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魔女的貓咪飼養準則- 番外02 《fam》(完)✤


小時候，她曾打破過花瓶一次。

她當時還沒開始學習如何使用魔力，只能著急地尋求其他大人的幫助，他們用魔法將碎裂在地的花瓶修復回原本的模樣，只能待在一旁的她望著鬱金色的微光裹著陶瓷碎片飄在空中，沿著裂痕貼回原處。

那時Lucy以為只要擁有足夠強大的魔力，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直到那天管家爺爺揹著傷痕累累的男孩回來，急忙地將草藥敷上Luca腰間那道被欄杆刮得又深又長的傷痕時，Lucy才發現即使魔法再怎麼厲害，也有無法修復的事物。

她睜眼，眼瞳映出的紫光跟著褪去。映入眼簾的是躺在床鋪上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不久前以禁制探尋兩人身體狀態的Lucy，分別摸摸兩人鼓動的脈搏後鬆一口氣。

「可能是他們短時間內一次耗費太多魔力，才會一回來就累倒。」Lucy瞥向臉色難看的Kanekuro，莞爾，「睡個幾天就會好起來的，別擔心。」

「……我沒有。」

「真沒想到他們連生病也這麼有默契。」她用食指戳戳Luca因為發燒而緊皺的眉間，忍俊不禁，「這段期間我回家處理那些破事，你留在這裡看著他們吧。」

Kanekuro頷首，只是他沒有讓說完話的Lucy直接回金城家，而是少見地什麼話也不說，逕自拉她出門。

Lucy滿臉困惑地跟在沒打算解釋的弟弟後頭一起出門，她跟Kanekuro相處的年月比Luca稍長一些，不過偶爾還是會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就像今天這樣，直到站在喧嘩的市集口，Lucy才驚覺對方只是要她過來一起買東西。

「想要姊姊陪你來的話只要說一聲就好，Kanekuro。」

「別自作多情，我沒有想要你陪我買東西。」Kanekuro不耐煩地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塞到她手中，「只是買給那兩個麻煩精的東西太多了，多個人幫我提東西比較方便而已。」

Lucy看向手裡的錦囊，只見紺色的絨布外繡有與Luca家櫥櫃連結的禁制圖樣，發現這一點的她沒戳破對方，高興地跟上Kanekuro的步伐一起混進人群中。

他們走在河堤旁的小市集裡，遠方西落的夕陽宛如燃燒的黃金，從蒼穹一點一點地滑向河邊的木衍架屋脊後落下，堆積在波光粼粼的河面。

有些藥材雖然只要進山就能採集得到，但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人手，直接到鄰鎮的市集買會快上許多。已經完整列出購買清單的Kanekuro，在各式各樣的藥材店鋪前四處張望，沒理會慢悠悠地走在後頭的Lucy。

他們沒有在市集花太多時間，Lucy原以為買完需要的東西後Kanekuro就會直接走人，沒料到他會駐足在一攤她從沒想過對方會感興趣的鋪子前。Lucy好奇地湊到弟弟身旁，只見鋪子擺滿五顏六色的小麻布袋，旁邊堆滿各種乾燥過的花草。

「你想做香料包？」

Kanekuro「嗯」地一聲，掃視所有種類的麻布袋後問：「如果是你會挑哪個？」

「要給Luca和Shu是嗎？」

「不是只有他們。」

「嗯？啊，還有你的貓咪對吧！」Lucy說到這一頓，「但我不曉得現在跟你有來往的是哪一位，這樣會不會有失偏頗……」

「那不重要，挑個讓你印象最深刻的就好。」

Lucy一臉茫然，最後還是挑了個別上藤黃小花的黑色麻布袋。Kanekuro拿起她指的袋子後又多拿幾個一起結帳。直到他們回家，Lucy都沒想明白他究竟要送給哪位小貓。

預計今晚離開的Lucy，收拾完行李沒有停留太久，上樓分別跟還在睡覺的一人一貓打完招呼就提著行李走到玄關。

她熟練地畫好傳送禁制的圖樣，沒等弟弟過來道別，舉起木杖準備轉移。

「Lucy！」

木杖頓在地面的前一秒，Lucy猛地停手。

她轉頭望向從不遠處奔來的Kanekuro，他手裡拎著一個圓形的小提籃，竹籃的把手被繫上一條金色的蝴蝶緞帶。在Lucy呆愣的注視中，黑髮魔女將提籃塞到她懷裡。

「這是？」

「給你的。」

Lucy眨眨眼，好奇地掀開蓋住提籃的布料一角，只見籃內放著不久前她挑選的黑色香料包、散發些許熱氣的三明治和兩小罐看起來剛做好不久的莓果優格。她瞧著裡頭的東西有些失神，等對方開始說話後的幾秒才恍然大悟，心底一暖。

「除了玫瑰和鳶尾根外，我有多放一點洋甘菊在裡頭，可以紓壓和……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有，只是沒想到你也準備了我的份。」

「哈？怎麼可能只有他們，當然也有你的。」Kanekuro別開眼，咕噥道，「你和Luca總喜歡一股腦往前衝，明明有其他路能走，你們卻老愛直接把牆撞倒，甚至會為了破關忘記吃飯和睡覺，我有時候很想撬開你們的腦袋，看看裡面是不是真的有洞……等、等等！你做什麼！」

Lucy用另一隻空著的手瘋狂搓揉他的黑髮，笑得一臉燦爛。

「你自己也是，我唯獨不想被你這麼說！」

「啊？你講那什麼……」

「我真的很開心。」Lucy收聲，眼簾低垂，「謝謝你，Kanekuro。」

Kanekuro一怔，不太自然地轉開臉。

「別忘記適度休息，我可不想照顧三個病人。」

Lucy點頭應好，趁Kanekuro沒注意的空隙用力擁抱一下弟弟，瞅了眼對方愕然的神情後露出得逞的燦笑，轉身提起行李和竹籃。

「我會早點回來，不要太想我。」

「你想太多了。」

Lucy對他揮揮手，望著禁制外的Kanekuro如雲霧一般逐漸消散的身影，腦中閃過她當年不小心打破的那個花瓶，和Luca剛來金城家時的事。

她是作為金城家第一繼承人被培育長大，以致於她對世界的認識是從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開始的。在孩子們玩樂的年紀，她已經在學習如何操控魔力以及各種與金城家有關的事務，以便成年時能順利承接家主之位。

Lucy曾認為她是懷著眾人期待，降生於此的魔女後代。

然而，在Luca準備回歸本家前，父母告訴她未來的金城家主會由那位不曾見過面，就連名字她都是前陣子才得知的一個從北方回來的孩子來繼承，父母的決定甚至不容她反駁。

那時，她恍惚地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對家族來說似乎可有可無。

Lucy有好一段時間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難得孩子氣地跑去找父母理論，卻始終沒能得到令人信服的理由，這件事連帶著讓她討厭起那位突然以家人的身分來到金城家的「弟弟」。

這樣的情緒，也影響到跟她朝夕相處的Kanekuro。

Lucy有時覺得Kanekuro比起魔女更像貓一點，那孩子擁有極強的領地意識，劃分好的區域一旦被陌生的人事物侵入時就會繃緊神經，反應大得只差張口咬人，而對於忽然到來的新家人，Kanekuro的反應不出預料地比她更大。

他們聽從大人的叮囑維持表面上的友好，只是氛圍僵硬得彷彿Luca是短暫停留的貴客而非家人。但那孩子不知是沒有察覺，還是刻意忽視他們之間這般尷尬的關係，總是笑容滿面地對待周遭的人們——要是沒注意到他掛在褲頭的皮革刀鞘，這樣的氣氛可能就會以極快的速度融化。

即便Luca已經表明那只是護身符，他們還是覺得對方帶著敵意，彼此間的距離變得更加遙遠。

不過，隨著Luca的足跡遍布金城家，他開始露出調皮的一面，時不時就逗Kanekuro玩，Lucy偶爾也會被他的惡作劇嚇得想追上去打人，內心冒出這個想法的瞬間，她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有Luca在的生活。

儘管不像剛開始那般排斥Luca，與對方說話時也不會再刻意拉遠距離，Lucy對家主被臨時更換一事，還是沒能完全釋懷。所以當她撞見Kanekuro以魔力鑄成一隻巨大的金黃蜘蛛，以此回擊Luca時沒有出聲阻攔，反而抱著「鬧一鬧或許感情會更好」的心態，任由自家兄弟在庭院裡嬉鬧。

可他們沒想到，平時調皮的Luca會嚇得光腳奔向庭院，甚至忘記用禁制抵禦那隻可怖的金黃蜘蛛，直直地抬腿跨過立在金城家庭院邊緣的那些鍛造欄杆。

不僅被劃傷，Luca的腳尖在觸地的同時碰到禦敵用的轉移禁制。

Lucy沒來得及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目睹那孩子消失在他們面前。

雖然她立刻跑去尋求大人的幫助，但什麼也做不了的Lucy就像那年打破花瓶的自己一樣，只能無助地站在玄關目送管家和幾位僕役奔出門的背影。

她愣愣地站了好一陣子，猛然想起用魔力造出蜘蛛的另一位弟弟，她趕緊跑回庭院，只見一道纖弱的黑色身影還佇立在柵欄邊，低頭凝視著金城家的轉移禁制。

Lucy喊了他好幾聲都沒反應，直到垂在腿邊的手被人扯住，Kanekuro才有一點反應，咬過頭的下嘴唇沁出一點血。

她把沉默的弟弟拉回屋內，用衣袖擦掉他嘴角的血：「大家都出去找了，不會有事的。」

「要是我沒有那樣做，Luca就不會……」

「沒有阻止你的我也有錯。」她抱抱身體僵硬的Kanekuro，「等Luca回來，我們再一起道歉吧。」

Kanekuro頷首，一語不發地跟Lucy坐在玄關等。

等拉滿整個天空的夜幕綴滿星子，月亮也懸到最頂端時，金城家的大門才被推開。

靠著彼此肩膀差點睡著的倆孩子，聽見動靜的剎那便齊齊從椅子蹦起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領著其他僕役出去找人的管家爺爺，只見他臉色蒼白地揹著睡著的金髮男孩。

急忙進屋的管家爺爺對他們做了噤聲的手勢後，領著其他人回樓上的房間，他們倆愣在原地，原想道歉的語句被那個手勢一起壓回肚裡，還在恍惚中的Lucy沒能釐清眼下的狀況，身旁的Kanekuro就先拉住她的手，跟在大人們的背後一起上樓。

「我要去陪那傢伙。」Kanekuro抿緊唇，「現在的我能做的只有這樣了。」

Lucy沒有回話，默默地加快腳步。

縱然大人們再三勸阻，他們倆仍執意待在Luca的房間直到對方清醒為止，對倆孩子沒輒的僕役沒再堅持下去，乾脆讓他們在一邊等著。

管家爺爺接過身旁的僕役遞過去的絲線，嘴裡默唸幾句後絲線綻出光芒，金黃的流光穿入另一人拿在掌上的銀針，管家以眼神示意那人後，那名僕役便低頭將針頭輕輕地穿入男孩皮肉，再把手裡的物品交還給管家。

他們盯著管家爺爺彎腰替金髮男孩處理傷口，原先沒有的細長傷痕遍佈在襯衫底下的肌膚，尤其是腰部那皮開肉綻的傷痕令他們本能地想轉頭閉眼，迴避那可怖的情景。

Lucy和Kanekuro牽著彼此的手，直視眼前他們共同造成的那條裂痕，讓這幕永遠地刻在腦海深處。

「看來他自己有稍微處理過，要不然可能會更嚴重。」管家一邊以光縫合男孩腰部的裂口，一邊低喃，「不過居然知道要用夏枯草，這孩子挺聰明的，幸好……」

管家低喃的語句隨著手裡的銀針一點一點地在Luca皮肉間穿梭，緩慢地將那條裂開的傷口縫起來。就像當年她摔破的花瓶，破碎的部位被魔力貼回原本的地方，就連裂縫都填補得跟本來的花瓶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那條疤痕會一直留在Luca的腰上。

等管家處理好Luca的傷口，他們繃緊的神經才舒緩下來，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昏昏欲睡。

那天晚上，Lucy睡前想著花瓶，想著沒有能力修復任何東西的自己，入睡後則被夢裡失去生命氣息的Luca，嚇得整夜沒能睡好，直到後半夜才掙脫夢魘，沉沉睡去。

隔天一早，晨光從微敞的窗戶縫隙溜進屋內。

Lucy睡眼惺忪地起身揉眼時瞥見不遠處的Luca坐起身，那孩子不像平時那般吵鬧，安靜地垂頭注視著放在餐盤裡的東西，眉頭微蹙。就在她思索著要怎麼開口打招呼時，Luca先一步覺察到她的視線，望過來。

「早安。」他說。

Lucy語氣有些僵硬地回了聲「早」，等她轉頭想搖醒旁邊還在睡的弟弟時發覺對方已經清醒好一陣子。Kanekuro注意到Lucy的目光後，從沙發上緩慢地爬起來走到床鋪邊。

他們互看一眼，做了個深呼吸。

「抱歉，我不該那麼做——」

「對不起，我應該要阻——」

「我下次一定會嚇回來的。」Luca打斷他們，笑笑地說，「這次算你贏，Kanekuro。」

預料之外的反應讓他們齊齊一愣，那些本該拚命向對方道歉的話語，在這一刻驀地消散，突然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回應Luca的這番話。

對眼下發生的這一切感到最自責的Kanekuro，沉默好一會才啞著聲。

「想得美，沒有下一次了。」

「欸？怎麼這樣！不公平！不然你幫我把這碗蔬菜粥吃掉好不好？」

「不要。」

Lucy夾在兩兄弟的嬉鬧聲中，伸手端起放在Luca餐盤上的那碗熱騰騰的蔬菜粥，另外兩人見狀聲音忽地打住，不解地看著她。

「我可以幫你吃掉裡面其中一種蔬菜，剩下的你得自己吃完。」她說。

Luca愣住，笑了一下後把湯匙遞給她。

「這樣的話，我們就打平吧。」

Lucy點點頭，把熱粥裡的青椒通通挑起來，努力吃掉她不喜歡的蔬菜，旁邊的Kanekuro則在她吃完其中一種蔬菜後，順勢接過她拿在手中的湯匙，舀起裡頭的小樹——那些被切成塊狀的小小花椰菜——艱難地將小樹全部吞入腹內，瞧向呆住的Luca，把手裡的湯匙再遞回去。

「之後請多指教，Luca Kaneshiro。」

Luca低頭，瞥向碗裡剩沒多少的蔬菜，心底一緊。

他接過Kanekuro遞過來的湯匙，鼓起勇氣將剩下的蔬菜也吃進肚裡後，粲然一笑。

這件事過後，他們變得比之前來得親暱許多，Lucy和Kanekuro也因而得知Luca當時因為沒能補充足夠的魔力，處於類似營養不良的狀態，所以才會在這次的蜘蛛事件裡「忘記」用禁制抵禦。

Luca也告訴他們很多北方的事，雖然他在那邊從未使用過魔法，但有一位溫柔的管家奶奶陪他度過那段難熬的年月。Lucy在他述說自己的故事時，留意到繫在他褲頭的那把皮革刀鞘，不知何時失去蹤影。

「喔，我不小心弄丟了。」

「那不是你的護身符嗎？我去找管家爺爺，請他幫你再弄一把新的？」

「不用。」

比她小幾歲的金髮男孩搖搖頭，對兩人淺笑。

「我已經不需要了，Lucy。」

從地平線升起的朝陽流淌進屋內，照在坐臥於床的Luca側身，打亮那張與他們相似的臉龐和上揚的嘴角，含笑的眼眸泛出些許光芒，涼爽的秋風緊跟在陽光之後，一起進屋。



Lucy因為刺目的光線閉眼，捋到耳後的金髮被風吹起。



她睜開眼，轉移禁制的光芒也跟著消散，闖入眼底的是厚重的金城家大門，象徵著古老魔女家族的金色獅頭被鍛造在兩邊的門桿，她仰頭凝望這間偌大的宅邸，又想起那天Luca說的話。

Lucy最終還是沒能明白那句話的涵義，但Luca當時露出的笑容燦爛得，時至今日依然印在她腦海中。

每當瞧見Luca腰間的傷疤時，她偶爾會想，要是自己當初能再多留意一些，說不定就能避開那件本不該發生的事；要是她再多努力一點，變得比其他人更加強大，也許那條疤痕就不會留在那孩子身上——那時的她總想著能再多做點什麼，卻什麼也做不了。

不過，現在的她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修復當年的花瓶。

「看來得加快速度了。」

Lucy把行李放在地上後伸了個懶腰，在大門前叉腰輕笑。

「不然等Shu好起來，他就得獨自面對兩個麻煩精囉。」


Fin.

✤這篇是我私心，寫過最喜歡的金城家三姊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