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维】Весна(春)他在寻找温暖的地方。
如今的茫茫雪原之中,宛如不起眼的蚂蚁一般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蜿蜒行走,因为如今的积雪和低温而显得脚步蹒跚,即便他身着厚实的淑巴大衣、身披暖和的手工围巾,也难免如今的冰天雪地的折磨。
这是他一如既往的日常,沙俄的冬天从不给人任何慈悲和宽容,特别是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之中,几乎没有找到温暖避风所的可能性。
然而他还是在寻找着……寻找着这片雪原中难得、且温暖的“春天(Весна)”。
冷冽的寒风带着冰冷地飞舞着的雪,如今的雪已经无法用“雪花”这种温柔的词来形容,那已经成为了冬将军仿佛要撕裂皮肤的凌冽箭矢,划在裸露在外的干燥皮肤上,带来的只有一阵阵撕扯般的刺痛,然而这种疼痛的刺激也正好让他能够在这冰天雪地中保持着清醒。
手中一直拎着的手提箱的金属把手在这寒冷之下冰冷的触感更是几乎要透过手套,它其实一点也不重,但他还是感觉提起它时的每一步都显得无比艰难和笨重,然而他不能随便抛弃它。
他已经忘了目的地是何处,只记得为了保护而需要找到温暖的住处,然而……是为了保护“谁”呢?
与自己熟识的小山雀亲昵地在旁边蹭了蹭他因为极寒而发红的脸颊,而脚边的雪貂也尽力地跟上他颤抖的步伐,它们是这场无目的的旅途上仅有的旅伴。或许自己的目的、是为了给它们一个暖和的安身之处?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恍惚间仿佛自己并不需要任何休息,也没有任何能让他停下脚步的阻碍。
……然而他还是停下了一直前行的步伐,只因前进的道路上遇到了一个素未谋面、却让他感到异常熟悉的人。
那人的面目模糊不清,甚至连具体的身姿都难以看清,只能通过她所说的话来辨别她的性别和声音,除此之外能辨别此人的、也就只有她头上戴着的一顶小小的帽子,以及她一直撑着的黑色的伞。
伞本应能遮挡大部分扰乱视野的风雪,然而即便没有风雪的阻挠他仍然难以看清她的长相,只知道她身上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谁?”他断断续续地用异国语言询问她。他因为不善于人际交流而时常吞吐缓慢,更不用说是在用非母语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疑惑。他本可直接用最擅长的俄语进行询问,但潜意识里他还是用了异国的英语。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撑着伞,站在不远处眺望着他。帽檐下的青色眼睛虽然在看着他,但却几乎没有蕴含任何感情,然而也不是冷漠的冰冷。他注意到她脚边并没有任何脚印,除了她自己屹立着留下的深深鞋印,这意味着、她是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这片永远冰冷地下着一片又一片雪的冰原中,就像是……一个雪中的幽灵。
“一直在站那里,会着凉。”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了,就连开口关心他人的声音也是几乎沙哑得难听,但前路漫漫的路上出现的第一个人影,他理应驻足和给予关怀,并且……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他鼓起勇气对前路上第一位路人发出邀请,即便这换平时的他、绝对是做不出这种需要耗尽这辈子的勇气的事。“一起……去寻找、温暖的地方。”
去寻找春天。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毕竟在这漫漫雪原中寻找“春天”……实属荒谬。
她没有回答,但他感觉她还在一直看着自己,于是窘迫地将几乎可以缠着整个身体的围巾拉高到遮住半张已经红透的脸,别过视线试图逃避与她四目相对。
“……可以。”终于,她轻轻地回答,那年轻女孩的声音如今却也像是冰一样带着寒意,冷冽而又清脆,像是被极寒冰冻过的金属一般,如果放在没戴手套的手心上、估计会被冻伤吧。
她将那把厚实的黑色雨伞缓缓收起,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了那为她驻足的人身旁。她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一个深深的鞋印,像是难得把这片苍白又坚固的雪原凿出一道又一道痕迹,即便在未来这些痕迹可能也会被永远的风雪所抹平,然后……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们沉默地并肩在雪原上继续前进,那女孩比他要矮不少,然而从未落后于他的脚步,一直在跟他并肩前行,而他也有注意照顾到身旁寡言的淑女的速度,放慢了本该赶路的步伐,反而让他的脚步也稳实了不少。
戴帽子的女孩话很少,但总会在他感觉恍惚时向他搭话,像是为了让他飘忽的思绪回到现实一般,即便所言所语也仅仅只是永恒不变的天气和他身上的衣着与小动物们。
小山雀很亲近那女孩,甚至称得上是“喜欢”,而雪貂也开始向那个女孩表示亲昵,然而女孩总是会在抚摸以后默不作声地把它们还给他,最后留下一句带着些许暖意的、“它们很可爱,谢谢”。
然而不知道与这位旅伴走了多久,女孩突然停了下来,就像当初他在看到她时为她停留那般。
而他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仿佛他这旅途中永远会为她停留那般。
“怎么了?”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沙哑且干涩,或许因为不知多久已经没被水滋润过,喉咙干得发哑,甚至听上去如同七旬老人一般。
“……”女孩沉默着,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单薄的身姿仿佛要被这呼啸的风雪所吞没,身后是平静却庄严的茫茫雪原,却在这彻骨寒冷中一言不发。
而他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最后,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用那即便未进滴水也依旧清冽的嗓音问出了她一直以来都在疑惑的那句:
“……你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你没有告诉我目的地,你只是说……‘温暖的地方’。”
“……那,”
“你还记得为什么要寻找‘温暖的地方’吗?”
!!!
他像是如梦初醒,却在那一瞬间的恍惚后,意识到了眼前的女孩在他的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仅剩下她一直拿在手中的那把黑色的雨伞,仿佛真正的“雪中幽灵”一般、毫无踪迹地消失了。
他看着雪地上十分显眼的黑伞,脑子里却在那一瞬间以后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那把黑色的雨伞拿在手上了。
他沉默着用另一只手撑起了雨伞,继续拎着手提箱向前行走,然而脑中一直记着他刚刚失去的旅伴和她最后的那句话。
……为什么要寻找“温暖的地方”?
他感觉头部一阵刺痛,不像是寒冷导致的头痛,但他眼前一直浮现着各种各样的零碎画面,却无法将其好好整合起来。
【——。】
他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他却没能听清“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他随着声音回过头去,然而身后也只有虚无,没有任何人影。……或许是某种雪原导致的幻听效应吧。
他感觉自己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像是除了手提箱和雨伞以外、身上还背着其他重物一般,几乎要走不动路。
【——。】
他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他这次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仿佛在为谁驻足而等待着。
【沙俄的冬天……真冷啊。】
“……你说的、没错。”
【如果现在是春天就好了。】
“……的确。”
【……但冬(Зима)还是……挺暖和的。】
“……?”
【……如果觉得我很重的话,就放我下来吧。】
“……不。”
他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进行对话,但他感觉、这个声音十分熟悉,而她就在自己的耳边跟自己细语着。……用那疲惫又奄奄一息的声音说着。
【温暖的地方,还要多久?】
“很快就到了。”
【……那我先睡一会儿。】
“等……不,不行。”
他感觉自己突然有些惊慌,或许是因为对方在冬天的雪原中提出要入睡一事感到慌乱,毕竟这种冰天雪地之下、或许会……一睡不醒。
【……等我睡醒以后,想听你作出……“春天(Весна)”的诗。】
尾音刚落,他再次陷入了茫茫雪原中的一片寂静,甚至身上的负重感也轻了不少,仿佛之前的一番对话……像是梦一般。
“……Вертин?”
他茫然地四处张望,似乎想找到刚刚说话的那人,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喊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名字。
……真的吗?
“冬(Зима)。”
他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这次很清晰地在自己耳边传来,而不是如同一开始那般的虚幻缥缈、宛如幽灵。
一双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这双手像是久寒过后的温暖,或许它本身的体温偏低、但在这极寒之中却显得十分的……“温暖”。
“……Вертин(Vertin)?”
如今撕去梦境的面纱以后的那人的面目十分清晰,仿佛是被精心刻画一般的五官分明,青色的眼睛如今倒映着眼前的他那清秀却又迷茫的脸,而他也将空出来的双手与抚摸自己脸庞的手相叠,用自己戴着厚实手套的手捂住了那双比自己要小一圈的女孩的手。
“已经到了‘温暖的地方’了。”
“所以……醒来吧。”
!!!!!
………………………………
当冬睁开眼时,他眼前是隔着透明球形头罩看过去产生少许变形的白色天花板,随即而来的则是身旁探病之人惊喜的呼声。
但他还是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康复休养,毕竟即便是有先天体质的沙俄人,在抱着一人拿着一箱一伞走了几乎一公里路、最后在中途倒下在严寒下一直用体温温暖别人这种情况也属实是对身体造成了严重负担。
维尔汀醒来时也觉得十分抱歉,毕竟是她低估了此次行动时天气造成的影响,甚至连撤退时手提箱的开合也被极寒的温度封锁,以至于对当时身边唯一的同伴造成了不必要的负担。
人工梦游里的复述是有差异的,但冬已经忘了当初在雪原中行走的旅途从什么时候开始是现实亦或者是梦境,庆幸的是这次事件并没有对大脑和身体造成严重影响,但对冬来说,能因此不需要经常参与行动和团建才是最大的好事。
……以及能够得到对方时不时的拜访,即便有几次也只是来询问状态。
“沙俄的春天是什么样的?”维尔汀将原本观察状态的绿植摆好,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好奇的问题,“你还欠我一首关于春天的诗。”
“而且刚好……”维尔汀看向箱庭内难得的天晴,温暖的春风迎着脸吹拂而来,“……春天来了。”
冬也看向了落地窗外,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的却是对方难得露出淡淡笑意的脸。
“……Весна,”他缓缓地复读了一下这个词,随后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羊皮纸,浮在空中的羽毛笔轻轻地书写下一句又一句的诗句,再次抬头时却刚好对上了那青色的眼眸,“……is here.”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容,然后将手中的羊皮纸向对方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