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维/知妙】沉海**研究员海x人鱼卡，但相遇的方式有些特别，大纲打了三个月才开始写的我是懒鬼（）


我听闻深海下洋流如永恒的大风，裹挟着鱼群和孤独的灵魂，吹向海底黑暗的天空。


01.

当艾尔海森翻了第五个身却还是毫无睡意时，他终于无奈地坐起身来，叹了口气。

现在是半夜一点，今晚已经是他失眠的第三夜了。

最近研究的这一课题遇到了瓶颈，组里的同事们都为此焦头烂额，艾尔海森也没少因为研究而昼夜颠倒。

直到某天，研究所的医生提纳里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已经给你请了一个月的假，给我回去好好休息，这一个月要是在研究所看到你的影子，我就把你关在医务室，哪也别去！”

于是艾尔海森就这样被“赶”出了研究所，看得出来提纳里对于自己这种燃烧生命做研究的行为十分不满，但仔细算算也确实很久没有经历过正常的作息了，那给自己稍微放个假也无妨。

只是当艾尔海森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时，才悲哀地发现，由于长时间昼夜颠倒，到了晚上反而没了睡意。

他失眠了。

这样挣扎着到了第三个晚上，艾尔海森放弃了。在床上干躺着等天亮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他起身穿好衣服，决定到家附近的海滩上散散步，吹吹海风听听海水的声音，这些白噪音或许能让身心放松下来，说不定也能够缓解一下失眠的症状。

夜晚的海边安静到海水每一次卷过岸边的声音都能够被清晰的听到，半夜的沙滩上除了艾尔海森空无一人，风夹带着海洋的气息毫无阻挡地吹过他的鬓发，又绕过他吹向更远的地方。

艾尔海森漫无目的地在海滩上散着步，留下的脚印在身后延伸，不知不觉就走了好远。

海滩边的应急照明灯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而借着照明灯那并不刺眼的光，艾尔海森隐约看到不远处似乎立着一个人影。

这个点了，海边怎么还会有人？艾尔海森有些好奇，莫非是和自己一样，因为某些原因来到沙滩上散步？

而就在他思考的间隙，那人似乎发现了他，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来。两人的距离一点点缩短，可对方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就这样绕着艾尔海森转了一圈，最后在他身前停了下来，好奇而又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

艾尔海森微微皱了皱眉——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陌生人。

但至少是对方主动迎了上来，装作没看见直接绕过去也并不礼貌，于是艾尔海森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金发青年，问道：“有什么事吗？”

本是很正常的问话，可对方在听到之后却是吓了一大跳，不仅瞪圆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甚至还为此后退了一小步，仿佛眼前这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艾尔海森眉头皱得更深了——讨厌一些奇奇怪怪且没有边界感的陌生人。

而下一秒，金发青年稍稍掩饰了自己的惊讶，对上艾尔海森的目光，像是在确认着什么，随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你能看见我？”

这个人不会脑子有毛病吧？艾尔海森悄悄碰了碰口袋里的手机，做好了随时拨打120的同时，镇定地回答了青年的问题：“很显然，我并没有瞎。”

青年脸上的惊诧只停留了一瞬，而后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欣喜地扬起了嘴角。犹豫片刻，他像是确认似的再次询问：“你真的真的能看到我？”

甚至竖起一根手指伸到艾尔海森眼前：“你告诉我这是几？”

“一。”艾尔海森重重地叹了口气，“真的能看到，你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吗？”

青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兴奋地高声欢呼：“这么久了，终于有个能说话的对象了！”

没等艾尔海森发问，对方就拉着他在海滩边坐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初次见面，我叫卡维，你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交个朋友呗？”

说着，自称卡维的青年伸出手来，见艾尔海森愣了半晌也没有伸手的意思，便一把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你好你好。”

回过神来的艾尔海森不留情面地抽回手，紧皱着眉头，语气不善：“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啊，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忘了你还在状况外。”卡维愣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后认真地解释了起来。

他说自己是生活在海底的人鱼，人鱼之间都是通过歌声来交流的，不同的人鱼歌声的频率也各不相同，而自己则是较为特殊的那一个。

因为歌声的频率对于其他人鱼来说太高，没有同族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同类眼中自己就如同一个哑巴。

因此从他出生以来，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发出的声音得不到回应，说出去的话没有人能听到。在大海里，歌声无处不在，痛苦和开心都能够传得很远，但热闹的大海在他眼中却是无比的寂静与孤独。

“明明我可以发出声音可以说话，却没有人能听到。”卡维的神情在照明灯的光芒下显得有些落寞，“有一阵子我还在想，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让我哑掉算了，甚至去找了能摧毁声带的药，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

“但是拿到药的那一瞬间我又后悔了，万一......万一有人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呢？我要是哑了，不就再也找不到能听到我说话的人了吗？”说到这里，卡维摊了摊手，“所以就放弃了，就是有点心疼买药的钱。”

艾尔海森对卡维所说的话似乎并没有感到过于惊讶，只见他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来到岸上的？”

听到这个问题，卡维低下眼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

或许是他渴望与他人交流的愿望过于强烈，在某天他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在夜晚变幻出人类的双腿走出大海，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第一次踩上松软的沙滩时，卡维是迷茫而又兴奋的。他曾听说人类接收声音的频率要高于人鱼，或许他能够借此机会遇到能够听到自己声音的人类。

可到现在为止，不仅没有人能够听见他，甚至没有人能看见他。这或许就是魔法的局限吧，卡维安慰自己，他开始每晚漫无目的地在海滩上闲逛，祈祷着某一天可以等到一个能够见到他、能够听到他说话的人出现。

“然后你就出现啦！”卡维兴奋地高举双臂，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艾尔海森安静地听完了他的故事，尽管这段故事里有许多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地方，但卡维的语气并不像是在撒谎，权当自己失眠后在海滩上听了个有些离奇的故事好了。

所以他并没有对卡维的话提出质疑，而是顺着话题继续下去：“你有多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

卡维皱着眉思索了半天，最后只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记得了，反正有好多好多年了吧。”

短暂的停顿过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但肯定比你们人类的寿命要长。”

“那还真是辛苦啊。”艾尔海森短暂地表示了同情。

“那当然了！你知道这对一个话痨来说是多大的折磨吗！”积压多年的苦衷终于得以倾诉，卡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艾尔海森，问道，“哦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呢。”

“艾尔海森。”说着，艾尔海森伸手在沙滩上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一遍，“能看得懂吗？”

“能的能的。”卡维拼命点着头，随后在下面跟着将他的名字写了一遍，一边写还一边小声地念着，“艾——尔——海——森——”

看卡维那认真劲儿，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名字的模样意外得有些可爱。艾尔海森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说道：“这么认真？”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聊天的人，当然要好好记住你的名字。”卡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不仅要记住，等我死了还要把它刻在墓碑上，用最华丽的字体，说这是卡维一生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那还是不必了......”

艾尔海森看着眼前这人认认真真地在沙滩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一股说不上的感觉从心底涌现出来。

这家伙，只是知道个名字就把自己当做是朋友，看得出来在遇到自己之前，他的确过得很孤独，不论他之前讲的故事是否真实，此刻所体现出的孤独都不像是假的。

在写字的过程中，卡维似乎是无意识地在轻轻哼着什么，声音不大，刚好能够传到艾尔海森耳中。

那是轻盈的歌声，只是听卡维轻轻哼唱，身心就像是被抚平了一般，整个人都不由得放松下来。

“你的歌声很好听。”艾尔海森忍不住夸赞道。

卡维闻声转过头，眼底是藏不住的欣喜：“是吧是吧，别人听不到那是他们的损失，你可赚大了！”

有着这样乐观的性格，或许就是卡维能够在那样孤独的环境下坚持下来的原因吧。艾尔海森想。

不知过去多久，卡维似乎写累了，他拍了拍手上的沙砾，重新坐回到沙滩上。

“说起来，因为我在这片海滩上逛了很久，一些经常来散步的人我都记住了。”卡维说着，扭过头来看他，“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所以最开始才会那样打量你。”

“我以为你看不见我的……现在想想我刚才的样子一定很傻。”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确实很傻，我以为你在搞行为艺术。”

“喂，你就不能反驳一下给我点面子吗？”卡维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陈述事实罢了。”艾尔海森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是不久前因为工作关系搬来这里的，在今晚之前都没有来这里散过步，所以你没见过我。”

“这样啊……”卡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那今晚怎么来散步了？还是这个你们人类都在睡觉的点？”

“失眠。”艾尔海森回答的很简单。

“你们人类也会失眠啊？”卡维似乎来了兴趣，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离艾尔海森更近一些，“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失眠吗？”

“因为工作的缘故，昼夜颠倒。”艾尔海森并没有明说自己的工作是什么，对于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人，他应该有所保留。

“原来如此。”卡维再次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口，他朝着艾尔海森伸出手，“你身上有什么可以录音的设备吗？”

“有手机。”艾尔海森答道，“你要做什么？”

“嘿嘿，你先给我再说。”

见卡维倔强地伸着手，艾尔海森只好掏出手机，打开录音界面，递到卡维手里。

只见他按下录音键，将话筒举到嘴边，而后，一段轻盈而又空灵的歌声从他口中流出。同之前哼唱的不同，这一次是更加清晰的声音，艾尔海森隐约能够感受到这段歌声中似乎夹杂着什么，可他并不能准确地捕捉到。

一会儿后，歌声结束，卡维按下了停止键，将手机还给了艾尔海森。

“人鱼的声音可以起到一定的助眠作用，所以我随便说了点什么录进去了。”卡维指了指手机里的那段录音，解释道，“反正你也听不懂说的是什么，就当个助眠音乐听听吧。”

艾尔海森接过手机，脑海里依旧回荡着卡维刚才的那段歌声。它的确有着安神的作用，这一点他可以确认卡维没有骗人。

“……谢谢。”艾尔海森道了谢，将这一段录音命名为“助眠歌声”之后，塞回了口袋里。

“不过我是有条件的哦！这个忙可不能白帮。”卡维前一秒还在调皮地眨眼，下一秒却又磕磕绊绊地说起话来，“以后……你要是有空的话，晚上睡前就多来海滩上走走吧……”

这句话暗示的过于明显，艾尔海森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仔细想了想，空闲时候来散散步也不是什么坏事，卡维这家伙虽然思维有些跳脱，但至少有着有趣的灵魂，和他聊天倒也还算放松。

于是艾尔海森点了点头：“嗯，会的。”

之后两人也并未聊太多，大多数时候都是艾尔海森在听卡维讲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桩桩件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卡维却都记得清清楚楚，好像在过去那些没有人可以对话的日子里，他就是这样靠着一遍遍回忆这些小事来度过孤独的时光的吧。

到了三点，艾尔海森便与卡维道了别，再三保证只要自己晚上有时间一定会来海滩散步后，才终于回了家。

卡维说的没错，人鱼的歌声的确有着显著的助眠效果，听着那空灵清澈的声音，艾尔海森很快便合上双眼，坠入梦境之中了。



02.

艾尔海森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先前因为失眠而感到疲惫的精神似乎也在这一晚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继续这样保持下去的话，相信几天后自己就能够摆脱失眠的困扰了。

难得过了个悠闲的白天，艾尔海森吃完晚餐后，按照约定来到海滩。

傍晚的海滩上人并不多，或者说经常来海滩散步的人本身就很少，艾尔海森边走边看，很快就在昨晚那盏应急照明灯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卡维似乎还没有注意到他，正蹲在沙滩上，手里拿着不知从拿捡来的树枝，在沙滩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认真到连艾尔海森走到了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又在写我的名字？”看清卡维在写的东西后，艾尔海森出声问道。

“哇！”这一声似乎让卡维吓得不轻，他身子猛地抖了抖，整个人险些向前栽倒在沙滩上，“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艾尔海森说着，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补充道，“一分钟前。”

“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吓我一跳。”卡维边说边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写在沙滩上的字给抹掉，“那个，在这儿聊天会被其他人看到，我们去远一点地地方吧。”

艾尔海森没有反对，点了头之后，跟在卡维身后朝着远处的沙滩走去。

“对了，昨晚你听了录音没有？效果如何？”在走路的时候，卡维便已经闲不住先开了口。

“听了，很不错。”艾尔海森如实回答道。

“哼哼，能帮到你就好，也算是感谢你来陪我聊天了。”到了足够远、不会被路人打扰的地方后，卡维停下脚步，拉着艾尔海森席地而坐，“让我想想今天聊些什么呢……你有什么想聊的话题吗？”

艾尔海森思索片刻，答道：“我都可以。”

“你这个回答让我很难办啊。”卡维有些无语得摊了摊手。

“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能听你说话的人出现，而现在有了。”艾尔海森说道，“所以我认为，你应该会有很多的话想说，而我当一个倾听者就好了。”

闻言，卡维愣了半晌，才无奈地轻轻笑了出来。

“好吧。”他低头沉思片刻，“但愿你不会觉得无聊。”

而后，卡维便讲起了自己走出大海后，在人类社会上的所见所闻。

他说，第一次走在海滩上的时候，看着眼前三三两两走过的路人，心底除了茫然，还有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尽管没有人能看到他，但这并不妨碍他去探索未知。

他走过海滩，来到街上，傍晚的街道比平时都要热闹，他第一次见到高的看不见顶的大楼，还有跑得飞快的大铁块，大街上除了走动的人类，还有被称为“小猫”“小狗”的动物……

“它们被人类牵着抱着，有的被关在笼子里，就像我们人鱼在海底养着其他小鱼似的。”卡维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还有那些商店里卖的好吃的，香味能顺着风飘满一整条街，我从来没闻到过那样香的味道！”

“尤其是……呃，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甜品店吧，那里的味道香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说着，卡维又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惜啊，人类看不见我，我又没有人类的货币，只能看不能吃，真是一种折磨啊……”

“甜品吗……”艾尔海森小声嘟囔着。他对甜点之类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除了一日三餐，他几乎不在其他时间吃零食之类的东西，更不用说吃多了会腻的甜品，所以在这一话题里他说不了什么，只能默默听着。

而卡维也并不在意，巴拉巴拉说了好久，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关不起来了。一直到吹过来的海风都变得冷了些，卡维才终于像累了似的，转过头将话题抛给了艾尔海森。

“到现在都是我在讲，感觉怪不公平的。”卡维说道，“正好我也想了解了解你，之前你说是因为工作搬到这里来的，我能问问是什么工作吗？”

艾尔海森想了想，回答道：“研究员，研究语言文字的。”

“诶——”卡维故意拉了个长音，“研究语言……那你们研究过人鱼的语言吗？”

“没有。”艾尔海森摇摇头，“在遇到你之前，我们一直都觉得人鱼只是存在于书籍中的生物，也从未发现过相关资料，即便是想研究，也无从下手。”

“但现在你有了。”卡维眨了眨眼，指了指艾尔海森装着手机的口袋，“你有一段人鱼歌声的录音，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未来某一天，你能破解出我录音里表达的内容？”

艾尔海森看了看卡维的眼睛，对方那红宝石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真的在认真期待着。

“有机会的话，我会努力一下的。”

“是吗？那我以后可得好好想想要说些什么录进去了。”说完，卡维真的摸着下巴开始思考了起来。

“以后？”艾尔海森疑惑道。

“是啊，以后。”卡维点着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失眠吗？总不能一直只听这一段录音吧。再说了，你都说要研究我的语言了，多录几段不是方便你研究嘛。”

好吧，这样说也有道理。艾尔海森一边点头一边应着。

“所以啊，我想了想，决定以后每次你来我都给你录一段新的，你觉得怎么样？”

看到卡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在同事眼里向来讲话不留情面的艾尔海森在这一刻短暂的犹豫了。算了，只是每次见面录一段歌声而已，他没有扫人兴致的爱好，况且，等自己休完提纳里给自己请的这一个月的假期，就又要重新投身到研究中去，到那时大概也不会常来海滩了。

所以就当作是放松了，如果休息得好的话，也能少听一些提纳里的唠叨。

想到这里，艾尔海森点了点头，将手机调到录音界面递给了卡维：“我没什么意见，随你喜欢。”

这一晚的交谈也同样以卡维的歌声做结尾，与他道别后，艾尔海森一步一步地走出海滩，当两只脚都离开了松软的沙子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卡维所在的方向。

卡维似乎是跟着他往回走，在那盏灯下停下了脚步，如同今晚刚遇到他时的那样，卡维靠着照明灯坐下，看着远处漆黑深邃的大海发着呆。

灯下照不出他的影子，即是坐在最显眼的地方，路过的行人也不曾看他一眼，而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就好像在这里坐了好久好久似的。



03.

第三晚艾尔海森依旧按照约定来到了海滩，卡维似乎对于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身边的那盏照明灯情有独钟，这一次他也一样等在这里。

走近些后，艾尔海森见他还是拿着树枝在沙滩上写写画画，想了想还是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卡维。”

“哦！你来啦！”卡维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抬手指了指昨晚他们聊天的位置，“走吧，陪我坐会儿？”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在陪着卡维坐下后，他顺手将一直提着的袋子塞进了卡维怀里。

“这是……”话还没问出口，一阵甜丝丝的奶油香味便飘了出来。卡维的眼睛都亮了几分，他转过头看向艾尔海森，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这是甜品吗？”

“是，白天逛街的时候路过，顺手买了。”艾尔海森点点头，而后似乎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本来是想尝尝味道，但……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卡维的注意力似乎一大半都转移到甜品上去了，只见他咽了咽口水，一脸兴奋地问道：“所以，这些就都给我了吗？”

“你不想要也可以还给我。”艾尔海森挑了挑眉。

“谁说不要了！我不仅要，我还要吃光！”

说着，卡维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块糕点，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轻轻一卷，便卷进了嘴里。

糕点香甜软糯的口感令卡维满足地眯起了双眼，喉间不禁发出几声幸福的喟叹。

“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甜品，感觉这辈子都值了。”卡维忍不住赞叹道，“太感谢你了艾尔海森，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注意你的言辞。”艾尔海森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是你昨天花费太多的篇章来描述甜点看起来是多么诱人，才导致我今天无意识地多留意了一下街边的甜品店。”

而卡维一心扑在眼前的甜品上，对于艾尔海森的话只是含含糊糊地点着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当作是回答了。

见他一时间也没有要聊天的意思，艾尔海森索性也不再讲话，掏出手机随意地翻看着。

这一晚也同前两天一样，以香喷喷的甜点作为开头，又以卡维的歌声作为结尾，而后便是互相道别。

休假的这一个月里，几乎每晚艾尔海森都按照约定来到海滩，听着卡维巴拉巴拉说一大堆有趣的和无趣的故事。他渐渐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每晚来海边散步，从一开始的“只来几天就行”，到后来的“来散散步好像也不错”，现在每到晚餐后放下筷子，就习惯性地整理衣装准备出门……艾尔海森看着身边因讲到了有趣的地方而笑得前仰后合的卡维，叹了口气。

其实一直是想来的，只是自己在别扭着不愿意承认，而不停地找各种借口来解释自己按时赴约的行为罢了。

与自己的理性相反，卡维更趋近于感性，他们对太多事物的看法都背道而驰，很多时候，艾尔海森看到卡维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完全相反的自己。

不过身为追求知识的研究员，他对这样一个与自身截然相反的家伙充满好奇，而好奇心驱使着他追寻未知。观点不同没关系，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保持沉默，毕竟他自认为与卡维的关系并不会持续太久，观察的时间是有限的，不应该浪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

一个月说长也不长，在假期的最后一晚，艾尔海森临走之前对卡维说，明天他就要回研究所工作，要是忙起来的话，或许就没有时间常来了。

听完后，卡维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一丝失望，但他很快便扬起笑脸，拍了拍艾尔海森的肩膀：“没事，工作更重要，只要别忘了我这个孤家寡人就行。”

艾尔海森嘴角抽了抽：“我应该不至于记忆衰退成这样。”

话是这么说，不过在卡维张开双臂想讨一个拥抱的时候，艾尔海森还是同意了。卡维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好用力，像是在无声地将内心深处的担忧传达给艾尔海森。

“只是回去工作而已……”明明是活了很久的人鱼，性格却像是还没长大的小孩子，艾尔海森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又不是不来了。”

“我知道，我才没有在担心这个。”说完，卡维松开手，稍稍后退了几步，“好啦，下次见。”

艾尔海森也点点头：“下次见。”

回到研究所后，艾尔海森还没来得及打开办公室的门，便被提纳里给揪了过去，对方按着他做了个全身检查，确认健康状况良好以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看来你有在听我的话，利用假期好好休息嘛。”

提纳里又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情，便放艾尔海森回去了。

虽说是放了一个月的假，但要处理的事情倒也不算多，在与同事们沟通了一番过后，很快便投入到研究工作中去了。

也许假期放松真的有效果，研究的进展意外的顺利，没有遇到多少令人焦头烂额的问题，加班什么的自然也就少了很多，一星期内按时下班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不少。艾尔海森也没有食言，在精力足够的前提下，晚饭后还是会去海滩散步，听卡维在耳边讲一晚上的故事。

手机里的录音越来越多，艾尔海森为了方便区分，给每一条录音按照时间顺序标了编号——NO.1、NO.2、NO.3……

而今天见完面，录音就要标到NO.99了。

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只是艾尔海森渐渐察觉到，今晚的卡维话似乎并不多，看着大海发呆的时间占了大多数。卡维不说话，艾尔海森便也不说话，两个人难得沉默了下来。

眼见着快要到艾尔海森回家的时间，就在他以为今天的闲聊就到结束时，卡维忽然转过头来，朝着他伸出手。

与卡维认识这么久，即便他不说话，艾尔海森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在要手机，他要录下自己的歌声了。

今天的这段歌声格外的长，艾尔海森就这样看着他一直唱一直唱，直到嗓子都有些沙哑，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喂，艾尔海森。”卡维按下停止键后，开口道，“叫一叫我的名字吧。”

好奇怪的要求。

“为什么？”艾尔海森不解。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忽然想听了。”卡维晃了晃手里的录音机，“你不叫，手机就不还给你了。”

不明白为什么卡维忽然开始像小孩子一样闹了起来，但陪他玩一会儿倒也没什么。艾尔海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卡维。”

“嗯……”卡维轻轻点了点头，“再叫一声。”

艾尔海森皱了皱眉。今晚的卡维果然很奇怪。

“卡维。”这样想着，艾尔海森却还是乖乖叫了。

“多叫几遍。”面对艾尔海森不解的眼神，卡维低下眼犹豫了片刻，解释道，“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艾尔海森看着卡维，心底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追问，而是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卡维、卡维、卡维……

……卡维……

声音被海风吹走，伴随着海浪飘向大海深处，卡维只是闭着眼，听到艾尔海森与他道了别，听到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听到海水逐渐将他包围……

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



04.

卡维是忽然消失的，毫无预兆。

艾尔海森像往常一样来到海边，来到那盏照明灯下，却意外的没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

他在那盏灯下坐了许久，看着路人在眼前走过，看着浪花一遍又一遍地拍到脚底，最后又默不作声地回家，就这样过去了好多个夜晚。

原本以为与卡维的相识只不过是一场意外，哪怕有一天他们不再见面，他也不会觉得可惜。但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艾尔海森才逐渐意识到，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身边都有一个有这说不完的话的金发青年。

卡维喜欢唱歌，给自己唱了好多好多的歌，每一首他都留着，在每一个等待着卡维的夜晚，艾尔海森便戴着耳机听着那些他听不懂的歌。

后来他便不再去往海滩了，那个约定着晚上有空一定要见面的人自己先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以后或许也不会再出现了。

……不，还是有打过招呼的。艾尔海森想起了他们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卡维大概是早就知道他会在那一晚之后离开，所以才会在最后提出那样的要求。

但……为什么呢？凡事都有个理由，可卡维什么也没解释就消失了，留下艾尔海森一个人困惑。

不再去海滩后，艾尔海森将这些时间都花在了研究上，他看着手机里那99条录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听着，反复地查阅资料，白天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泡在研究所里。

卡维期待过他能够解读人鱼的语言，或许他并不是真的不告而别，秘密说不定都藏在了那99条录音里。

提纳里曾揪着与艾尔海森共事的赛诺问道，明明之前那个课题已经顺利完成了，为什么艾尔海森还总是在研究所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他是不是又在研究什么奇怪的东西，不好好休息了？而赛诺给出的回答是，虽然不知道艾尔海森在研究什么，但上下班一直很准时，没见他加过班。

解读人鱼的语言是一个很困难的过程，在这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种语言，没有任何资料可以参考查阅，只能一点点摸索着去破解，这一研究就过去了好多年。

努力并非没有成果，多年以后，艾尔海森终于能够解读人鱼的语言，他第一时间将录音机里留存着的99条录音翻译了出来。

最开始的那几条确实如卡维所说的那样，是随口说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知从哪一天起，录音的内容慢慢发生了改变。


NO.20

……

“我忽然觉得，既然你听不懂人鱼的语言，那我偷偷说一些当着你的面说不出来的话，好像也是可以的吧。”

“你小子可千万别惹我哦，不然晚上睡觉听录音助眠的时候，说不定就是我正在骂你呢！”

……


NO.43

……

“我想想今天要说些什么呢……啊对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真的不好相处，大概也就只有我还能稍微容忍一下你这个怪脾气了！”

“毕竟怎么会有人当着人鱼的面，列举了几十种鱼类的吃法啊！”

……


NO.76

……

“我其实思考过，你一个这样理性的人，明明应该和我是最相处不来的，但为什么偏偏就是你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呢？”

“很奇怪，但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我能够化成人形走出大海这件事也很奇怪。”

“未知的事情太多，每一个都要刨根问底的话未免太不现实了，至少和你相处并没有不愉快，这不就够了嘛。”

……

最后一段录音格外的长，艾尔海森一遍播放着，一遍在屏幕上敲下翻译后的文字——


NO.99

……

“想了好久好久，今晚果然还是有好多话要讲。”

“魔法是有期限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从来没告诉你，也没打算告诉你。”

“孤独地生活在海底的日子曾令我感到窒息，没有人听得见我的声音，但我却能够听见所有——”

“我曾听闻深海下洋流如永恒的大风，裹挟着鱼群和孤独的灵魂，吹向海底黑暗的天空。”

“唯独听不见他人对我的应答，但是你听见了。”

“魔法失效后，我又会回到那孤独的海底，在那之前，我想多听一听你的声音，所以让你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

“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声音了。”

……

所以并不是不告而别，只是卡维将自己的一些小心思悄悄藏了起来。艾尔海森盯着屏幕上一长串的翻译，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

卡维这家伙，或许真的没有把这当做是永别，他甚至在录音的最后都没有说再见。

他又回到那令他感到孤独的海底了啊。



05.

听说遥远的海里有一种声音。

它亲近又遥远，孤单又渺小，它萦绕在星空之下，最后沉入深海。

有一只声音为52赫兹的鲸，在其他鲸鱼眼里，就像是个哑巴。它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亲属或朋友，唱歌的时候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也没有人理睬。原因是这只孤独鲸的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它的频率一直是与众不同的。

而后来这只鲸被发现死亡，它在死前似乎还在向往着什么，拼了命地游向海滩，最后沉睡在了凌晨的第一缕阳光下。

但后来，科学家发现了另一只一样的鲸，它不再是哑巴，不再孤独。

艾尔海森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这则文章，一行一行看到最底部后，又滑动滚轮回到最开始，再一次从标题开始阅读，最后沉默着关掉了页面。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其实是假的，这只鲸鱼的声音频率或许的确更高，但鲸的听觉可以达到几万赫兹，也就是说，它的声音在别的鲸鱼听起来只是在喊话，并不是听不到，它也能听到其他鲸鱼。

但文章都会进行艺术的加工，把它当作是一个童话，不去考虑所谓科学理论，倒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艾尔海森走在海滩上，目光向远处延伸，看向那无边的海平面。

那只鲸最后选择停留在岸边，那时候的它在追寻着什么呢？明明可以选择成为美丽的鲸落，成为温柔的奇迹，为什么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岸边？

文章直到最后也没有给出答案，但至少它，曾遇到过所渴望的同频的灵魂。

艾尔海森捡起一根树枝，在身前的沙滩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卡维的名字。

终于，这只鲸不再是一座孤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