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区01 我家附近有一片很特殊的区域，大人们都称呼那片区域为红灯区。
我讨厌红灯区。
从上学开始，不管是去学校还是从学校回来，我都不可避免地要经过那里。
小学的时候，妈妈对我说：“千势，经过红灯区的时候不要四处看，要尽快离开那里，因为那里是很危险的地方。”从那之后，我每次经过红灯区都用尽全力奔跑……但是我讨厌跑步，每次回家也好，上学也好，都累的够呛。
从中学开始，红灯区又给了我莫须有的“罪名”。
“嘿，你听说了吗？”
身边的同学这样议论我，
“那个祥来千势，他家住在红灯区呢！”
才不是住在红灯区，只是上下学会经过而已。
“诶～真的吗？他家有从事那种工作的人吗？”
才没有，爸爸妈妈都是从事正经工作的人。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是他妈妈和‘客人’生下来的孩子呢！”
“诶！好可怕！”
……
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大概是高一的时候吧，因为“红灯区”，我第一次和同学大打出手。没有打赢，也没有打输，打到一半就被匆匆赶到老师的制止了。啊，那个老师也不是什么好人，自从听说我家住在红灯区以后，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总而言之，从那以后我就无可救药地变成了一个性格阴郁的“坏学生”，将头发留长，遮住大半张脸；上课的时候也带着耳机，把音乐调到最大声，成绩也很自然地一落千丈。
啊啊，这都是红灯区的错啊。所以说我最讨厌红灯区了，讨厌那片区域，讨厌那片区域的人。
我保持着这样的想法，直到那一天。
小学时经过红灯区就低头加速的习惯已经形成了我的肌肉记忆，像刻进了我的DNA一样无法改变。某天，当我像往常一样经过红灯区，低着头加速行走时，突然听到了某个人的笑声。
“哈哈……”这样轻笑了两声，立马就把声音收了回去。
我没忍住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好漂亮的人。
我已经记不清我听到笑声时的心情了，我只知道当我看清笑声的主人时，这是我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对，好漂亮的人。
有一个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坐在一家店门口的木椅上，卷曲的短发染成了漂亮的雾紫色，白皙的脸庞衬着一副黑框眼镜。他衣装整洁，手里捧着一本书，眼睛却带着笑意看向我的方向。
他的眼睛也是紫色的。
是比他的头发更加纯粹、美丽的紫色。
察觉到我在看他，他立马把投在我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去。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手中的书本上，脸上的笑意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
那一天，我第一次慢慢走过红灯区。也是那一天，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片区域的面貌。
就是一片普通的、不够整洁有些脏乱的平民区。
经过的人们都是看上去很普通的人们，哪怕是站在那种店铺的霓虹灯光中揽客的少男少女，看上去也不过只是在努力地工作罢了。
第二天早晨，去上学的时候，我以正常的速度走过红灯区。经过那个男生出现的地方时，我下意识地朝那家店铺望去——店门紧闭，似乎是还没到营业时间。我抬头，然后我再一次看到了他——他正站在窗前，刚把窗帘拉开。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但我确实看见了他。站在清晨阳光里的他，看上去比昨天傍晚更加漂亮。
我远远地看着他，直到他从窗边消失，然后我回头，继续走在上学的路上。
还是那天，傍晚，我继续以正常的速度走过红灯区。
那家店铺开张了，我注意到了，里面没有刺目的霓虹灯。那个男生像昨天傍晚一样，坐在店门口的木椅上，衣装整洁，手里捧着一本书。
和昨天不一样的是，今天是我先看向他。我注意到了，当他看向我时眼神看上去很惊讶——但那只是一瞬间，因为他很快又将目光移回到手中的书上。
果然是我的同龄人吧，这个年龄的男生好像总是会不经意地做出一些“不礼貌”的举动。
但是，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吧，哪怕是“不礼貌”的举动被发现后那种狼狈的惊讶出现在他脸上，看上去居然也格外的可爱。
“噗……哈哈……”
今天轮到我笑他了。
当我从他面前经过时，我分明听到了一声：“啧。”
于是我笑的更开心了。

因为那个男生，我对红灯区好像改观了。
但是在我心里，我一直坚信着那个男生的店铺只是一家普通的店铺，一定不是那种店铺。
就算是红灯区，肯定也会有普通的店铺嘛。
我这样告诉自己。
最重要的是——
那个男生看上去那么干净，甚至是可以用高洁来形容，他怎么可能……会从事那种工作呢？
我明白的，我依然对红灯区的人抱有偏见，我只是对那个男生偏心。
我没想到我的这个幻想会那么快就被打破。
因为月考将近一半的科目不及格，我又被老师留堂了。
我回家的时间被迫延迟，那天傍晚当我经过红灯区时，四周的光线已经很暗了。在一片昏暗中，那些店铺的霓虹灯看上去都比平时更加刺目晃眼。
突然我感觉到有人在向我靠近，可是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应，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已经将我按到了粗糙的砖头墙上，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烟味混着酒气。
“呃……！”肩膀被砖头咯痛，我呻吟出声。
“我电话里约的就是你小子吧？怎么穿着高中的校服？……我懂了，这是你营业的制服吧？哈哈……”
在昏暗中，我看到了一张极其狰狞丑陋的中年男人的脸。
好可怕。
“你……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我试图挣脱他的大手，说话的声音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的另一只手掀开了我遮住脸的流海。
“哼……长得倒还算清秀。……你小子让老子我等好久了知道吗？！”
丑陋的男人突然大吼起来，恐惧像冰冷的蟒蛇沿着我的脚慢慢爬上我的全身，我感觉到脸上似乎有液体流了了下来……那是我的冷汗吗，还是我的眼泪？
他的手沿着我的校服下摆伸了进来。
好臭……好恶心……好可怕……
“放开我！我不是卖身的！你认错人了！放开我！”
我听到我在不受控制地尖叫，声音里满是哭腔。
霓虹灯在闪烁，晃得人头晕。
谁来救救我……
“明明在电话里说话说的那么好听，结果只是因为要多走几步路就忍耐不了……你要是这样的人，我可是会对你失去兴趣的啊。”
一个沉静的声音很突兀地插入我们中间。
那个声音好像有什么魔力，让我不自觉地停下尖叫，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抓着我的男人也松开了手。
嗒，嗒……
是那个男生，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朝这里走来。
他和往常一样穿着整洁，但是不知为何，气场却和往常不同……我说不出来。
他走近了。我看到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刺眼的霓虹勾勒出他精致的脸部线条，各色灯光交错着在他的紫瞳里摇曳，将他眼底的笑意都晃的迷离。
那个男人像被勾了魂一样，嘿嘿笑着向他走去。
“原来我约的是你……嘿嘿，我就说嘛……”他恶心的手向那个男生伸去。
“别碰我。”那个男生拍开了他的手，满眼都是嫌弃，“瞎了眼的蠢货。”
“是，是，我眼瞎，认错人了……嘿嘿……”
好神奇，刚刚还对我大吼大叫的男人在那个男生面前就像一条狗一样。
“请好好看着我。”
“好的，好的……”
诶，等等……不对……
我愣在原地，傻乎乎地看着那个男生把男人朝他家的店铺领去。
不对……
男人又开始对男生上下其手，但是这一次男生没有反抗。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对，不对……
终于在走到店铺门口时，男生回头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对我摆了个嘴型。
“快滚。”
不对，不对，不对……
我的双腿在发软。
我眼睁睁地看着男生把男人领进了那家店铺，过了一会儿，二楼一个房间的灯亮了。
是那扇窗。
粉紫色的灯，暧昧的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和玻璃，印在我的眼里。
我曾无数次地看到他站在那扇窗前，拉开窗帘，沐浴在晨光中的他比天使还要圣洁。
“扑通。”
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力气，我瘫坐在地上。
不远处的霓虹灯还在闪烁着。

那天晚上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已经很晚了，家人都很担心我。妈妈不停地问着我“又在学校里跟人打架了吗？”“在红灯区遇到危险了吗？”而我最终只是用“老师帮我补习”搪塞了过去。
我迷迷糊糊地吃饭，迷迷糊糊地写作业，迷迷糊糊地上床睡觉。
临睡前我看了一眼钟：已经十点半了。
他……还在“工作”吗？

第二天，我经过那家店。
抬头望去，那扇窗户的窗帘没有被拉开。
傍晚，再一次经过那家店。
店铺没有开张，他不在那里。
直到第三天傍晚，我才再一次见到他。他依然穿着整洁，坐在店铺门口的木椅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从书本上离开。
但是我注意到了——他受伤了。脸上贴了一块胶布，衣领处露出的小片肌肤上也有几处淤青。
他受伤了……是前天晚上留下的伤吗？
“……看够了吗？”
直到声音响起，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看着别人的伤口发愣。
“啊……对，对不起……”
他在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是在生气吗？
“啪！”的一声，他将书合上，然后起身，向我走来。
他起身时的速度很慢，走路时的步伐也有些摇晃。
但是他的气场却比那天晚上还要可怕，他一步步向我走近，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后退。
“看够了吗？”
“我……”
“没看够？现在呢？靠的这么近，够看了吗？”
他果然是在生气。
他好像一只高傲的猫头鹰，落水后变得不堪，而这只猫头鹰不堪的模样被我尽收眼底。
“对不起……”我除了这三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歪了歪头，像在审视我，又像在等着我说下一句。
高傲的猫头鹰就算落水了也是高傲的猫头鹰。
我的脑子以比考试还快的速度转动着，终于又憋出一句：“那个……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吧？”
见鬼。
这句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在说什么？我是笨蛋吧？
“哦，你很想看？”
他的表情变得更可怕了。
“我知道，你很瞧不起这片区域的人，对吧？”
“你觉得我们很脏很下贱，对吧？”
我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但是……
“我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
“你每次经过这里都要低头加速，好像这里有什么很晦气的妖魔鬼怪一样。”
“哈哈……你那副样子真是有够蠢的，蠢死了，像猪一样。”
……他骂人好难听。
“虽然看着很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看你那副蠢样还挺有趣的，只可惜你最近好像不那样做了。”
“怎么了？突然发现我们这些脏东西长的有几分姿色，于是把我们稍微提了一级，当成观赏品了？啊那真是谢谢。”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至少对于你，我没有。
“……你在瞧不起谁啊？”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低沉。
“你以为我想做这种事吗？！”
“觉得自己可以穿着校服，像个正常人一样去上学很了不起吗？！”
“有家人很了不起啊？！”
好可怕。
这个男生，好可怕。
跟那天晚上的恶臭男人不一样的可怕，跟学校里那些自以为是的混蛋不一样的可怕。
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将我彻彻底底地震慑，他明明没有碰我，我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此时一定盛满怒火……我是这样想象的，因为我根本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男生的怒吼声很大，吸引了过往的路人，甚至连不少那种店铺里的人也跑到门口或从窗户探出头来看向我们。
我听到有人看热闹似的吹了声口哨。
“原来我们理人天天看书也会对着那种路过的小鬼发脾气啊？”有个男的隔着老远朝这边喊。
理人，他叫理人是吗？说起来，我才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孩子，是天天路过这里的那个……”
“惹谁不好惹那个卖身的，唉。”
被路人的窃窃私语包围，我和理人就这么尴尬地对峙着。啊，或许尴尬的只是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理人终于转过了身。
又有人吹了声口哨。
“吵死了！！！”我听到理人以比刚才更大的音量怒吼，然后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快步走回店里，再也没有出来。
看热闹的人群不欢而散。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