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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绪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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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绪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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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馆危情6  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又昏了多久。他刚睁开眼,便看到一个金发男人坐在床边,托住他的手,用干净的棉布毛巾擦拭自己的手臂。男人好像在发呆,又像在思忖些什么,一直反复擦着那片已经干净的皮肤,虽然动作温柔,毛巾也是新的,但手臂依然被磨蹭出一小块红晕。直到空动了动手指,他才如梦初醒般匆忙站起来,像怕光的吸血鬼躲回光照不到的角落。空定睛注视对方,目光落在垂于后背的金色马尾辫。那是托马。
      空轻轻唤了声托马的名字,像在吹小鸟的羽毛。对方不为所动,只留一个背影,直到他用虚弱,轻飘飘如远方群山的烟霞的语气唤第三遍,第四遍,托马才终于受不了心软似得,转过身来到他身边,同第一天他们见面时一样,将自己当做卑贱的奴仆,双膝跪在地下,讨好似得拿额头轻轻蹭着空的手臂,像一条知道做错事而坐在主人身边,嘤嘤叫着祈求原谅的宠物狗。
      “怎么突然这样?”空不习惯被别人以自贬抬高他人的方式对待,下意识想要收回手,但又想到托马或许是为刚才发生的事忏悔。现在收手,也许会被理解成自己不愿原谅他吧。这样想着,空忍住收回手的冲动,并且摸了摸他的脑袋,“托马,起来吧。抬头看着我。”
      托马依然跪着,但听话地抬起头来,将那张遍布愧疚神色的面容展示于空的眼前,那对纯净的绿眼睛隐隐闪烁悲伤的水光,仿佛投入苦涩眼泪的湖泊,满是泪水悲哀的咸涩:“……空,就算你不原谅我也好,请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空双手撑住有些酸痛的身子坐起,抓住托马两个胳膊,要把他扶起来。托马原本想拒绝,可大概觉得自己刚才分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现在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还是顺从地听男孩的话,坐上床边。空拿起缩在床角的毛毯披上,膝盖蹭爬着来到他身边。空的屁股还有些疼,便用两只弯曲的小腿分别垫在双臀下,给穴眼留个空间放置。他拍拍托马的胳膊,说到:“我知道你是被神里绫人控制了,你并不是自愿那么做的。”
      空的善解人意并没有缓解托马的愧疚,他的眉间愁郁之色愈发浓重,像一抹擦不掉的阴云。他侧过脑袋,觉得自己没脸看男孩,过一会儿又故作轻松,勉强扯出一个颇为惨淡的笑容,回望空:“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毕竟被不喜欢的人……做了那种事。”说到“不喜欢的人”时,他的神色中明显闪过几分失落,但很快又被藏好。
      见托马三番五次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还一直自顾自以为自己讨厌他,空愠怒着皱紧眉,一双圆亮的明眸微微瞪着他,他伸出一双手,啪的一下夹住托马的双颊,把他吓了一跳:“听好了托马!我知道那不是出自你本心的行为,虽然我们相处时间很短,但我相信你从始至终都是善良的,你不会是强迫我的那种人!”
      这一连串不停歇的发言,仿佛一颗颗蹦出来的钢珠砸在托马脑袋上,将他砸得有些懵。他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就像向深渊不断坠落的人突然被一只手抓住,救起。就像日日年年阴雨连绵的天空终于迎来一缕冲破晦暗的光线。他阴沉的心仿佛也让那抹金色的光辉照耀,一切都豁然开朗,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看见花园里繁花盛开,芳草摇曳,喜悦如同点点露珠撒在他的身上。托马还活着的时候,同他打过照面的无不夸赞他口舌如簧,口齿伶俐,但来到他面前,面对将花束,光芒与馥郁芳香带来的男孩,他变得语无伦次,像刚刚才学会说话的羞涩小孩。托马明白一切话语都是多余,他温柔地笑着,一只手覆盖空的右手。
      突然,托马似乎想到什么,郑重而严肃地握住空的两只手腕,从脸颊拿下来,语气有些急促地说:“时间快不多了,空,家主大人还在外面做最后的准备,这是你能逃出去的最后机会了。我会想办法拖住家主大人,到时候,你就从那扇小门出去,一直往上走就好。”说着,托马指了指自己身后,空认出来那是他经常待的角落,原来那里还藏着扇小门。“但家主大人很快就会发觉不对劲,你要到三楼书房,拿到一个小盒子,只要有那个盒子在,家主大人和我就靠近不了你。”
      空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好像见过托马所说的书房中的盒子:“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那个盒子又有什么特别的?”
      “这次就当我拜托你!空!”托马用略微焦急哀求的目光看着空,“再不走的话……你就再也走不了了。那个盒子装着我和家主大人的头发,百年前,前来这所洋馆假意谈生意的家主大人的朋友毒害了他,他很快就逃走了,我前去追捕,我们在打斗中滚下楼梯,谁知道他竟然顺了把水果刀,趁我倒下时,用小刀捅了我的腹部。大概是害怕我们冤魂索命吧,他离开后又带回一个修士,修士剪了我们的头发装进盒子里镇压,所以我和家主大人才被困在洋馆那么多年……对了,空,以防万一,二楼的收藏室有一个绑着红绳的玉镯子,它或许能帮你一把。”
      事态转变的太过匆促突然,这番没头没尾的话令空的脑子甚至来不及转动,云里雾里的,但是托马惶恐而焦急的目光中,确确实实在向他的直觉传递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并且,这可不就是自己等了许久的逃跑契机吗?它现在就明晃晃,赤裸裸的摆在自己眼前。空的心跳加速,肾上腺素激增让他兴奋不已,希望投怀送抱,反而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他既喜悦于即将逃脱,又有点怀疑这不过是一场诡计,待他走进那扇小门,绫人或者国崩,或者别的什么陷阱,会恶趣味的,毫不留情杀死怀中的希望。但空还是点点头,不管前方是什么,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要前去,他已经等得太久,本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屋后有我偷偷准备的衣服,记得穿上。”托马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了点,他扯出一个算不上高兴,有些难过的笑容,微微弯下腰,额发虚碰着空的额头,“我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了……空,最后,可以请你抱一下我吗?”
      “当然可以啦。”空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相当感激而开心的灿烂笑容,“谢谢你,托马!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这一刻,早已蒙尘的百年前的记忆,如那天开得正盛,漫天飞舞的樱花般向托马飞涌而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来到神里府邸的空,他穿着素白的和服,绣着暗纹的淡金色羽织,那美丽的金发宛如珠宝一样,焕发出光滑而绸顺的温和光芒,并将其挽成盘发,丝绸做的樱花,洁白朱玉串成细帘,由其缀成的簪子温雅地穿插入盘发,正随春风盈盈飘摇,更衬显男孩的灵动。日光下,他面若芙蓉,肌肤如新雪,闪耀着可爱而漂亮的微微莹白,那精致小巧,如宝石圆润的脸颊上,温柔的红晕仿佛腮红妆点了他,眨眼间,巧笑间,尽显少年人独有活力与纯粹,仿佛暖意融融的春意在那张面容苏醒。他正为樱花的开放喜不自胜,像孩童那样天真又纯洁地笑着,抬起手,将一片樱花接入掌心。似乎注意到托马的视线,空转头望去,仿佛看见一片繁花盛开,笑得愈发活泼可爱,亮晶晶的眼眸藏进盛开的笑意中。
      过去的空,现在的空,两人相似的笑容此刻在托马眼前重叠。他感觉到一个温软小巧的身体钻进自己怀里,接着一双手抱住了他,托马低下头,望见怀里男孩如瀑布披散于肩背的长发,也同样回抱住他。
      托马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未清醒过,他知道这遥望不可及的镜中花是自己不能触碰的幻象,但也甘愿做守护池中月的猴子。他一直心甘情愿地活在那美丽的幻象中。
      空走进那扇偏门,在托马的指示下,他摸索到放在门边的一套衣服,急匆匆地换上。托马最后嘱咐一声,一定要一直往上跑,便关上门,恋恋不舍地看着男孩的脸在门缝闭合间消失。
      空不熟悉这间洋馆,更不知道地下修建得有多错综复杂,自己又身在何处,哪儿是通向自由的窗口,他只知道听托马的话,跑,跑,不停地跑,哪怕被黑暗蒙蔽双眼看不清前方,灰尘扑得他直打喷嚏,被地板破洞或某个东西差点绊倒,他也要不停地向上跑!跑!一刻也不能停下!仿佛趋光的飞虫,仿佛被某种怪物追赶,稍微一慢便会连同影子被吞入腹中,仿佛饥渴着生命的将死之人。
      终于,在空大概爬上三四个楼梯之后,他推开最后一扇门时,强烈的灯光像针一般刺进他的双眼,他疼得下意识眯起眼,抬起手挡在额头前。尽管灯光刺得他双眼发疼,他却喜悦得浑身发抖,情难自禁,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终于逃出那个地狱般的牢笼了!空第一反应是想要寻找迪卢克,他迫不及待想要扑进他温暖的怀里,好好的,深刻的吸入他的味道,但他很快又想起托马的那番话。
      这几天空也见识过绫人的能力了,连国崩和托马也拿他没办法,他和迪卢克两个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懂什么道术玄学的普通人,又能将绫人怎么办呢?即便他们真的很快汇合,只要绫人作怪一天,他们就一天离不开这座深山老林。空握紧双拳,决定还是先找到盒子再说,然后,再和迪卢克一起回家!抱着如此仿若信仰的决心,他义无反顾奔向楼梯。
      空快速跑上二楼,正要接着上三楼时,他转头望向二楼走廊,然后神使鬼差间,他并没有立即走向三楼,而是按照托马所说的进入收藏室,第一眼便在正中央最显眼的展示台上,看到一个绑着红绳的翠绿手镯,他毫不犹豫地拿走,就在这一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凉爬上他的背脊。
      空的直觉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他看向紧闭的门外,危险而不详的气息似乎正渗入门的缝隙,将那股阴冷带进房间。接着,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绵长的呼唤,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缥缈,空虚,带着渗出阵阵寒意的阴柔,不似人类能发出的:
      “夫——人——”
      “夫——人——”
      那声连续不断,语调相同的呼唤,仿佛咒语似得钻进空的耳朵里,他的呼吸停顿,仿佛他的喘气会像哨子将绫人引过来,他的心脏顿时被揪住般疼痛,皮肤冷汗冒出。空知道,绫人就在附近,并且正在找他。
      如果这个手镯真如托马所说的一样……空不由握紧手镯,打开收藏室的门,以尽量快速,又将脚步声降到最低的速度,蹑手蹑脚地前进去往三楼,就在空即将接近楼梯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挂在正对楼梯墙上的镜子里,出现了绫人惨白的脸,对方慢悠悠地飘上楼梯。空心里一惊,慌慌张张地随手躲进距离自己最近的客房,钻进床底下。他瞪大惊恐的双眼,目光一刻不离房门,紧张地心脏仿佛要跳出来。
      那一声声的叫唤逐渐逼近,可突然间,在靠近空所躲藏的房门外停止了,突如其来的反常令男孩的呼吸都暂停了,他捂住自己的嘴巴,握着手镯的手冒出细汗,将冰冷的手镯捂得发热。随后,他看到一双穿着西裤的脚穿过房门,像在寻找什么似得在床前来回渡步。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分秒仿佛具象化成一滴滴水滴,滴滴,答答,极有规律,极具窒息的在空的头顶滴落,他浑身僵硬,好像被抽干了血,他抿紧嘴巴,努力将恐惧的呜咽吞下颤抖的肚子,紧张得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能呼吸。不知过去多久,大概两分钟?三分钟?空似乎没再见到绫人的脚,身侧两旁被长长的被单遮住,他也不敢去欣,只将耳朵贴着地面,眼睛像一触即发的警报器死死盯着前方。大约过去一分钟左右,空的四肢因长时间不动和紧绷渐渐麻木,绫人的双脚也没出现在视野里过。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静悄悄的,没有响起那诅咒般的呼唤。
      他大概是走了吧?空这才敢悄悄松口气,稍微放松下来后,他才感觉肺部因缺氧隐隐作痛。空打算活动活动四肢缓解僵硬,手腕刚刚扭动一下,他便看到,一只脑袋突然以平行移动的方式,从左边探进床底下,绫人那张苍白的,面带微笑的脸近在咫尺,堵住了这张床唯一的视野:“夫人,我捉住你了哦。”
      空浑身上下的汗毛瞬间就炸开了,剧烈的恐惧叫他的心脏疼痛不已,他的四肢先一步瘫痪,仿佛失语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猛然意识到,原来绫人不是走了,而是一直躺在自己身侧!
      可绫人没有立即伸手把空拽出来,而是怔愣一下,面露疑惑地收起笑容,他似乎不可置信,向床底内里里外外看了一会儿,将脑袋收回去重新站起来,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概在思考些什么,半晌,他才离开房间。
      亲眼见到绫人离开,劫后余生的空像一直吊在半空的木偶,被剪断线似得轰然落下,止不住发抖发虚的身体软得像一摊泥。对于绫人意料之外的反应,他疑惑又惊喜,随即,他后知后觉感到手掌被搁得有些疼,终于想起玉手镯来,他张开手,然后发现,不久前还完好无损的手镯,此刻已经断成两截,断面平整的好像刀切得一样。
      绫人从房间出来之后,若有所思地在走廊又转了一圈,直到他走下楼梯,忽然发现楼底的把手上有根极其细小,非常不起眼的金色发丝,他捻起那根柔软的发丝,眯眼观察片刻,随即扭头往四面张望,似乎在搜寻什么,果不其然,他发现另一根发丝出现在摆着花瓶的长柜下方。他向发丝出现的方向一边移动,一边寻找发丝。发丝所指引出的路径,绫人可再熟悉不过了,意料中的意料,他回到了自己出发的地点,并且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背对自己,颇为熟悉的身影——有着红色长发的男人。绫人不动声色地扬起一抹阴冷而狡猾的笑容。
      迪卢克听见身后传来陌生男人的笑声,惊了一下,猛得转过身,撞上绫人微微眯起,叫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怎么回事?他刚刚根本没听到任何脚步声,对方仿佛凭空出现的。迪卢克同样用冰冷的眼眸警惕地瞪着男人,悄悄摆出防御的姿态。他不记得洋馆有这么个人,也没发现过有人闯入的蛛丝马迹——或许是因为他太专注于寻找空,这才被陌生人钻了空子。可迪卢克悄悄观察绫人,发现对方头发整洁,衣着干净整齐而讲究,不像是从外面来的。难道是一直藏在洋馆里?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忽然觉得,空的失踪和眼前古怪而神秘的男人脱不了关系。
      “你见过只到我的胸口高,金色长发的男孩吗?”迪卢克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绫人并未答话,他慢条斯理,就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似得散漫态度,渡步到一扇并不起眼的小门前,那对紫蓝色的眼眸颇为轻佻而蔑视地扫过迪卢克,说道:“如果我说,见过,而且他就在这里呢?”
      迪卢克的呼吸沉重了,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更加冰冷,因长时间睡眠不足而出现的青紫眼袋,略微苍白与疲惫的脸庞,显得这毫不掩饰敌意的冰冷多了几分阴森鬼气,他的眸中跳跃着愤怒的火焰,仿佛一把淬了火的锋利铁刃直直滑扫过绫人,迪卢克攥紧双拳,仿佛在忍耐着某种呼之欲出的可怕东西,他抿紧唇瓣,毫无意识地咬又磨着牙关,就像一个焦躁的野兽用牙齿恶狠狠地研磨仇敌:“他在哪?”迪卢克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地吐出蕴含压抑着愤怒的话语。
      “他在哪,恐怕和你没有关系吧?”绫人温柔地抚摸门板,对迪卢克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迪卢克的目光转而锁定住绫人背后的门,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他动作迅猛如同闪电,伸长手臂,如奔涌的流星大步迈向那扇门,男人冷笑一声,仿佛在嘲讽他不自量力,也抬起手来,往空中一抓,迪卢克立即觉得脖子被一只隐形的手狠狠抓住,同时,一股莫名的推力冲向他的身体,碰得巨大一声,迪卢克被掐着脖子撞在背后的墙上,后脑勺和背部遭到毫不留情的撞击,他痛苦地呻吟出声,咳出少许唾沫,脑袋霎时间有些嗡嗡作响,他用力咬牙,使出浑身解数试图与压着他的力量对抗,但那股力量仿佛有巨石般千斤重,迪卢克的双臂因用力微微颤抖,浑身肌肉坚硬,勃发,青紫色的青筋和血管隐隐爆出来,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挣脱不开,甚至连迈出一小步都做不到。他死死地怒瞪绫人,双目锐利的仿佛变作实质性的刀片,一刀刀割着对方。
      “呵,还真是死脑筋的人呢,”与之相比,绫人神闲气定,对他来说,用自己的能力禁锢住迪卢克,轻松的仿佛掐死一只蚂蚁,“劝你还是放弃吧,空……我的夫人,从踏进这间洋馆开始,便是我的了。”
      绫人的话宛如火上浇油,迪卢克胸中燃烧的怒火愈发强盛,猛烈的仿佛能将整栋洋馆焚毁,将他自己的身体尽数燃烧。迪卢克的牙齿咯吱作响,他仿佛根本不畏惧这可能会将自己碾成泥的力量,拼劲全力与墙壁分开了一点距离,并困难却坚定的,饱含愤怒地说到:“把空……还给……!”
      绫人不悦地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手微微收紧,迪卢克的喉咙瞬间被掐紧了,更加迅速到来的缺氧让他眼前发黑,只松懈这一刻,瞬间又与墙壁紧紧相贴。迪卢克的脸涨得发紫发红,他的眼前逐渐看不清,头顶的灯越来越黯淡,他感觉自己就快被掐死了,但此刻,空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仿佛万花镜,一片片拼凑出五彩缤纷的一切——他的笑容,他的眼泪,他抱着自己说要一起回家。
      回家……
      “咳……咳……”迪卢克的脑子变得越来越迟钝,他不停嗡张嘴巴,固执的重复同一个词汇,似乎在呼唤着谁。
      “住手!”一个尚且青稚的声音忽然大声喊到,将两人的注意吸引过去,绫人转头望去,看见空站在走廊中间,眼眶通红,恼怒而焦急地瞪着绫人,“你要的不是我吗?我跟你走,你放开迪卢克!”
      对于空的出现,绫人并未面露惊讶,那令人揣摩不透的笑容中多了几分计成的满意。他重新看向迪卢克,一副胜利者志在必得的淡淡得意与自傲,虽然神情淡然,却在这场情人争夺中显得异常具有挑衅性:“哎呀,看来我的夫人终于玩腻捉迷藏了。那么,看在他的份上,我姑且可以放你一命。”说罢,绫人撤了点力气,确保迪卢克无法挣脱的同时能喘口气。
      迪卢克嗓音嘶哑,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球转向空,自己朝思暮想,苦苦寻找的男孩的身影渐渐由朦胧转为清晰,他张开嘴巴,不知是因过度欣喜还是太过用力而嘴唇颤抖,无比艰涩地断断续续说:“空……别去……走……”
      可是空神色阴郁,咬紧下唇,握紧双拳,将脑袋别过一旁装聋作哑。绫人朝他伸出手,温柔地哄道:“过来,夫人,到我身边来。”见空迟迟没有动作,他倒没有动怒的迹象,又耐心地继续说,“或者说……想要我亲自来接你?呵呵,还真是娇气的夫人。不过我现在不便过来,劳烦夫人你动动尊贵的脚了。”
      话音刚落,空的双脚自己动起来,他面露惊诧,很快又转变成极其的不情愿,但双脚依然一刻不止地朝绫人走去,仿佛他的身体和意志割裂了。绫人自然而然地搂住空的腰,而男孩面色难看地将脸贴着他的胸膛,两人的姿势亲密好似一对爱侣。绫人轻轻踢开门板,自己先如同一道黑水潜入门后无边的黑暗,只露出一只手,抓住空的手臂,把那用绝望的,悲切而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正在受难,真正的爱人的男孩也拽进深海般望不见尽头的门后,就在黑暗将要吞噬他的这一刻,空仿佛挤尽自己肺部氧气高声喊着:“迪卢克!去三楼书房拿盒子——”
      最终,门合上发出的碰的一声,将那近乎撕心裂肺,被黑暗迅速吞没的声音截断。
      压制迪卢克的力量消失,他能够动弹的那一瞬间,他的双脚仿佛安装弹簧般用力向前蹦去,像熊似得狠狠扑到门板上,然后持续不断使劲用肩膀撞击门板,撞得门板四角簌簌掉下墙灰,震得仿佛空气也在颤动,但门始终坚如磐石,连细小的裂缝,稍许的松动也吝啬不予,仿佛那不是一扇看似脆弱的门板,而是几吨重的石门。迪卢克撞得肩膀开始隐隐作痛,并伴随麻木,他不甘心地低声咒骂,一边仍不死心地继续撞击门板,仿佛不将自己的肉身撞成碎泥不罢休。迪卢克的体力消耗大半,门板始终仿佛一个铁面公不动如山,这时,他想起空消失前最后一句话,转身便立即向三楼奔赴而去。
      来到三楼,迪卢克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黑漆漆的走廊,随后走马观花般快速扫视过门上方已经生锈的金属牌上的字,他注意到一扇半开的门,透过缝隙,他看见陈旧的木质书架和各种旧书,心想那估计就是书房了,走进去开始寻找空口中的木盒子。他粗略扫过一排排书架,忽然眼尖发现第二排书架中间有一个颇为突兀的地方,他走上前,将那横躺在书籍中间的东西抽出来,发现是一沓照片,当看清最上方的照片时,他惊诧地睁大双眼,血液瞬间凝固了。迪卢克认得出来,照片上的高个男人正是刚才差点掐死自己的人,而他身边那是……空?
      不会有错,和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迪卢克太熟悉他了,照片上的男孩那闪亮亮的双眼,金灿灿的长发,可爱又耀眼的笑容与纤细的双手,这一切与自己记忆中的空完美吻合,他甚至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照片上的男孩走进现实,还是空不知何时同男人拍的照片,照片的陈旧程度又令这种感觉多了几分时间错乱的诡异感。迪卢克翻到照片背面,上面的日期更令他产生一种做梦似得荒谬感。但他并未沉浸于这种感觉太久,也没功夫去思考这些,空还在那家伙手里,他得尽快找到盒子才行!
      迪卢克一边捂住口鼻,试图隔开四处扬起的灰尘,一边翻箱倒柜地找。破败的书籍哗啦啦掉在地上,许多本就如风中残烛脆弱的书页直接碎掉了。可他找了大约三四分钟也没找到,正在他愈发焦头烂额时,一声什么很硬的东西掉落地板,无比清脆的响声引起他的注意,迪卢克朝声音的源头走去,发现地上不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棕红色盒子嘛。他正打算拿起盒子,然后又看到盒子下面垫着一张发黄的纸,那看起来像是一封信。迪卢克知道没时间看了,但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他拿起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信展开,快速阅读起里面的内容:
      绫人兄:
      展信佳,见字如晤。
      好久不见,绫人兄,不知你最近过得可好?令夫人身体可有不适?我收到你千里迢迢送来的邀请函了,你还记得我这位老友,我十分感激。
      绫人兄与夫人的感情真是好得随便问一位稻妻来的朋友都能得知一二,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见你独身到了可以承担家业的年纪后,就不指望过你这样沉迷工作的家伙会迷恋什么人了……还记得当听闻你说喜欢上令夫人时,熟知你的人们个个都很震惊,令妹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我们还约了一顿饭,庆祝你终于石头开花,迟来的情窦初开。哈哈哈,那时的场面真是叫人记忆犹新,仿佛还发生在昨日。不过在见过夫人之后,我们确实也理解你为何动心了……哎呀,我不多嘴,怕你误会我对夫人有旁的想法,毕竟谁都知道你对他护得有多紧,到了大家觉得夸张的地步,不过我们也只当你是初恋,才如此紧张。大概也正因如此,你们的爱情传闻才如此远近闻名吧。
      我会尽快完成手头的工作,从纳塔赶回来的。记得婚礼时间是六月十六日,对吧?那么先祝你们新婚快乐。
      ——亲启。
      六月十六日……
      迪卢克突然想起什么,猛一激灵地打开手机屏幕,上面的日期正好便是六月十五日,11:55分。一个突兀的想法冒出脑海,将信中的日期联系在一起,他脸色苍白,一股恐惧与惊慌如周遭的黑暗包围了他。迪卢克二话不说,抓起盒子便以最快的速度朝楼下狂奔而去。他按照记忆回到同绫人撞面的地方,当迪卢克距离门板几步远,正打算再次尝试撞门时,门自己开了,从中走出两个男人,一个险些掐死自己,另一个留有金发,身穿一身黑的管家服。
      绫人似乎并不意外迪卢克的出现,不过他这次看上去不太愉快,也没什么耐心:“哦?是你。我现在没有心情接待你,麻烦移步?”他抬起手,似乎打算故技重施,可是而后,他皱着眉放下手,打量了一下他,“这么说,你拿到盒子了?”
      迪卢克沉下脸,不甘示弱地怒视绫人,声音沉重而充满压迫力:“我现在也没有心情理会你,让开。”
      绫人还想说些什么,他却目光一转,绕过迪卢克身后,似乎看到了谁,面无表情,冰冷地哼笑一声:“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当上小偷了,把那东西还回来,如何?”
      “小偷?还回来?”迪卢克身后满是讥讽的声音嗤笑一声,“别搞错了吧,那些东西本来也不是你的,全是你偷的吧。小偷是你才对,既然都是赃物,就别老大说老二了。”
      迪卢克没想到身后还有人,心里一惊,转过头,刚刚看到几缕深紫色的头发,就被对方呵斥了:“别动,谁准你转过头了。”
      就像有股力量拉扯着迪卢克的脑袋,少年话音刚落,他就真的脖子僵硬,怎么努力也转不过头,身后的少年继续说:“那东西对他们有用,对我可没用。不过,我现在姑且还不是你的敌人,专心对付他们就好。”
      国崩手里握着一根白色蜡烛,随后漫不经心地在手心摔了两下,看着绫人愈发不快的神色,他颇为得意地笑了:“早知道接受我的提案,何必会闹成现在这样。”
      “在生意场上与人做交易,最忌讳的便是对方得寸进尺,一旦自己退让一步,后果可是会变得越来越严峻,甚至最后让他人蚕食,”绫人眯起那双仿若狐狸的眼眸,瞳孔深幽得像是一池深潭,“我只记得,当初交易只同意分与你力量才对。”
      “帮过你这么多,只分点区区力量算什么?我这人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像是听到孩童幼稚的玩笑话,绫人轻蔑地笑了笑:“倘若你觉得,就凭现在的自己还有手段的话,那么便试试让我后悔如何?”
      仿佛早就料到绫人会这么说,国崩像是根本没将绫人的话听进去似得毫无反应,他靠着墙,开始把玩蜡烛,转而向迪卢克搭话:“你叫迪卢克,对吧?你其实很想知道空这些天都遭遇了什么吧?我知道哦,你为了找他几乎没怎么睡过觉,饭也不怎么吃,自己的爱人不知所踪的那几天,很焦虑,很无助吧?甚至自责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自己作为未婚夫,作为一个男人真是不合格。”
      迪卢克的内心被国崩轻而易举便剖析开,他抿直嘴唇,浑身一阵,握紧了拳头。
      “没错,你的确是个不合格的未婚夫,在你漫无目的寻找时,空可是一直在下面心心念念着你呢,甚至连我——曾经他发誓过要一直在一起的人的邀请也毫不理会。”说到这里,国崩的语气瞬间冷了好几度,他咂咂嘴,似乎不太高兴,散步似得慢慢渡步到另一边,“不过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我——被我们日夜贱淫过数次,他根本反抗不了,就算被干得流泪满面,水流不停,心里也一直想着你呢。对了,告诉你一个有意思的事情,你知道他在被我操的时候,说了什么吗?”国崩停住步伐,向前一步靠近迪卢克,像个顽劣的小孩笑着压低嗓音:“他说——‘迪卢克,救救我’。”
      国崩最后的那句话,仿佛火柴正升起大火时将块块煤炭投入其中,彻底将迪卢克激怒,勉强维持的镇定面具从他脸上被撕开,露出毫不掩饰的愤怒来,他握紧的双拳用力得颤抖,指甲嵌入肉里,脑子里所有想法顷刻间消失了,只剩下愤怒几乎冲毁他,烧断理智的绳索。策略?逻辑?智慧?它们统统就像纸巾被余热轻易烧毁,这些天所累积的焦虑,压抑与愠怒更是像碰到火星炸弹似得一下子全部炸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要怎么打败鬼怪?谁想去思考这种问题,现在,迪卢克的胸中满盈击败他们,毁灭他们的冲动,就像上膛的手枪,冰冷的子弹正待在枪膛蠢蠢欲动。
      “这样就对了。”
      身后的喃喃自语刚落,空气中便忽然响起扑哧一声,似乎有什么被捅穿了,迪卢克愣了一下,随即,他感觉腹部传来一片温暖,正渐渐朝身体四处蔓延,他低头一看——
      一把刀子,一把沾满血的红色的刀子从背后贯穿自己的腹部,腹部处鲜艳的红色不断扩大,将衣服染出越来越多的红色,仿佛刚才所感受的温暖是这片刺目的鲜红赐予的。
      迪卢克似乎不敢置信,他惊奇地瞪大眼,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血液先一步涌上喉咙,被他咳出,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嘴巴涌出的血从一滴变成一摊,在地面汇聚成一片叫人感到头晕目眩的可怕红池。随后,迪卢克的身体重重倒在这摊血泊中,披散的红发纷纷落在血泊当中,仿佛互相交错的密密麻麻的红珊瑚。他“嗬嗬”地吸气,捂着腹部,试图止血,但血液依然从指腹间奔涌而逃。
      当迪卢克意识到自己被刀捅了以后,剧烈到难以形容的疼痛立即替代那片温暖占领全身,接着,是失血带来的失温,濒死体验第二次降临,他看着一根白色蜡烛闯入渐渐模糊的视野当中,滚到绫人脚下,一只手将它拿起来,那两对脚走进房间。迪卢克死死咬住最后一丝清醒,一只手扒着地板,用力拖着身体慢慢前行。他痛苦地发出微弱的呜咽,嘴巴张合,试图说话:等等,把空还回来……但迪卢克只能咳几下,吐出越来越的血。
      虽然国崩刚才的行为令绫人没有想到,不过不管对方有什么鬼主意,他也没时间去应付对方了。绫人收回自己分出去的力量,将被偷走的蜡烛回收后,便匆匆回到地下室。
      本应该黑漆漆的地下室内,一圈燃烧的蜡烛围住一个相当诡异的,粉笔画成的符号,每个蜡烛身后各有一颗铃铛,可奇异并突兀的是,其中一只铃铛少了蜡烛遮蔽,缺漏使得这画面怎么看都不那么舒心。而符号左边跪着一位身形颇为娇小的新娘,对方身着干净纯洁的白无垢,漂亮的金发挽在帽中。但掩入帽子的那张精致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他双眼阴沉无神,一动不动,像只阴郁的人偶。而另一边空着,似乎在等着谁来填补完整。
      “久等了,夫人,刚有两个贼人企图扰乱我们的婚礼,不过已经解决了,还请夫人放心。”绫人一面说,一面走近烛圈,将手中的蜡烛靠近火苗,点燃灯芯,然后放在空缺的位置。至此,缺漏得到填补,绫人眼中的婚礼才算差不多完整,就剩下——新郎和宣布仪式的司仪。
      绫人满是笑意的眼中映着火光,以及火光中沉默的新娘。他的妻子,他那可爱又可怜的小妻子。他作为鬼魂日日年年得不到解脱有多久,他便思念了自己的妻子有多久。犹记绫人第一次意思到自己死去,再也无法完成两人的婚礼时,他想的却是除妹妹外,远在那方的男孩该怎么办,他若是因自己伤心欲绝,若是绝望消瘦,甚至想要寻死该如何?哪怕或许无用,他也想陪在他身边。可绫人怎么也出不了这间屋子,他只能一天天眺望远方,越过绿意密集的森林,朝望不见头的家乡而去。他思念空,执着未完成的婚礼。后来,绫人开始期望自己与空的再会,完婚的执念将他困在人世间越来越久,他大概再也投不了胎了,但他不在乎,他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他们再会的日子到来,等到他们完成婚礼,正式结为夫妻。就算这一等就是一百多年。
      绫人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他跨入烛火之中,满心期待,心满意足地跪坐在新娘身边,迟了百年的幸福是那么猛烈,倘若他还能落泪,一定会忍下幸福的热泪吧。绫人抬眸看着站在中央的托马,他的脸被黑暗笼罩,看不清模样。绫人闭上眼睛,说道:“开始吧,托马。”
      “……是,家主大人。”托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似乎那才是人们认知中鬼魂该发出的声音。他娴熟地口中念念叨叨起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仔细宁听,那并非某种特定语言,而是一长串的咒语。
      忽然间,一枚铃铛响起叮铃响声,紧接着仿佛触动鸟群,其他铃铛也开始叮当作响,就像铃铛之间串着一条绳,有只看不见的手抓起绳索用力摇晃。诡异的不止是铃铛,蜡烛的火苗也开始无风摇曳,随后,火苗哗啦一下涨大了,摇曳得更加热烈,通红的火光就像一群红衣女郎摇摆舞裙跳舞。
      空感觉脑袋愈发昏沉,好像要睡过去了似得,连意识也被那段咒语渐渐剥夺。他本能地觉得不妙,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就是觉得,如果真的昏过去了,或许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空暗自咬牙,强撑精神试图去抵抗睡意,即便最终是徒劳,无论抵抗多久,他们最后依然会得逞,他也想挣扎到最后。可是随后,空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正渐渐忘记什么……
      他的小学第一个朋友是谁?十岁儿童节那天怎么度过的来着?父母的脸怎么变得越来越模糊了。还有和国崩初遇的那天,国崩……国崩……
      空的记忆正如水珠蒸发,变成雾飘得越来越远,他拼命地想要抓住,想要回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失去的记忆也越来越多。他恐慌无助地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正快速消失,而自己怎么也留不住它们。当即将轮到关于迪卢克的记忆时,空几乎崩溃了,他努力去回想迪卢克的回忆,包括他们初遇,迪卢克将自己重新拉出房间,在一起时,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彼此相处的点点滴滴疯狂闪回过脑海。空就像城堡坍塌时疯狂捡拾地上财宝的人,坍塌就在身后,他却视这些财宝与自己性命同等,用力地抱住,极力捡拾每个闯入视线的财宝。什么都好,唯独关于迪卢克的记忆他不想忘掉!
      可忽然间,游荡于烛火噼啪声中的咒语停止了,烛火顷刻间缩回最初的模样,它们如同咏念咒语的司仪发现不对劲般停止摇晃,安静下来,一个个变作察探动静的塑像。绫人睁开双眼,他看见本该咏唱咒语的托马回过身背对自己,紧紧盯着墙壁,他却没有责怪他为何停止。绫人微微眯眼,带着些许不悦与警惕神情的眼眸上挑,凝视正对面的门。
      那些蜡烛好似发觉到什么,火苗仿佛被抓住命脉般变得越来越小,它们开始挣扎,凌乱地摇摇晃晃,却逃不出棉线的范围之外,火光明明灭灭,愈发微弱的光与黑暗在绫人苍白而凝重的脸上瞬息交替,显得他更加面若画皮恶鬼。一阵阴冷扑面而过,簌簌几声,蜡烛挣扎的再厉害也一根根熄灭了。周围顷刻间陷入一片黑暗,随着黑暗掩没房间的还有死寂。咒语失效,空的神智渐渐回笼,他似有所觉般,感觉怪异地抬起眼眸。
      “家主大人!”托马猛然回过头大喊。
      那喊声仿佛一声枪声,几瞬之间,原本跪坐着的绫人像风似得俯冲出去,抬起手臂,弯曲着挡在门面前,用小臂挡住袭来的拳头,绫人将右脚后撤抵住身形,才没被拳头打得后退一步。他大概也感觉到来者不妙,面色愈发阴沉,那副从始至终游刃有余的模样终于出现一道裂痕。绫人冷哼一声,了然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他的计策便是如此。”
      来者见这拳被挡下来了,抬起左腿用力地扫过去,绫人反应快,收手快速朝右边退去躲开踢腿,对方左脚刚刚落地,另一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朝他的额面挥来,他灵巧如同脱兔,稍微朝后弯腰躲开拳头,脚尖轻巧地退后几步,与来者拉开距离。几招之间,双方互换了位置,绫人同托马站在同一方位,而来者也停下攻击的势头,随动作挥舞的张扬红发也静止下来。
      或许是由于绫人的离开,又或许是刚才的打斗使得他的力量转移,空感觉一直束缚自己的压力消失了,他的双手撑在地面,想要站起来,但双腿跪得太久以至于麻木了,他噗通一下又摔回地上。空抬起头想要看看是谁来了。即便浓郁的黑暗遮蔽他的双眼,即便他没看见正脸,但那头飘扬,如同希望般美丽而温暖的红发,无数次给予自己依赖的宽阔可靠的背影和熟悉气息,男孩还是一下子认出来了对方是谁,他的双眼瞬间明亮,就好像看见长夜终于结束,燃烧的曙光犹如渐渐笼罩大地的太阳,填满了他的内心。他甚至没有过片刻犹疑,坚信不疑,声音激动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迪卢克!”
      迪卢克侧过脑袋,哪怕空看不清他的脸,他也能感受到男人的笑容和温柔的目光:“我来接你回家,空。”
      “别再痴心妄想了吧,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再把夫人丢下?”绫人打量一番迪卢克,不动声色地扯出一道冰冷的笑容,“是吗……还真是棘手。”
      “家主大人,”托马在一旁低声提醒,“我们时间不多,如果过去10分过去,就没有机会再完成仪式了。”
      “是吗?那确实应该速战速决了。”
      托马后退两步,绫人看不见的背后,他偷偷朝迪卢克递了一个眼神,迪卢克接到眼神,不做反应,只默不作声地盯着绫人,观察他的下一个动作。
      空双腿的涨麻感缓和了些许,他双手撑住地板,再次尝试站起来,一阵彻骨寒冷的风贴着他的双颊拂过,那冷风仿佛直接钻进毛孔,令他感到脸颊微微刺痛,有些心绪不宁起来。地上的铃铛仿佛也觉得冷似得,叮叮当当颤抖着,不过几秒,这些铃铛被骤然变大的阴风吹得疯狂抖动,滚落到四处,不绝于耳的响声震得空的耳朵有些疼。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心慌与恐惧来,仿佛这股阴风会腐蚀掉自己的皮肤,他低下头,试图用宽大的帽檐挡住风,随后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身体,挪动下肢往迪卢克靠近。
      但是很快,阴风停止吹动了。
      迪卢克抬起那双阴沉无光的眼眸,站得比刚才更加笔直。比刚才阴风更强几分的怨气如同一把砍刀,势如破竹般劈开阴风,朝绫人直直飞去,在即将砸到他的那一刻,攻击撞到一个透明的墙,因而缓冲下来,渐渐在对方的瓦解下变得越来越弱小,最终消失了,但他也好不到哪去,被那道攻击逼得连连后退几步。不同于绫人刚才更为优雅,委婉却强硬散开迪卢克的攻势,男人的攻击更加直接,暴力,精准而直击要害,如同一根朝他人门面降下的巨大铁柱。
      绫人刚缓过来,另一个攻击便追着刚才的尾巴迅猛而来,攻势来得如雨点般又急又快,他只来得及架起防御,却依然有漏网之鱼击中自己,绫人闷哼一声,脸色极其难看,迪卢克就像有无数弹药的炮筒,再一波接着一波攻击袭来,赴死般试图用自己消耗掉绫人的防御。
      而在这样接连不断又猛烈的攻击下,绫人根本找不到空隙反击,自己的防御也快被解除了,他的脑袋快速转动怎么反击,这时,托马大喊一声“家主大人小心”,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弄得稍微分神,那攻势马上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击中绫人。
      “唔……”被饱含无比浓烈的怨气的攻势打中,绫人匆匆后退好些步,险些便站不稳了。如果迪卢克刚才的攻击再猛烈一点,或许他的身形就真的不太稳定了。他勉强稳住身形,托马便从身后架住他的双手往旁边一拖,躲过了一次攻击,他顺势拖着绫人隐没入墙后,躲到迪卢克的攻击范围外。
      绫人他们一走,周围躁动的阴风便马上停止了。迪卢克转身,三两步并作一步地走入蜡烛圈中,跪下来张开双臂,空就像一只小鸟,迫不及待飞扑过去落入他宽厚的怀抱。彼此都幸福而激动地笑着,无言相依,唯有互相的拥抱紧实的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躯体中。可随后,空意识到自己满身满手都是冰冷的触感,他不可置信地想到什么,如同从天堂瞬间坠入地狱,全身颤抖着,眼泪簌簌掉下来:“迪卢克……迪卢克……”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带着哭腔反复呢喃自己爱人的名字,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沾满了自己的手腕和衣袖。
      迪卢克只是沉默着不断抚摸空的脑袋,就像曾经男孩难过时那样安抚他,听着耳边悲戚的哭声,他也只能将拥抱收紧些许。许久,他贴在空的耳旁,温柔说道:“我们回家吧,空。”
      空蹬掉鞋跟厚重的女式木屐,颇为粗鲁地脱掉打褂和长得拖地的褂下,急匆匆往上跑去,他记得迪卢克的嘱咐,可当打开门看见他血淋淋的尸体时,好不容易勉强止住的泪花又将冒出眼眶,空忍住眼泪,转过头摸索着拿走掉在地上的盒子。这样一来,绫人他们就不能阻止他们了。
      可空依然一刻也不敢松懈,着急忙慌地跑出洋馆,仿佛身后追着啖人血肉的怪物。他打开车门,几乎四肢并用地爬上车,因为他隐约从细碎的风中听见了,那一声声紧追不舍,如同噩梦般的“夫人”。
      “夫人——”
      “夫人——”
      “别再离开我身边。”
      这一声声幽怨的,痴缠的叫唤顷刻间激起了这些天所有不好的回忆,空害怕的近乎理智全无,甚至连车灯都差点忘开了,一昧急躁地拧动车钥匙,在心里焦急地祈祷车快点启动,而在车启动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踩动油门,也不管夜晚的山路好不好开车,路又怎么走,包括迪卢克在旁的劝导,憋着一口气只管往下冲。
      车辆跑得哐哐当当,像水里激流勇进的船似得不停摇来晃去,空的神经从未比此刻更灵敏,他睁大眼睛,全身紧绷,躲开一颗颗拦路的树。似乎撞到什么,车身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但他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下开。
      直到迪卢克在空耳边大吼一声小心,他突然间如梦初醒,也在这时,车身似乎悬空,又或者轮胎被石头绊倒,空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身体狠狠撞到什么,脑袋也是,自己就像被装进了洗衣机,什么也由不得自己控制。随后他的脑袋一疼,晕了过去。
      
      “现在是早间新闻播报时间。六月十六日上午七点钟左右,有人于高速公路发现一辆从山上急冲而下的车辆,车身损毁严重,该发现者紧急拨打120,目前伤者已在医院得到救治。奇迹的是,伤者却没受什么大伤,只有头部受伤比较严重。巨目前了解,伤者已经苏醒。”
      “一大早就听到这么惨的新闻啊。”中年男子一边开车,一边听着车载收音器。
      “幸好他没什么大碍呢,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坐在副驾驶的中年女性庆幸到。
      “我们也应该做好准备,要是下次碰上这事儿该怎么办啊。”中年男人回话到,“我们到了。”
      他找到一个停车位,熟练地将车倒停进去,打开车门,同拎着包的女人一起走下车。可谁也没注意到,后座飘出来两个阴影般的男人,路过的行人对此并未有所反应。他们来到一颗树下,仰起头审视不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以及马路上飞奔的各类车辆。
      “原来如今的稻妻,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了。”其中一个男人笑着,眯起满盈笑意,紫蓝色的眼眸,如同念咒似得,缓缓说到,“夫人,我的夫人……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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