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  
“你永远不会真的了解一个人，直到撞见他没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lucy曾在某次的深夜密谈信誓旦旦地告诫我。“这些都是识人经验，你多了解没坏处。”
  
斧头劈下来。
  
咻咻有声。

别再想了。

我只觉得自己陷入无止尽的沉睡，仿佛会就此长眠不醒。恍惚间还能听到斧刃划过空气与骨头的撞击声，深棕色的碘液跟着飞溅开来，最后血红的液体也跟着喷到了空中。yb一旦决定采取行动，便会贯彻始终，绝不因对方哀求而有所动摇。尖叫无法软化他；yb是坚定不移的。
我因着痛苦挣扎，伤口随之被拉大，使我的腿像嘴巴似的张开，只剩下一层皮肉相连。yb的斧头再度朝伤口劈下，将残余的连接处斩断，斧头深深陷入床垫里，砍得弹簧乱绷乱跳。在斧头陷入我即将被切断的腿间时，yb用那种“我的心比你的肉还痛”的语气，再次跟我保证说，他是爱我的。然后，天地一旋，只剩下一片空无。

你没有做梦，yn，你在想着你醒时所不敢想的事，所以醒醒吧，看在老天爷的分上，醒来吧！

我身子一抽，浑身发痛地醒来，全然不知自己正紧抿着嘴，将尖叫压在体内。然而右腿遭切除，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听见房间里响着来自唱片的机械电流声，混杂着自己无意识的呓语，想要睁眼，头却沉得不行，我仿佛听见里根在电影金石盟中的惨叫：“我剩下的腿呢？”一想到yb的反复无常，我的脑中便又浮现斧头扬起落下的画面，以及那张溅满鲜血、酷若死尸的脸庞。那回忆如此清晰，yb说过的每个字，自己哀号的每句话，斧头从切断的骨头上拔离的尖声，以及墙面的喷血，一切都历历在目。我习惯地试图封锁这段记忆，却发现为时已晚。
  
～我的心在恳求～
～听听那野蛮的心跳～
～穿上你的鞋钉～
～来随意践踏我吧～
～你的心像石头或桃花心木一样坚硬～
～所以我才会如此痛苦不堪～
～我的灵魂在燃烧～
～燃烧着欲望之火～

唱片里的歌词应景得让我发呕，我突然很想听首大热的摇滚，比想要瘙痒伤口的冲动还难捱。也不一定非得皇后或滚石，随便什么乐队都行。天呐，廉价酒吧里爱放的dj mix也可以。
我没死，而且被废功的疼痛隔一阵子便消退了。我只觉得自己仿佛灵魂出窍，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漂浮在房间的上空。我知道自己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但yb百般细心地照顾我，每隔八小时帮我腿上的伤口换绷带（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告诉我——更早之前，他每四小时就得帮我换一次）、用酒精棉帮我擦拭身体——仿佛在赎罪。我转过头去，刻意忽略他眼下的乌青。

～我被你迷住了～
～所以，亲爱的，如果你闻到了～
～一些燃烧的东西，那是我的心～
～把你的烟从烟嘴上拿开～
～在我的肩膀上烙下你的名字缩写～
～折断我的脊柱～
～并发誓你是属于我的～
～当我们在受虐狂的探戈中跳舞～

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朋克。我中意聒噪的鼓点和旋律。这能让我暂时忽略内心的躁动与不安。不知道饭后有没有玉米浓汤。我想喝些热乎的。yb晚上会放什么电影呢。今天是周二所以是恐怖电影之夜。或许他会愿意和我一起看惊声尖叫。这系列剧情实在太狗血了。每次看都能让我笑出眼泪…
我意识到自己关心的事物变窄了，我认为这是苟活的代价，也就接受了。我能活着，根本就是奇迹。


仅有那么一次，yb大敞着房门，人也不在屋子里，连车都开走了——想着是去市里采购食材了。我不知他是过于自信我无法、也不会逃离，抑或只是单纯的百密一疏。总之突然，我听到房间里传来格外清晰的铃声。我的心砰砰直跳——救援就在眼前，我只要找到通讯，抛开那疯子铐在我舌上的枷锁，对着听筒尖叫：救命啊，救命啊，把我从yb手里救出去！把我从这个杀人犯手里救走啊！
但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在高喊：我会乖乖的，yb！我绝不尖叫！我会乖乖的，绝不作怪！我保证不会尖叫，求你别再砍我了！
有件事我很确定：yb已将我变成一名懦夫，而这问题出在我本身，而不是那根动弹不得的舌头。事实简单得骇人，简单得令人泄气。我正在逐步迈向死亡，但是慢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同时也在凋萎，而凋萎使人变笨。
毫不意外地，yb很快就回来了，他几乎是飞奔着冲进房间，令我惊讶的是他竟没能一眼就发现我仍躺在床上。他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房子里转啊转，最后总算转过身来——看到我纹丝不动待在原地，他的眼泪几乎一秒就涌出来，外衣都没来得及脱便跪到床边死死搂着我。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体颤抖。我于是意识到今天确是单纯的疏忽，而非什么考验。我一面在内心痛斥由于自己的懦弱丧失了一次绝妙的获救机会，一面又感到异常庆幸——正如yb的精神状态不够稳定，我对自己的伤口也并不自信，丧失活动能力的这段时间让我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不真实感，随意乱动带来的后果很有可能不仅等不到救援，还会因着被yb发现自己想要逃跑而更加遭遇不测。我无意识地抚摸他的头，仿佛小时候母亲安慰丢了玩具而伤心大哭的孩童。今天外面挺冷的，我想。


黄昏将至，夜幕再次笼罩着整个屋子，意味着一天又即将过去。我早已记不清自己已被豢养在这多久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对时间有着近乎病态的执念，即使午间的小睡我也得倒数回去，反复确认自己没有漏记任何时间，而现在，我不再那么讲究了，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失踪人口是否还在调查时效期间。
我听见yb的后院响起夜间第一道蟋蟀声。我小时候也听过的，我心想，那时我一点儿伤都没有。想到这儿，我差点儿哭了出来。yb适时走了进来：“今晚温度很不错，我想着你也该出去接触接触月光。”他把我从床上抱下来，后院的台阶上摆好了柔软的垫子，他小心翼翼把我放好，我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筒，里面闪着黄色的药液。
“不要。”一看到那熟悉的物品，我立刻叫到，“不要！不要！”
“噢天呐yn，别害怕亲爱的。这只是镇痛剂。”他扶稳我想要挣扎的肩膀，“这里毕竟又冷又硬。我不想让你不舒服，然后发烧什么的。”他坐到我身后，手臂环着我的身体让我可以靠着他，不至于上半身悬空发力引起腿痛。
理性在黑暗中似乎愚不可及，而逻辑只是梦寐一场。
“yn，你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梦幻吗？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yb把头埋进我的肩膀低声说。
放你的屁。我面无表情地想，但不敢说出口，我害怕他会揍我。
yb却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自嘲似的地对我淡然一笑，笑里带着爱怜。
“总有一天你会承认的，我知道。”他的语气不容反驳，仿佛他穿越到未来提前翻看过故事结局一样笃定。
我很想说：那绝无可能。但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太肯定了。假如yb在这期间意外死了，我也会像陷阱里的老鼠一样干死在这里。我觉得似乎已能预料到那场景发生——自己是躺在显微镜下的一片活体组织，是鱼钩上的虫饵，不断地蠕动扭转，等待死亡到来。
谁知道呢，或许留在这和yb纠缠到死已是我能承受的最完满的结局。
yb还在絮絮叨叨，对于我是否用心在听这件事毫不在意。我快要变得跟他一样病态了，我自顾自地想，大脑因充斥着各种思绪而头昏脑胀。
随即我百无聊赖地反驳自己说：那又怎样？

放完风后，yb把我扶上床，我敢保证自己躺着没超过三分钟就睡着了。这段时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沉睡整夜，连一场梦都没有。

因为我整天都在做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