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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ingyuny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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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剑六一25h特别演武

    可能是为了留下■■,■■在江户惹出一个大乱子;于是,作为补偿,■■■■久违地陪■逛了一下午的街。
    然后他们四个在月亮升起时相遇了。
    提前知晓不可扭转的未来,被迫回望无法挽回的过去,究竟哪一种更残忍呢?
    ——等事情解决了再说吧。至少现在,“我”会站在“你”这边。

    *文中杀碓设定来自蓝老师和c老师

    #伊剣

    【伊剑】回天  1
      可能是做了梦的缘故,意识虽然清醒了,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脑袋昏沉沉的,无法思考,只知道衣服被冷汗紧紧贴在后背上,难受得要命。
      头疼……再怎么努力,身体也依然不听使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阳仿佛是自残月中诞生的重影,我仍被困在梦中。一把刀抵着我的胸口,执刀之人竟不是我所期待的那位;天色晦暝,看不清他的表情,而我的刀刃已然先一步没入他的血肉。
      我盯着他,朝他的方向走去。剧痛。
      ——切割开的,是被沉重的困意粘在一起的眼皮。太阳正欲升起,我身处的地方并不是长屋。
      Saber自黎明的曦光中向我走来,长发披散,被血块黏成一团,身上穿着一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他的步子已经有些不稳了,我立刻忍着头痛起身迎上去,扶住他的肩。
      “出什么事了吗,saber?”
      你和谁战斗过了吗?为什么不叫醒我?我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歪了歪头,疲惫地看了我一眼:“你说……saber?”
      我没听懂,因此不能回答。可以肯定的是,虽然有些反常,但眼前的人的确是我的saber,不会有假。只是不知道在我睡着的时候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把你的刀借给我。”Saber后退一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两把都是。”
      也没有说明理由。我很想追问一句为什么,但他神色隐隐有些急切,我只好先解下刀递过去,顺手替他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血迹。
      “你从哪里弄来的?伊织去哪了?”
      他说起话来有些吃力,低着头,没看我,一边抱着刀细细检查,一边再次提出了我无法理解的问题。难不成又是什么人对他施了法术,导致他眼中看到的我变成了另一人的模样?
      “伊织不是正在你面前吗。”
      真中了法术的话,他是听不进这话的吧。
      我叹了口气,强行捧起他的脸,让他不得不直视我:“你现在看起来情况不太好,saber,我们回长屋说话。”
      “什么saber,还真是敢说啊。”
      Saber笑了。
      ……似曾相识的剧痛。
      是从胸口传来的。
      我们离得太近,而他出手的动作比我印象中更快。
      Saber左手抱着我的双刀,右手转动着他的刀柄从我胸口拔出,一瞬间,这张美丽的脸重新被血污所占据。
      他手中那把被我的血所浸染的刀,并不是水之鞘。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2
      我躺在地上,太阳还没出来,这一回我大概是真的逃出了噩梦:脑袋还是发涨,除此之外,身上并无其它不适,包括胸口。
      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据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这梦未必有些太离谱。且不说saber为什么会认不出我,光是他手中那把刀的模样,就不是我能凭空梦出来的。我承认自己偶尔也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和梦里一样,我确实睡在外面。盈月之仪变幻莫测,这种事本算不上奇怪,不过,等到我站起来的时候,再一次地,saber从远处走来,摇摇晃晃。
      长发,血块,从未见过的服饰以及手中那把并非水之鞘也并无环首的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预知梦?
      胸口隐隐作痛,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梦中被他杀死过一次。因此,虽然可能有些对不住saber,但在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试探性地叫了真名:他之前被人操控过一次,这么做也许有效。
      稍微有点新奇,但对方好像没有听见。
      浑身上下写满异常的——姑且称之为saber,走到我面前,眼神淡漠,不知道目光究竟落在什么地方。我于是再次试着以真名称呼他,他微微歪头,露出思考的表情。
      气息极度相似,但也只是相似罢了。我要收回梦中的判断,眼前的人并不是我的saber:与其说是像他,不如说更像是个以他为原型的人偶,难道是为了杀我而被什么人制作出来的吗?明明外型可以更相像一些吧,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保险起见,我试探性地对他伸出手,作最后一步的确认。
      令咒只剩一划,一旦失算,我就会亲手把自己送进绝路。即便再怎么确信,这招都极凶险。
      不过,如果他真的是saber,我也该有为自己的怀疑付出代价的觉悟。
      心一横。
      “以令咒下令,saber,叫我的名字。”
      沉默。
      微风吹动草叶,我与他皆无动静。
      果然,他——我下意识瞥了一眼手背,什么都没有。奇怪,令咒被用掉了?对方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所以显然不是;如此一来,只可能是一开始就没有令咒。
      ……Saber已经消失了吗?
      我忽然感到后悔,应该在那么做之前先检查一下手背的,然而事已至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重复了一遍:
      “叫我的名字,saber。”
      “你说,saber?”
      形似saber的人偶抬眼看着我,半晌,咳出一口血来,应该是伤得很重。是他杀了saber?不可能,saber绝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于他人之手,除非这个人偶手中的剑有着足以与他匹敌的力量。我定了定神,拔出刀。
      他伤得很重,开始咳血,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是痛苦。如果他真的有能打败saber的本事,那么,虽然有点可惜,但现在也许是我取走他性命的唯一机会。我又想起不久前的梦:他杀死我的时候,确实展现出了无比伦比的速度,如此一来摆在我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两件事实。
      一是,必须在这里除掉他;二是,就算他已经负了伤,我也绝不能轻敌。
      其实还有一件,但眼下不是想太多的时候……Saber。
      我宁愿自己身上发生了其他异常,也不希望你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因此。
      “Saber在哪里?”
      我的攻击被他挡下了,以那柄梦中曾有一面之缘的刀。速度果然很快,格住双刀的手颤抖不已,力量仍在我之上。
      “Saber,是指什么?”
      他吃力地以熟悉的声音问我,嗓音沙哑。我试出力量之后便后撤一步,退到交剑的距离之外:“你没有见过他吗。”
      人偶皱起眉头,做了一个比起迷茫和痛苦更加强烈的表情:“你……不是伊织。”
      他看起来很愤怒,却真的叫了我的名字。怎么回事?
      刀刃从我颈侧划过,我躲闪不及,仅仅是勉强没有被斩下头颅,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转到我身后的。而我的刀也在同时顺势而出,切割开皮肉的手感颇为真实,应当是击中了他——颈侧开始疼痛,身体发热,伤口却在发凉,我们交换了一个非致命的伤,同时向后撤去,各自寻找着下一次进攻的时机。
      虽然明显体力不支,但架着剑的模样又与saber本人别无二致。他在盯我的右手,这本不应该:我的右手刀并无过多动作,反而是左手刀一直在露出破绽,按saber的性子,在不了解我的时候,一定会从此处贸然进攻,然后被我从右侧偷袭;但眼前的人偶却对我的左手视而不见,难不成他在别的二刀那里吃过同样的亏?据我所知,目前江户并没有除我之外的二刀,他……或者说制作出他的人,并不是第一次和我交锋吗。
      “伊织。”人偶忽然说,也许并不是在叫我,所以我的刀只有一瞬间的犹豫,又立刻对准了他。
      “……伊织。”他继续说,刀尖同样对着我,手抖得厉害,刀刃在我眼前明晃晃地闪,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你没事就好。”
      我迟疑了一下。
      “你这是……?”
      剧痛。
      全身的血都在往心脏处涌,冰凉一片,我低头看着穿出胸口的刀尖,又眼看着它被抽回去,袭击者来自背后。
      我没来得及回头,身体已经变得不听使唤。
      然后天旋地转,我随着刀被拔出去的动作倒在湿润的土地上,直视刺眼的天空。
      “抱歉,小碓,路上遇到两只碍事的,回来得有点晚。”袭击者从我身边走过去,血珠随着振刀的动作洒到我脸上,我认得这个声音,“他伤到你了?”
      “不痛。”人偶小声回答,“是我的疏忽,他和你……”
      太像了。
      日影曈曈,照得到处都白茫茫一片,声音也跟着一同变得模糊,我却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那个人和我太像了,不,岂止是像,分明就是我的二重身。
      至于小碓这个名字——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今天也辛苦你了,小碓,回去吧。”
      听起来,你才更像是长屋的主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我心里似乎有了点数,但一切为时已晚。二重身带着名为小碓的人偶离去,我只能躺在这里等死。
      ……是吗?

      3
      “小碓。”
      我一边念出这个耳熟的名字,一边快步上前,扶住看似濒死的人偶。
      是的,我从梦中醒来了,又一次。不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可能再天真地说什么“噩梦”“预知梦”之类的话,同样的事发生了三次,这显然是死而复生……不,更准确点,我回到了死前的那个时候。
      原因不得而知,大概跟这个长着和saber一样的脸的人偶,以及那个二重身有关。时间顺序上,三次都没什么冲突:我醒来不久之后就会见到重伤的人偶,因此不难推断,再过一会儿,那个二重身也会出现在我背后。我不喜欢背后迎敌,所以故意走过去,和人偶调换了位置;而他好像不太分得清我和二重身,这是个好机会,我可以问他一些话,不过动作必须要快。
      他抬头看着我,脸上沾着血。
      “今天也辛苦你了。”我说,学着二重身的语气。倒不能说这话里的关心全是装出来的,毕竟那是saber的脸,这样更好,半真半假更能让对方放下戒心。
      人偶看着我,胡乱地用手去擦脸上半干的血:“伊织,魔力已经……”
      他不太站得住,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我的手臂上,脸努力地向着我的方向仰起,露出我在saber那里从未见过的渴求的神色。真可怜,是魔力消耗过大,所以在向我索取吧?我了解这种事情,原来他不是人偶,而是从者——但即便是从者,也并不属于我,我可以答应他的请求,却没可能真的为他补充魔力。如此一来,穿帮了就不好了,我决定赌一把。
      “小碓,”稍稍弯下腰,我看着那双似是而非的金瞳,“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如果你因为魔力不足而消失了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照我对自己的了解,“我”绝不会将从者使用……可以这么说吧,“使用”到这个地步,至少不会强迫我的saber独自战斗到这个份上。不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人偶——现在该叫他小碓了,小碓的脸上不出意外地因为我的话而露出一个温顺的表情:“只是不想让那些东西打扰到你而已。”
      哪些东西?
      “我相信伊织不会真的让我消失,而且,”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格外轻柔,嘴角止不住地向外溢着血,他以被驯服的野兽乞食时的眼神望着我,“有少当家临走前留下的那个在,我……”
      没有记错的话,在得到武尊的名号以前,小碓正是saber的名字。Saber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还是说,这是他过去的姿态,因为机缘巧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难道那位二重身正是知晓了这其中的缘由,才会称呼他为“小碓”?
      “我当然不会就这么看着你消失,所以小碓,到我身边来。”
      是我的声音,但我并未张口。这就来了啊,我抬起头。
      ……原来在旁人眼里,宫本伊织是这副模样。
      “伊织?”
      小碓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我忽然庆幸刚刚没有直接抱住他。二重身向着我们走来,我瞟了一眼,手背上似乎有令咒,虽然看不清具体形状,但果然他才是小碓的御主。
      “刚刚路上遇到两只碍事的,所以来晚了,是吗。”我不想贸然和自己开战,姑且故弄了一下玄虚,“小碓的状况不太好,这是你的失职。”
      如果真是我的话,听了这样的话,就不可能不谨慎起来。如此我也能有恃无恐了,轻轻将小碓朝他的方向推了一把,二重身如我所料地伸出手,径直打横抱起了小碓。
      我从没觉得saber的身材如此娇小过,大概是他因为身上的伤痛蜷缩起来的缘故吧。
      “多谢。”二重身盯着我,眼中没什么敌意,也算不上友善。
      “回长屋去吧。”我回以相同的眼神。他又看了我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只能冲我微微颔首,抱着小碓,向着长屋的方向离开。
      他们的背影在朝阳的光辉中远去,没有再理会我的意思。但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二重身在想什么,我也有很多事要问他,眼下不过是小碓的事更要紧一些罢了。
      ——其实就这么称呼他为二重身也不太对,看上去我才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入侵者,而且,手背上没有令咒,大概也不会得到我自己的saber的协助。要不找个机会去长屋和老爷子聊聊吧?种种怪异必然与神秘有关,没准老爷子会有什么头绪……至于那个二重身,我没来由地觉得不该和他说太多,虽然他一定会在解决完小碓的事之后回来找我。
      就这么被动地等他过来?绝对不行,我可是已经在这地方死过两次了。
      好,那么,三十六计,走为上。
      
      4
      “哇啊,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能在这个点见到哥哥!”
      在街上徘徊了一上午,试图从路人的交谈中拣出零碎的信息,这种事持续下来本就容易让人不安,只有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一大半。无论现状对我来说有多诡异,只要香耶还能和平时一样在小摊前开心地同我打招呼,那一切都还不算太糟。
      虽然她大概率是把我认成二重身了吧。不过我相信,即使面对两个哥哥,香耶也是那种会一视同仁的好孩子,因此我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不要说得我像是行迹可疑的样子啊,难道哥哥在你眼里很反常吗?”
      香耶嘿嘿一笑,我顺手替她把团子的钱付了,她也同时递给我一串:“怎么会呢,虽说,嗯……哥哥是很过分啦,但是最近江户毕竟不太平嘛,assassin小姐又不在了,哥哥肯定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独自一人辛苦地努力着——我可是很善解人意的!”
      Assassin,是指小碓吧,居然是assassin,难怪我之前叫saber的时候他的反应那么奇怪。英灵还会有不同的姿态啊。
      我接过团子,笑了一下,语气诚恳:“谢谢,不过你还是说了过分,既然如此,我也该适当地改正一下,是哪里过分?”
      “真的打算反省吗?那我可就说了哦。”香耶似乎是想要掰一下指头,但手上还拿着团子,所以她抬起手后迟疑了一下,咬了一口,“不让我去长屋就很过分,以及在下午之前完全不出门什么的也很过分,自己闷在家里一定又会忘记吃饭吧,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会担心呢……”
      “抱歉。”我诚恳地低下头,“这些都有不得已的原因,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之后一定会好好吃饭,不用太担心我。”
      “我就知道——”香耶吐吐舌头,然后,对我伸出手,小拇指微微弯曲。
      真是像小孩子一样。我也伸出小拇指,指节轻轻勾上去。
      “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
      我……以谎言从妹妹这里套了话,还擅自替她真正的哥哥许下了承诺。虽然我知道自己所为并非出于恶意,但是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或者二重身,想必会让她伤心吧。所谓为人之道,有时也是让人进退两难的。
      心下隐隐怅然,我收回手,不看她的眼睛:“之后要去哪里?”
      “去买点东西,然后回小笠原家。”她说,语气轻快,对我的心思一无所知,“哥哥呢?”
      “稍微还有点事要处理。”我竟能面不改色,“江户最近是不太平,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记得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去。”
      不太平,多半是妖魔作祟之类的事,不过“assassin已经不在了”又是什么意思?明明我亲眼在二重身手背上见到了令咒,又亲眼见到了缺乏魔力的小碓,难道他有什么事,连香耶都要瞒着吗?
      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我,那会是什么样的事?如果我骗香耶说saber离开了,又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从者不能公然露面,御主却还活着,倘若是别人倒也罢了,但是,想杀“我”的人不在少数,身边没有从者的宫本伊织绝不可能活着退出盈月之仪。能变成眼下的局面,只可能是仪式已经结束,“我”私藏了……
      不。
      ……不过,如果这个方法能留下小碓——对我来说是,留下saber。
      不。
      这种事,不该再想下去。
      告别了香耶,我举着一口没动的团子,下意识朝长屋的方向走。可以的话,我想回去问一下红玉之书,第二个伊织也是伊织,对老爷子应当可以坦白一切。只不过香耶说二重身在下午之前都不会离开长屋,现在刚过中午,保险起见,我应该晚些再——
      似乎不用了。
      二重身在和助之进说话,就在我面前不远处。在我试图躲进人群中时,他微微抬眼,朝我使了个眼色。
      小碓理所当然地没有出现在他身边,他和助之进说完话,又对着我眨了眨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是让我跟着他的意思。我迅速地理解了“自己”的用意,我们长着同一张脸,而这里人太多,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跟上去,心领神会地和他保持着距离,直至他在人迹罕至的空地上停下脚步。
      觉察到我们动静的妖魔转过身来,一眼扫过去,大约有六七只。
      我下意识地将刀拔出鞘,另一手还举着香耶给的那串团子:“我负责这边三只。”
      二重身古怪地看着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最后还是没笑出来,转而以刀光简短地回应了我:“好。”
      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感觉还挺奇妙,与和saber协作完全不同,剑术显然没有区别,但我在斩杀的瞬间总忍不住想借着那一刻空隙去瞥他一眼。妖魔不难对付,单手足矣,就是多了些:最初所见的那六七只早已被斩杀殆尽,接着便有更多一模一样的东西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涌过来,状似人形,却绝不属于人间。
      只有一两只倒还好解释,如果盈月之仪真的结束了,这些源源不断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回事?”
      有点累,我不记得打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快习惯了和他背对着背,这样最能减少破绽。
      “差不多了。”
      不太相信,但只能听他的。二重身似乎很熟悉这种事,语气和他落下的双刀一样笃定;我这边,因为举着团子,故而不能像他那样用出全力,所幸团子直到战斗结束的时候都相当干净,我的努力也不算白费。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恐怕要到太阳落山才能处理完。”
      三把刀同时入鞘,二重身轻飘飘地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你本来就要来杀这些东西吗。”我开门见山,“我没猜错的话,盈月之仪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妖魔反而在变多?”
      二重身不置可否:“你既然能猜到这一步,那刚刚的问题,应该也不需要我来回答。”
      “这样啊。”看来就是那么回事,盈月仍然存在于某处,不断地吸引这些东西,“所以你为了留下从者,没有毁掉——”
      “除非你没召唤出过小碓,否则别告诉我你不赞同。”他微微地笑起来,“不过你又何必这么关心我的从者呢,你正是被那个盈月吸引来的吧。”
      “不重要。”其实是不知道,而且,“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情报已然足够,我打算再赌一把。我在这里已经走了几次险招,换在平时,我应该更谨慎一些,但这回的结果大多都在掌握之中,况且,我似乎可以试错。
      二重身当然不可能听懂,他皱了一下眉头,看着我,我把手中的团子递过去:“香耶给你的,抱歉替你收下了。她说她很担心你,所以我还擅自替你答应了她,会好好吃饭。”
      他一愣,接过团子:“不算擅自,我知道你就是我。”
      现在轮到他一手拿着团子一手去拔刀了,如我所料,他一定会拔刀。我好像有点共情了他先前嘴角抽搐时的心理,确实滑稽,只是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实在笑不出来。
      “即使知道你就是我,”二重身缓缓地举起刀,“但你居然去找了香耶,是打算把她牵扯进来吧?我不能留你。”
      “让她陷入危险的只可能是你,”虽然我相信他会保护她——我也单手拔出一柄刀,横在了自己颈间,“为了小碓而放任盈月继续招来灾祸,这样的事,你真的觉得一直瞒下去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路不好走,但我有另一个计划。
      ……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

      5
      我在睁开眼睛的同时从地上跳起来,不慎抻到了腿,一瞬间的疼痛赶得上刎颈。
      附近没有人,也不见房屋,倒有树与野草,绿叶延伸到人迹所不能至之处。我按着大腿上抻到的地方,来不及多想,钻进没有道路的植物丛中,挑了棵看起位置差不多的树,躲到它背后。
      好,一切顺利,我又回来了。
      气息平静下来之前,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显然是小碓。我无端地觉得他的步子本来应该像saber一样轻快的,但大概是身上带伤的缘故,动作要沉重得多。他没有发现我,也不知道我在暗处观察着他,只是慢慢拖着狼狈的身躯在我醒来的地方站定,迷茫地环顾四周。我在他转向我的时候往阴影中又挪了挪,他的动作却滞了一下。
      “……伊织。”
      小碓唤了一声,朝着我的方向,目光却未能聚焦到我身上。我的心猛地一沉,徒劳地屏住呼吸。
      失算,虽然目所不及,但小碓身为英灵,怎么可能完全察觉不到我的气息。
      “伊织?”
      我不能移动位置,否则只会暴露得更快。而小碓的嗓音过于沙哑,反倒缥缈起来,显得他像个真正的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二重身迟迟未至,他似乎再次把我误认成了那家伙,犹豫着,缓缓迈进草丛一步。
      “伊织……”
      动作很慢,离我其实还有十来步的距离,草丛中也难免藏着会绊住人步子的东西;他的身形摇摇晃晃、说不定下一秒就会体力不支地倒下,但我知道自己仍躲无可躲。要主动出去见他吗?老实说,我很想这么做,那张脸令我无法不动恻隐之心,然而。
      “小碓!”
      终于来了。这才是最令我忌惮的存在,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二重身快步赶来,把小碓抱了一个踉跄:“你要去哪里?”
      我感到鼻尖上渗出汗。
      “我在找你。”小碓的声音变得更轻、却更为安心了一些,“不过,弄错了方向。”
      是啊,当然会觉得是弄错了,谁能想到这世上会突然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我松了一口气,二重身必然比我更加担心小碓,因此暂时不会在这种时候起疑心。他们接下来又说了些话,和前几次听到的大同小异,边说边走回大路,朝着长屋的方向离开,我得以悄悄退去。
      于是情况大致明晰。
      每夜分头行动,处理涌现的怪异,等到太阳升起时在固定的地方碰面,再回长屋休整一上午,想来这样的事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也难怪小碓会消耗得这么严重。二重身应当是知道分开行动的风险的,这么一整合我便意识到,江户确实比仪式中更不太平,居然要让他们不得不各自负责一边。
      妖魔的数量都到棘手的地步了吧,“我”还真是做了不得了的事。
      太阳自我身侧破开云层,再过一会儿,江户就会苏醒过来。因为二重身与小碓夜里的努力,一上午的安定还是能维持的,而等到中午,二重身会离开长屋,独自前往某处,不知道小碓是否也去往其他怪异涌现之地——我猜不会,毕竟二重身似乎对外声称他已在仪式结束后离去,之后自然该要求他藏匿行踪。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证明到晚上之前,妖魔的数量都还在二重身能控制的范围内。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好消息。我的计划是在他们意识到我的存在之前回长屋一趟,去见老爷子,但如果小碓留在了长屋,我就不得不再假扮一次二重身,然后想办法支开他。
      以防打草惊蛇,见到我的人越少越好,但眼下只有一条路能走。但愿街上的人少一些吧。
      我把头发解开,试图遮挡住这张与二重身一模一样的脸,然后来到位置最偏的食物摊上,按着saber的口味,买了饭团。
      ——就像我和二重身是同一个人一样,小碓应该也是saber的另一面,说不准饭团是通用的。一路上确实有人会打量我,但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不知道是没认出来,还是受了别的什么的影响。
      
      6
      我所踏步之处,偶尔有非人的存在战斗过的痕迹,只是不见尸体,也没有血的残留,因而难以被普通人觉察。
      既要避着人群,又不能回长屋,一上午,我都不得不揣着饭团在人迹罕至之处徘徊,顺带验证先前的推测。妖魔的确慢慢在增多,数量却远比不上前一回我和二重身遇到的那些;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对付起来可谓是游刃有余,但哪怕只是这样时不时遇上两三只,斩杀久了竟也枯燥得令人不耐烦。二重身也是同样的想法吧,他要面对的可比这些麻烦多了。
      不知道他在不耐烦的时候,是否会有一瞬间后悔留下那名为盈月的灾祸。
      要不要在支开小碓之后直接替他破坏掉愿望?这样一来,我说不定就能回到我身所属的江户,而那边也有一个愿望等着我和saber去破坏——我会把发生过的事连带着这些猜测如实告知老爷子,并且按照他的建议行事的。如若事实果真如此,老爷子大概也会赞成我的想法,无论当时二重是怎么说服了他……
      可是这种事,二重身,“我”,真的能说服老爷子吗?
      他连香耶都要拒之门外,难保不是另有隐情。
      太阳朗朗地悬在高处,映照万物,阴影无处遁形,唯有噤声蛰伏至夜晚。我在没来由的忐忑中推开长屋的门:静悄悄,是我所熟悉的、盈月之仪前那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长屋,魔术工房不复存在,连那堵墙也已经被修好。做饭的地方摆着两副碗筷,而小碓、红玉之书,乃至盈月都不在屋内;小碓有灵体化的可能性,姑且不论,另外两个呢?也没见长屋里新添置什么能藏东西的家具啊。
      无论如何,计划不会有太大变动,总要先支开小碓再去寻找老爷子。我和他没有主从之间的联系,所以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能暂且诈一诈:“小碓,我有东西忘记给你了。”
      无人回应。
      “小碓。”
      ……与saber截然相反,小碓似乎总在在二重身面前表现出一种绝对的顺从,所以只要他仍分不清我和二重身,就一定会回应我。
      这一次我没有暴露,他们应当还不知道我的存在,看来小碓只是不在这里。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也替我省了不少事,我索性直奔主题。
      “老爷子?”
      依旧无人回应。
      长屋在某一个瞬间变得陌生起来了,明明和我所住的那间没有太多区别,我却再次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不属于这个江户的事实,这究竟是……不,只是猜错了而已吧?冷静一点,宫本伊织,那不是凭空而来的感觉,长屋的确有变化。
      比如重新砌好的墙上的这几个狐狸面具。这堵墙原本没有挂东西的地方,saber也更喜欢把面具摆在随手就能取到的位置——“我”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章,把面具挂得这么高?
      依次揭下来之后,露出的赫然是维持结界的礼装。
      至此破局。无论是哪个可能性的我,对魔术都不见得有多深的造诣,因此结界被轻易破解了。墙壁在眼前生生消失,暴露出与从前全然两样的魔术工房,我不出所料地一眼看到了小碓的身形。
      工房狭小,透不进日光,地上以暗红色的涂料画着我从未见过的阵法,细细的尘埃在微微的红光中缓缓飞舞,中心便是怀抱着红玉之书、静静端坐的小碓。红玉之书闭着眼睛,其上有令人不适的焦黑,而小碓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出现,垂着脑袋,身体被一条诡异的锁链缚成动弹不得的姿态,像一只真正的人偶。
      有什么东西涌上我的头脑,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怆。那个“我”……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将英灵困囿在身边的吗?甚至连累了老爷子——
      我知道那是一己私欲。我清楚自己会为这种非人的私欲做到什么地步,如果真的被换到他的立场,被一步步推着走,我未必能做得比他好。但是,但是,一个是本该自由自在的白鸟,一个是身为家人的红玉之书,仅仅让现在的我来评判的话,我无法理解亦不能接受二重身的所作所为。也难怪我会出现在这里,我是来纠错的,只有我能做到。
      我想,应该是发生了什么,“自己”才会做出这种事。但原因已不重要,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该放任。
      ……哪怕那并不是我的saber。
      我在小碓面前蹲下,打算从他怀中取出红玉之书;手指碰上去的时候,仿佛从梦中惊醒般,小碓动了一下,慢慢抬起眼帘。
      “伊织?”
      他轻声叫了我的名字,嗓音不再似负伤时那样沙哑,语气比起saber更平静也更轻柔些,琥珀眸子望着我,疲倦而欣然。
      “你回来啦。”
      这家伙怎么回事……完全不知道怨恨吗。
      老爷子毫无动静,像是被固定在了小碓怀中,我的手转而移到锁链上。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觉得自己在别的地方见过类似的东西,是在少当家那里吧?小碓倒曾经提过,少当家在临走前留下了东西,可是,是这么用的吗?
      事情或许远比看起来更复杂,愤怒退去后,我姑且也冷静下来了一些。我相信“自己”并不是会擅自囚禁白鸟之人,也不会因此随意地让老爷子做出牺牲,那么,这条锁链的作用究竟是——
      “你不是伊织?”
      小碓忽然说。
      “发绳丢了。”
      直觉告诉我,和头发没有关系,但我仍然试图解释。
      小碓摇头,盯着我空无一物的手背。锁链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蛇或者别的什么有生命的东西一样慢慢松动,从他的身上退下、连带着小心地卷走红玉之书,缓缓游移,垂落到地面。
      如果锁链是他以自己的意志解开的话,那就不可能是二重身所施加的束缚;早知道刚刚应该在暴露前向他套几句话的……我实在是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在飞舞的暗红色尖埃中,小碓平稳地站起身,手中凭空多了一把直刀。
      “他”从来不曾掩饰过自己杀伐果断的一面。我下意识地向后躲去,手按在自己的刀柄上,虽然已经晚了:退避的速度远不及对方,寒芒早在我前面凝成一点。
      “你不是伊织。”
      如神明自高天原临世,年幼的暗杀者以缈缈的声音宣布判决。寒芒坠下的一刹那,以红玉之书为中心,惊涛骤起,法阵上亮起耀眼的白光,兵器相击之声于此时传入耳中,如紧追电光而至的惊雷。
      “——是啊。”
      白衣剑士背对着我,水之鞘在一个处于弱势的位置强行架开小碓的刀刃。
      “怎么可能会是你的伊织。”
      衣裾被流动的魔力带起,囚笼中无端端起了风。风催动波澜,剑身如水流般缠上刀锋,只一转一绕,便抢占了进攻的好位置,生生将直刀压到身侧。
      小碓绮丽的金瞳中随即闪过一丝怒意:“你忘记自己是谁了吗?”
      “哈,那你去姑母大人那里告状好了。”
      Saber。我张了张嘴,没能叫出这个名字。
      “知道了,等我解决掉这东西再和你说!”
      ……却得到了回应。
      水之鞘高高举起,小碓皱着眉头,直刀在剑锋碰到他的身体之前用力格挡了上去。我立刻反应过来,拔出刀拦在二人中间。
      “Saber,先不要杀他。”
      “什么,你还清醒吗,伊织?”
      语气既不逊又可爱,这才是我所熟悉的“小碓”——当然,我还没有被允许以这个名字呼唤他……真是令人安心,即使我的手背上依旧没有出现令咒。
      “杀掉这孩子也无济于事。”我努力思考着留下小碓的理由,未果,只能拿别的事搪塞,“况且这里不是战斗的地方。”
      Saber挑起半边眉毛看着我:“他现在恐怕没有还手的能力,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后悔就好。”
      “当然不会。”我发自内心地冲他笑了一下,“相信我。”真让小碓不明不白地被杀死,那我才会后悔呢,我又转头看向小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是你这边的伊织费尽心思为你设置的吧,”我意有所指地踩上法阵,“要是在战斗中被毁坏,恐怕你的身体也会在同时受损,是不是?”
      我猜的,想唬一唬他,但结果只有saber被唬住了,露出吃惊的表情;小碓抿了抿嘴,不甘地望我一眼,手中的直刀发出亮荧荧的光,似微尘般散去:“看在你这么努力胡编乱造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们走。”
      嗯,至少猜中了一部分。水之鞘在同时化作水汽,我也收刀入鞘,他的目光移到saber脸上,良久,又重新直视着我的眼睛,琥珀眸子中再也看不出先前的情绪,仿佛他天生就是这么个无心无魂的存在:“但是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伊织。因此,如果谁敢对他动手,就做好被我取走性命的准备吧。”
      “真能说啊,臭小鬼。”saber的反应比我大得多,“还取走性命,是我看在伊织的份上放过了你吧?”
      小碓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随便什么人都能让你这样言听计从?连御主都没有的丧家犬。”
      “……什、什么!?”
      Saber暴起,拔出腰间的刀。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对自己未免也太不客气了吧,你们两个!我赶紧冲上前抱住saber的腰,一边小声念叨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一边连拉带拽地把他抱出魔术工房。Saber发出不满的嚷嚷,倒没有真心反抗的意思,想来还是听进了我的话,于是走出魔术工房之后我便放开他,改为牵住手,带离长屋。
      “怎么了,伊织!你不拦着我,就能永绝后患了!”
      “还没到时候呢,saber。”
      我故意叫他的名字,saber,saber,似乎多叫几遍就能缓解困境中的虚无感;而同时,我又能清楚地感觉到有谁正在身后静静地看着我们。后背随之发凉,我忍不住在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
      小碓竟已恢复成了我刚开始见到的姿势,垂眸端坐、锁链缚身,宛如一只人偶——
      不,一尊隐没在芜秽中的神像。

      7
      “那家伙根本没救,一根筋、不成熟、没礼貌!这个特异点的伊织可真是能忍啊!”Saber一边抱怨一边啃着我给他的饭团——是之前为了支开小碓而准备的,没来得告知他,因为我正忙着重新把头发扎回去。
      “话说回来,你的头发又是怎么回事,发绳都被他砍断了?”
      “倒也不是,”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试图用手指梳顺头发,“之前要秘密行事,不能让这边的自己发现,但毕竟也不可能完全遇不到认识的人,我就姑且用头发遮了下脸。”
      Saber噗嗤地笑了,冲我招招手。我会意地弯下腰,他便踮起脚,搂住我的脖子:“一眼就能认出是你,简直是毫无意义的伪装。”
      “有效就行了。”我把腰又往下弯了弯,“情况紧急,原谅我吧。”
      “也就是说现在用不着秘密行事咯?”
      身体挨得很近,他就着这个拥抱从我手中抽走发绳,手指灵活地在发间钻来钻去,而我恰好凑在他耳边:“反正我和你都在小碓面前暴露了。”
      “……什、什么啊,那个名字!”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僵,然后又加快动作,草草扎了个辫子之类的东西后才推开我,“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的故事,已经在这个人间流传了上千年——事无巨细,家喻户晓。不过这话说出来他一定又会不好意思,我换了个说法:“我也是跟着这边的伊织叫的,可能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你学得挺快嘛……那是他们的事,你不准这么叫。”saber别过脸,嘀嘀咕咕,“这特异点可真麻烦。”
      我绕到他面前:“你说了两遍特异点了,特异点是什么?”
      “啊。”Saber顿了顿,抬头看向我,脸上同时露出了“想要炫耀新知识”和“努力回忆新知识内容”的表情,“都忘记告诉你了,那个是、嗯,怎么解释呢,总之我是被迦勒底……不对。”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踮起脚,伸手用力捧住我的脸,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没轻没重地捏了好几下。
      “不对,不对!我居然一直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既不是英灵也不是御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曾经是御主。”
      “曾经是也不行啊!这里明明已经有一个伊织了……灵子转移?圣杯能做到这种事吗?”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在我眼中,saber崩溃的模样就像一只炸毛的小野兽,十分稀奇。我由衷地笑出声来,按住他的肩。
      “冷静点。”
      “怎么冷静得下来,你根本不明白这事的严重性!”
      “既然很严重的话,saber,”我直视着他漂亮的琥珀眸子,“那就不用自己闷头思考,把你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告诉我,毕竟我已经在这里了吧?而且,不会有假,就是你所认识的伊织。”
      琥珀眸子避开了我的视线:“我当然不是在怀疑你……”
      他好像不高兴了起来,却不说理由,只是牵住我的手,把脸颊埋进手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毕竟我也算是为了找你,才主动要求来这里的。”
      我逐渐了解到了saber的经历。按他的说法,盈月之仪结束后,他被召唤到了一个名为迦勒底的组织,帮助现在的御主拯救人理;而我所在的这个江户,即“特异点”,是被盈月基于某人的愿望创造出来的、本不该存在的一种可能性。
      从者可以在不同的世界里被召唤,迦勒底也有办法让活人往返于不同的可能性中,令saber困惑的地方就在这里:按理来说,我并非英灵之身,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的情况下从自己身处的世界来到另一个里。他说他一开始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从迦勒底的观测人员那里得知这个特异点的消息后就主动请缨前来处理了。
      “这里是个微小特异点。”他说,“你知道什么是微小特异点吗?就是我一个人就能处理的特异点,所以我得速战速决,尽快把圣杯回收。”
      “圣杯?”
      “说顺嘴了……是万能的许愿机啦,你当作盈月来理解就行。反正,出现在这里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圣杯,比盈月更厉害,也和盈月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听得半懂不懂,严重怀疑他对这些概念并不了解,只是把任务清单背了一遍而已。不过对saber来说,能背下来也很了不起,这个叫迦勒底的组织还真是让他——进步了?可以这么说吗?
      “喂,伊织,你这表情,是不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不能算。”面对这张可爱的脸上皱起的眉头,我矢口否认,“我在想,我可能是被你说的那个万能的圣杯带来的。”
      基于“某人”的愿望,毫无疑问,是那家伙吧。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saber。从一开始我就能大致猜到二重身的心愿,不,已经不能叫做“猜”到了,毕竟自己总是最了解自己。想来那一定是个极其复杂的愿望,这才把我、saber,以及他的小碓牵扯了进来。正因如此,我在说与不说间产生了一瞬的犹豫:虽不赞同,我却能理解“自己”,而变故匆匆推着我向前,我还没有做好在saber面前剖开内心的准备。
      “我知道这里的伊织做了什么。”
      仿佛有着洞察人心的本领,saber忽然开口,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他没有许愿,因为盈月已经死去了。”
      我难免诧异:“这是迦勒底给你的信息吗?”
      “不,迦勒底也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Saber的声音在提到迦勒底时无端变得温柔起来,背过身去,抬头望向远处,给我留下一个不知为何有些落寞的背影,“只有我知道,所以,也必须由我来解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无论是什么样的我,无论是哪个姿态的你,都逃不过重蹈覆辙,一遍又一遍。云悠悠地飘在天上,风慢慢地吹动发丝,我在白色的背影中审视自己。
      “盈月会带来灾祸。如果被召唤出的是我而不是过去的那个小鬼的话,这个特异点应该也不会诞生。”Saber倒是意外地平静,“毕竟是那种没有自我的怪物,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再回头,无论对方要他做什么都不会有怨言。也没可能要求他为了整个江户的安危而阻止这里的伊织嘛。”
      “这样评价过去的自己真的没问题吗,小碓?”我走到他身侧,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因为这个有意为之的称呼泛起薄红。
      “你不准这么叫我,无礼之徒。”
      是笑着说的,然后,还有下半句。
      “不过我也很高兴在这里遇到的是你,‘过去的’伊织。”他转头看着我,主动牵住了我的手,“至少现在,你站在我这边吧?”
      提前知晓不可扭转的未来,被迫回望无法挽回的过去,究竟哪一种更残忍呢。半长不短的碎发在低头时垂到眼前,想来是saber在替我绑头发时漏下了一些;我轻轻将他的指尖拢进手心:
      “在这一刻,是真心抗拒着那样的未来的。”
      Saber的笑容没有变,语气中掺杂了抱怨和玩笑的意味:“就知道你根本没可能反省。”
      我也笑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还真是抱歉。作为补偿,saber,等解决完这件事之后,我请你吃点心。”
      “那时候我们都要离开了,笨蛋。”Saber眨眨眼睛,“接下来是不是该去找这边的伊织了?要不,我们慢一点找,你正好陪我逛一会儿。”
      其实我知道二重身此刻在哪里,但既然saber这么说了,我就不可能拒绝。这次见面,他似乎比我印象中更加黏人也更加温和一些,我知道,这全是未来的我的错。
      想必这一刻,我们心中都同样五味杂陈。
      
      8
      Saber,如果我没有在神佛的眷顾中死而复生,如果你来到这里的时候,遇见的不是我而是assassin的御主、那已然舍弃了人之道的剑鬼,这些无可奈何的心意,又该被你寄托到谁的身上呢?
      是你的话,独自一人,想必就足以阻止“我”吧,在那之前——
      类似的话,你也会对他说吗?
      落日坠下天空,街边已经没有行人的踪影。“江户不太平,所以天黑之前要回到屋里”,妖魔纷纷自扩散的阴影中现身,又被saber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信手诛杀。剑如流水,身似鹤形,我的刀尚未来得及出鞘。
      妖魔或许是不会有恐惧之类的感情的,但在saber面前,有一只开始尝试着逃命,而Saber毫不犹豫地追上去,神情类似热衷于玩弄猎物的猫。
      他手里还拿着我给他买的一块西瓜,水之鞘在追逐中被暂时收起,似乎那一点重量也会成为追击的负担。我跟在他的身后,远远地,看到巨大的灯笼。
      雷门,居然一路追到了——
      寒光一闪,浅草寺内,离我们还有十几步远的妖魔被迎面而来的青衣剑士生生劈开。
      “——这里啊。”
      在与二重身对上目光的一瞬间,saber把手中吃了一半的西瓜塞到我手上。我知道他要做什么,赶紧伸手去握他的手腕,却因为抓着西瓜的缘故握了个空:“等一下,saber!”
      虽然看不清,我还是莫名地感觉到二重身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Saber像瞄准猎物的狐狸一样冲着他窜出去,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没有躲闪。
      趁着水之鞘尚未被拔出,我勉强赶上前,拽住saber的衣角。二重身则朝我们的方向走来,到saber面前停下了。
      “怎么了,小碓?”他上下打量着我们,看得出来,在忍笑,“我就在这里,不会跑的,先吃完东西再说也没关系。”
      这家伙也有认错人的一天。我把手中的西瓜还给皱起眉头的saber,示意他先不要否认,然后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二人中间。
      “你对于我的出现,并不意外嘛。”
      “既然师父可以从其他世界赶来,那么见到另一个自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二重身近乎温柔地注视着一脸不爽地进食的saber,“我已经见到了很多不该出现的人了,无一例外,全是为了盈月而来。”
      我可不是……至少不是被盈月的魔力吸引来的,但硬要说的话,确实有夺走那东西的意思。我有事要问他,因此索性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那不是当然的吗?你既不使用它,又不处理掉它,自然就会招来各种各样的事端。”
      “可我没有向它许愿的必要。”二重身眯起眼睛,视线终于离开乖乖装哑巴的saber,看向我,“是你的话,能理解吧?盈月的存在本身就是我的愿望,况且,我还需要它来维持小碓的灵基,直到——”
      咔的一声脆响,西瓜皮断成了两截,被用力扔向远处,立刻有野犬夹着尾巴将之叼走。saber擦掉嘴边的汁水:“……够了,伊织。”
      我和二重身同时转过头,saber用力瞪了我一眼,迁怒道:“没在说你!”
      对方还没有意识到背后的问题,疑惑地开口:“小碓?”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似乎刻意压低了嗓音,saber比我想象中还要愤怒一些,“看清楚了,我不是你费尽心思留下的人偶。”
      水之鞘被凭空拔出,周身缠绕着柔和的凉意;二重身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便露出只有我能看出来的、压抑的狂喜:“那是天丛云吗?也就是说,比起小碓,更应该称呼你为,武——”
      “Saber。”我瞄了一眼不悦的白鸟,及时地打断,“他比较希望我们这么称呼他。”
      “是吗,saber,实在是……非常适合。”这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多严重的事,仍在那里装作平静的模样感慨,“也就是说,除了另一个世界的我,还有身为saber的小碓?盈月带来了难得的客人啊。”
      “嗯,这里的我,其实本该以这个姿态来到你身边的。”
      剑尖垂至地面,saber的怒火在一声叹息中烟消云散。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伊织,这只是你的心愿而已。既然过去的——那小鬼阻止不了你,那么也应当交由我来斩断。”他做了个握紧剑柄的动作,却没再举起水之鞘,“只是,那条锁链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很危险的东西吧,为什么会在那个小鬼身上?”
      我从未从saber口中听到过这样轻声的质问。仿佛是他的难过在夜幕中弥漫开,我忽然不安起来。
      “你已经见过小碓了吗?”二重身也轻轻回答他,“那是少当家临走前留下的,据说是模仿某个能锁住神明的兵器改造出来的礼装。”
      茫茫的夜色挡住他的眼睛,今夜,空中也悬着一轮孤寂的圆月。
      “既然你会问出这个问题,也就是说,那个礼装果然会让身为神明的‘你’感到难受吧?”
      浅草寺安静得有些异常,他抬头望向某处。
      “盈月已经被老爷子吸收了,从者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多亏了那个礼装,我才能暂时维持住你的存在。小碓,被你怨恨也无所谓——这是我能挽留你的,最后的手段。”
      不是错觉,只不过,还没有异常到需要打断他们的地步,我悄悄解下腰间的一把刀,不动声色地将它拿在手中。
      “对你来说是挽留吗?”
      “别无他法。”
      也许是情绪暂时阻隔了对异常的感知,沉默良久,saber闭上眼睛:“真是窝囊啊……我怎么会甘心被这种东西拘束。”
      然后——
      剑刃划破空气,杀意直指他的后背而来,在saber转身的瞬间,我来不及拔刀,索性连刀带鞘格下攻来的刀刃,鞘上立刻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耳边有人嘲笑似地哼了一声,白色的身影只一霎便重新遁入黑暗。
      ——好快。
      “守在主君身边,替他除去一切障碍,你连最初的心愿都忘记了吗?”
      第二刀自身侧而来,再次被我的刀挡下,水之鞘则在配合的攻击中削下一段青色的丝带。
      “既是主君,伊织,我又为什么要怨恨你呢?”
      第三刀指着我的眉心,在空中被水之鞘架住。
      “为了你,我必须留下,仅此而已。”

      9
      先前的异样得到了解释。为什么说了这么久的话,周围连一只妖魔都没有出现——是被小碓干掉了吧。
      什么时候赶来的?还是说,一直在悄悄看着我们?
      “我说过了,如果敢对伊织出手,我就会立刻取走你们的性命。”
      三次进攻被防下后,小碓的气息彻底消失。Saber咬着牙,将水之鞘拦在我身前:“大人说话,小鬼不准捣乱!”
      嘲弄意味的轻笑再次响起,听不出方位;二重身看着紧张的saber,似乎也忍不住笑起来:“抱歉,需要我替你叫他出来吗?”
      身为assassin,隐去踪迹的暗杀才应当是小碓最擅长的战斗方式,我和saber刚刚就险些着了这招的道;让他放弃这一优势直接暴露在我的面前,“我”不可能做这么愚蠢的决定,这其中说不定有诈。是打算用这话吸引走我们的注意力,为小碓创造新的偷袭机会?Saber护在我身前,看上去仍毫无防备,我索性舍弃损坏的鞘,将两柄白刃握在手中。
      这样,至少能照顾到saber的后方。
      而这准备没能派上用场,出乎意料地,那一剑没有再自任何人的背后袭来,小碓却真的在我们眼前现出了身形。
      右手执刀,左手抱着红玉之书,落后二重身半步,像躲在长辈身后的羞怯的孩子,脸上也摆着相应的乖巧表情。
      “那你去找父王告状好了。”
      ……说起话来倒是如出一辙地刻薄,并且记仇。我瞥了一眼saber,没敢笑。
      是啊,还没有到能轻松地笑出来的时候,小碓怀中紧紧抱着的红玉之书,正是我要协助saber夺走的圣杯……已死的盈月。我早该想到的,没有它提供魔力,小碓就会消失,二重身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将它交出来,小碓也不可能离开他所认定的“伊织”,从一开始,就应该——
      我并不感到后悔。
      我可以在这里再次自尽,回到小碓重伤的那个时候,这样一来,他们不会有还手之力,也不必劳烦saber从迦勒底来到这里,亲眼见证这一城的狼藉。
      但,如此难得的机会,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我看向二重身,与他对上视线,不出所料,无需多言。
      “果然,我和你,不用刀就谈不拢啊。”
      留下“小碓”之后,不但没能得偿所愿,反正更加渴求战斗;贪得无厌,大概说的正是“宫本伊织”这样的人。
      二重身伸出手,接过小碓递上的红玉之书,将它收入怀中。
      “你想要的盈月就在这里,来,试着夺走它。”
      夺走?不,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动摇,只是打算和saber一起纠正这个错误而已。为此,我才必须斩落你怀中的明月。
      当然,事到如今,就算我这么说出来,你也不再能理解了吧。
      “——啊,正有此意。”
      我举起双刀,压低声音。
      “上吧,saber。”
      皓月当空,saber背对着我,沿照映下来的月光上前一步,我看不到他的脸。
      “知道了。”他轻轻说,不知道是在对谁,“……伊织。”
      倏尔身随步动,水之鞘在他手中轻如飞羽。丝毫没有要与我配合的意思,他已经一跃上前,接着被二重身手中的短刀架住。而我不可能真的不配合saber,毕竟自己最了解自己的剑术。
      右手的长刀指向saber,左手臂却向外暴露出来,二重身理所应当地没有在意我。Saber向后一仰,避开他的刀尖,我立刻抓准机会,砍向左侧。
      当。
      当、当。
      ——我知道,对方这一刀本该是刺向saber的,却撞在了我的刀刃上,不知道是否能算作巧合。
      “伊织?”
      小碓好奇地将刀身向下压,似乎有直取躯干的意味,我下意识地抬手格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他却没再追上来。
      居然只是在试探。
      “为什么和伊织一样?”
      “因为是同一个人。”
      “不要,我不能伤害伊织。”
      下一秒,小碓消失了,风从我耳边吹过。
      不。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他以一个难以用肉眼捕捉的速度,轻盈地绕到我身侧的盲区。我来不及想,刀刃凭直觉向着风的方向挥去,将将在空中截住他,但小碓却忽然将刀身调转方向,由斩击变为了刺。
      长风凛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湿润的伤口,小碓像是伏在我的耳边一般,呼出温热的气息:
      “你其实也是想杀掉我的吧?”
      
      10
      “伊织,你想不想杀了那个小鬼?”
      说着要我陪他逛街,但最后还是逛到了郊外。那时候太阳很好,还要过一阵才能下山,saber坐在草地上,把手中烤饭团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我。
      “谢谢。不想。”两句是分开的,我接过烤饭团,和他坐在一起。
      “才不是,你特别想杀死那个‘我’。”他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靠在我身上,“尤其是他现在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你更有理由杀他了。”
      什么啊,我哑然失笑:“刚才明明是我拦着你,不让你这么做的吧?”
      Saber眨眨眼睛,却别过了脸:“我又没说是现在。”
      
      11
      虽然持剑的身姿同样令人着迷,但比起杀掉他,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我忽然意识到了二重身让小碓现身的用意:即使以assassin的姿态现界,手中没有天丛云,他也仍拥有着无双的剑技,根本不必花心思偷袭。力量比起saber稍逊一筹,攻击方式却因为过于灵活的技巧而变得更加毫无节制。如果说saber随机应变的剑技是凭借本能战斗,那么小碓就像是被刻意训练过的兵器,将战斗作为本能,敏锐地骗掉我的防御,抓住瞬间的空隙,然后毫无保留地发动着进攻。
      无论再怎么屏息凝神,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中,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维持防守的架势、以双刀不断格挡罢了,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反击,更不要提去支援saber。
      杀掉他?不了,我根本就不了解小碓的剑术,也没有时间观察,这种情况下当然只想找机会脱身,怎么可能恋战。
      当、当,当。
      能防得住,但对方是英灵,这样下去迟早会是我先耗尽体力。Saber那边应该也差不多吧,我无暇去看,只能勉强从听到的声音中猜测出一部分战况:进攻的频率没有这边猛烈,大概。双方似乎都还有思考的余裕,周旋的脚步声过后,兵刃相击的动静就会大于这边。
      我忽然对二重身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嫉妒的心理……那可是saber,我都没能和saber这样真刀真枪地上过。
      每一次交击都满怀心照不宣的爱慕与杀意——话说回来,难不成,想要杀死小碓的人正是这边的“我”吗?
      如果是“我”的话,如果可以击败saber……“我”一定会,在某个不得不纠正一切错误的节点上,穷尽一生的哀怜与狂喜,把小碓也——
      斩杀。
      攀上高峰的结局唯有失衡。小碓是第一个,也会成为最后一个,在舍弃一切、循环往复的斩杀中,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加得“我”青睐的对手,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残忍至极。
      “你在分心。”
      小碓又凑到我的耳边,这一次,被切开的是颈侧的皮肤。多余的思考夺取了部分注意力,我没来得及防,他本可以顺势斩下我的头颅的;但反应过来后,我索性在同时放弃防御,把刀尖对准他的方向送了出去: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的下场也只不过是被送回一开始而已,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小碓却灵活地避开我的刀尖,把致命的一击变作轻飘飘的警告,看来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解决掉我,然后去协助他所认定的那位宫本伊织。和我的目的很像,不过,我既没有杀掉小碓的必要,也没有胜算。
      ……不如救下小碓吧?
      就此一同消失,此后,不用去面对那个注定了无法改变的未来——如果这种事可以算拯救的话。
      Saber那边很危险。二重身所渴求的,无非是与他这样的存在决一死战,既然他能选择在此刻开战,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小碓的攻势诡谲,saber出剑灵动,能在长久的磨合中适应前者,那么在无数次周旋后击破后者也只是时间问题……除非saber用出他绝不可能见过的那一招。
      我明白了。
      与其说是支援,我的任务更像是掩护。没错,一旦举起剑,到怒涛降临之前,身前都会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破绽;为了让saber能心无旁骛地用出这决胜的一击,我必须牵制住二重身的双刀。
      从这个角度,仍看不见saber的脸,却能清楚地看到另一个“我”的动作中的空隙,不难介入。只不过我还在顶着小碓的进攻,如果要分开注意力去骗二重身的招,我就无法防下小碓,就算真的能给saber创造出机会,想必到时候多少也得添些伤口。
      上步,提刀,正站定在saber身边,我偏过头看向他的侧脸,以短刀挑开二重身的刀尖,长刀相碰;与此同时,后背传来割裂的剧痛。
      ……嗯,岂止是要添伤口,恐怕最后身躯都未必能完整了,因此,在我被彻底杀死之前,那一招可一定要——
      “Saber!”
      “知道了。”
      不必看我,他也能领会我的意思。不愧是我的saber。
      那是我所见过的,再无人能出其右的登峰造极的一剑——“宫本伊织”,孑然一身的剑之鬼,如果是你的话,我很好奇,你会怎样破解这开天辟地之露呢?
      至清之水啊……
      回身,短刀勉强在要害处格下来自背后的第二次进攻,长刀则不断瞄准二重身的破绽;小碓看上去并不知道saber忽然后撤是何用意,二重身却露出心下了然的表情,重重地弹开我的刀。
      荡漾,流淌,奔流入海。
      手心震得发麻。
      下一步是什么?
      按照原计划,本该是要以断腕的决意继续压制住他的双刀、为saber争取时机的,但作祟的私心却如月光般渗进夜幕。我躲开小碓的刀,放弃进攻,向后退去,故意放走了二重身;他没有看我,径直冲向高举天丛云的saber。
      抱歉,saber,但是不会出差错,相信我。
      这是我的愿望。
      让我看看吧,为了杀死小碓、将剑术磨练到这种境界的“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到这一步。
      ……化作点点星辰。
      连明月都将被这一剑一分为二。长刀指向脖颈,抑或是胸口,短刀伺机而动。果然,不必防御也不必闪躲,就算先前从未见过saber真正的力量,绝技也自当因这一击终结。
      真是有劳。
      可惜saber还不能死在这里,所以现在,轮到我追击了。
      “伊织!”
      在小碓的惊叫中,我的右臂被他奋力斩断,连着长刀一道落至地面,左手上的短刀却在最后的一跃中,用尽全力,自背后送进了剑之鬼的胸膛。
      想来是连人带书,一并捅穿的。
      天丛云被收回水之鞘,像事先知道我会这么做一般,从一开始,就是佯攻。为什么?来不及找saber求证,他也没有松懈下来,瞬间以灵体化的形式重新出现在我身边,拦下想要再次攻击我的小碓。
      “算是好结局了,还想反抗吗?”
      怎么回事,这副过来人的语气。
      已经不知道是哪里在疼,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一旦放松紧绷的神经,眼前就开始发黑,我朝saber笑了一下。
      死亡经历得足够多,就不得不坦然面对。但愿下次能在自己的江户再次醒来。
      “刚刚那一招到底是什么?”
      二重身忽然问,明明心脏都破碎了,听起来却比我还能多活一会儿。
      “八岐怒涛,saber的绝技。很美丽吧?”
      “……这不是根本没放出来嘛。”
      他无奈地笑道,saber迟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
      “嗯,放出来的样子,会比这世上的一切剑技都要美丽。”
      头晕得厉害。小碓静静地对着我举起那柄直刀,这一次saber没再拦他,而在碰到我之前,他便支撑不住了似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刀也随之无力地垂下去。
      “你应该让他用那一招杀死我。”
      也许是因为背对的缘故,看不见小碓临近消失的模样,对话没有中止,二重身的嗓音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你确实死于那一招。”
      我吃力地回答他。逐渐模糊的视野中,血顺着刀身上的血槽流到仅剩的左手上,勾勒出最后一道令咒的形状。我拔出刀,被saber扶着坐到地上,看向倒下去的另一个自己,以及慢慢在他身侧跪坐下、徒劳地抓住他的手的小碓。
      “不,我死于你之手。”
      或许是涌现的流云忽然遮住了明月,昏暗的夜幕笼罩着分崩离析的世界。说起来,盈月——圣杯,被老爷子吸收了,又被我一刀刺穿,saber还能把它带回那个什么迦勒底吗?
      “不要紧,已经没事了。”
      有人轻声说,缈缈的,辨不出声音的方位。
      “可是伊织,行既至此,你是否心愿得偿?”
      是saber,还是小碓?是在问我吗?这么说的话,其实还有一个愿望,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
      ——等醒来之后,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尾声
      “我觉得等这个饭团捏完,他就会起床了。”
      “说不定等到饭团全捏完、味噌汤也煮好,都不会醒呢。”
      香耶和saber小声地笑着,脑袋一同凑在灶台前,像两只依偎的小动物。
      宁愿在这里打赌,都没人来叫我吗?真是的……
      不过,我确实难得地睡了一整夜的觉,顺带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的内容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在结束的时候如释重负,醒来后更是松了一口气,脑海里充斥着唯一的念头是——
      Saber。
      想见你。
      ——该不会又梦到saber的过去了吧?
      长梦后特有的头痛让我产生了赖床的念头。左手也隐隐作痛,是这几天战斗的时候过于紧张,刀握得太紧而磨破的,后来香耶替我抹了点药。Saber和师父都说越紧张越不容易取胜,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有的时候人并不能轻易左右自己的心态。
      我举起左手,下意识地盯着手背上最后一道令咒:如果用掉它,我和saber之间的联系就会被切断。
      “呼呼,看来是在味噌汤煮完之前醒了啊。”
      老爷子忽然出声,灶台前的两只小动物惊讶地回过头。
      “诶?不再睡会儿吗?”
      “我还以为你真的要睡到中午呢,伊织!”
      哪里到中午了,太阳才刚刚透过窗户照进来。当然,被发现之后就没办法再赖床,头再怎么痛,也要努力坐起来。
      “不管怎么说,早上好。”
      香耶冲我一笑,继续捏起了饭团,saber则放弃了围观,坐到我身边。
      “我叫过你的,怎么也叫不醒。”他鼓起腮帮子,“你是不是做梦了?”
      这是在不满吗?我伸手去戳他的腮帮子:“做梦了,梦见你吃西瓜吃得太急,西瓜汁流到衣服上都没发现。”
      “……哪里有这样的梦啊!”
      确实没有这样的梦,骗你的。我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梦什么的都无所谓,能醒过来就很好,能见到你也很好——我无端地想。
      只是这话说出来就显得有点莫名其妙,虽然是真情实感。Saber护住脑袋,躲开我的手,又冲我吐了吐舌头,大有不让摸的意思。
      小动物不让摸也没办法……要不,去帮香耶准备早饭吧。等吃完早饭,就又要为盈月之仪忙碌起来,因此现在还远不是休息的时候。但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呢?盈月之仪结束,saber就会离去——要是仪式结束之后能再留一天,让我带着saber好好逛逛就好了。
      ……仔细想想,一天也未必够。
      还是去捏饭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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