瑞希渐渐地被雪带动着说起更多的话，大概也是很清楚自己的这种变化，看上去拒绝他人于千里之外的哨兵率先打破了僵局——
“……你很喜欢你妹妹啊。”
刚刚才用手指点完双胞胎妹妹与自己有哪些不同之处的雪眨眨眼，难得出现了反应慢半拍的现象，这让瑞希从已经逐渐习惯的一成不变中体会到了一些新鲜感。
接下来雪像是在思考一般托着下巴，尔后语气真诚地对瑞希倾述感想。
“真冬是我最爱的人——在瑞希发出刚才的感想之前，我才发现我一直都对这个事实不抱任何疑问。”
“……现在觉得有疑问了？”
“不。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对她的爱、我和她的关系也不会产生任何变化。只是……我还是要感谢你，你让我发现了又一个与正常人不同的地方。”
真冬发现，面对雪一如既往的笑容，瑞希似是有些恐惧般流下冷汗——
你好奇怪啊。
伴随着不知道从脑海的哪个角落传出的冷淡声音，慌张的寒意通过精神交流传递过来，这毫无疑问是瑞希此刻产生的情绪。
在瑞希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墙壁上的扩音器突然响起了紧急事态的响声、瑞希和雪都知道这意味着血兽集团发动了进攻，而雪此时必须要加入防线。
“抱歉，看来今天无法再聊……那我先告辞了，瑞希。”
雪的举止依然优雅，出于各种情绪与因素、瑞希没办法挽留她，即使还有话未说出口，他也只能默默目送雪离开房间。

直至两天后，右手腕打着石膏的雪才带着一如往常的柔和笑容向瑞希挥着左手打招呼。真冬能感受到那一瞬间撞入瑞希心房的激烈情绪、那恐怕是喜悦，真冬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之前，闭上双眼对比着自己看见雪来到自己身边时的情绪。
“——对不起。”
我不是想说你是奇怪的人，瑞希为两天前的失言解释着，纤细又敏感的精神网络传递着忏悔与悲伤。雪为此惊讶，但很快恢复了笑容，理解了瑞希的恐惧——与无可救药的温柔。
——和真冬一样，瑞希也是很温柔的人。
拥抱着自己的雪经常会如此喃喃自语，真冬在那时候已经明白，晓山瑞希已经在雪的心底里种下了一颗特别的种子。是微不足道的同情也好、痛彻心扉的理解也好，仿佛一碰就碎的敏感心灵牵扯着雪的思绪，这些交缠而成的众多感情丝线通过精神交流凝聚成了名为“爱”的其中一种感情信号，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真冬。
真冬知道雪爱上了瑞希，如同瑞希如此在意着雪一样。
哨兵与向导之间的交流远超普通人类的想象，高维度的共感与理解是她们之间专属的领域，她们本就不期盼他人的理解，也因此活得更加痛苦。
在持续了一周多的交流后，瑞希听见了外部传来的闲言碎语。他不知道是塔的人故意还是无意泄露的信息，他只听见有人在责怪雪迟迟未执行结合的指令，毫无效率地浪费时间与哨兵相处等、瑞希听不得针对雪的恶言。
“……已经足够了吧？”
瑞希突如其来的提问让雪感到疑惑。
“我的意思是。”瑞希吞了吞口水，让话慢了半拍，“你收到了要和我结合的指令吧？……虽然我知道你大概也不愿意，但是如果想要完成任务的话，我会解开精神屏障，不会让你感到为难的。”
沉默持续了数秒，瑞希感到有些难受，他抬起头，视线却撞入雪从来未见过的笑容。
就像是在忍受着笑意一般、她真的，从来没有展现过这种像是在克制的表情，瑞希不知不觉开始慌张起来。
“呼，对不起，我只是在想、”雪竟然忍不住笑了出声，“瑞希你原来依然很介怀别人的话，不对，该怎么说呢……就是——”
就连同步着情绪的真冬都忍不住要眯起眼睛，避免被灿烂的阳光所灼烧。
绽开笑容的雪让瑞希回忆起在小时候在一望无际的花圃中目睹的美丽景象。

——“瑞希，是很可爱的好孩子呢！”

那是足以融化所有黏糊糊、黑乎乎的东西的温暖，身旁所有的场景都因这些光芒而分崩离析——

我会回来的。

“——”
随着脑海中回响的声音消散，真冬缓缓睁开双眼，和梦境相比已经变长了许多的淡粉发丝晃入视野，散发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真冬？”比起梦境要稳重柔和得多的声音带着喜悦，“你醒了？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熟悉的天花板与床垫的感触、真冬确认还在自己的房间内后，有些呆滞地看着被瑞希握住的右手，然后摇摇头。
“……没有问题，我很好。”真冬慢慢坐起身，接着补充道，“只是看见了你和雪刚刚相遇时的梦境。”
“啊……”
瑞希的脸色瞬间被羞意染红，他很清楚自己的情绪都传递给了真冬。
“之前是雪给我看的记忆，现在知道你这边是怎么想的了。……瑞希，以前和现在完全不同，而且也很喜欢雪。”
“唔……不要再说了……”
瑞希用手撑着额头，然后慢慢下滑，遮住变得通红的脸颊。
“唉，就算早就明白结合后藏不住这些事，但实际发生还是挺羞人的……”
真冬歪着头，表情充满疑问，瑞希只得干笑着回应她的不谙世事，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杯与药片递给真冬。
哨兵和向导在传宗接代的功能与对此渴求的享乐性上和普通人类并无差别，也因为结合的特殊性，塔方面并不会限制搭档之间的性行为。只是考虑到战斗的需要，即使是频繁需要结合的搭档也有义务带套或是事后服用塔专门研发的特效药。而由于哨兵和向导第一次的结合需要遵从结合热的规则，所以真冬在首次的结合过后必须服用特效药避免怀孕。
“说起来，我睡了多长时间？”
把药喝下后真冬平淡地确认着现况。
“大约半天吧，还好这段时间血兽没有袭击过来，我可以待在你身边。”
“……妈妈来过了？”
“嗯，来确认了你的身体状况和……帮你好好地清洗了身体。”瑞希一边有些尴尬地解释着，一边拿出准备好的干净军服放在真冬身旁，“虽然只能在规定的范围内行动……但你现在可以离开房间去外面看看了，如果肚子饿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吃饭的地方。”
“你是指哨兵和向导使用的饭堂？”
“对。”瑞希扬起期待的笑容，对真冬打了个wink，“因为结合后的哨兵有向导给予的精神障壁，一起进餐是没有问题的，虽然是不能吃味道重的食物啦……不过我推荐炸薯条，就算不加盐也很好吃！口感也是脆脆的！”
“你知道我没有味觉？”
面对真冬的反问，瑞希的笑容柔和下来。
“嗯，雪都和我说过了。不过……说不定结合之后可以改善这个问题，你可以去尝试一下。”
“……我知道了。”
确认好黑金色镶边的军服没有破损之类的问题后，真冬便径直开始脱下外衣更换衣服，察觉到真冬行动的瑞希赶忙背过身去，用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
看见这样的瑞希，真冬微微张嘴，最后只是轻声说了句抱歉后便重新披好单薄的外衣，把军服拿入浴室内更换。
听见浴室门关闭的声音，瑞希才放下双手，像番茄那样红彤彤的脸蛋夹杂着非常复杂的苦涩表情。
“啊……真是的！”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怨什么，只是心烦意乱地挠乱自己精心打理的发型，发呆了一会又重新开始整理。


哨兵与向导专用的食堂在塔内有很多间，即使结合后的哨兵拥有向导的精神屏障保护，但塔方面还是出于安全考量尽可能削减了哨兵们同时扎堆的人数，因此瑞希带真冬去的食堂时并没有多少人就餐。由于战况的瞬时变化，几乎没有哨兵能够保持良好规范的进食时间，一般都是有机会的时候就会去吃，万一碰上紧急状况就只能饿着肚子上战场了。
即使人数并没有多少，真冬还是感觉到在食堂里的人把注意力齐刷刷地转向自己，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在实际感觉到不悦之前，瑞希便已挡在真冬身前，那些对自己带来压力的目光便很快消散。
“其实朝比奈博士不愿意你来公众食堂。”瑞希在真冬耳边低声说话，“但是雪经常在念叨希望你有机会能多出来走走。”
即使只在塔内也好，总有一天会带你离开房间出外看看更多的东西——真冬回想起雪经常对自己定下的承诺，对瑞希轻轻点头。
两人来到挑选食物的地方，哨兵和向导的食物是分开放置的，因为哨兵天生的超常感官，他们只能吃味道非常淡的食物，而向导相对来说就没有这个顾忌，还是可以品尝正常人味觉的餐点。或许为了考量哨兵的感受，即使向导的食物有着正常的调味，哨兵的食物在菜式上还是和向导的食物基本没有差别。
瑞希驾轻就熟地拿盘子盛了点哨兵那边放置的炸薯条，再拿了碗清汤拉面，真冬也模仿着瑞希的行动拿了同样的食物。
“真冬不去拿向导那边的食物吗？或者你现在能够——”
“和瑞希一样就好。”
真冬不以为意地反驳了瑞希的提议，瑞希只得苦笑着不再阻拦。拿好食物的两人正准备找个角落位置就座，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惊呼。
“瑞希——还有雪？！”
真冬马上挪动到瑞希背后，瑞希则是一愣，发现来者的身份后不禁松了一口气，对眼前完全不掩饰惊喜表情的棕短发女性哨兵展露出和善的笑容。
“绘名，好久不见。”
“什么叫‘嗨好久不见’啊！自从听说你和雪出事后都好几个月没见过了，你就只派个精神体过来和我草草地通知了几句就溜了！还有——”
被称为绘名的少女哨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带着淡漠表情的真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这位，果然不是雪？”
“嗯。”瑞希看了一眼没有出声的真冬，然后把视线落在变得沮丧的绘名身上，“塔里面应该流言都传得差不多了……她是雪的双胞胎妹妹，朝比奈真冬。”
接下来瑞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坏笑起来。
“真冬，这位是东云绘名，人称‘街头画家’，最擅长在战场上画出各种惊天名作了！”
“等……！”
听见瑞希的调侃，绘名的脸马上涨红。
“那是我没有找到向导前的副作用！为了冷静下来才不得不放点血而已——既然都放血了那顺便就拿来画画嘛，到底是谁起的那么没品的称号……”
越发激动的语气到后来越来越小声，常识人如绘名终究还是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的异常，只得战战兢兢地看向真冬。
“……确实，精神控制上有些不稳定。”
大概是已经探测完绘名的精神网，真冬淡淡地下了无情的结论。虽然真冬的话语中没有嘲弄的意味，但不知道何时精神特质被看了个一干二净再加上平平无奇的语气还是给绘名造成了另一个角度上的打击。瑞希看见两人的互动，笑容也放松下来。

东云绘名是瑞希在塔内极少数交好的哨兵之一，也和瑞希一样曾经享受过普通人类的生活，在十一岁觉醒能力后才被送入塔内。虽然她本人的能力很强，但却有着难以控制情绪的致命缺点，在找到真正能与她结合的向导之前，每一次的战斗都可以说是十分难受。在战斗结束的时候为了排解近似过载热的烦闷，她不得不把自己用于战斗的血液倾洒出外，在暴力地压制身体机能的同时强硬地冷却自己的情绪。
瑞希认识绘名是在与雪结合之后，准确点来说也是通过雪才有了这么一段交际关系。他在那段时间才知道雪为绘名这样特殊的哨兵进行过临时的精神结合，不然绘名根本没办法上战场，她们也因此成为了要好的朋友——直到瑞希和雪成为搭档一年之后，绘名与自己的向导进行了稳固的结合，才不再需要雪的临时措施。
“虽然现在不知道雪在哪里，但她一定还好好的。”瑞希把餐盘放在桌上，三人一起就座，“雪肯定也不希望绘名你这样担心她。”
“……我知道作为搭档的你是最有说服力的，但是这样真的很难接受……！”
话中透着抱怨，绘名叉起一块松软的蛋糕塞入口中，表情漏出一丝苦涩。瑞希不太好判断这是因为在雪的事情上苦恼，还是对没有味道的蛋糕产生厌恶、他听绘名的向导说过，在变成哨兵之前绘名是非常喜欢甜食的美食家，哨兵的特性着实给绘名带来了不少苦头。
瑞希看了一眼真冬，对方在全神贯注地吸溜着拉面，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表情也看不出对于味道的任何评价，只是看上去并不讨厌的样子让瑞希放心之余也觉得这样的真冬很可爱……自己在想些什么啊、瑞希轻轻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抱歉，绘名。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雪了，她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才从战场上失去踪影的……我相信她，一定会带着对战况有利的消息回来。”
我也不是想责怪你啦、看见瑞希诚心诚意的道歉与解释，绘名反倒显得不好意思。
面对如此真诚地担忧朋友的绘名，瑞希心中对如此有正义感的她有所隐瞒而感到愧疚——但雪在失踪前最后留下的讯息，是只给予了他和真冬的秘密，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够暴露给任何人。

在“血色情人节”的那一天，他和雪遇见的血兽拥有前所未有的强大，无论是足以指挥血兽兵团的统率力和能够使用重武器的智慧也好，都证明了血兽之中存在着拥有接近人类智力的种群——而且还不好确定它们是否最近才诞生的。
如果最近才出现这些特殊种，那可不是个好消息，这说明血兽也一直在与人类的战斗中不断地进化，而人类却只能停留在依靠哨兵与向导的地步，科技几乎处在停滞不前的状态。
把冷掉的薯条送入口中的瑞希想起朝比奈博士，她不仅负责研究哨兵与向导的各种生理特征，也参与了把哨兵的战斗能力融入现代兵器的研究。如果能成功的话，普通人类的士兵也能重新加入战场，会减轻哨兵不少压力。
“……瑞希，你知道吗？最近塔的处境并不好。”
瑞希拿薯条的手停了下来。
“该不会是市内的人类又开始抗议了？”
“这些都是日常了，似乎政府那边也忍受不住，开始给塔施加压力了。”
真冬一边吃着薯条，默默地听着绘名和瑞希的交谈。
“哈哈……”瑞希苦笑着，“毕竟这里是战力最充沛的东京区，但最近光是防守就耗尽精力了，防线还不断往后压，各城市之间的运输交易也停滞了很长时间，普通人也快忍受不住了吧。”
“可是那也没有办法啊，在前线战斗的可是我们。”吃完蛋糕的绘名放下叉子，“就算把压力发泄到我们身上，也只会加快防线崩溃而已……许多笨蛋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
瑞希伸手放在绘名的手背上，对方一愣，才发现钢制的叉子都快被自己的手扭断了。
“现在我们也只能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了。万一就算真的失败了……”
瑞希放开手，笑道。
“那我们也问心无愧。”
“瑞希……”
“……”

扩音器响起的警报声打断了三人的用餐时刻，哨兵和向导马上改变了松懈的眼神，迅速离开站离座位。
“我们该走了，真冬你先回房——”
“我也要参战。”
瑞希注视着真冬毫无动摇的眼神，此刻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交流。
“……我明白了。我的向导，我会倾尽一切保护好你的，我发誓。”
迅速倾述了一遍哨兵对向导立下的誓词，瑞希便带着真冬和绘名一起小跑着前往集合地点。
“绘名，奏的状况如何了？”
“她……还有些发烧，本来吃完饭我要待在她身边的——”
瑞希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你现在该去奏的身边，不应该参战。”
“……我知道！但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独自扛起这么多压力了……那时候如果我也加入战斗了的话……奏她也一直都很后悔当时倒下了，无法和你们一起战斗！”
“绘名……”
“奏在房间里睡着了，她在塔内会很安全的。我也带了博士最新研发的抑制剂，一时半会出不了问题的。”
“是掺杂了向导素的那个新药……？”
在瑞希疑惑的目光下，绘名已经拿出盒装的锭剂，粗暴地撕开包装后扔入口中。
“现在血兽的进攻越来越频繁，哨兵却因牺牲而变得越来越少……为了尽快让没能找到向导结合的哨兵也能参战，这种药倒是蛮方便的。”
绘名扬起无畏的笑容。
“总之我们好好合作，速战速决就没有问题了！”
瑞希着实是很敬佩绘名这种性格，他看了一眼真冬，对方点点头，接下了共同战斗的承诺。

塔的运作不仅仅依靠哨兵与向导，巨大的设施里布置了人类目前最高科技建造的总指挥室、战场监测室以及战况分析间等复杂的设施，这些设施里都配置了相关的专家，无论是普通人类还是哨兵和向导也好，可以说是人类目前最强的头脑都聚集于此。
在监测到血兽进攻的信号后，监测室会告知指挥室并把数据发送给战况分析间，分析家便会凭借得到的数据迅速推测出需要出击的哨兵与向导的数量，再把计算好的数据发送给总指挥室。指挥室内的领导则要根据这些数据对后防部门下达指令，在需要出击的哨兵所处的楼层响起警报声，通知这范围内居住的哨兵紧急集合，在携带后防部门准备好的支援物资后再踏上战场。
负责运送哨兵与向导上战场的大多数是普通人类士兵，他们会驾驶装甲车辆把精锐们送往战场。但越接近战场便意味着与越接近危险，所以司机的牺牲率并不低于哨兵——即使如此，谁都尽可能地维持着默契，为守护人类最后的防线尽自己的一份力。
坐在车上的瑞希看着第一次上战场却丝毫不见有任何紧张的真冬，不禁回忆起和雪同乘时的场景——她一次也没有忘记过每一个载过她的司机，如果司机牺牲了，雪便会在战后前往那个巨大的墓碑前献花。
……瑞希感觉到口中涌出苦涩，如今在战场上死去的战士，甚至无法在市内的墓地下葬，他们的名字只能刻在塔的边缘处建立的巨型墓碑当中。在经过了一百年的时间以后，那块和独栋建筑差不多大小的巨大墓碑已经被刻上了超过一半面积的名字。


在雪祭拜牺牲者时，守在一旁的瑞希有想象过，如果自己的名字刻入这个巨大墓碑，会不会比现在轻松快乐一点呢？随后他很快在雪的呼唤下打消了这个想法，至少要问心无愧地活着，瑞希心想，他不是责任感如此强的人，但他更不愿意抛弃对他伸出手的温暖，孤独地离开这里。
——你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初次结合完成的那一天，雪的体温与柔声细语融化了自己所有的心防，他很不争气地哭了出来，在柔软的温暖当中倾述着自己的软弱。

“瑞希。”与雪相比缺乏了起伏的声音唤回了哨兵的注意力，“敌集团就在前方3000米处，我们该下车了。”
车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向导的建议。能力强大的向导可以往外扩张自己的精神网络，如同蜘蛛丝一般探测范围内的一切物体——当然这需要消耗很多精力，目前为止瑞希也就知道只有雪和绘名的向导能够把精神网扩张到以自身为中心的5公里以内的范围当中。
瑞希看了看绘名与其他在车上的哨兵，他们都默契十足地点点头，表示接受真冬的建议。作为影哨，瑞希相当于这支小队的指挥官，尽管开始战斗后就无法顾及所有成员，但给出一个总方案还是能做到的。
“目前数据显示没有新种血兽出现，地面A型20只、B型5只，空袭A型一队、C型2只，领队是2只双刃精英种。擅长使用飞行道具的3名哨兵和我走，首先清除空中的威胁，剩下的队员拉开精英种与地面型的距离。向导队就在距离我们50米内的距离进行辅助，由真冬、L1号带领——没问题吧？”
“我明白了。”
面对瑞希的确认，真冬也用简单有力的回应接下了任务，瑞希能感到车厢内的气氛不再紧张得让人窒息。就算是第一次出击，“雪的双胞胎妹妹”这个头衔似乎也有着镇场的作用，这也证明了之前的雪是多么的优秀。
尽管还是不太放心，但瑞希还是选择信任真冬，他也会在可能的距离内感知靠近真冬的危险。众人跳下车厢，凭借着身上的装备和体能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冲入作战区域，越靠前就越能清晰地看见血色的雾气——这是血兽活跃区域的证明，血兽在活动身体产生的巨大热量会蒸发它们表层的“血铠甲”，使得附近区域都被一层可怕的血雾笼罩。
虽然不能直接使用现代兵器作为武器，但被列入精锐的哨兵身上穿着的制服同样凝聚了人类目前最高的科技水平——“纳米装甲战斗服”是这套黑金色制服最为广泛的名称，使用纳米技术制作出来的这套特殊制服不仅拥有极其坚固的防护功能，还综合了生物科技的技术，使其能够连接并强化哨兵那超乎常人的各类神经。更重要的是这套制服就像是贴身的皮肤一般，不具备通常重型装甲的重量，大大地拓展了哨兵的机动性。而瑞希对这套制服也找不出能够挑刺的地方、除了不合时宜地说它不够可爱之外。
因为产能与造价的问题，能够被选中获得这套制服的哨兵并不多，而本次任务中出击的、以影哨领头的少数精锐部队则是全员配给了这套制服。一般来说这次任务的规模并不需要动用如此强大的战力，但瑞希推测，或许这是同时考虑到真冬第一次出任务以及防备新种血兽的情况，塔方面再多的谨慎或许也不为过。
在进入血雾区域后，对于感官敏锐的哨兵来说都必须戴上与制服配套的纳米面罩遮挡血雾带来的对视觉以及嗅觉的影响，瑞希永远不会忘记有一次一个倒霉蛋的面罩被血兽打掉之后，直接被血兽的咆哮震穿了鼓膜从而丢了命的故事——在视觉被遮挡的状态下，哨兵只能依靠向导的精神探测网感知敌人的准确位置。
『L1号，报告敌人的数量与位置。』
透过面罩的通讯器，瑞希简短地传达了指示，不到数秒时间，敌人的数量以及位置都精准地以实时雷达图的形式传递到了所有作战成员的眼前。
真有你的、瑞希不禁流下冷汗并笑了起来，其实他早就被雪灌输了不知多少次真冬的能力比她还强的概念，但到实际目睹之前他都没有当真。
现在我暗敌明，正是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瑞希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部的双枪，指向空中的位置。
这对粉白色为基调的特制双枪是专为瑞希研制的武器。操纵血液是哨兵共通拥有的技能，但是能够操纵的质与量只能通过能力的高低来决定。大多数哨兵只能用自己的能力还原冷兵器的模式——比如血刃直剑、血刃长枪、血刃斧等等，还会携带相应的武器柄来减少造型所需的血液量，只用血来凝聚杀伤力最强的利刃部分来降低操作的难度，比如血刃直剑的话就会携带剑柄，仅用血来造型血刃的部分。但瑞希对血液的操作精度达到了独特的地步，他可以把高质量的血液凝聚成小小的子弹形状，再用双枪作为媒介射出这些“血弹”，轻松从远处击杀血兽。
当然这种战斗方式的缺点也相当明显，用血液作为飞行道具的话不像近战武器那般能够回收，所以瑞希能够打出的血弹数量并不多，通常情况下瑞希使用最多的武器还是能够灵活舞动的血刃曲刀。不过面对取得了制空权的血兽，枪械也正是目前唯一最有效率的杀招。
另外跟在瑞希身旁的精锐哨兵也拿出了用血液结成的回旋刃，经过训练后他们能够投掷血旋刃攻击远处的敌人并进行回收，虽然准度与杀伤力并不如瑞希的枪击，但能够持久作战是其最大的魅力。
分配好每人攻击的目标，由瑞希的枪击作为攻击开始的信号——精准又密集的枪林弹雨射向在空中前进的血兽，一半数量的血兽当场毙命。剩下的空袭型血兽在反应过来之后，第二波的血旋刃攻击也紧接着袭来，击杀了剩余的敌人。
『空袭型的血兽已经全部消灭了。』
『好，按原定计划开战！』
随着真冬依然平淡的播报，瑞希在心中竖起大拇指，换上了曲刀，与绘名一同奔向最强的精英种——这也是他多年战斗养成的习惯，会首先背负起与最强的敌人战斗的任务。
经过面罩过滤的血兽惨叫此起彼伏，瑞希能感觉到血兽的数量在快速减少，作战相当成功，甚至都有余裕去欣赏绘名用血巨剑斩杀精英种的勇姿了、绘名因为本身的特殊状况，战后不得不放出大量血液冷却身体，于是她便干脆用大量血液模拟了巨剑的形状，以惊人的攻击范围以及杀伤力击杀了大量的大体型血兽。尽管在拥有了向导之后绘名便没有那么大的负担了，但她早已习惯这种战斗方式，于是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武器。
瑞希还记得自己吐槽绘名这种战斗方式太暴力的时候，绘名还没好气地回了句你以为我想的吗？弄得瑞希也不敢再提出意见。
把两个巨刃精英种都斩下马后，剩下的杂兵清理几乎就等同于打扫战场的工作了，正当瑞希觉得这次任务应该能顺利完成后，真冬冰冷的声音也降低了他的兴奋——
“空中出现了新的血兽，与资料库的任何一种特征都不符。”
所有哨兵都猛地抬头看向真冬传送的位置，一只巨大的鹰型血兽果然冲破了云层出现在了作战区域的上空。由于地面的血雾逐渐散去，所以瑞希能够清晰绝望地看见那只新型血兽的庞大双翼——携带了像是导弹库的器械。
“恐怕是未确认的新型血兽！大家马上散开躲避它的攻击——！”
哨兵们马上响应了瑞希近乎怒吼的指令，话音刚落，鹰型血兽便张开翅膀发出咆哮，双翼上携带的发射器射出了接近十枚直落地面的导弹。

爆炸与轰鸣瞬间席卷了战场，瑞希第一时间冲向真冬这边护着她躲进了掩体，打开的通讯器传来同伴们的悲鸣与刺耳的轰炸声，瑞希只得咬紧牙关保持最大程度的冷静。
『咳咳——这只血兽该不会是吞下了一整架轰炸机吧……！』
持续了差不多2分钟的轰炸过后，通讯器传来绘名有些狼狈的声音，这让瑞希心中闪过一丝安心与喜悦，但现在他还不能让自己被这种情绪支配。
『……能够行动的人立刻回报状况。』
确认着剩余战力，瑞希的脑袋在飞快转动——无论如何都要避开上次“血色情人节”的悲剧。
“……”
混乱当中，瑞希看见真冬缓缓站起，视线直面那只正在空中夸耀自己火力的血兽。他正想开口并压下真冬的身体，但接下来通讯器传来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行动。
『援护我1分钟，我能够把它射下来。』
『……！』
惊叹声肯定通过通讯器传递给了真冬，但瑞希看见她的眼神丝毫没有动摇——虽然表情完全不同，此刻却和雪在战场时的自信笑容重叠了起来。
『全队掩护L1号，吸引新种血兽的注意力！』
还能行动的精锐们一跃而起，跟随着影哨的指令向空中的强敌发起进攻，在这段被争取过来的宝贵时间当中，真冬放平了呼吸——庞大的精神网络如同防护罩一样包裹了战场内的所有哨兵，稳住了他们因方才的突袭而产生的精神波动。
瑞希来不及感叹这个和雪一模一样的能力，在躲避下一发导弹之前，他只能用余光瞥见真冬展开了背上携带的特制弓型武器——
细长的血箭凭空凝聚于弓前，真冬那优雅且稳固的射箭姿势刻印在了每一个目击者的心中，毫无踌躇地瞄向空中的鹰型血兽。
在新种血兽终于察觉到其余敌人不过是诱饵之后，划破天空的声音响起，新种血兽的身体被长长的血箭贯穿——

发出临终惨叫的新种血兽坠落于地面，战场在一瞬之间归于寂静。
『……没有其他生物信号，所有血兽已经消灭完毕，任务目标达成。』
随着瑞希和全体向导的确认，现场爆发此起彼伏的欢呼，虽有有受伤的人，但没有出现任何的牺牲者——这是人类在面对新种血兽之后第一次获得如此干脆的胜利。

在欢呼声中，瑞希想要确认真冬的状况、想要分享胜利的喜悦，但那个紫色身影倒向地面的景象打断了他所有的思考。

——A.D 2253 5.17

真冬睁开眼睛，双胞胎姐姐的笑容近在眼前。她想像往常那般紧紧握住雪的手，却被对方退开躲避。
“……雪？”
这是她第一次被拒绝。雪的幻影苦笑着，最终还是停下了靠向真冬的步伐。
“现在还不是时候，真冬。”雪的声音带着悲伤，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真冬不明白，“我还未找到拯救大家的方法，所以……真冬，请你再等等我，和瑞希一起——”
模糊的声音逐渐被急切的呼喊取代，她感觉到自己被一只体型颇大的狐狸托起身体，被带离这个被一片灰色构成的世界——

“真冬！”
在苏醒的一瞬间，她被瑞希紧紧抱住身体。
“……瑞、希。”
“太好了……找到你了……”
疲累又安下心的声音与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一同响起，真冬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急救车辆的病床上，被瑞希用精神交流的方式带回了现世。
保护所有哨兵的精神护罩，还有贯穿血兽身体的血箭——这些强大到超乎常理的力量似乎剥夺了真冬的生命力，让她的身体强制切断了活动机能，意识也飘荡在精神领域当中。
“……”
真冬想要回拥瑞希，但手一点也抬不起来，只好作罢。
如果不是瑞希及时在精神领域中找到自己的话，可能自己就会那么迷失在那里、真冬推测着可能性，感受着瑞希像是在抽泣的颤抖，最后慢慢挤出一句话。
“……谢谢你，瑞希。”
真冬看见瑞希一愣，然后破涕为笑——在那瞬间，她似乎感受到胸中遭受到了什么奇妙的冲击感，但还未能等她确认清楚，消耗过多的身体便强行把她拉向还不足以形成梦境的意识深处。

◆

东云绘名急匆匆地打开房门，银白色的身影已经依靠在升起上半部分的病床上，看向塔外的景色。
“……奏，我回来了。”
绘名深吸一口气，压下气喘吁吁的呼吸，带着温柔的声音慢慢走近到宵崎奏的身旁。
“欢迎回来，绘名。”
转过头来的奏回以柔和的微笑。她那瘦弱的身躯插满了各个仪器连结的管子，和这个没有任何力度的笑容合在一起看的话甚至会给人一种仿佛一触碰就会消失的错觉。她任由绘名坐上病床，用有些急切的力度握住自己的手。
“对不起，瞒着你去了战场……”
“绘名……你不用道歉，是为了瑞希她们吧？”
“……”
尽管在本人们面前嘴硬，但在自己的向导面前，绘名还是老实地点点头，让奏忍不住轻笑起来，抬起插着管子的手，似是安慰般抚摸着绘名的头。
“我很喜欢绘名为了朋友拼尽全力的模样，真的很帅气。”
“奏……”
绘名的眼瞳闪烁着泪光，贴上奏的额头，彼此的精神波动在温柔的动作之下互相交缠。
“绘名……能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嗯，那当然！”
绘名神采奕奕地回道，然后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涨红了脸，犹豫半刻后低头轻吻她的向导。嘴唇传来的发烫柔软触感让绘名分不清那是自己的紧张还是奏热诚的回应。

属于哨兵与向导的时间，今晚暂时不会被任何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