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Look御幸一也发现，仓持洋一最近经常会偷偷看自己。



今早晨练前，不擅长早起的御幸顶着凌乱的头发来到盥洗室，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牙膏挤到牙刷上，生理现象所带来不受控的生理泪水涌进了他的眼眶，将眼镜稍稍抬起揉了揉眼睛，视野才恢复了清晰，水龙头接缝上多年来累积下的水垢和自然风干后再也抹不去的肥皂痕迹又一次明了可鉴。

一夜休憩后的鼻梁上重新负担起了眼镜的重量，御幸张开嘴，举起了从侧面微微翘起了几根刷毛的牙刷。

熬夜分析计分簿后又早早被活力四射的投手学弟叫醒，现在打开头颅查看自己的大脑的话，看起来一定像是一块吸满水的废弃海绵，无比沉重且附有大量虫蛀的孔洞，况且此时此地也根本接触不到棒球相关，无以自遣的他只好看向面前的镜子，越过不感兴趣的自己的影像，将视线随便扫向周围其他部员们。

然后，和站在自己斜后侧的仓持对视了。

不过当御幸发现仓持在看他的时候，对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收回了视线，“呸”地一声把口中的泡沫吐到了水槽里。

欸——什么？虽然知道他确实看自己不爽，但那个是什么意思？

受到来自身为队友兼同班同学的莫名冷待，御幸当然会感到疑惑，但他依旧觉得没什么所谓，毕竟他对待人际交往的态度一向如此。

突然想起自己手里还一直举着牙刷，但把牙刷伸进嘴里后却没有感受到薄荷清凉的味道，低头一看，才挤上去的牙膏在刚刚自己神游的时候掉了下去，挂在了水槽壁上。

算了，再挤一次吧。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斜后方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出来。



又来了，那个视线。

喂喂，现在可是小礼的课哦，要是被发现不认真听讲的话会被报告到片冈监督那里去的。

座位横向隔了两列、纵向又隔了两行的仓持，平时下课总是跨越这么远的距离到这里来跟自己讲话，虽然大概有超过一半的次数最终都会演变为争吵。在刚分班的时候同班的新同学们还会来劝架，不过慢慢地他们也都习惯默认去无视这件事，每年都是这样。

不过居然和他两个人会一直分在同一个班级，还真是孽缘啊。

思绪再回到教室中来，单手托着下巴的仓持微微偏过头，眼睛正越过坐在他们中间的那四五个同学，穿过层层阻挡中仅剩的那一丝间隙，直达朝向自己的这个方向。

御幸稍微回忆了一下自己周围都坐了谁，印象中这几位和仓持似乎都没什么来往，他果然是在看自己吧。

也许是没想到平时上课都在偷看计分簿的御幸会在突然抬头看向除了黑板以外的其他地方，一下子和对方视线重合的仓持眉头轻轻一颤，眼珠悠悠地转了回去。他原本撑在下巴上的那只手也擦着脸颊一点一点向上挪动，直到把左半张脸全部挡了起来才停下，只有从指缝中露出的那一点耳廓好像有些变了颜色。

什么啊，那么明显的动作……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在这节课下课后和之后的每节课课间，仓持还是如常地占据了御幸前桌的座位，午休时间也把他的红豆面包和蜜瓜包一起带了过来，明明总是说着要变得帅气之类的事情，但还是改不了像小孩子一样爱吃甜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他面对自己也永远能找出来的一大堆话题，仓持的嘴唇在教室内特有的日光灯下一张一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他在自己身旁，御幸觉得仓持的声音在人群中好像显得格外明晰。



一口气把碗里剩下的饭扒完，御幸放下了举起的碗，然后就看到了坐在斜对面嘴里一边嚼着什么一边盯着自己看的仓持，他的半边脸颊鼓鼓囊囊的，还是很像一年级刚入部时的那样。

不出所料的话他会在三秒之内移开视线，御幸在心里如此预判道。

啊，果然。

回想起来，似乎在下午练习的时候就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参与守备练习和自主挥棒时的仓持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对待自己，要协作的时候他们才会有眼神交集，没有这样的需求时他就望向该看的地方。

只有在练习时感受不到那样灼灼的目光，也许是因为仓持也真的很喜欢棒球吧。他还是有着那种眼神，只是投注的对象完全转移到了棒球之上甚至看起来理所当然地变得更加热烈。

御幸的眼睛随着仓持起身、端盘子、走出食堂的一系列动作而游走着，如果是仓持的话，一定已经发现自己长时间的凝视了，毕竟他真的很擅长观察别人，总能留心到其他人所注意不到的细节。

于是刚好已经用餐完毕的御幸也站了起来，将餐盘端到了餐具回收处，然后顺着仓持的路线走了出去。



仓持通常会在吃过晚饭后绕到食堂后方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上一盒果汁，御幸不是很懂他为什么几乎天天都要喝这种有点齁嗓子的香精糖浆混合物，不过自己在棒球场外从不会去干涉别人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也不会特地去深究那些对自己而言无意义的事由。

当御幸走到自动贩卖机旁时，仓持已经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独自一人嘬着吸管发呆。在月光进不来的小路上，只有机器橱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背后打出的没有温度的白光，粘缠在了那张难得没有攒着眉头的脸上。

“哟。”

见他好像还没发现自己的存在，御幸打过一声招呼，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两个人之间间隔的距离，大约正好能够放下一个棒球手套。

对方闻声肩膀颤动了一下，虽然幅度小得令人难以察觉，但就在近旁看着他的御幸还是注意到了。仓持并没有马上作出回复，而是在沉默片刻后缓缓侧过头来，用一副嫌弃的神情面向了他，过了许久才开口：“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他会先问出这个问题，该说这句话的是自己才对吧，御幸这样想着。

“不是……是仓持今天一直在偷偷看我吧？我做了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刚才还在用力吸着利乐包装里最后一点果汁而发出炸耳声音的仓持，身体突然向前一冲，把果汁都喷到了面前的地上，然后猛地咳嗽起来。

“呜哇，好脏。”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仓持一边朝着御幸大喊，一边用黑色内衬的袖口用力擦拭着挂在嘴边的水渍，生气时总是低着头从下向上望过来的那双三白眼，分明应该充溢着前不良残存的戾气，却因为此刻主人慌乱不堪的动作而变得有意思起来。

“所以，为什么？”

“不是、那个……如果你指的是刚才吃饭时候的事情，我只是想比你吃得快，就看看你吃了多少……”

“这样。那早上洗漱的时候呢？在镜子里也对视了吧？”

“……那个是、是因为刷牙的时候太无聊了！镜子里的视野正好能够对上，看到你打哈欠也会变得很丑觉得很好笑……而已。”

“什么啊那种理由。那上课的时候呢？黑板又不在教室后面。”

这次仓持彻底哑口无声了，不过之前他抛出的那些理由也根本难以说服御幸。看到对方少见的被自己呛住的窘迫模样，御幸虽然心里觉得十分新鲜有趣，但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现在并不是趁机戏弄对方的时间，他只想搞清楚是为什么。

“还有前两天……”

“你才是吧！总是能发现我在看你的话，说明你也在看我吧？”

“不是、我就是偶然……”

“光听你说的那么多次就不能算是偶然了吧。”

御幸的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仅仅只是能够被称作是留存在记忆当中的一些片段：体育课上明明没有被分在一组，但课后却还会跑来叫自己少躲在树荫里偷懒；由于白天上课睡着了，去到五号室打算借笔记时，对方一打开门看到自己的脸就把笔记塞了过来；还有洗完澡没擦头发时候从背后直接被盖到头上的毛巾……

“喂，干嘛突然安静啊。”

“仓持。”沉默了一段时间的御幸抬起头来，“我直接问了，你喜欢我吧？”

“……”

“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我可能喜欢仓持吧。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一直会待在我身边了，总觉得没办法想象你不在旁边的样子，习惯还真是可怕啊~”

“那是什么啊。告白？”

面对意料之中紧紧挤着的两根短眉，御幸觉得自己当前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啊，没错。就是告白啦告白！所以仓持的回复是？”

“我嘛……倒也不能算是讨厌你。”

“好过分啊。‘不能算是讨厌’的程度也会总是盯着别人看吗？”

“你真的很麻烦啊！我大概、也是喜欢的吧……对你。”

“现在的情况算是两情相悦？就像纯前辈看的漫画里讲的那样？”

“……可能吧。话说回来，你居然也看那些吗？”

“哈哈哈，怎么会，有次阿园在看的时候正好瞄到一眼。”

御幸抬头看到夹在两栋建筑间的天空，歪斜在一旁残缺的月亮没有云层的遮挡，依旧将其纯白的辉光洒落在地面的一切事物之上。虽然眼前所见几乎不能被称作是胜景，尤其是对这类事物很少发挥感性的御幸来说，但不知怎地，他突然能够理解夏目漱石为什么会写下那句话了。只是如果自己现在说出口的话，对方绝对会捧腹大笑并在三天内都会将其作为笑料不断提起。

他没有转过头去看向仓持，只是望着天空，就这样开口道：“要交往吗？”

“噢。”

不知道仓持此时在看着什么地方，但御幸断定他在答应的时候一定也没有对着自己。

本不该如此缠绵的棒球部的晚风，却好像打定主意要流连在两人的身旁，穿过发丝的间隙、穿过上衣的袖口、又穿过指缝，在湿度微高的空气中盘桓着。

“阿园读到的那页里，讲到两个主角在一起以后就接吻了。”

“所以呢？”

“试试？”

“……试试吧。”

两个人都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不久后就会有很多部员要来练习的室内训练场旁，尽管有着自动贩卖机的遮挡，但投射到地面上糅合在一起的一对影子，却能够完全暴露出他们之间的亲密距离。

这是两名高中男生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以自己的嘴唇去接触另外两片唇瓣，平时根本不会留心保养的结果就是干涩的唇纹互相印刻在了对方之上，好在轻浅的试探在燥热的空气中很快发酵起来，变成了按捺不住的的夺取与侵略，唾液在彼此唇间的交换浸润了黏膜，却也像一把赤焰过火烧灼着少年人对情事的懵懂与浑噩。

分开之后，他们就像过去看的任何一部电影里激烈拥吻过的情侣一样喘着气，尽管他们不算激烈，也不是拥吻，但是两人之间不可见的吐息却超越了这样的程度，仍旧万分密切地连络、纠缠在一起。

越过有些泛起白雾的镜片，御幸看到仓持也在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在夹杂着细碎气息声的静默中，他首先开口了：“对了，仓持一直盯着我看，果然是很喜欢我的脸吧，你是颜控吗？”

“哈？少臭美了，混蛋眼镜！”无言片刻后，对方也作出了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