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与王子Once upon a time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遥远的海域里，有一座海底王国，人鱼们生活在那里。治理王国的海王是一位年迈的寡妇，她有七个美丽的孙女、孙子，而其中最得老祖母宠爱的，是最小的那个孩子。可怜的孩子，在他还在襁褓之中时，他的父母就归到天国中去了，也因为这样，祖母对他格外疼惜。

他的嘴唇像花瓣一样柔软，他的皮肤比珍珠还要洁白，他金色的眼睛比晨曦的阳光还要璀璨，他青色的发丝比润泽的海草还要柔顺，他下身鱼尾上水蓝色的鳞片在午夜的月光下反射出青金石般的流光。

人鱼公主、王子都有自己的宫殿，宫殿的外墙是贝壳珊瑚和琉璃制成的，他们睡在硕大的贝壳上，上面铺满了柔软的水草，宫殿外的花园被珊瑚制成的篱笆围起来，有人在里面种满了各色的珊瑚群，五颜六色的鱼像是宝石一样穿梭在其中，也有人在花园中拴着自己养的鳐鱼、海马，可这最小的孩子，在花园里堆满了人间来的乐器：那里有缺键残破的羽管键琴，生锈的长笛，缺弦的小提琴，木制的基座渐渐腐烂的竖琴，都是随着沉船落到了海底，被他一点一点地收集起来。

“Haruka，你又在捡破烂了！”

他的兄弟姐妹不解地嘲笑他，那些乐器在海底并不能够被弹奏出声，琴弦的震动只能搅动海水带起一丝波纹。

Haruk放下手中的横笛，刚刚他尝试吹奏，却只能从出气孔中送出一排排气泡。他懒得解释，翻了个白眼，甩了甩尾巴，向远离这些碎嘴兄长姐妹的地方游去。

“Haruka，”手被大姐拉住，她是唯一一个不会嘲笑他的姐姐，“又要去海上吗？你明知道祖母不愿意让我们接触地上人。”

“姐姐，我每次只到没有船只和海岸线的海域探一小会儿的头，您不要担心。“Haruka顽皮地在水中转了一个圈，安慰着，”况且，只要您不告诉奶奶，没有人会知道的。“

他击打着鱼尾，在姐姐担忧的目光下，很快就消失在了幽蓝的海水中。

Haruka浮出了水面，他没有像同姐姐说的那样，选择一块远离内陆的海域，相反，海岸线不远处就是一片悬崖，上面建成人类的宏伟宫殿，在悬崖的最末端，有一座与宫殿相连接的白塔，上面爬满了藤蔓和枝叶。Haruka看了看那座高塔，抿嘴笑起来。

那里藏着他的秘密。

“咚！咚！咚！”

人类的宫殿传出了肃穆的钟声，钟楼上的白鸽被击起在空中四散飞舞，午后三点，光线在海平面上柔和地铺展，Haruka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鱼鳍状的耳朵在空气中微微颤动，捕捉着即将到来的…

如水的音符倾泻而下，琴声准时在高塔上响起，舒缓的音符拨动着空气，也拨动着Haruka的心，他忍着羞怩，张开了唇瓣。

他唱起了歌，那是海妖塞壬般的吟唱，陆地上没有人能够唱出这样深情婉转的歌声，钢琴的声音微微停滞了一下，又恢复了流畅优美的旋律线条，如同之前的每一天那样，这是两人演绎的
连维也纳的金色宫殿中乐师伶人也无法比拟的、天籁般的合奏。

Haruka不知道塔上演奏琴声的人是谁，但他想，在面见这个不知名的人之前，他已经和这个人的灵魂相交：他知道这人喜爱阴天讨厌艳阳，天热的时候，对方的琴声总是恹恹的；他知道对方喜欢明快，层次分明的曲调，他喜欢这个人弹装饰音轻巧的节奏；他知道他喜欢在下雨的时候拉小提琴，急促、愤怒，伴随着雨点打在海面的声音有种让人心惊的力量。

好想见他，好想快点见到无名氏先生。

无名氏先生，Haruka是这样称呼对方的。

指间在琴键上轻触，发出了一连串的颤音，像是舞会上伸出来邀请共舞的手。无名氏先生在催促他，Haruka的耳鳍染上了红晕，他喉头微动，舌头轻盈地点着上颚，唱出了歌剧演员一般的花腔。

直到星星挂在了夜空，直到渔船点起了烛火，歌声和乐器声还在继续。

Sailing away
Haruka摆出一副哭相，可是人鱼是没有眼泪的，他只能做出委屈的样子，来企图得到老祖母的同情。

“只要一晚，我亲爱的祖母，求您的心柔软下来，允许我今晚到海面上去。“

今天是陆地上王国的国庆日，布置好灯光和彩带的帆船停在了港口上，不久在傍晚就要驶到海洋的中央，据说王子在这一天也会出席。哥哥姐姐告诉自己，人类会燃起烟花，比流星还要闪烁比火焰还要绚丽，能把黑夜照成白昼。

“我亲爱的孩子，” 祖母温柔地抚摸着Haruka的脸颊，他瓷娃娃般的肌肤透着粉色，是那么的年轻而富有生机。“你还太小而人间的诱惑又太大，你不知道人鱼是多么珍贵的存在，也不知道人类是多么狡诈的生灵，他们会假扮成友善的样式接近你，获取你的真心，生啖你的血肉，我怎么放心。“

Haruka似懂非懂地听着，心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他会来吗？那位无名氏先生，他住的高塔也是城堡的一部分，那他应该是贵族，也会出席这个宴会的吧。

想到这，Haruka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无论如何也要出席这场晚宴。

他吐了个水泡，转动起了脑筋。

夜幕降临，巨大的海章鱼拟态成了自己的样子，睡在扇贝床上，Haruka轻轻推开了院子的后门，摆了摆鱼尾留下了一串轻盈的水泡。

他浮出海面，天空中还闪着玫瑰金色的余晖，巨大的帆船停在平静的海面中央，有欢快的音乐从上面传来。

海浪轻轻地把Haruka托起，他看到甲板上衣着华丽的人们和忙碌的水手、演奏的乐师、和服侍的仆从，在那么多人中，Haruka一眼看到了被簇拥在中间的一个人。

他是那么的耀眼，周围的人都被他衬托得黯淡无光，他带着金色的冠冕，金线和锦缎制成的上衣勾勒出了他优雅的身型，腰间的骑士匕首上镶嵌着海螺壳大小的红宝石，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剑柄上。

一位王子，无名氏先生，这会是你吗？Haruka想着，会是你每日用这双灵巧的手指在琴弦上波动吗？

他害羞地把半张脸躲在海面下，嘴里吐起了泡泡。

突然船上传出一声巨响，窜到天空上，Haruka吓得惊呼了一声，鱼尾狠狠地在海面上拍打，极速地潜了下去。

星星在他的头顶燃烧起来，火光四散，落在了海面上。原来这就是姐姐哥哥们说的烟花，Haruka小心翼翼地重新冒出了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上千万倍。

火光照亮了王子的脸，Haruka躲在礁石的后面，偷偷看着他。他的眼睛和红宝石一样，都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芒，他半长的象牙白头发在耳后挽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他仰头看着夜空中盛开的花火，流畅的下颌线比Haruka收藏的任何一个雕像还要优美，Haruka痴痴地看着。

人群在舞动，他们时而围成了一圈，时而列成两排，跳着欢快的舞蹈。

王子微笑着看着人们，他紧接着拿起了乐队演奏的小提琴，琴弓在弦上拉动，在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人类的耳朵根本听不到乐器的声响，但却准确无误地被Haruka人鱼的耳鳍所捕捉，那是Haruka熟悉的曲调。

是你！是你！！是你！！！

被巨大的狂喜所包裹，Haruka想要甩动鱼尾高高地跃出水面。长久来相交的灵魂不再是一张空白的面孔，他比自己想象的更为英俊优雅，如果不是人鱼没有泪水，想必这个时候Haruka会感动得哭出声来。

夜色渐沉，烟火停了，灯光也熄灭，船上的喧闹逐渐沉寂下来，王子也回到了船舱里，Haruka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王子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下。

多么美好的一天，Haruka发出一声喟叹。他用手拨弄着水面迟迟不愿意离去，看着在幽蓝的水里摆动的鱼尾，Haruka忧伤地想着，如果自己有一双人类的双腿就好了。

海面的浪不知不觉间翻涌起来，头顶乌云密布，里面掣着可怕的闪电，巨大的帆船在茫茫无际的海洋上像一块可怜的木板，被浪花掀起又拍落，水手们冲了出来，试图拉住被狂风雨点撕碎的帆布，人类微小店力量根本不足以抵抗这风浪，桅杆被轻易地折断，重重地砸在甲板上，人们开始仓皇逃命，失去掌舵者的船在海浪中摇摆，撞到了巨大尖利的礁石上，船板被轻易地撕裂，海水涌入船舱，失去平衡的船在海中无力地打着旋儿，又一个庞大的浪涛打过来，龙骨像树枝一样折断了，船被撕成了两截。

人们尖叫着落入水里，或者被漩涡卷入了海底深处。Haruka在海水中奋力地游动着，寻找着那个金色的身影，丝毫没有想过头顶砸落的桅杆会伤害到自己。

「人类是一个多么脆弱的生物，他们不光寿命只有人鱼的五分之一，连在水里待上十分钟都可能要了他们性命。」

Haruka记得祖母同他这样讲过，他急切地在水底寻找着那一抹金色的身影，他绝不能让他这样死去。

「他甚至还没有认识我！」

Haruka更急切地摆动着鱼尾，带着尖刺的木板刮伤了他的尾鳍，伤口被海水刺痛，他也置之不理。终于，他在木板和残骸的下面，在月光尚能触及的水面下，看到了那个人。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鼻息没有一点气泡，水面的倒影在他脸上忽明忽暗。Haruka吓坏了，他紧紧地冲向对方抱住了他，那人的身体被海水泡得砭人肌骨。Haruka搂住他的腰，托起他的头，拼了命地向海岸边上游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被海浪托到了沙滩上，Haruka忍着身体上的酸涩疼痛，把王子放到了一块平整的礁石上，可他还是紧闭着双眼，唇泛出了青白的颜色。

“不，不，你不要死啊，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Haruka无助地摇晃着他，把自己温热的唇贴在他冰冷的嘴唇上，徒劳地往他的嘴里渡气，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Haruka慌了神，他听不到他的心跳，摸不到他的脉搏，他哀伤地看着他精致的面容，整理着他被海水打湿的发丝，低声吟唱起了他们时常在午后合奏的歌谣。

“Lascia ch'io pianga(让我哭泣)
Mia cruda sorte(我残酷的命运)
E che sospiri（我叹息）
La libertà.(我追求的自由)

Il duolo infranga（愿悲伤粉碎）
Queste ritorte（这身枷锁）
De' miei martiri（我的磨难）
Sol per pietà.（求神怜悯）”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他们身上，王子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咳，咳…”

Minami吐出了一口海水，在一片模糊中他追寻着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把他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他勉强睁开了眼睛，一片白茫茫的晨光中，他看到了一片鎏金的色彩，那是他见过最为耀眼的朝阳。

“…谁”他的声音嘶哑，那片鎏金仓皇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向他靠近，Minami闻到了湿润的水汽和清爽的柑橘，他感到一阵安心，然后又昏过去了。

Haruka的眸子紧紧盯着王子，他发誓刚刚看到了他的眼睫毛在微微颤动，Haruka的鼻尖几乎都碰到了王子的鼻尖上，他感受到了他呼出来的气息，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远处城堡的钟声响起，不远处的渔村渔人拿着网兜向岸边的渔船走来。

Haruka注视着他高耸的鼻梁，不舍地在他的眉间落下一个吻，然后转身投入了大海中。他躲在浪花的雪白泡沫之间，渔民来到了岸边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王子，不久，有穿着甲胄的卫兵赶来，将王子抬到了宫殿中，Haruka这才放下心来，潜入到了深海里去。


*原曲为意大利歌剧「Lascia ch'io pianga」（让我哭泣吧）

The Temptation

“如果有一天你没有办法停止思念一个人，他的样貌，他的身型，他说话的声音，你会管这种情感叫什么？”

“你在害相思病，Haruka。”

比目鱼无奈地看着躺卧在海葵丛中的Haruka，这些日子，同样的话，他已经反反复复和海中能沟通的生灵说过无数遍了。

“我想要再去见他，但是午后的钢琴从未再响起，哪怕我放声歌唱，也没有琴曲来回应我，我多么想再见他一面，可是这样的身体，”Haruka嫌弃地扬起了自己的尾巴，“”我连一步台阶都迈不上。“

“你可以去找海沟里的巫师！“

在海地生活的灯笼鱼提议，被八蛸捂住了嘴，“不，Haruka，你不想，黑巫师会夺取你最珍贵的东西，而且你不会想放弃人鱼的身份成为人类的不是吗？你舍得离开家人和朋友吗？“

“我亲爱的朋友，我当然不愿意离开你们，可是我厌烦了海底的寂静，我想要舞动，但只能扭动鱼尾，我想要演奏，却只能吐出水泡。请指路吧，不然我自己也会想办法找到这位黑巫师！“他恳求道。

在Haruka坚毅的眼神下，朋友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他们指明了道路，Haruka向远离水晶宫殿和瑰丽珊瑚群的深海游去。

在没有任何阳光能触及的海沟底部，灰白色枯死的珊瑚构成了嶙峋的丛林，海底的泥沼里堆满了人类几个世纪以来沉没的宝藏，上面趴满了藤壶。

沿着泥潭向前，越来越多的人类骸骨陷在其中，Haruka害怕地撇了一眼，骷髅空洞的眼眶让他小心地蜷缩起了身体，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他想要回家，想要回到祖母温暖的怀抱中，可他又想起了王子演奏的音乐和岸上人们欢乐的舞蹈，这些愿景让他生出了些许勇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向更深处游去。

在鲸鱼庞大头骨的下面，一个巫师用法杖搅动着一口大锅，里面是跳动着泥浆一般不详的物质，他披着海狗皮制成的披风，他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墨绿色的眼睛闪动着疯狂的光。

“请，请问？Haruka嗫嗫嚅嚅地开口，“我想成为人类，你能帮我吗？“

巫师没有回话，他专注地搅动着大锅，嘴里念念有词。

“我想要一双人腿！请问您能帮我吗！” Haruka提高了声音，这次巫师终于吝啬地回应了他。

“闭嘴，”他的声音严厉喑哑，Haruka瑟缩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可问题是，你是否能给到我应得的报酬。”

“报酬？我有上千颗圆润的珍珠和水晶…”

“不不不，我是说，你，有什么东西能付给我。”巫师终于抬头，癞蛤蟆般的眼里闪动着贪婪的绿光。

“我？”Haruka天真地歪着脑袋，“我可以把自己一半的寿命给你，只要能让我成为人类。“

巫师发出一声嗤笑，“我要你的寿命做什么，我认识你，你是海洋王国最小的那个孩子，听说你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歌声，就连世上最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你哀伤的歌唱也会落泪。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成为人类？ “

Haruka脸颊绯红，“我爱上了一个人类，我想要他知道我的存在，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有意思，他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居然就爱上了他。”

“不，他知道！”Haruka气恼地为心上人辩驳，“他认识我的声音！只要我们相遇，他一定能认出我来。”

听到Haruka笃定的回答，巫师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你这个愚蠢的小孩，居然会相信人类这样愚蠢脆弱贪婪的生物。“

Haruka生气地张口要反驳，被巫师拒绝的动作打断了。

“我们做个交易，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双腿，前提是我要夺走你的声音。如果他依然能爱上你，我就把你的声音还给你，反之，你的声音将归我所有。“

Haruka看着巫师，他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哦对了，还有一点，”巫师狞笑着，“如果你的爱人背叛了你，你不仅会永远地失去声音，你的灵魂和躯体，也会在海面蒸发为泡沫。即使这样，你依然愿意做这个交易吗？”

“我愿意！“ Haruka脸色苍白，虚弱但坚定地说，这个黑巫师怎么会懂那个人。他从没有听过他的音乐，又怎么能够道出他高洁的灵魂。

巫师没有再说话，他带着近乎悲悯的神情伸出手指点在了Haruka的喉咙处，Haruka觉得一阵火烧般的刺痛，珍珠色的光球从他的喉咙处飘出，Haruka张了张口，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音调。曾经能够歌唱出天籁的嗓子成了哑火的枪，只能呜咽出哽咽的声音。

“如此，小人鱼，希望你得偿所愿。” 巫师挥动法杖，一阵诡异的绿光笼罩了Haruka，他感到一阵眩晕。醒来后，他赤｜｜身裸｜｜体地躺卧在沙滩上，下身的鱼尾被两条光洁的双腿取代。

他变成人了！

Haruka平复着内心的狂喜震荡，他尝试着起身行走，可是刚刚获得的双腿如同新生婴儿一般柔软脆弱，他如同从母腹中新生的羔羊，颤颤巍巍地想要用双腿撑起身体，又打着摆子跌倒。他的脚踩在地上，如同被千千万万的细小尖刺扎在脚心，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

「讨厌的巫师」

Haruka在心中咒骂，他一定是故意的没有告诉他得到双腿后还有这样的副作用。

他无声地哀痛，忍着委屈揉着双脚，这时，在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了里拉的拨弦声。

Haruka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Minami弹拨着里拉琴，视线在清晨平静的海面上搜寻，他发现了在海岸边上跪坐的人，眼睛亮了起来，把琴丢在沙滩上，向海浪的方向奔跑。

一个很漂亮的孩子，海藻般柔软的发丝沾在他的脸颊上，显得他有些许落魄，但丝毫不减他的美貌。

他想要向他微笑，却露出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Minami跑到跟前，把披风解下，披在了他的身上，动作轻柔。

Haruka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的样子，他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

Minami伸出手，抚上他的面颊，动作像是对待着一尊易碎的玻璃工艺品。

“是你吗？那天的海难，是你救了我吗？”

他郑重地发问，深深注视着Haruka的金色瞳孔。

是我！Haruka想要点头，但巫师的魔法抗衡着他的力量，他无法做出反应。他张口想要解释，但失去声音的他只能发出喑哑的呜咽声。

“你，不能说话吗？那你就不会是救我的那个人了，我记得他在那日用美妙的歌声赎回我的灵魂，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Minami的眼睛黯淡下来。

那就是我！Haruka想要开口呐喊，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睁大哀伤但真挚的眼睛，看向王子。

“但你的眼睛，”Minami温柔地回应，“让我想到那个救我的孩子，你们一样都有着海平面上太阳照射出的、鎏金般的光芒。“

“你愿意陪我回到王宫，作为一个侍童在我的左右吗？”他抿着嘴，带着让Haruka感到眩晕的笑容。“你会有温暖的鸭绒被，丰盛的饭菜和华美的衣裳。”

Haruka粲然一笑，他听到了什么？他在找寻自己，他羞涩地低下头，露出了后颈大片的肌肤，可以看到他泛红的脊背。Minami的脸颊也泛起了绯红，他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把衣袍裹得紧了些。

Haruka被Minami扶起来，他的步伐比鸟儿还要轻盈，可是没走几步，又重重地向下跌落。在膝盖即将摔在沙滩上时，忽得一下，他被Minami抱在了怀中。

“这么轻，” Minami抿嘴笑着，掂了掂他的重量，“等回城堡了，要给你多吃点东西养得胖一点。”

Haruka拘谨地蜷缩在Minami的怀里，随着他的脚步踏上了大理石的阶梯，向城堡中去。


tahpuḵôṯ*

日子比美梦更为真实，尽管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般疼痛，尽管完全无法像心爱的人倾吐自己的心声，但是Haruka还是觉得满足无比。

他终于知道自己爱人的名字了—Minami。多么好听的名字，三个音节，抿起双唇、再伸出舌尖抵在上颚，再抿起双唇，像是要送出一个亲吻。

Minami会在早上带着他去海边散步，清晨的海鸥发出鸣响，他们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捡拾着贝壳。午后阳光好的时候，他们会来到花园，飞舞的蝴蝶落在他们的身上，弄得Haruka痒痒的，他打了个喷嚏，Minami笑着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护住了Haruka。傍晚，皇宫舞池中巨大的水晶灯亮起，乐师演奏恢宏的圆舞曲，人们在舞池中跳起了三步圆舞曲，Haruka起初躲藏在角落里不知所措，Minami穿越过人群，周围的贵族都向他欢呼，想要Minami选中自己作为舞伴，他却径直走向自己，微微欠身，像Haruka在梦中想象的那样，牵起自己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似是而非的吻，呼吸像是羽毛轻轻挠在自己的身上。

“可以请这位美丽的孩子和我共舞一曲吗？”

他这样说着，Haruka迷糊了，尽管脚上的疼痛依旧清晰如昨，他还是腻在这片爱情的甜蜜中，痛苦也甘之如饴。

爱人就在眼前，他能看着他在金色的音乐厅中弹奏钢琴，他的手指像是飞舞的精灵在琴键上留下残影，Haruka俯身靠在琴身上，感受到琴弦带起的震颤，想象着自己伴随着的音乐歌唱的感觉，就觉得无比满足。

一曲终了，Haruka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样啪啪地鼓起掌来。

「再来一首好不好。」

Haruka比划这手语，他们已经能够用手语流利地交流了，只是每当Haruka想要告诉Minami真相的时候，身体都会莫名地僵直，Haruka不服气地与巫师的魔法对抗，但无形的锁链牢牢地把他桎梏住，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向着Minami诉说真相。

不能说就不能说，即使没有我的声音，他也一定会爱上我的。

Haruka这样坚信着。

Minami坐在琴凳上对着Haruka微笑，他拉住Haruka的手掌把他带到自己身边，Haruka拘谨地落座，屁股尖将将落在凳子上。

“不是想再听一首吗？我来教Haru弹。”

Minami笑了笑，安抚紧张的Haruka,他手臂环住Haruka，牵起了Haruka的手，让他的手落在琴键上，然后伸手抚在了他的手背上。

Haruka打了个激灵。

“肌肉怎么这么僵硬，放松。”

Minami手指轻轻用力，带动着Haruka的手指，在琴键上摁出了响声。

Haruka的脸烧了起来，Minami的整个手掌都覆盖着自己，在他的控制下，自己的手指竟也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地弹奏出了曲调。

“看，不难吧，手腕放松，跟着我的节奏。”

Minami笑得温柔，眼睛凝视着Haruka，Haruka化在他的视线中，没有多想，他直接大着胆子，仰起了下巴，在他的唇角落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Minami的手指僵硬了一下，半响没有反应，Haruka忐忑地等了又等，直到内心渐渐变得灰暗，他勉强地对Minami笑了一下，然后就要逃走一样离开。

却被Minami一把拉住了，他眼神晦涩不明，Haruka看不懂。

被凝视着久了，竟生出一种恐惧的情绪，手腕被紧紧握住，几乎疼了，Haruka使劲想要挣脱出来。

下一秒被Minami拉到怀抱中，而后他的唇被Minami狠狠地压住，然后转瞬间被弄得乱七八糟。

呼吸、呼吸，Haruka急切地拍着Minami搂住自己的手臂，Minami才大梦初醒一般，触电般地松开了他。

两人都气喘吁吁地，Haruka的眼神充满了疑问，又隐约包含着希望。
“对不起…”

Minami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我不想要听这个。」

Haruka强硬近乎蛮横地双手捧住Minami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的唇一板一眼地做出口型，容不得Minami无视。

那一片真挚的鎏金瞳孔，直烫到他的心底。

Minami躲避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用动作代替了他的回答。

*希伯来文，意为反常之事


On the mountain of Bether*

王子的爱人竟然是随身带侍童！消息在贵族王室间飞速地传播起来，有人鄙夷有人反对，有人挤破了头想要一睹侍童的真荣。

Minami和Haruka尽管在风暴中央，倒是平静。还是如同平常一样，在午后去花园中散步，只是常去的地方总是有贵族探求的视线，无奈只能向城堡的更边缘处走去，穿过一片废弃的、荆棘遍布的迷宫，引入眼帘的是一处白色的高塔。

“我们回去吧。”

Minami突然生硬地拉着Haruka就要往回走，被Haruka拉扯住了。

「那是什么建筑？」

“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很破败了，快走吧。”

Haruka看着悬崖上的高塔，曾经他在海面上眺望，如今他站在高塔的大门前，上面的锁头锈迹斑斑，好像几个世纪没有打开过一样。

「我想要进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全是蜘蛛网和灰尘。”

Minami神色冷淡地看着沉重的大门。

「可是，这是Minami住过的地方」

看着Haruka恳求的眼神，Minami没有办法地叹了口气，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他拿出钥匙，推开了沉重的大门，尘土稀稀疏疏地落了一地，Haruka没等Minami，一头钻了进去。

沿着旋转的木质楼梯一路往上，来到了塔楼的顶端，和Haruka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不是一个王子的住所，里面只有一个局促的单人床，被虫蚁蛀满洞的桌椅，破旧的羽管风琴和小提琴，仅此而已。

头顶仅有的一个小窗向幽暗的屋内洒下一点阳光，这里与其说是王子的居所更像是个囚犯的牢房。

“我都说了，没什么好看的。”

Minami从后面抱住了Haruka，安慰般地吻了吻他的头发。

Haruka回过头来，露出了受伤的神情。

「为什么？」

Minami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面有早逝的国王，野心勃勃的叔父还有年幼的王子，王子被软禁在高塔上，数着日出来计算着自己又活了一天，他不敢在日落后闭眼，生怕在睡梦中被人捂死。万幸的是，叔父始终没有诞下合法的继承人，再加上身体日渐衰老，他只能把王子放了出来。

“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声音陪伴着我，帮我渡过了孤独恐惧的日子。”

Haruka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我在下午的钟声敲响三次后演奏音乐打发无聊的时光，他总会准时出现，伴随着我的音乐歌唱。那是能治愈一切的声音，凝刻在我的心上。真是怪事，在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之前，我先爱上了他的声音。”

Haruka的脸羞红了，他庆幸这里的光线暗淡，Minami不会看到自己熟透了的面颊。

“如果Haruka能够发出声音，我想应该会是同样的美丽。”

Minami把脸埋在Haruka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柑橘和海风的清新香气在Haruka的发丝中飘散，Haruka被Minami弄得发痒躲着他的捉弄，Minami却执意要在他的颈间啄吻。推搡间，Haruka的脚下一滑，往地面上摔去，Minami眼疾手快地勾住他的腰，堪堪把人扶住。

两人气喘吁吁对视着，金色的眼睛印在淡红色的眼睛之间，清澈见底，只余一片赤诚的恋慕。

“这孩子是真的爱我。”

Minami悲哀地想着，吻了上去。

Haruka惊讶地张开了嘴，Minami的唇吻在他的眼皮上，然后一路下滑，像是羽毛略过面颊，弄得他痒痒的。他干燥的嘴唇抚摸着他的面颊一路向下，最后吸吮住他的唇瓣，Haruka睁圆了眼睛。Minami的舌头在他的口中长驱直入，肆意搜刮着他的气息，Haruka仰着头，笨拙地回应，舌头追逐着他的舌头，像两个泥鳅在打架。Haruka食髓知味，由着Minami进一步的攻城略地。甜丝丝的，他红着脸，脑子晕乎乎地出神，。

Minami的双臂紧紧地箍住Haruka，想象着把他揉碎了融入他的骨血里，Haruka吃痛起来，手无力地抬起，拍了拍他的后背，可是Minami还是没有松开手.胸膛中的空气几乎被挤压殆尽，缺氧让他眼前发暗，Haruka急促地用鼻子呼吸着，更用力地推搡着Minami的胸膛，直到Minami大梦初醒一般松开双手，把Haruka一把推开。

人贴紧的唇瓣拉出了细长的银丝，衬得二人的唇瓣都是一片水光潋滟。Haruka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个搁浅了的鱼，他抬起头来，眼里水汽氤氲的，朦朦胧胧地一副失神了的表情。

Haruka眼神中充满了神情，任谁都不会怀疑他对眼前人的真情。

「您爱我是吗？请告诉我，您爱我。」

Minami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等他再睁眼时，里面却没有一丝动摇。

“是的，我爱你。”

他动作轻柔地捧起Haruka的脸颊，吻在了他的面颊上，Haruka坨红着脸沉醉在他的臂弯中，没有看到Minami的神色。


「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

夜晚在柔软的床上，Haruka抱着他的玩偶，无声地分享着自己狂喜的内心。

「他说他爱我，我们赢了赌局。等明天，明天巫师就能把我的声音还给我了。我多么想亲口告诉Minami，我就是每天午后给他唱歌的人，我就是救了他的那个人，他爱着的声音一直都是我。」

他兴奋得睡不着，抱着玩偶在床上滚来滚去。

明天，明天要做些什么好呢？他们要乘船到海面上，他要用海螺召唤自己的姐姐兄长，向他们炫耀自己得到这世间最好的爱人。他要祖母也见见他，这样她就能放下心来了，他要在他爱人的演奏声中跳舞歌唱，他要把喜悦播撒给天空、陆地、海中的所有生灵。

明天，明天……

他抱着玩偶睡了过去，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Haruka被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所激醒，他睁开了眼睛，眼前不是金碧辉煌的穹顶，他身处一片昏暗阴森的地牢，下半身浸没在冰冷的水中，他的手被腕粗的铁链紧紧锁住，高高地吊在顶棚。

Haruka惊恐地想要呼救，却发现他依旧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声音没有回来，Minami呢？Minami又在哪。
他挣扎起来，铁链碰撞发出叮当的声音，在黑暗闭塞的地牢里发出空洞的声音。

“你的小王子不会来了。”

火把被点亮，Haruka眯起了眼睛，适应着光亮，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被穿着甲胄地侍卫簇拥着的老者，他想他见过这个人，在舞会的时候，他坐在国王的宝座上，这人是人类的国王。

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Minami不会来了，他们把他怎么了。

Haruka愤恨地看向他们，目光要把他们洞穿。

“哦不，不是这样的，我的侄子依然完好无损地待在宫殿里，我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听到Minami没事，Haruka放下了心来。

“听说你们昨天去了塔楼，我想他应该给你讲了在塔楼上居住的日子，只可惜，那只是故事的前半部分。“

看到国王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详的感觉从Haruka心头升起。

“今年的国庆节本应该是他的忌日，我特别选了在有风暴的日子让船出海，虽然很可惜，他活着回来了，但却给我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看，他给我带回来一条人鱼。”

Haruka的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了，面上仅有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点都听不懂？Minami知道自己是人鱼，那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他把自己，带给了…谁？

“在绝境时被人鱼所搭救，我这个侄子真是被幸运女神眷顾啊。你瞧，交易的内容是这样的，我放他一条生路，把王位传给他，他把传说中的人鱼献给我。古籍里记载，人鱼的眼泪能够医治百病，有你在，衰老和病魔想必再也无法折磨我了。”

喀啦

Haruka听到自己的心龟裂的声音。

从来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Minami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像个傻子一样，牺牲了自己的声音，每天殚精竭虑地想着要怎么告诉他真相，忍着脚上日日夜夜被刀尖荆棘刺伤的痛楚，在他面前舞蹈。

Haruka凄哀地笑着，他想要流泪，但人鱼无法流出泪水，巨大的哀恸把他的四肢百骸几乎压碎，他无力地被半吊在空中。
他说过，他是爱自己的。

Haruka无声地张嘴呢喃，他的嘴里发苦，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夜的那个吻，是怎么样的了。

祖母说的对啊

人类都是大骗子。

他怎么就没有好好听话呢？

*比特山，出自圣经.雅歌，意为分离


Redeem your soul

火光阴森地照映在地牢里，将刑具的恐怖黑色阴影投射在墙面上，几个世纪的囚犯在墙壁上留下绝望的抓痕，红褐色的痕迹不知道是经年的血垢还是锈痕。

Minami向着地牢的深处走去，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走到尽头的水牢里，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的人吊在水面上，浸泡在水中的下身红肿溃烂，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酷刑官谄媚地鞠躬，“殿下，您来了。”

“陛下只要你取人鱼的眼泪，并没有让你对他动用刑罚。”

Minami声音冰冷，满是嫌恶。

“请原谅，我尝试了一切常规的手法，可他不为所动，现在离受封典礼只有两天了，陛下希望能够在典礼上饮下这杯生命之水。”

酷刑官小心地抬头看着Minami的脸色，“这可是您受封王储的日子，想必您也不想出现任何差错。”

Minami没有应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Haruka身上的伤口，像是要把他们印刻在心上似地，“你下去，让我和…他，说说话。”

温热的海绵在Haruka的额头上轻轻擦拭，干裂的嘴唇也被哺入温水。

谁？在疼痛迷离间，Haruka费力地睁开双眼，引入眼帘的是他朝思暮想，又惧怕相见的人。

Haruka打了个颤，想要推开Minami，可吊了一日一夜、刚刚被放下的手腕没有一丝力量，无力地在他的胸膛上留下一片血痕。

「你骗我。」

他做着口型。Minami看懂了，他握紧了手，手指攥得清白，说不出一句话。

「这里，」Haruka指着自己的心口，「很痛。」

「你一直都知道，唱歌的人是我吗？」

Haruka质问着他，瞳孔黯淡无光，再没有从前般清亮。

Minami点了点头，Haruka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他，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Haruka，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只要你能把眼泪给我，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眼前的爱人，说话的姿态如同从前一样，笃定、高洁。那是Haruka爱着的样子，但现在他看他，只觉得陌生无比。

「你爱过我吗？」

Haruka觉得自己裂开的心在掉落零星的碎片，他的灵魂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酷刑官回来了，他腰间的锁头钥匙在空旷的地牢里发出了可怖的回声。

Minami缓缓起身，他脸上温柔的神色被冰霜所覆盖。

“没有，很抱歉给你带来这样的…误解。”

他彻底被自己的爱人背叛了啊，Haruka绝望了，曾经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自己可笑人生的注解，有什么东西，彻底离开了他。

温热的东西从他的面颊滑落，Haruka的脸颊被人粗暴地扳了起来，酷刑官把玻璃瓶抵在他的下巴上，里面盛满了几滴猩红色的液体。

“这就是！！！”

“人鱼的泪水…你现在可以和我的叔父交差了。”

Minami语气平静克制，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地牢，从头到尾，没有再看Haruka一眼。


两天后

“让我们举杯，为我的侄子干杯，是他为我带来了这副良药，治愈我这老者腐朽的肉体。在我百年之后，这王位将为他所有，为他的财富和健康干杯！”

“干杯！”

国王举起了闪耀的黄金杯，向着他下首的Minami致意，Minami对他举杯回敬，微笑着看着国王把参杂着人鱼泪水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转瞬间，国王灰白的头发变成乌黑，颈上的皱纹消失殆尽，佝偻的背重新直起，他不可思议地感受着重新回到身体中，年轻人的活力，脸上浮起了贪婪的狂喜，看向Minami的眼神重燃起了杀意。而下一秒，国王痛苦地捂住了喉咙，倒在了地面上翻滚，周围的王公贵族都吓坏了！女眷们惊声尖叫，男人抽出了随身的配件，茫然不知所措。

“有人行刺！”

Minami冲到国王的身边，俯下身来假装查看他的呼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耳语：“您知道，那份古籍还有被我撕掉的下半章，只有人鱼愿意挽救的生命，他的眼泪才是治病的良药，不然，对于人鱼深深恨恶的灵魂，他们的眼泪会变成最致命的毒药。”

国王口吐白沫，他眼睛瞪得突出眼眶。

“你瞧，在你谋害你的皇兄，我的父王，但又没有斩草除根时，就应该想到有这样的一天。”

国王回光返照一般抓住Minami的衣襟想说出一些诅咒，但没有这个力气，他死死地看着Minami，而后眼睛渐渐地失去神采，变得空洞。

Minami摸着他的脉搏，起身对临近的贵族遗憾地摇摇头。

“可怜的叔父，我一直劝他不要听信古老的传说，他的独断带他走向了毁灭。愿他的灵魂安息。”Minami装模作样地捻了捻不存在的泪水，然后拾起了国王的冠冕，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贵族骑士们纷纷反应过来，他们单膝下跪，高喊着“天佑吾王”，向新王臣服。


“你终于醒了！”

Haruka在柔软的大床上醒来，映入眼帘的是Minami布满血丝的眼睛。

Minami惊喜想要搂住他，却被他瑟缩地躲开了。Minami悲哀地笑了笑，跪在了他的床头，做出忏悔的姿势。

“你能原谅我吗？”Minami小心翼翼地捧起Haruka被绷带抱紧的手，“Haruka，你要知道，我所说的关于不爱你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我为了复仇所讲出来的违心的话。”

他吻着Haruka受伤的手，眼里满是痛苦，“我利用了你，辜负了你的真心，这一切我会用一生来弥补。”

Haruka觉得脑子很痛，他上一秒还在水牢里受折磨，下一秒睡醒了就回到宫殿里，可谁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又在欺骗他，和他演戏呢？

看到了Haruka眼中的恐惧和不信任，Minami急切地把一切和盘托出，包括他怎样在国庆日中被叔父谋害差点淹死，在海难中意识到挽救他的是人鱼，查到了关于人鱼的古老魔法，在海边蹲守引诱人鱼，到最后真正见到了上岸成为人类的自己，想到了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的方法。

Haruka木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Minami，觉得好累好累，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么多的信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

“Haruka，你有一切的理由来恨我，但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找回你的声音，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我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说到底，我爱你啊。”

如果是平常的Haruka，他会捂住耳朵，叫Minami住嘴，他会撕扯他、捶打他，把一切的怒气都发泄在他身上。敢这样利用自己，敢这样玷污他们的爱情。

可是现在，这样任性的发泄已经没有了意义。Haruka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分解，肉体正在崩塌。在被爱人背叛的一刻，他已经被判处了死刑。如今残存在人间的，只是一个随时要消逝的魂魄。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看着自己憔悴的爱人，怔怔地想：说到底，自己当初，是爱他的什么来着？
「Minami。」Haruka把Minami的手来过来，在他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着，「我想要去海上，我想要再听你演奏的音乐合着海风的声音。」

“好，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带你去！”

Minami欣喜地看到Haruka的情绪有所松动，哽咽着答应。

「我不要等，今天晚上就去，我想看到海面日出的第一缕阳光。」

“那听你的，不过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

Minami温柔地亲吻着他的额头，“我叫人去做出海的准备，你再多睡一会儿。”

Haruka望向窗外，夕阳火红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像是数算着他生命最后的倒计时。

离日出还有十几个小时，他的身体，应该撑得住吧。

Farewell my lover

海面上的巨大帆船灯火通明，丝绸和灯笼把船点缀成了海洋中的一颗夜明珠，像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个晚上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喧嚣奏乐的伶人乐师，广袤的海面上寂静无声，只有羽管钢琴和小提琴交错演奏的声音，而没有和声相伴，连琴声也在夜色中显得孤独寂寥。

Haruka歪着头，把脸埋在臂弯里，出神地望着演奏着乐器的身影。

他想，他终究还是没有后悔变成人类，与他相遇。

“想什么呢？”

音乐声戛然而止，Minami上前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和手心。

“海风吹了这么久，别着凉了，明天还要看日出不是吗？早点睡吧，音乐明天也可以演奏，你想要听多久，我就给你弹多久，好吗？”

Haruka乖巧地点了点头，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明天了，停在这里，也挺好的。

午夜，睡在船舱里的Haruka突然被一阵轻柔的海螺声吵醒，他看了看身旁熟睡中的Minami，尽可能小心地翻身起床，他来到了舷墙边，看到了一群熟悉的人在翻涌的浪花中望着他。

「姐姐，兄长」

他们把一个花纹繁丽的匕首扔到了Haruka的脚边，Haruka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的长发都变成了齐耳的短发。

为首的姐姐说到：“我们求了海中的巫师，他答应我们，只要你把匕首刺入国王的胸膛，让他的血流到你脚上，你就能重新变回人鱼，你的灵魂会被修补，歌声会重新回到你的口中。Haruka，想想祖母，想想我们，这个薄情寡义的人类不值得你为他付出一片真心。回来吧，回到你的家人和朋友身边。不然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你身上的时刻，你就会融化成泡沫。”

“Haruka！”身后传来Minami焦急的呼声，海中的人鱼们受到了惊吓，猛地钻进了水中。

Minami把Haruka搂住，脸色比纸还要白。

“你在干什么。”Minami后怕地把Haruka带回到了船舱中，伸手理顺他被海风吹乱的刘海。

「船里太闷了，我想去吹吹海风。」

Minami松了口气，刚刚有一瞬间，他以为Haruka要跳到海中，彻底的离开他。

“天就快亮了。”

Minami把Haruka卷到被子中，像哄孩子一样，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哼着摇篮曲，渐渐地睡着了。

匕首冰冷的刀柄贴在Haruka的胸膛，他的心被放火上煎熬。他的目光顺着Minami月牙白的额发，飘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再到他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而天然带笑的嘴唇。

他要把这一切都记在自己心里。

刀尖抵住Minami的后背，只需要微微用力，就能刺破他的身体。Haruka的手颤抖着，却怎么样都无法狠下心，把匕首推进他的身体。

“Haruka，下手吧。”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Haruka的手剧烈地一抖，刀掉在木板上，发出了咣当的巨响。

Haruka仓皇地抬眼，看到月光下，Minami淡红色的眼睛清明如己，他根本就是在装睡。

“你救了我的性命，两次。我把这条命还给你，很公平。”

Minami的眼睛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惧怕。

“杀了我，回到海里，回到你原本的生活中去。”

Minami把掉在地板上的匕首捡起，塞回到Haruka手上，他抚摸着Haruka柔顺的头发，伸手拖住他的头，吻在了他的嘴唇上。这是个温柔而绵长的吻。良久，直到双方都呼吸不过来了，才不舍地分开。

告别，原来比想象中的还要艰难得多。

Minami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背后传来的刺痛。

过了很久，也没有预想中的疼痛，Minami睁开了眼睛，看到Haruka皱着一张哭脸，扑到了他的怀抱中，Minami欣喜地搂紧着他，像是得到失而复得的珍宝。

就这样吧，Haruka疲惫地想。

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用爱人的血来买他的赎罪券。

就这样吧。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照在甲板上眺望的二人，Haruka的身体渐渐地变为透明，Minami绝望地想要抓住他，但手指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要抱住他的爱人，但一切的尝试都只是徒劳。

“不，不，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哭喊，但丝毫减缓不了Haruka身体消逝的速度。

Haruka的身体消逝在空中，化成金色泡沫。

他最后留给他的，只是一个悲哀的微笑。


END




Another ending

国王疯了，宫里宫外的人都这么说。

他不理朝政，而是一心扎进了黑魔法的古籍中，他召集了全国的术士，占卜家，巫师和魔药师，似乎是企图找一个什么人。
他每日每夜地在海上航行，他派捕捞珍珠的渔人下潜到海底，他们在海床上寻找，不放过蛛丝马迹。

没有丝毫的回应。

就在国王绝望地想要沉没在海底之时，一个人鱼出现在了他的远航舰前。

“我诅咒你，人类的国王。”老人面容枯槁，她的眼睛因为失去最小的孙子而几乎哭瞎了，“我多么希望你死去，来换回我可爱的孩子。但事已至此，我不允许你浪费他豁出性命挽救的生命，你应该背着这个沉重的代价，痛苦地活着。”

“请告诉我，”人类的国王跪在人鱼皇后的面前，“我愿意付出一切，来和他重逢。”

“他选择与魔鬼做交易，用自己的声音和灵魂换来了和你在人间的日子，可是你，回馈给他什么？我可怜的孩子，他的灵魂被魔鬼所奴役，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狱做着苦役。”

“把我的灵魂拿走吧，我不需要他，我情愿他没认识过我。”国王跪在人鱼面前忏悔，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听到了残忍的真相后也被撕扯成了碎片。

“在你百年之后，你的身体会化成一座雕像，你将会遭受风雨的吹打，烈日的灼烤，你不能弯曲膝盖休息，也不能闭上眼睛安眠，你会意识清醒地囚禁在这个雕像里。你来背负我可怜的孩子所背负的重担，让他的灵魂能早日安息，这样，你可愿意。”

“我愿意，”国王低下了他的头颅，哀恸地说道“我期盼着我们的灵魂相遇的那天。”

此后的几个世纪，王国更替。战争、饥饿、瘟疫带走了这地上一批又一批的人类，可一座华美的雕像却始终如磐石在广场中央屹立。他的身上贴满了金箔，他的眼睛是红玛瑙镶嵌的，他的头发由象牙雕琢。在和平的时候，人们仰望他，感叹先贤帝王的华美，在战乱的时候，他身上的珍宝又给贫苦的人们换来了饱腹的面包和温热的浓汤，夜晚他的身体被人剥去所有的装饰而露出了斑驳的骨架，白天他又重新变成了璀璨的王子，身上装点着宝物。

在又一天忍受着剥皮般的痛苦后，王子闭着眼睛，等待着血肉重新生长，和往日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感受到那钻心般的痛楚，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向天仰望。

他观看，见天上有门开了，一道光做的天梯从云层中摆了下来，他听到了号角声，有声音对他说：「你上到这里来，我必带你见他。」

王子欣然接受，他闭上眼睛又睁看，见自己的形体不再是死物，他穿着轻便的衣服，衣带在飘舞，温热的光芒环绕在他左右，他心中跳动，欢喜战栗。

一个身着白衣的熟悉身影在他的面前等待，他金色的瞳孔跳动着喜悦。

“你叫我等太久了啦。”

他张开了光亮的双臂，拥他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