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管家德蓮，跟不勝其擾()卻一直沒把他換掉的科研家咖】在一座綠蔭盎然、歷史悠久的學院中，兩名年輕的學生緊張地在教授面前正襟危坐，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地注視著對方審視自己的論文。

「先生（Sir），現在是早上10點45分，氣溫華氏85度，提醒您再15分鐘專車就會到校門口了。」一名金髮青年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走進辦公室，逕自越過兩名學生、將手中的紙袋擱在桌上。「為了健康著想，至少先吃點東西再去？另外系統提示有新版本可以更新，是否現在下載？」
「不，晚一點我再調整，你相容性太低了。」教授終於開口，在手中的記事板上畫了幾筆註記，接著檢視下一頁。「現在別吵。」

金髮青年朝兩名分心看著自己的好奇學生眨了下眼睛，接著繼續要求道。「身為你的智能管家，健康管理也是份內工作！你說沒胃口所以我特別去買了甜甜圈，等下行程沒空的話，至少就一口！對了，空氣濕度有點高，請務必帶把傘……」
整個房間的氣氛貌似因為金髮青年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變得緩和多了，而不勝其擾的教授本人則冷冷地開口下了指令。
「靜音。」
「……」金髮青年立刻安靜了下來，不過他站在擁有者身後，憤憤不平戳著椅背抗議的動作使兩名學生辛苦地繃起臉、努力忍笑。
「我要打回收場的電話了。」教授轉身向及時收手、一臉無辜的仿生人警告，然後在記事板上添了最後一些評語，才對兩名等候已久的學生說道。
「做得不錯，今天先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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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與指導教授的會面，兩名學生步履輕快地在行道樹下走著，方才的作業沒什麼嚴重的疏失，甚至還得到了稱讚，使他們相當愉快地閒聊起來。
「對了，教授不是首席開發者嗎，為什麼還在用MD200啊，現在根本只有公務機關在用了吧？……雖然造型是滿好看的啦。」其中一名學生壓低了聲音，向自己的同學問道，而對方理所當然地回答。
「你選修這堂課，竟然不知道嗎？那台是原型機，不一樣啦！另外我也是聽畢業的學姊說的，教授年輕的時候好像也參加過共和國的菁英計畫……」
「哇，那照這樣推算，教授搞不好認識團長本人耶，好厲害。」
「對呀。」倆人此時走過靠近外圍的步道，好奇地看著停在外頭掛著軍方車牌的轎車。「像今天烈士紀念日，每年軍方的緬懷活動教授都有被邀請，不過也沒人直接問就是了。」
「原來是這樣啊……話說，真難想像認識的人變成仿生人，感覺一定很奇怪。」
「真的，然後……啊！」他們原本想繼續聊下去，不過此時陰暗的天空響起雷鳴，細小的雨絲開始落下，於是兩名學生就抱著書本、快步跑回了走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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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賦予「瑪德蓮」這個名字的MD200替主人回覆信件、處理完校務後直接返回了宅邸，他知道每年的這天對方總是不願自己跟在身邊，會很晚才回家、另外回來的時候心情也不會太好，於是貼心地將大宅打掃乾淨，估算著時間替浴缸放了熱水、也準備了簡單清淡的餐點──而一切都跟他預想的差不多，當他結束擺盤後，大門處就傳來了辨識解鎖的語音確認聲。

「濃縮咖啡，歡迎回來！」瑪德蓮帶著燦爛的笑容迎上前，接過主人手裡的雨傘與外套，關於與在外不同的稱呼，那是因為一次系統錯誤造成的意外，不過當瑪德蓮發現對方似乎容許自己私底下這麼喊，基於某種無法解釋的理由、他就乾脆決定沿用下去了。

「辛苦了，浴室可以用了，另外宵夜要拿到書房嗎？」瑪德蓮將替換衣物遞給對方，滿懷期待的補充了一句。「還是今天要早點休息？」
濃縮咖啡沒說話，只是拋出了一個「你在開玩笑嗎」的眼神瞥了前者一眼，逕自轉身離開，而瑪德蓮也不介意，今天的反應已經比原本預計的好上許多，主人曾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臥室，怎麼敲門都不回應，也有喝醉過後、差點把自己拆了的紀錄，雖然事後親手修好了並罕見地表達歉意，但這一切都無所謂。
瑪德蓮隔著浴室門聽著水聲，若濃縮咖啡能稍微釋懷一點，畢竟身為仿生人也沒有痛覺，他倒不介意自己被怎麼樣對待，只要對方能再次露出初見的笑容。

當時明明在組裝測試現場、與其他工程師談話都相當穩定的自己，卻在看到創造者那時的表情，系統就立刻彈出了許多錯誤視窗，這感覺很奇怪。
這到底是怎樣複雜的情緒呢？明明眉頭憂愁地緊鎖，緊抿著薄唇，看起來是不高興的，嗓音聲紋分析起來卻是十分激動、高亢興奮的。

「……成功了。」濃縮咖啡揚起嘴角淺笑道，瑪德蓮則留意到了前者笑容底下的失落，當研發團隊忙於鼓掌互相慶賀時，這位創造者便移開了目光、不再看對方一眼，即便藍色的人造瞳孔在他離去前，一直不由自主地追隨著。

自從跟在教授身邊，瑪德蓮也不免對自己的原型產生好奇，但明明系統與行為模組都是制式化的，不過路上隨處可見的同型機卻不會有這種疑問，他們忠實執行自己的任務，對搭話只回覆必要的資訊，相比之下自己的思維模式是不是出了問題？

他苦惱地想著，害怕自己可能是中毒了，不顧教授的指示私自下載了掃毒程式，卻因為相容性的問題當機過，被對方狠狠罵了一頓之後才乖乖地重設了更新排程，硬碟裡未解的疑問卻依然存在。
學生間的議論也逃不過敏銳的傳感器，於是瑪德蓮便在沒有待命時私下調查，而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創造者。

「不，你該休息了，這已經是第14杯了。」瑪德蓮望著埋在案前忙碌的教授，拒絕了無言的咖啡續杯指示。「別喝這麼多，等下又會睡不好……」
濃縮咖啡皺眉瞪了一眼對方，放下杯子後依然故我的將目光移回了記事板，瑪德蓮正要開口繼續勸說，不過顯然是因為最近的工作量較多、再加上今天的行程又從早排到晚，濃縮咖啡開始不時停下工作、皺眉按著胸口。
瑪德蓮見狀，判斷是咖啡因成癮的影響又加重了，一想到診斷報告書上的各種紅字，他覺得自己必須使用某些緊急手段。

濃縮咖啡無暇注意到不知何時走出房間的瑪德蓮，好不容易緩過來、準備繼續工作時，手中的記事板就被抽走，猝不及防的被打橫抱了起來。
「你！怎麼……」濃縮咖啡驚愕地任瑪德蓮用棉被裹了起來，過了兩秒才回過神來掙扎，氣憤地大聲開罵。「我命令你！放我下來！」
「不管怎麼說，我的工作是以你的生命安全為優先。」瑪德蓮帶著原廠設定的燦爛笑容，邊走向臥室邊回覆道。「你是該好好睡一下。」
「你以為你是誰？不要自作主張！」濃縮咖啡聞言哽了一下，接著更加憤恨地咆哮。「明明就只是個仿生人！不准說一樣的話，放我下來！」
「好，這就放你下來。」瑪德蓮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對方放在床上，熟練地從床頭櫃取出安眠藥。「早點休息吧？」

「嗚……」濃縮咖啡蹙眉坐了起來，除了心臟實在絞痛得難以忍受之外，他也煩燥得沒心情回書房工作了。「很好，我今天的進度又被你搞砸了，滿意了嗎？根本不用你多管閒事……」
「吞的時候別說話。」瑪德蓮溫柔地低語，並將水杯遞了過來。「會嗆到的。」
「……。」濃縮咖啡不情願地嚥下藥片，不過就在瑪德蓮輕拍著自己的背時，動作有點大的揮開對方的手。「好了，滾出去，不管什麼時候都這樣……當英雄真的這麼有趣嗎？」
仿生人眨了下眼睛，他知道這句話一方面是對自己說的，一方面則不是。

「你太累了，好好休息。」瑪德蓮一如既往地帶著輕快的語氣回應，不過當他俯身想替主人摘下眼鏡時、卻被後者緊緊抓住了衣襟。
「瑪德蓮……」濃縮咖啡伸手捏著對方的下顎喃喃唸道，手指滑過仿真皮膚精緻無暇的臉龐，然後放開、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感覺如何？永遠年輕，不會變老也不會生病，走到哪裡大家都認識，這就是你最喜歡的，對吧？」
而仿生管家只是保持著微笑，毫不反抗地侍立在床邊，想起了自己某次私下調查獲得的情報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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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由陳舊的紙本記錄、接著再經過一番查找過濾，瑪德蓮好不容易撥通了拿鐵的號碼，她身為研發自己的團隊成員之一，肯定知道些什麼。
「難得你會想到要找我，而且是瞞著自己的主人吧？他從來不主動跟我聯繫的。呵呵……好懷念，就像以前一樣，我們會一起商量關於這個傻瓜的事呢。」
當那名女士確認通話對象之後，調侃的輕笑聲就在通訊另一端響起，莫名使智能管家有些尷尬，自動忽略了話題中某些部分。「冒昧打擾了，我有些事想請教，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話也沒關係，對了，聽說您與教授以前還曾一起合作過論文，現在怎麼會不再聯絡了呢？」
瑪德蓮語畢，就聽到對方那邊傳來一聲嘆息。「……畢竟因為我的牽線，軍方資助的條件就是採用你的外貌作為模板，那時候不管邊界還是內部，到處都還一團亂，他們需要一個現成的英雄故事振奮人心……好了，不說這個了。」
拿鐵的語氣中有一絲無奈，不過很快就換了個話題。「噢，好心勸你一下，別留通聯紀錄，其實我不太贊成濃縮咖啡什麼都不說的態度，你應該也有權利了解這些，所以還有什麼想問嗎？」

「謝謝您，不過沒關係，我現在用的是公共電話。」瑪德蓮接著追問道。「我想知道那個任務的更多細節，是不是真的跟宣傳一樣。」
「這個？其實跟文獻紀錄差不多，沒什麼需要懷疑的。」拿鐵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詫異，不過還是重新敘述了一次。「那原本是拯救人質、取回研發中武器原型的任務，然後小隊意外發現規模龐大的軍火庫與傭兵駐紮，不僅以最小的代價摧毀了敵方據點，並成功堅持到援軍抵達、以此反推奪回了戰線。」

智能管家沉默地聽著，同樣的紀錄他已經看過了無數次，全都一面倒的稱頌這名烈士獨自殿後、英勇犧牲的作為，對之後的聯合行動起了一個決定性的作用，全都表示若沒有這次的勝利，戰爭還得持續更久。

「是的，這些我都清楚。」智能管家附和道，在熙來攘往的廣場露出極為人性化的迷茫神情。「我為此感到光榮，也可以理解教授對同袍的哀悼與懷念之情，但在那些以外，我覺得似乎還有一些隱情，明明已經在教授身邊工作至少十年了，但他還是討厭我，我不知道哪裡做錯了什麼。」
通話對面暫時緘默半晌，隨後才無奈地自言自語了一句。「真是不坦率的傢伙，明明取了一樣的名字，不如這樣吧。」拿鐵也不明說，意有所指地建議道。
「與其調查那些官方紀錄，不如檢查一下自己，或許會有意外的發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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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他只是想要一個能再次跟對方說話的可能性。

濃縮咖啡瞪視永遠帶著不變微笑的仿生人，其實他並不記恨拿鐵當年的舉薦，這項要求反而剛好正中自己的下懷，那時候他暫時忘卻了其他情緒，以為憑藉科學就能創造奇蹟，於是不計代價、奮不顧身的完全投入了實驗中。
為了這個簡單的理由、甚至可以說是帶有私慾的目的，他盡力獲取各項資源、利用力所能及的一切，另外相識的身分也常被學界用來指責倫理問題，但那都無關緊要。

濃縮咖啡在那段期間甚至覺得心裡輕鬆多了，每分每秒忙碌的狀態使自己不用回想戰場上發生的一切，研究也進行得很順利、快要可以組裝了，搭配用的系統、情緒模組、協調程式雖然都是複雜的大工程，但應該都沒什麼太大的問題，直到進行至提取記憶的專案。

這項技術並不成熟，為了分析肌肉組織傳遞電頻的模式，在仿生學的課程上他帶著學生解剖過不少生物，也有使用過捐贈者的器官來示範的經驗，不過這一切在熟悉的人身上完全不一樣。
……在團隊取出對方的大腦的時候，濃縮咖啡才徹底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即便勉強進行到最後，或許反映著逃避的心態，導致這項專案以失敗告終，不了了之。

然而每年的這天，軍方公墓的紀念儀式看來莊重肅穆、刻有名字的墓前也擺滿了致意的鮮花、來往弔念的遊客絡繹不絕，但卻無一人知悉，這座陵墓只是個衣冠塚，那名英雄的結局如同千篇一律的講稿內容說的──鞠躬盡瘁，對科學發展貢獻良多。

雖然以光鮮亮麗的稱謂出席在典禮中，但濃縮咖啡心裡清楚這是建構在何種犧牲之下換來的，此地所讚頌的一切都是對自己的詰問，也一再撕開陳舊的瘡疤、重複提醒著自己不願再回顧的不堪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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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我不會怪你。」
濃縮咖啡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愣了一下，一時之間像無法理解每個單字的意思似的，無法反應過來，恍然地直視面前熟悉的臉孔。

「嗯，我承認我很想跟大家一起走，不過人質跟著你比較安全，這件事也總得有人去做吧。」瑪德蓮在床沿坐下，自然地把前者攬進懷裡、輕拍著對方的背安撫。「另外，我也很高興有機會能再跟你說一次話。」
「……」濃縮咖啡多花了幾秒理解現況，接著身軀彷彿突然驚醒般地一震，用力推開了前者，表情瞬間變得憤怒無比。
「你偷看了我的研究日誌！」
「那你為什麼要加密我的記憶區？」瑪德蓮反問道，他覺得此時自己的系統不太穩定，就像上次被病毒感染後、處理器負荷量暴增的感覺。

「當年因為提取記憶的實驗失敗，所以你沒有再繼續研究下去，可是既然失敗的話，你為什麼又把解析出來的檔案分了三個地方備份？在你的電腦，在金庫，最後一份在我身上……你沒有失敗，而是太成功了。」
「那又怎麼樣？擅自破解我的資料庫，還以我的名義到處調閱紀錄，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嗎？」濃縮咖啡冷冷地說道，踢開被褥去拿床頭的通訊裝置，快速地繕打了一封簡短的信件。「我受夠了。你明天就去博物館，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瑪德蓮表情一斂，幾乎是反射性的開口。「可是你需要照顧……」
對此濃縮咖啡則是帶著譏諷地笑容搖頭。「不勞費心，我會再買一台新的，你以為你有多特別？」
「就憑你給我的名字跟安裝的記憶。」瑪德蓮快速回答道，沒查覺到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相當受傷。
「濃縮咖啡，既然你不希望我這麼做，那為什麼不直接把所有資料刪掉？特地安裝在我身上，這樣很不公平……對我來說，你是同鄉，是夥伴、戰友，但從醫院醒來後一切就都變了……」
「那只是你認為而已，不過這倒提醒我了。」濃縮咖啡抓過對方，調出了腕部的緊急面板，在快速地設定完成後，瑪德蓮驚愕地發現系統彈出了重置警告、同時刪除資料的進度條也開始累加，他手足無措、卻對現況無能為力。

「不，怎麼可以……拜託，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濃縮咖啡？」瑪德蓮結結巴巴地開口懇求，不過濃縮咖啡卻視若無睹，甚至不再看向自己，這使得瑪德蓮失控的增加了音量。
「如果你希望我乖乖當個按照指令動作的仿生人，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這麼告訴我！那現在呢？濃縮咖啡，你告訴我啊！我是誰？你希望我是誰？」

「你是我的管家仿生人，不然還能是什麼？」濃縮咖啡無動於衷地回答。「能去博物館當展覽品已經很不錯了，其他被淘汰的都是直接送去回收廠報廢。」他瞄了一眼表情僵硬、身軀卻不住顫抖的仿生人，接著才不耐煩地補充道。
「擅自做這種事就該有覺悟了，你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不過看在過去這幾年的份上，特別給你兩個選擇，要留下來可以，不過你得安分讓重置執行完畢，我會徹底排查你的系統錯誤。」
「可是我不……」瑪德蓮快速搜索著適合辯解求情的話語，但對方態度顯然相當堅決，使他的語氣依然惶恐不安。「那……另一個是？」
「你這麼想保留記憶的話，就去博物館當展覽品，當然他們會移除你的發聲器、還有不必要的其他元件。」濃縮咖啡刻意放緩語速，注視著瑪德蓮因重置進度持續增長而慌張的模樣。「好了，時間也不多了，你要選哪個？」

「我……」瑪德蓮失落地發呆了幾秒，隨後說出了令對方感到意外的選項。
「那我去博物館，不要刪除……」
「為什麼？」濃縮咖啡挑眉，以謹慎的目光審視前者，似乎完全無意出手暫停重置程式。「你很想留下來吧。」
「當然，就算以這種樣子跟你在一起，我也很滿足。」瑪德蓮艱難地開口說道。「你記得嗎？有一次任務回來我們兩個都挺狼狽的，不過你傷得比較重，整整躺了三天，那時候我跟你說，如果僥倖在戰後活下來，請讓我照顧你……」

「你邏輯錯亂了。」濃縮咖啡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前者的話。「你把記憶檔的內容代入了預設的任務指示，那感覺不是真的，只是一種模擬而已 。」
「不，我真的這麼認為，跟指示無關……那東西我看得到，你不會知道這種感覺有多怪。」瑪德蓮沮喪地看著重置進度條過半，移開了幾個鮮明的報錯提示。
「每當我看著你的時候，很常出現不明原因的錯誤提示，之前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只能先忽略它們，破解了加密後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濃縮咖啡也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對方越說越快、悲傷的語氣、微微沙啞的嗓音，這些模擬為什麼要做得這麼完美？

「濃縮咖啡，我想要的不只是這樣，我很懷念以前訓練剛開始的時候，假日能一起普通的出門、去超市、到附近的酒吧喝一杯，玩夠了再散步回去…… 但現在我就連牽著你的手都會很奇怪，很多事都再也不可能了，你不會知道我有多不甘心……」瑪德蓮顫抖地說道，不顧各項複雜的程式同時佔滿佇列，逼近處理器運算能負荷的最大值。「現在你一天至少要吃掉20顆安眠藥才能睡著，又不愛惜身體，晚上睡不好的時候會喊我的名字，也還是內疚……我真的很想留下來，可是你說不想再看到我了，就這樣吧 。」
瑪德蓮說到這裡，眼看重置進度已經到了九成，便不顧一切地抓著對方的衣襟哀求。「太不公平了！你在我心目中從未改變，但我對你來說已經變成可以替換的家具了……拜託，我就只剩這個，不要再拿走了……至少……我……」
似乎因為系統過熱的關係、處理器開始接觸不良，於是瑪德蓮掙扎著發出聲音，卻看到對方的手迎面伸來，而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知覺系統就被直接關機、頹然傾倒。

濃縮咖啡接住了自己的仿生管家，在重置進度98%的時候終止了程序，然後帶著複雜的神情闔上對方還圓睜著的雙眼，其中一個位於頭部的處理器摸起來還有點燙，眼角處也溢出一些冷卻液、順著面頰滑了下來。
「好重。」濃縮咖啡喃喃自語，似乎安眠藥的效果此時才開始發揮，他打了個呵欠、也懶得推開懷裡沉重的身軀，就這麼一邊無奈地輕嘆、一邊閉上了眼睛。
「……真是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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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約開始於五年前。

濃縮咖啡出席了一場在酒店舉行的研討會，原本還預計要參加主持者舉辦的晚宴，沒想到房裡桌上竟擱著一個可疑的外接式硬碟，而他在讀取了裡面的資料之後，便立刻取消接下來的行程，返回了住處。

「就像忒修斯悖論一樣。」拿鐵輕快地在通訊另一端說道， 語氣彷彿閒話家常般輕鬆。「如果船上的木頭逐漸被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嗎？」
「所以你想說什麼？」與此同時濃縮咖啡費勁地扛著靜止不動的仿生管家，把後者拖到沙發上。「還特地把錄音檔寄給我。」
「他問了一些問題，我覺得挺有趣的，另外顯然是瞞著你吧？」拿鐵說完，發現對方沒有回話，立刻提醒道。「這是很珍貴的資料，對了，你別──」
「來不及了，我刪了這周的紀錄，我會跟他說這是因為系統錯誤的關係。」濃縮咖啡一邊在控制介面設定重啟時間，果斷回覆道。「另外他只是根據任務流程的邏輯這麼做的，並不是自我意識。」
「唉……你真是的，你重聽一次錄音，他有很清楚說過不想讓你知道，有做過圖靈測試嗎？」拿鐵惋惜的問道，濃縮咖啡則不以為然的回答。
「不重要，仿生人的核心並不是有多像人類，而是互動體驗和技術功能性。」
「少來，別用那種演講的語氣跟我說話。」通訊的另一端輕哼道，「以我的論點來說，意識的重點還有時空連續性，只要你不出手干涉的話──」
「禁止教唆。」濃縮咖啡一口回絕，刻意放緩了語速強調道。「聽著，你要做實驗的話找其他備用機體，別來煩我──」
「你才別逃避了，明明還特別簽約放棄研發專利，為的就是能把他帶回家，不是嗎？」拿鐵也提高了聲音，毫不相讓地說道。
「就算你刪掉了這份紀錄，我敢說以後絕對不止這一次，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也會再嘗試一樣的路徑……」
「機器學習，沒什麼特別的。」濃縮咖啡冷靜地反駁。「假設我不刪除紀錄，程式會根據經驗改進，用演算法分析做出最佳決策，一樣也不會是自我意志。」
「真是的，我不管說什麼你都預設好答案了，但科學現象並不侷限於已知理論吧。」拿鐵沉吟半晌，接著興沖沖地提出了另一個假設。「你說他只是根據任務流程的邏輯這麼做的，那如果他自己決定拒絕任務呢？沒有任何人的指示、具體說出理由？」
「不可預期的行為來自系統錯誤，不過……」濃縮咖啡這次倒是晚了幾秒才開口說話，罕見地同意了前者的論點。「在運作沒有異常的情況下，倒可以暫時認定該個體擁有自我意識。」
「這就對了嘛！」拿鐵愉快地說道，緊接著鍥而不捨地提議。「打個賭如何，終究會像我說的一樣，他會找我求助，然後以自己的意志回答你──」
「好，如果我贏了，你就別再干涉我的事。」濃縮咖啡乾脆地答應下來，他知道前者一旦興起，很難善罷甘休。「不過這遊戲我只陪你玩五次，通話以一次為限，不准明示。」
「小氣，你只給他五次機會？至少兩倍吧！」
「我很忙，不然就算了。」
「五次就五次！哼，等著下次的錄音檔吧。」
「我會期待的。」濃縮咖啡以完全相反的禮貌性語氣說道，注視著面前的金髮青年茫然地睜開眼睛，呆坐不動、顯然是正在運行開機程序。
「那就這樣，我要結束連線了。」
「等等，你還沒聽我的條件呢！」拿鐵抗議道，而通話另一端的聲音敷衍地應了一聲。「嗯，反正會是我贏──」
「如果是我贏了。」拿鐵提高音量，壓過對方的聲音說道。「就對他好一點，也不要再虐待自己了，這是我們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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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德蓮再次醒來之後，立即知道自己關機了12個小時又39分鐘，另外神奇的沒被送到陌生的地方，也還保有最後的印象、顯然並未被重置。
……這是怎麼一回事？

瑪德蓮困惑地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在書房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濃縮咖啡？」他輕喚著對方的名字，欲言又止地保持著距離，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討論昨晚的事。「呃，那個，我怎麼還在這裡……」
「多虧你，我推掉今天下午的行程才能把昨天進度趕完。」濃縮咖啡從椅子上轉身望著對方，語調從容的一如往常。「怎麼，你真的想去博物館？」
「沒有！」瑪德蓮連忙喊道，像是怕強調得不夠，一邊用力搖頭。「我哪裡都不去！」
「嗯，跟你說聲抱歉。」濃縮咖啡開口，注視前者因為自己意料外的表態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昨天是壓力測試，我想確認你的系統是不是正常運作。」
「太好了，我以為你要把我換掉。」瑪德蓮鬆了一口氣，委屈的抱怨。「不要再嚇我了，我真的很怕……」
「重置也沒有意義，反正你還是會這麼做，另外關於非指定狀態下的自動生成代碼，我也不確定是哪裡有問題，或許是一種新型態的程式錯誤。」濃縮咖啡沉吟道，接著突如其然的補充了一句。
「沒事不要打給拿鐵，她說捉弄你很有趣。」
「咦？為什麼？雖然說她以前就這樣……」瑪德蓮不明就裡地歪著頭，儘管不清楚前者心裡的想法，不過好像突然決定不再追究自己破解資料庫的事。
……也好，至少還不會被換掉、只要能跟之前一樣陪在對方身邊，除此之外也沒麼好奢求的了。

瑪德蓮想著，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那是與系統預設的不同，發自內心感到滿足的笑容。「……濃縮咖啡？」
「什麼事？」濃縮咖啡嘆息著伸展久坐痠痛的身體，而瑪德蓮檢視了一下採購清單，難得這時候對方在家，他打算多買些東西回來。「按照行程預定，我要去超市一趟，你有沒有什麼……」
「反正還有時間，一起去吧。」
「……要買，咦？你要去嗎？」瑪德蓮愣愣地重複確認道，看著對方肯定地點頭，總是獨自進行這項工作的他暫時有點反應不過來。「沒關係，你很忙吧，我自己可以……」
「還是手要一路上都給你牽著、才願意帶我去？」濃縮咖啡用調侃的語氣說道，不過手卻認真而穩定地向對方展開。「我不介意，你呢？」

剎那間，瑪德蓮覺得此刻恍如隔世，某種無形的東西終於從震耳的爆炸與充滿煙硝的戰場中解脫，回到了這裡，那時的自己心裡全然滿溢著難以言喻的情感，也為同一人而動容。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