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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ucake

    【Lucake 】最本文又名Ike Eveland:Augustus,本宫的膝盖好痛。

    ☆第一人称

    ☆全文3w↑↓

    Summary:我所有的“最”,都是你。




    亲爱的Luca Kaneshiro先生:

    早上好,最近怎么样?希望你那边一切都好。

    现在我这里已经是上午了,因为前段时间交了稿,所以我这几天早上都赖了会儿床。原本我想去集市上购置点新的碗碟,家里有些碗碟被Augustus调皮的时候打碎了——Augustus是我养的狗狗,他有的时候很调皮,但是他一般都很听我的话——可惜的是,买碗碟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推迟了。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从凌晨开始就下个不停,直到现在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甚至在睡觉的时候被雷声惊醒了一次。噢,这该死的、恼人的雨,让全家都被吵醒了,Augustus也被吓得一抖,可怜的Augustus。

    他听见我醒了以后,便从床边一骨碌爬起来,两只爪子扒在床边看着我,还用鼻子拱我的手臂。我给他挪了点位置,拍了拍空位,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一下子跳上床,小心翼翼地躺在我的枕头旁边,柔软的腹部就在我的头侧。

    雨天让温度骤然降低了些,我裹紧了身上的毯子还是觉得有些发冷,更糟糕的是,我的膝盖也在痛。但是,噢Kaneshiro先生,你是知道我的,我有的时候真的不想多走一步,即使那小小的一步就能让我好受些。然而懒惰这恶劣的习惯,还是会偶尔爬上我的神经,请原谅我这一回吧。

    Augustus在我头侧的柔软皮毛散发着温度,我往热源的方向蹭了蹭,将脸放在他的肚子上,脸颊还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他还把爪子搭在我的头上,修剪得干干净净的脚底贴着我的太阳穴。

    你能想象吗,Kaneshiro先生?当时的场景可真可爱,我没忍住把手臂也环在他的身上,Augustus可太温暖了,感谢他,我很快就睡着了……



    -



    “Boss,我知道您心地善良,对弱者抱有同情,请您帮帮Eveland家族,救救他吧,Boss……”

    面前的女人浑身湿透,头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脸侧,白净的脸也挂满了湿漉漉的水珠。她几乎已经站不住了,身体直发抖,膝盖软得好像马上就会跪在地上,然而她的双臂却依然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

    Luca在沙发上轻点的手指停下了动作,他双手一翻掌心朝上,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笑道:“夫人,我这里可不是收容所啊,您应该把这个孩子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女人方才还在啜泣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水已经辨别不出来,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了,她双目通红,嘴唇都在发颤,紧盯着Luca的眼睛,她知道那双烟紫色的眼睛,是深渊之上的唯一一根蜘蛛丝,她不能放手。

    “Boss,他如果被送去了收容所,很快就会死的……只有您能救他。”她喘着滚烫的粗气,没有放过Luca神色变化的一分一毫。Luca挑起一边眉毛,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在等着她给出有力的条件。雷声轰然落下,闪电透过窗户将一片强光打在屋内所有人的脸上,Luca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一半明一半暗。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紧闭着眼睛的男孩,用空出来的手抚了抚他同样被雨水沾湿的脸颊,她平静地对Luca说道:“这个孩子以后,属于Kaneshiro家族,他会永远为您效忠。Eveland家族掌握的所有海上航线、军火交易、原材料工厂信息,都在这个孩子的衣服口袋里。”

    Luca一勾唇角,把撑着额角的手拿了下来,双手自然地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几步走到女人面前,视线没有放在女人身上,而是轻轻地落在那个男孩的脸上。

    “他叫什么?”

    “Ike,Ike Eveland。”

    他伸出干燥温暖的手,捋了捋男孩黏在额头上的发丝,却被男孩滚烫的呼吸烫了一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对着女人笑了笑,直起身说道:“Pog!成交!”

    在女人松了口气的同时,Luca颔首,像一只雄狮一样紧盯着女人,用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接下来怎么做,夫人,您明白吧?”

    女人张了张嘴唇,没能说出一句话,她低头凝望了男孩几秒,再次抬起的眼中,了然中混着极度的悲伤。Luca看向一个方向,旁边一位女佣人就取来一条干净的毛巾走向她,她抿着嘴唇按照女佣人的动作,用毛巾将男孩全身裹起来,随后将男孩完全交给女佣人。

    “谢谢您,Boss……”女人将右手放在左胸的上方,向Luca深深地鞠了一躬,又往男孩的方向看了一眼,拖着湿透了的身体,转身往门口走去。

    又是一阵惊雷,女人便离开了Kaneshiro的宅邸,只有地上的一滩雨水证明她曾来过。



    -



    ……这真是我睡过为数不多的舒服的一觉了。

    我醒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Augustus晶莹的双眼,他看见我醒来以后还兴奋地喘了喘气,爪子在床上克制地抓了抓——他喜欢用爪子挠床,但是总会把床弄得乱七八糟,所以我一般不让他这样做——他现在小心翼翼地用爪子蹭了蹭床单,还用那双眼睛偷偷瞧着我,好像在确认我有没有生气。

    老天,他这样做我怎么会生得起气呢?他真的太可爱了。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和他在床上握了握手,我也偷偷捏捏他的爪垫,作为他挠床的小代价。

    膝盖处传来的重量也让我意识到是谁来了。我扭过头去看向床尾,一个小小的人就坐在我的膝盖旁边,乖巧地一言不发,软软的小手就覆盖在我的膝盖上方,暖和的温度让我的膝盖都好受了许多。他把手背垫在脸颊下方,肉嘟嘟的脸被压出了一点可爱的婴儿肥,眨着眼睛看着我。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先是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服地喟叹,随后探过身子去摸他的头发。

    “早上好小家伙,你睡得好吗?”他眯起眼睛,微微抬起头蹭了蹭我的掌心,满足地笑了。

    Kaneshiro先生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这个小家伙长得和您很像,他也有一头金色的、细软的头发,像是日光一样垂在他的头侧,眼睛清澈得像一汪紫色的湖水,笑起来就如同一朵向日葵一样灿烂。

    他简直就像你的孪生兄弟,如果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的话,那他这个小家伙应该就长那个样子。很可惜的是,这个小家伙不会说话,自从我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他,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会安静地冲着我笑。

    遇见这个小家伙是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奇迹。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早晨,他是我在家里的冰箱里发现的,我简直吓了一跳,惊叫出声。(我为我的失态感到抱歉,Kaneshiro先生,虽然我应该第一时间保持冷静,但是请你原谅我吧,我已经脱离帮派斗争太久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说家。)

    Augustus听见我的声音后也从客厅跑到厨房,在我身后“汪汪”叫了几声。我定睛看去,发现他只是蹲坐在冰箱的隔层上,抱着膝盖,歪歪脑袋看着我。巨大的雷声狂暴地坠在地面上,我整个人都被惊得一缩脖子,面前的这个小家伙也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而我也终于发现,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透过他的身体我还能看到前一天晚上我放进冰箱的火腿片。

    天啊Kaneshiro先生,我当时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甚至都忘记报警,谁看见自己的冰箱里出现了一个小孩子不会惊慌失措呢?

    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生物,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超自然现象,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试着把他从冰箱里抱了出来,放到了沙发上。

    远在北美的咒术师朋友得到消息以后的第二天就按响了我家的门铃,开门以后就看见标志性的黄色挑染,和从他身后探出头的紫色头发的灵媒:“Hi Ike。”

    面对我一瞬间的惊讶,Shu解释道:“幽灵我没有接触过,有可能处理不好,就把Uki也叫来了。”

    Augustus还记得Shu和Uki,看见熟悉的人影以后,一下子就从阳台上跳起,啪嗒啪嗒跑过来,爪子在Uki的腿上扒拉着。Uki还没来得及换鞋就被扑了个满怀,他亲昵的揉了揉Augustus的头,捏捏他的爪子:“嗨好久不见,小可爱,你可真壮实,就像一个小狮子,看来Ike把你养得很好,晚一点再陪你玩好吗……那个小幽灵在哪儿呢?”Uki换上了拖鞋,在客厅里看了一圈,最后看向我。

    我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在一旁抱着我的腿,好奇地看着面前两个陌生人的小幽灵,感觉到我的视线以后,还仰起头,眨了眨紫水晶一样的眸子。

    “你们,看不到他吗?”




    -




    女佣人在床边放了一盆水,正用一条手帕沾了酒精给Ike擦着身子降温,又从水盆里拿出一条湿毛巾,拧得半干敷在他的额头,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她站起身对Luca颔首,将床边的位置让出来。

    Luca跟着佣人来到给Ike临时安排的房间,用手指指背贴了一下Ike的脸,比一个小时以前更加高热的温度烫得他手指一缩。

    老天,一直这样烧下去的话他的脑子会烧坏的,Luca以后可不想带着一个烧坏脑子的小少爷。

    他回过头问一旁的管家:“打电话给医生了吗,什么时候到?”

    管家有些为难地回道:“已经打电话给医生了,但是因为外面雨太大了,一时赶不过来……”

    “身上有伤口吗?”Luca又问道。

    “没有,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检查过了,身上没有外伤,应该不是伤口发炎导致的。”

    Luca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脸蛋通红的男孩,他做了一个决定。一挥手让房间里的人全部出去,吩咐佣人拿一盆冰,并把家里药箱拿来。

    他将衣袖挽到手肘,坐在Ike床边,伸手把他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用搭在一旁水盆沿上的手帕擦拭Ike鬓角的细汗。大概是Luca的手常年温热,Ike即使在昏睡中也很不喜欢,Luca一碰到他,他就往反方向躲,把刚刚掖好的被子都挣开一大半,嘴里还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好热”。

    Luca重新把被子给Ike掖好,把男孩在被子下面挣扎的胳膊和腿都按住,这个行为让正在承受病痛折磨的Ike更难受了,喉咙里甚至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头在枕头上左右晃动,打湿的毛巾都滑落在枕头上,浸湿了一片。

    管家端着一碗汤药叩开了门,一推门就看见Ike的枕头被拿到了一边,而此时Ike被裹得像条毛毛虫,枕着Luca的大腿,后者正把毛巾重新在水盆里浸湿敷在他的额头上。

    “Boss,我在药箱里找了盒药,应该还管用,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管家把药碗放在床头柜,朝着Luca微微颔首。

    Luca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只是指着被丢在一旁的枕头说道:“把枕头换了吧,刚才被毛巾打湿了。然后多备几套换洗的衣服,他待会儿出很多汗的话需要换衣服。”

    Luca拖着Ike的肩膀和腰想把他扶起来喝药,然而Ike从喉咙里发出极度不情愿的声音,和隐约的抽泣声混在一起,Luca的大腿上被打湿了一小片,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Luca听见他说“头疼”,他顺了顺Ike的鬓发,将Ike扶起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 

    Ike靠在他的肩窝,张着嘴难受地喘着气,被汗打湿的发丝就贴着Luca的脸。Luca搂着Ike的肩,另一只手把药碗端过来,舀了半勺汤药吹了吹,在唇边试了试温度以后,用药碗接着送到Ike嘴边,温热的勺子碰碰男孩的嘴唇,刚送进去一小口,下一秒就把药吐了一半出来,咬着嘴唇躲着不愿再喝第二口。

    “Little brat……”Luca嘟囔着把药碗放下,拿手帕擦干净Ike被药弄脏的下巴和嘴唇,把他身上的被子整理了一下,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温度还是很烫。

    管家抱了几套衣服和枕头再一次推开了门,床头的药碗上冒着的热气已经变少了些,他把衣服和枕头放在Luca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Boss,要不我吩咐他们先煮点粥上来吧?”

    Luca点点头,顿了几秒后朝着管家的背影说道:“看看家里有没有甜的东西,糖或者其他什么。”

    “好的Boss。”

    才一会儿没注意,Ike就滑到了Luca的胸口,Luca赶紧把他捞起来重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抱怨道:“真是个小混蛋,生了病真不让人省心。”

    在等着佣人将粥端上来的这段时间,Luca只能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时不时用手帕擦Ike脖子上的渗出的汗,又用冰凉的毛巾贴在他的脸和额头上降温。

    佣人将粥用托盘端到房间,和药碗放在一起,熬得浓稠的粥连每粒米都是软烂的,嫩黄的鸡蛋丝簇拥了一小撮在中间。Luca端起粥碗,用勺子搅拌均匀后舀了一勺粥,吹凉以后送到Ike嘴边,看着他一口一口把粥喝干净。

    他还不忘顺顺Ike的后背,问他要不要躺下睡会儿再吃药,Ike顶着Luca的肩摇摇头,Luca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从语调听起来大概是拒绝的。他只好调整好Ike的姿势,让他能躺得更舒服点,期间还帮Ike把汗湿的衣服脱下来,擦了一遍身子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过了一段时间后,Luca把昏昏欲睡的Ike晃清醒一些,重新端起药碗,又舀了半勺药,吹凉了以后送到Ike嘴边,喂了一勺,结果Ike又吐出来了,似乎就是和Luca较着劲。

    Luca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板着脸侧过头,看着靠在他肩窝难受得哼哼的男孩,压着嗓子假装恶狠狠地吓唬他:“再敢吐出来我就揍你。”

    与此同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雷声,像是落在地面上的爆炸一样,Luca感受到怀里的男孩抖了一下,不知道Ike是听清了他说的话,还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总之在喂剩下的药的时候,Ike做出的最抗拒的行为也不过是瘪瘪嘴,然后就会乖乖把药喝下去。

    Luca看上去心情好多了,一边顺畅地给Ike喂药,一边还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直到一碗药见了底才停了下来。他把碗放在一边,从一旁拿了一颗佣人送上来的糖块,剥开糖纸塞到Ike嘴里,慢慢地把Ike的头放到枕头上,又给他整了整被子,确认他不会着凉以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腰背,长长地出了口气:“Pog,终于结束了。”




    -




    “Fine。还是不行。”

    随着Uki再一次睁开眼,异色的眼睛亮着神秘的光,他泄了气似的往后倒,靠在身后的沙发腿上,对着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看不见他,Ike,我已经用了各种可能的办法,但是都不管用。”

    我原本期待地望着Uki,他的话音未落,我的心就沉了一半。我转过头看着就在坐在Uki面前,好奇地望着他的小幽灵,在感受到我的视线以后,抬起头冲我笑,那双小手放在身前,身体还左右晃了晃。

    Kaneshiro先生,你一定会批评我的,指出我太容易放松警惕。我当时实在是太不理智了,光凭他无辜可爱的长相,我的心就化成一滩水,再也不愿揣测他是否对我有任何不利。

     “噢……要不算了吧,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恶意,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当时的眼神有多柔软我不知道,但是我的嘴角正抑制不住地上扬。

    “天哪Ike,你对着一片空气露出那样的表情真是有些可怕。我是说,如果这件事的主角不是你的话,我甚至不能相信你说的那个幽灵真的存在,”Uki顺着我的眼神的方向,也看了看他面前的那片空气,随后偏过头看向站在一旁所有所思的Shu,“Shu,你觉得呢?”

    Shu扶着下巴笑了笑,说道:“我也觉得应该没问题,虽然我和你都看不见他,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没有恶意。”

    Uki摊了摊手,他妥协了一般耸了两下肩,撑着沙发从地摊上站起身:“好吧,那就听你们的……我有点饿了,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冰箱里还有吐司和火腿,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做点三明治——顺便给我也做一份吧,鱼子酱在冰箱里,谢啦Uki!”我冲着Uki狡黠地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来。

    “Hey给我也做一份,我不要鱼子酱。”

    “Shu Yamino”Uki瞪大了眼睛看向Shu。

    “Eyyyyy快走Ike,我们去你房间打瓦!”还没等Uki说些什么,Shu就一把拉过我的手腕,推着我的后背往房间跑去,那个小家伙也从地上爬起来,蹦蹦跳跳地跟在我们后面。只剩下Uki在原地和Augustus面面相觑,后者还冲Uki快乐地叫了一声。




    -




    “噢!不好意思,Ike,我打扰到你了吗?”Luca推开书房门,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Ike惊了一下,把手里的正在写的东西用手挡了挡,纸张顺着他的动作往他的怀里缩了缩,被揉出了一点褶皱。

    “没什么……Kaneshiro先生。”他年幼的养子Ike用手臂做成一道城墙,把那几张稿纸拢在自己身前,把所有有字的地方都压在手臂下方,抬起头看了眼Luca以后又垂着头把稿纸拢得更紧了些。

    Luca有些懊恼,Ike自从得知自己的母亲离开以后就很少说话,在Kaneshiro家的宅邸里也不怎么走动,只是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里。Luca试过主动开启话题,但是都宣告失败。

    “你在写东西吗?我只是进来找一份文件,不会待在这里很久的。”Luca把门反手掩上,对Ike解释道。没想到Ike听了这话以后,急匆匆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胡乱把稿纸全揉在自己胸前,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抱歉Kaneshiro先生,我不知道书房里有文件,我以后换个地方写……”

    Luca还没来得及解释,书房里的文件并不是什么机密文件,Ike就捧着乱七八糟的一团稿纸跑出了书房。

    Ike的脚步声逐渐远去,Luca挠了挠自己脑后的头发,叹了口气后认命地开始在书桌抽屉里寻找自己需要的文件。在他低下头的时候,余光瞥见桌脚躺着的一张白色稿纸,上面还写了点字。那张稿纸兴许是Ike飞跑出去时,在慌乱之间掉落在地上的。

    Luca弯下腰将那张稿纸拿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随便看别人的东西,更何况Ike刚才的态度也表明了,他并不想让别人看他在写些什么。但是Luca发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偶然间瞥到了上面有几个很工整的叉,叉的前面是几个出版社的名字。

    他注意到背面好像还写了点字,但是他忍住好奇没有把稿纸翻过来看,只是把那张稿纸放在自己找出来的文件最底部,一起拿出了书房。

    而Ike因为过于紧张,没有注意到少了一张稿纸,直到第二天他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整理稿纸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Luca给他安排的卧室有一个很大的床,能把他的所有稿纸平摊开放在上面,他数了好几遍,怎么都找不到那一张。

    “Ike,你在吗?”他听见门口Luca在敲门,但是他的床上摆满了他的稿纸,他来不及收拾干净。他咽了口唾沫,把门打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缝,正好把他瘦小的身体塞进那个缝隙。

    “Kaneshiro先生,怎么了?”Ike抬起头快速地瞥了一眼Luca,又更快速地收回视线,手扶在门把手上,用自己的身体把门口堵着,低着头看着脚面。

    “噢,没什么,我在书房捡到了这个,是你的吗?”Luca把藏在身后的稿纸拿到身前,Ike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手情不自禁地抬了抬,又克制地将手放了下去。

    “嗯、嗯……是我的,可以把它给我吗?”Ike问得小心翼翼,又抬起头看了一眼Luca的脸色,发现Luca带着微小笑意的神色后大着胆子和他对视。

    “当然,这本来就属于你。”

    Ike双手接过Luca给他的那一页稿纸,拿到缺失的手稿以后,他看上去高兴了不少,眼睛也弯了起来,像两个小小的月牙一样,嘴唇也微微抿起。

    Luca感觉现在是和Ike说话的好时机,他问道:“Ike,你喜欢写小说吗?”

    “啊,我……”Ike抿了抿唇,看上去很犹豫,捏着手稿的手指也无意识收紧,将纸页捏出可怜的褶皱,他说得很慢也有些支支吾吾,“我喜欢,以前也会写一点。”

    Luca比还在生长发育的Ike高上许多,他越过Ike的头顶看到了他摆在床上的一大堆手稿,他挑了挑眉,问道:“你想出版吗?”

    Ike愣了一下,看见Luca的视线往他身后瞟了一眼,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松开了卡在自己身侧的门,让房间里的景象全部露出来,他摇了摇头,说:“我写得不好,没办法出版的……”

    Luca不知道那些出版社名字前的叉是基于什么来标的,或许是出版社拒绝了Ike的稿子,又或许是Ike觉得自己不行,于是把想到的出版社都叉掉了。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Luca总觉得不能就这样将Ike否定掉。

    “Hey hey,Ike,不能这样说,你都没有读者,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写得不好呢?”他不认同地摇头,指了指Ike身后的那些稿子笑了出来,Ike感觉他露出的笑容有些狡黠,“我知道你们这些很有天赋的人总会谦虚地说自己水平一般的,我可不会上当——我可以读一下你的小说吗?”



    让Luca来读自己写的小说的后果就是,Ike坐在床边红着脸接受Luca真诚且不停歇的夸奖。虽然Luca说一句话中间夹着两三个“Pog”,但是依然让Ike缩着肩膀低着头变成一颗成熟的番茄,手夹在膝盖中间无措地磨蹭着,指缝里都渗出了薄薄的细汗,下一秒就被他蹭在了裤子上。

    Ike等着Luca读手稿的时候,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害羞,将注意力放在两个人的手上。Luca和Ike并排坐在床上,两个人的手离得很近。因为Ike还在长身体,所以他的手比作为成年人的Luca要小上一圈,更何况Luca的手指上还有象征着Kaneshiro家族的纹身,看上去比Ike的手更像男子汉的手。

    “Pog!Ike,你写得真的很好,我觉得很Pog!为什么你觉得自己写得不好呢?”Ike的字很工整漂亮,看着也很舒服,Luca把最后一张手稿读完以后整齐地放在一边,手撑在大腿旁问道。

    “嗯……因为,我之前去问了一些出版社,他们要我把的剧情改了才能收我的小说,还说我的小说不改的话就没有任何价值,但是……但是我不想改,可是不改剧情就没有人愿意收我的稿子。”Ike说到出版社要改他的剧情的时候,难得的有些情绪上的波动,就好像他的小说剧情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然而他说完话以后又后知后觉地脸红,低下头感觉自己有点傻。

    “Unpog!他们真没礼貌!”Luca愤愤地说完后,摸着下巴思考,半晌像是冒出了什么好点子一样,语气里带着兴奋,“那我们自己做一本书吧,属于你自己的!”



    Ike看着旁边的Luca熟练地将他的手稿对准戳齐,又用重物压在手稿上下两面,减少手稿上的褶皱对装订的影响,而Ike需要做的只是乖乖地抱着一个盒子坐在一旁,盒子里装着装订需要的胶水和刷子,还有一些具有一定厚度的牛皮纸。

    “为什么Kaneshiro先生连装订这种事情都会啊?”

    Luca拍拍手上的灰,坐到Ike旁边,轻松地掰着手指头说道:“以前小的时候会去一些地方打工赚点零花钱,装订是我去手工艺品店打工的时候,店长太太教我的。我当时手笨,学不会,但是具体步骤倒还记得。”

    Ike略有些惊讶,他眨眨眼:“我以为您生在Kaneshiro家,不会有打工这种经历的,毕竟是这么大的家族……”

    Luca仰起头笑了笑:“Oh,Ike,我也不是生来就是Mafia Boss的,至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过着普通男孩的生活。”

    Ike的手稿被压得比先前薄了一半,褶皱也消除了一些,Luca用夹子固定书页拿在手上,让Ike用刷子蘸取胶水涂在书脊的位置。Ike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刷子和书脊,书脊上涂满了乳白色的胶水,等到胶水晾干以后又反复涂了两遍胶水加固。

    在等待胶水晾干的过程中,Luca又用硬牛皮纸给Ike做了封皮,他一边用刀裁纸一边有些抱歉地说道:“如果我会做精装的话,我就想办法做精装的封皮了,但是我只会做最简单的装订,unpog。”

    “没关系Kaneshiro先生,我已经很高兴了。”Ike小声地说了一句。

    Luca 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侧过头去看Ike的表情,后者低下头躲避着Luca的视线,脸有些发烫:“Pog!Ike,你高兴就好!”




    -





    Shu一边笑一边把我拉回了房间,他把我推进房间以后,我看着我房间唯一的一台电脑,无奈地耸耸肩对Shu说道:“Shu,我家里只有一台电脑,我们没办法一起打瓦,”

    没想到Shu靠在一旁的墙上,脸上挂着有些得逞的笑,他顺着说道:“骗Uki的,我当然不会大老远来你这里打瓦,只是有些事想单独跟你说。”

    我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隐约感觉是有关那个小幽灵的,我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个小幽灵从没有关上的门那里进来,等他进来以后,Shu一挥手指,门就自己轻轻关上了。小幽灵好像被吓到了,有点警惕地看了看Shu,又蹑手蹑脚地从门口挪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裤子,半个身子躲在我身后。

    “Shu,你不是说你看不见他吗?”

    “Eyyy我可没撒谎,我确实看不见他。但是我有我的方法可以感知到他,知道他在哪个方位,并且还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Shu眯着那双紫色的眼睛笑着,眼睛时不时瞟过我旁边的小家伙,这让小家伙更害怕了,使劲往我身后躲,只留一只眼睛盯着Shu。

    “目的?”我有些不解。

    “他想从你这里取走一样东西,”Shu陈述着他所知道的事实,怕引起误会,又补充道,“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但是只有他知道是什么,他拿到了,那他就会走了。”

    “他又不会说话,我怎么知道他要什么?”我低头和小家伙对视一眼。

    Shu一摊手:“Eyyy那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他一直不走的话,你和他一起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我仍然有些不解,接着问他:“他真的是幽灵吗?可是我可以摸到他,他也能碰到家里的东西。”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没办法解释的现象,”Shu摊开手耸了耸肩,片刻的沉默过后,他淡淡地说,“你说他是幽灵也可以,说他是附着在灵体上的一缕执念也可以。不管怎么说,他的出现都意味着,有人放不下你吧。”




    -




    Ike从侧门溜进院子的动作很轻很慢,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咬着嘴唇屏着一口气,用最慢的速度将侧门关上,和门边巡夜的手下对视了一眼以后,他无视了对方看到自己有些脏污的衣服时的惊慌,用食指竖起放在唇间,让手下不要声张。

    他的心脏在胸腔跳得飞快,咚咚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低下头,用前额的头发遮住额头上的那一大片伤口,被碎石和沙土擦伤的皮肤渗着血,混着泥土和汗水,刺痛让他难耐地咬了咬牙,袖子被他刻意往下拽了拽,捏在柔软的掌心,挡住了手臂上的一些擦伤。

    他的房间离门口不远,只要小心一点打开大门,不要吵到Luca,房间里有药箱,他自己也能上药,只要不被Luca发现,他也能处理好一切——

    “Ike,你回来了?”

    Ike关门的手僵成了一块石头,手指搭在把手上还有些隐约地颤抖。

    “啊,是的……”上帝,他真的很不擅长隐瞒,他的声线为什么会抖得这样厉害!

    “你身上怎么了?”

    完了。Ike心一沉。

    Luca的声音离Ike越来越近,走近了以后伸手想撩开Ike的头发,他抿紧了嘴唇低下头,躲避着Luca的手,但是敌不过Luca强硬的态度,他捏着Ike的下巴,抬起他的脸,Ike额前的头发顺势往脸侧滑下,露出一点被血黏在额头上的灰蓝色头发,和那个有些脏污的伤口。

    Ike有些胆怯和紧张,他其实不用抬头都能听出来Luca现在心情很糟糕,但是又不像单纯的生气,他的脸被Luca抬起来以后,在慌乱之间和他对视了一瞬间,那双眼睛里的复杂情绪让他缩了缩肩膀。

    Luca紧皱着眉,左右看了看那一处伤口,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拨开附近的头发,让伤口完整地露了出来。伤口已经没有血流出来了,但是Luca注意到Ike的脸上还有一些破皮,还有大片红色的斑驳痕迹,是血蹭过后干涸的样子。Ike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游离着不敢和Luca对视。Luca受过的伤比Ike多得多,他当然知道在头上的伤口会流很多血,他放下了捏着Ike下巴的那只手,转而按着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房间带。

    Ike被按着坐在了床边,有些局促地捏着被子。Luca从柜子里翻出药箱,先擦干净脸上的血,又用酒精沾湿了棉球,坐到Ike旁边,一手撩开他的头发,然后用酒精棉球小心翼翼地蹭着伤口的边缘。

    Luca大概是很少给别人处理伤口,虽然动作很小心,但是还是会弄得Ike龇牙咧嘴地倒吸冷气,他的脸色原本还有些阴沉,然而在看到Ike抽痛地吸气以后又软下了目光,有些抱歉地捏着酒精棉球,说:“噢对不起Ike,很痛吗?我轻一点。”

    他自己被子弹打中腹部以后还能面不改地用刀把弹壳挖出来,随随便便拿布条缠上伤口以后还能带着手下冲锋陷阵,Ike头上这点伤如果放在他自己身上,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那是Ike,他必须承认,看到Ike受伤比他自己受伤还让他难受。

    “没关系,Kaneshiro先生,”Ike看着面前的男人专注地给他处理伤口,紧抿着嘴唇让他的下颚线看起来也比平时更凌厉,Ike补了一句,“和我说说话吧,转移一下注意力就不会痛了。”

    “好吧Ike,这个伤是怎么弄的?”

    Ike预料到了Luca会问伤口的问题,但是没有预料到他会上来就这么直接,他呛了一下,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从……从墙上摔下来了。”

    Luca的眉毛皱起,瞥了一眼Ike垂下去的眼睛:“How?为什么会从墙上摔下来?”

    “我只是想看看我能不能跳过去,然后脚不小心卡在墙上,就摔下来了。”

    “为什么会想看自己能不能跳过墙?”

    噢天哪,Ike简直不知道Luca为什么会这样的刨根问底,他攥紧了衣袖,布料按压在掌心的擦伤时,变成了一大片的疼痛。

    “呃,就是、就是觉得好玩……”

    “但是Ike,你今天不是去买书吗?”Luca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眼珠一转,和Ike刚好对视上,“买书的路上从墙上跳过去,只是觉得好玩,Ike,这不像你。”烟紫色的眼眸盯着Ike的眼睛看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

    Ike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从墙上跳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磕到了头,但是遗憾的是,并不是觉得好玩。

    最近一段时间Luca的仇家有些按不住性子了,为了几年前Eveland家族交给Kaneshiro家族的那一份资源信息,几个自称和Eveland家族有几分交情的家族也想从中分一杯羹——鬼知道这几个家族里有几个是真正有交情的,他们的共同点大概只有“觊觎Eveland家族的资源”和“看不惯Kaneshiro一家独大”罢了。

    Luca清楚那些家族在打什么算盘,他们无非就是看到了Kaneshiro家族最近几年靠着Eveland家族给的资料大赚了一笔,在各个国家都立稳了脚跟,便也眼红地想要那份资料来填满他们的胃口。

    Ike这天下午要去书店买几本书,Luca问他要不要自己陪着去的时候,收到了Ike拒绝的回答,Luca有些沮丧地将眉毛往下撇,但是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在Ike出门后安排几个手下暗中保护他。

    Ike中途就发现了那些偷偷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手下,用了点脑筋把那些小尾巴甩掉——他很抗拒有人偷偷跟在他身后,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希望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

    当他突然发现又有人跟在他身后,并且不是Kaneshiro家族的人时,他又有些后悔,或许不应该把Luca派来的人甩得那么远,至少自己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狼狈地逃命了。

    他从人潮中吃力地穿行,躲避着身后穷追不舍的人,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喘息之间还带着无法忽视的“嘶嘶”声,头都因为缺氧而一阵发晕,嘴里也散发出一阵血腥气。

    一个转弯拐进巷子,狭窄的巷子尽头是一面冰冷的砖墙,墙下还堆着几个破烂的木箱,他拼了命地往前跑,满脑子都是甩掉后面追赶的那些人。兴许是人在绝境中爆发的潜力,他踩着摇摇晃晃的木箱爬上墙,双手摸到了墙的顶端,一个用力就踩着脚下的木箱跳了起来。

    Ike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跳上墙的,然而那些木箱本就破烂不堪,脚下踩着的那一块截断的木板也承受不住他惊慌之中的跳跃,中途就伴随着绝望的“咔嚓”声断掉了,但是幸运的是,他没有为此就被困在墙的这一边,只是他的脚被卡在了边缘,他的上半身还因为跳跃在往前冲去。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一阵恐怖的失重感,他整个人头朝下摔了下去,即使他本能的护住了头,但是他的脸还是狠狠地撞在了墙的另一面,紧接着他的头也摔到了地上。

    粗粝的砂石把Ike的脸蹭破了,最严重的还是他额头上的伤,他甚至短时间内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在原地晕眩了一段时间——他没有意识,所以也分不清是多久,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他感觉脸上凉凉的,有什么液体从头上流下来,他也没有力气用手去擦。

    当他从晕眩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眨了眨眼让自己能够看清面前的事物,地上有一些潮湿的暗色斑点,他愣愣地盯着那些斑点看,随后又有几滴液体从他的下巴滴下去,落在那些斑点周围,变成另外几个暗色的斑点。Ike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擦,却擦得满手都是红色的血。伤口的疼痛紧跟着袭来,他疼得咬紧了牙,脱下外套擦拭着脸上的血,把布料都染得斑驳。

    Ike猜也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很难看,血从额头的伤口像一条小河一样从他的脸上流过,又被他胡乱用衣服布料擦得乱七八糟,流过嘴唇的红色血液还被他不小心抿进了嘴里。他不敢回到Kaneshiro的宅子,他知道Luca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担心的。

    Luca眉眼压低的时候其实很凶,只是面对Ike的时候会收敛些。说来很奇怪,Luca的眼睛明明闪烁着最明亮的色彩,被灯光抚过后就像淋上了一层缤纷的糖浆一样,如同紫色的水晶闪着光,朝他笑起来的时候漂亮又明媚,让人能一下子就忘记他是黑手党的事实。但是当他用审视的目光看向Ike的时候,Ike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瞬间不能动弹,后背一下子冒出冷汗,心跳比刚才进家门的时候跳得还要快。

    Ike看着面前一动不动凝视着他的Luca,一开始他还能强撑着和那双沉静的眼睛对视,随着沉默在他们之中蔓延,以至于空气都粘滞在四周,让Ike有些呼吸困难,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Luca 把手上的棉球扔掉,重新拿了个棉球,倒了点双氧水上去,把伤口里的灰尘沾出来,控制着触碰伤口的力度,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记得那些人的特征吗?”

    “说了是我自己摔的,不是……”

    “Ike,”Luca的语气有些生硬,皱着眉看着Ike,眼里复杂的情绪揉在一起,用指尖轻轻碰了碰Ike脸上其他的伤口,有些微微的刺疼,但是Ike没有躲,由着Luca轻柔地触碰他的伤口,“这一次你逃出来了,下一次呢?”

    Ike半晌没有讲话,Luca也沉默着为他消毒脸上的伤口,当他问道“还有哪里受伤”的时候,Ike默默地伸出了手,露出了起初被袖子遮挡的,被擦破了一大块皮的掌心。

    Luca把Ike手上最后一处伤口也处理好以后,把手上的棉球放在一边,转过身收拾药箱,听见身旁的Ike有些支支吾吾的声音:“对不起,Kaneshiro先生,我只是……不想让您担心,您最近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您还为了我的事伤神……”

    又是一段让人难以呼吸的沉默,正当Ike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的时候,Luca一手扶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肩膀,把他的脸轻轻按在自己的肩窝。

    “Oh God,Ikey,不要这样想,”Luca的手掌贴着Ike的肩膀上下摩挲了几下,Ike感受到Luca的侧脸就贴在他的头发上,但是他的头发很脏,他想躲,但是Luca看上去并不介意,仍然紧紧地搂着他的肩颈,“我乐意去担心你,你要相信Luca Kaneshiro可以处理好所有事,当然也包括有关你的一切。”

    Ike的脑袋少有的当机了,他的大脑把Luca说的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思考,掰开了揉碎了咀嚼,都只从中尝到了一点奇怪的意思。舌尖的味蕾上跳跃着隐约的欣喜,心跳也跟着被打乱了节奏,可是在Luca松开手以后,Ike抬头看见的仍然是那一片澄澈的紫色湖水——是他想太多了吗?




    -




    下午好,Kaneshiro先生,现在已经是我开始写这封信的第二天了。我看了看我昨天写的信,我简直把他写成了一篇小说,和你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琐事,希望你不会介意。

    我的膝盖一直在隐隐作痛,大概是因为最近正处在雨季吧,我的膝盖总是比天气预报更准确。在我继续写这封信的时候,外面仍然在下雨。

    Augustus已经有几天没有出去玩了,他看上去很不高兴,脑袋搭在爪子上,隔着窗户幽怨地看着窗外的雨。偶尔还会咬着我的裤脚,用那双盈满了水光的眼睛注视着我,让我带他出去玩。

    真糟糕,Kaneshiro先生,这太糟糕了,我感觉我的意志力受到了挑战,我每次都会因为Augustus这双可爱的眼睛动摇。但是我也很遗憾,因为我的膝盖在室内都很难受了,我做不到在雨天还把Augustus带出去,我只好摸摸他的头,承诺他等雨停了我们就出去玩。

    Oh my gosh,我忘记了,我应该继续和你讲那个小幽灵的故事。

    那个小家伙刚才顺着我的腿爬上我的膝盖,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大腿上,看着我写信。他没有什么重量,但是却比我的身体还要温暖,好像一个小小的暖炉卧在我的腿上。

    我其实有点疑惑,为什么一个幽灵会这么温暖呢?我以为幽灵都是冰冷的,而他却如小太阳一样窝在我的怀里,乖乖地坐在我的身前,没一会儿我的膝盖就好受了些。他柔软的发丝扫过我的下巴,有点痒痒的,但是又很让人上瘾,我没忍住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

    我想起来,在我写小说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坐在我的腿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捏着羽毛笔在稿纸上奋笔疾书,也不会乱动,最多也只是摸摸稿纸的边缘。

    我写稿进入瓶颈的时候,总会把那部分焦虑寄托在不健康的饮食作息上,具体表现为不停地喝碳酸饮料,一天吃一整袋的吐司抹鱼子酱。

    只有这个时候他会做出阻止我的行为,蹲进冰箱里不让我拿饮料,把吐司袋子抱在怀里抵着墙角,我一想强行拿过来的时候,他就会撇着嘴央求一般看着我。

    上帝啊,我发誓我真的不喜欢小孩子,他们聒噪又调皮,会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打翻我的墨水、欺负Augustus、吃掉我准备作为午饭的汉堡……可是我做不到对这个小家伙产生任何负面的情绪,他可爱又体贴,笑起来就像太阳,只要他用那双紫色的眼睛看我一眼,我就能毫不犹豫地投降。

    我承认,Kaneshiro先生,我对他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偏爱,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可爱吗?

    我潜意识里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




    当Ike走上楼梯,通过拐角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藏在阴影当中的Luca,他仍然穿着为这场宴会定制的白色条纹西装,Ike看见他从阴影中转过头来,扬起一个与平时无异的灿烂笑容,对他说道:“Hey Ike!你迷路了吗?我找了你很久,我们该走了。”

    Luca的眼睛笑得弯成月牙,但是里面的笑意却没有多少,如同在冰上画出来的一道笑脸。Ike感觉自己的身体僵了一瞬,然而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垂着眸淡淡地说:“抱歉Kaneshiro先生,让你久等了,但是我有些事想找格雷先生谈,可以再等我一会儿吗?”

    Luca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还是勾着唇角,保持着一个淡淡的笑,问道:“现在很晚了,格雷先生早就说要休息了,Ike就不要去打扰他了吧?有什么事我们下次也可以再谈。”

    Ike垂着的眼睛在下一秒就抬起,直直地和Luca对视,很久都没有移开目光,Ike眼看着Luca的笑意从浅淡直到完全消失,绷着嘴角半晌都没有说话,互相都没有任何让步,空气都在两个人之间凝结,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Kaneshiro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是还有事吗?”

    Luca转过头去的一瞬间就变换了表情,礼貌的笑容挂在脸上,望向不远处声音的来源:“格雷太太,晚好。”

    格雷太太身上的礼服勾勒出她曼妙婀娜的曲线,她从走廊的另一头向着这边走来,看见刚才被Luca挡住的Ike以后,说:“晚上好先生们,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Luca摇摇头,解释道:“谢谢您格雷太太,我们准备走了,但是我一直在找Ike,他估计是迷路了,我来带他回去。”

    “这边是格雷先生的卧室,能走到这里看来是真的迷路了,”格雷太太笑着点点头,朝一旁的侍者示意送一下他们,随后对Luca说道,“真抱歉Kaneshiro先生,今天我丈夫身体不适,没能好好招待您,希望您在宴会上度过了愉快的时光。”

    “没关系,感谢您的招待,下次还可以再见面的。那我们就先走了,晚安格雷太太。”Luca礼貌地笑了笑,转过头用眼神示意Ike跟着他离开,眼中的强势不容Ike有任何反抗和拒绝,如雄狮的利齿咬在他的咽喉间。Ike迎着那一束警告意味的目光看过去,片刻过后又有意无意地向格雷的卧室方向瞟了一眼,随后撇开视线,低着头对格雷太太说了“晚安”,跟在Luca身侧离开了格雷家的宅邸。

    车上的氛围也十分僵硬,Ike面无表情地坐在后座,没有给Luca一个眼神,即使Luca偶尔会转过头看他一眼。

    一回到家,Luca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拽着Ike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带到了书房,对门口的佣人甩下一句“没有我的指示不准任何人敲门”。

    Ike一路上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直到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他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质问出来:“为什么拦着我。”

    Luca脱掉西装外套扔在一旁,压着眉眼回答:“为什么拦着你?不拦着你的话我要看着你把格雷杀了?”

    “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他伙同那么多家族,把Eveland家族逼上绝路,最后还杀了我的母亲,我凭什么不能杀他?!”Ike一开始还克制着声线,但也只是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就立刻变得激动,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抑制不住地发抖。

    Luca把黑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火焰一样的纹身,他看着眼前双目都要充血的Ike,平静地问他:“Ike,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真相的那一天是怎么说的吗?”

    Ike不说话,只是撇过头不去看Luca,肩膀因为剧烈地呼吸而大幅度地起伏,呼吸都变成抖动的弦。

    Luca自顾自地说道:“我当初和你说,这是属于你Eveland家族的事,你有权利知道,所以我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

    “我告诉你当初为什么你会成为我的养子,因为你的母亲用Eveland家族所有的根基换让我保护好你。”

    “我也告诉你我为什么没有把你的母亲也留下,为什么我让她独自离开,”Luca停顿了,这个事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要讲出来很困难,他的嗓子哽住了一下,他才接着说道,“因为她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她今天可以对Kaneshiro投诚,但是我无从得知她会不会背叛我。我的身后是整个Kaneshiro家族,我不能放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待在这个家族里。”

    “那你怎么就能肯定我就一定不会背叛你?”Luca话音未落,Ike便紧跟着呛了一口,发红的眼睛望着Luca,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从他的眼睛一直烧到了神经,他说的所有话都全凭本能,“你既想拿Eveland家族的好处,又要全身而退,Kaneshiro先生,你的算盘是不是打得太响了些?!”

    “我全身而退了吗?Ike Eveland?”Luca把“Eveland”念得很慢,每一个音节的发音都咬得很重,像是猛兽尖锐的牙在撕咬着什么。他冷笑了一声,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一言不发,面色变得铁青,只是用那双属于野兽的紫色眼眸锁定了Ike,眼中挣扎的复杂情感搅动在那一潭紫色的湖水中。

    “Ike,你可以恨我,但是如果你敢背叛我,”他的嗓音压得很低,沙哑得听上去都不像他,“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Ike的后槽牙一下子就咬紧了,心脏在那一瞬间像被绑了一块巨石一样沉入冰冷的湖底。身体中的火几乎要从他的内部将他全部燃烧成灰烬,可是他的骨头里都如同被塞进了坚冰,他感觉自己被余烬烧伤的地方又被冰凌不带任何温度地切开,连流出的血都缓慢,一冷一热形成发黑的溃烂伤口。

    Luca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叹了出来:“Ike,我当时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你要记得失去一切带给你的痛,你要记着所有伤害过你的那些人的脸和名字,因为只有知道痛的人,才会活得更长久,但是不要把恨当作你的全部。”

    “我一定要杀了那些人,”Ike的声音发着抖,他的眼睛被烧得通红,那之中盛满了阴霾,然而他的身体里又感觉到无边的寒冷,“我就算死我也要杀了那些人。”

    “你是不怕死,你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怎么样吗?!”Luca就好像一头狂暴的狮子,锐利的尖牙马上就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Luca的声音都有些难以察觉地颤抖,他一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捂着眼睛仰着头,拿开手后又低下头去,看向Ike的手说道:“你的仇我给你报,你想要杀的人我都会帮你除掉。答应我Ike,永远不要擅自行动。”

    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但是Luca至今都记得年幼的Ike对他说“喜欢写小说”时的表情,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打开了Ike的心房,用一本亲手装订的书换取了他一整天的笑容。Luca知道那双手写出了多少动人的故事,他时常会因为自己没有时间一一阅读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是这并不影响Luca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满了Ike的每一本小说。

    黑手党的来路和归途都是一片血雨腥风,Luca的骨子里天生流淌着恶劣的血,他有反击的力量和逼得人发疯的心理素质,落在他身上的刀刃和子弹,他会以十倍百倍还回去,不把对方钉死在地上决不罢休。但是如果说他在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上最不愿意看到的,大概是Ike染上鲜血的手。

    他教会Ike射击、伪装、格斗等很多在黑手党中必要的技能,但是Luca宁愿Ike永远都用不上。

    Luca固执地想:Ike的手可以握着笔,可以被蓝黑色的墨水弄脏,就是不能沾上鲜血。




    -




    新写的书在昨天终于出版了,我还没有告诉朋友,第一反应还是觉得应该先告诉你,毕竟你是我最特殊的读者,Kaneshiro先生。

    Augustus在他的小窝里睡着,我难得地喝了点酒,酒精让我的精神有些混沌,但是又很快乐,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团棉花糖,懒懒地团在沙发上,随便打开了一个电视节目,反正也看不清画面,索性把那声音当作背景音,毫无意义地从我的耳朵里钻进去,没有经过大脑的任何处理就从另一只耳朵钻出来。

    虽然沙发没有床那么舒服,但是也足以让我在此刻感到困倦,更何况外面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这是天然的白噪音。我靠在沙发上快要陷入昏睡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影子笼罩在我的脸上。我知道那是谁,所以在他用手指轻轻触碰我的头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我半睁着眼睛扭过头看向他,他的手就随着我的动作滑到了我的脸上,我记得我迷迷糊糊之间笑着问他:“Hey,怎么了小家伙?”

    他爬上沙发,柔软的手推着我的肩膀,我有些无奈地对他解释道:“对不起,我现在很困,明天再陪你玩好吗?”但是他并没有停下推我肩膀的手,我只好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他想做什么。然而他没有让我陪他玩,反而拽着我的衣服,另一只手指向我的卧室。

    噢,他只是想让我回房间睡觉。

    “Aww, you are so sweet.” 

    我奖励地摸摸他的脸颊,他柔软的头发落在我的手指间,我突发奇想,揪起一小撮他侧面的头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也好奇地歪歪头。我用皮筋在他的头侧扎了一个小揪揪,又在旁边别了一个小山形状的发卡。扎好头发以后,我捧着他的脸看过去,那一瞬间我简直说不出话了。

    我注视着他,手指摸摸他的眉毛、眼睛,和像小狮子的毛一样的头发,他也安静地任由我在他脸上捏捏摸摸的,在片刻以后伸长了小手擦了擦我的眼角。我才意识到我的喉咙和鼻子都酸得不像话,眼睛周围也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我仰起头用力眨眼,想把已经渗出眼角的眼泪憋回去,我咬了咬下唇又松开,又用舌尖将嘴唇濡湿,以此来缓解嘴唇的干涩。

    那个小家伙把手贴在我的侧脸,他的小手甚至不能完全覆盖我的脸颊,只是笨拙地用柔软的小手拭过我脸上的泪水,把我的脸擦得花花的。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眼泪当中,我看到他撇着眉毛,难过地看着我。我胡乱用手抹了抹脸,把他一整个抱进怀里,把他的脸放在我的肩窝,而他也用他的手臂搂住我的脖子。

    我用我的整个胸膛去贴他小小的身体,短短几秒的时间里,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扣在了一起,好像从前破碎分散的东西,在那一刻重新聚拢在一起,每一个裂痕都严丝合缝。我的胸口被软软地抵着,好像有另一颗心挨着我,和我的心脏一起,低沉地、怦怦地跳动。

    我真的是疯了吧,不过是同样的发型,相似的眼睛,却能让我一瞬间回到几年前,我的视线仿佛能穿过时间的厚度,穿过那一片雨的距离,落在多年以前的你身上。

    无关酒精,只关乎我在那一刻确实想到了你。

    Luca,在那个瞬间,我以为是你回到我身边了。



    -




    距离Luca约定的时间只剩五分钟了,Ike站在桌前,眼睛紧盯着桌上的那个手机。

    Luca晚上要去码头和格雷交易一批枪支弹药,他让Ike在总部待命,两个小时内没有联系Ike的话,就让Ike带着剩下的人来码头——两个小时都处理不好的话,那Luca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他知道Luca有的时候会踩着最后一秒钟准时打来电话,让他的心情经历一次急升急降,但是Ike今天总有些不安,连手心里都不自然地冒出一层薄薄的汗,他按下心里的那一份莫名的烦躁,在房间里踱步来转移注意力。

    手机铃声在最后一分钟的时候打破了书房里的寂静,Ike几乎是一下子就抓起了手机,接通后放在耳边:“Kaneshiro先生。”

    “Ike,我处理好了,一切顺利,就是肚子有点饿,家里有吃的吗?”Luca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Ike稍稍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Ike无奈地将手指撑在桌角,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回答道:“我吃过了,你回来吃饭的话我让厨房再做,要吃点什么?”

    “嗯——”电话那边的Luca拉长了声音思考着,尾音还微微上翘,“我想吃炖菜,然后还想配几片吐司,家里的鱼子酱还有吗?”

    Ike皱了皱眉,张了张嘴,眼珠往左右两边转了转以后平静地说:“有的……炖菜里面放西蓝花吗?”

    “放点吧,我马上就回去了,辛苦了,Ike。”

    “没关系,Kaneshiro先生,路上小心。”Ike缓慢地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着屏幕上的通话被挂断,几步走到书房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急促。




    Ike发誓他从来没见过Luca皱成这样的脸,他甚至都忍不住笑出声,手肘撑在餐桌上,手指捂着脸的同时,还用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看Luca的表情。

    Luca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口的吐司——准确来说是咬了一大口,他太信任Ike了——吐司上面还躺着一层鱼子酱,无辜地看着他承受苦难。

    Luca用力将嘴里那一口吐司咽了下去,他浑身都像是打寒战一样抖了一下,和手里的那一块吐司对视了几秒,默默把它放回到盘子里,捂着脸发出哀嚎:“啊Ike——这个味道实在是……!实在是!对不起鱼子酱但是,oh my god,二十几年没吃过的苦全在这一口里吃完了……”

    Ike彻底被Luca逗笑,他后仰在椅背上放声大笑起来,甚至开始捂着肚子喘气。

    “我的老天,Kaneshiro先生,这真是太好笑了!”Ike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感叹道,说话的间隙还毫不留情地带着笑音。

    他的面前同样摆着一个盛有两片吐司的盘子,盘子旁边还摆着一管鱼子酱。

    Luca把手边的那一整杯水都喝进肚子,才稍微缓解了嘴里那一股咸咸的怪异味道,但是那股味道在他口中过于顽强,不管他怎么咽口水都有一点奇怪的余韵在口中流连,他咧了咧嘴,把那一片咬过一口的吐司推到一边,继续吃他的火腿三明治,边吃边说道:“Ike,Ikey,Ikel,以后我不要再吃这个东西了……unpog……”

    “好吧Kaneshiro先生,那一块吐司就给我吧,”Ike把Luca咬了一口后推到一边的吐司拉向自己这一侧。在很短一段时间里,Ike突然想起来Luca也不喜欢吃蔬菜,好奇地问道:“比起蔬菜更讨厌哪个?”

    Luca的视线上扬,抿着嘴唇思考了片刻以后,皱着眉很坚定地回答:“都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蔬菜,但是我挺喜欢鱼子酱吐司的。”Ike说完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涂满了鱼子酱的吐司,细细咀嚼以后咽了下去,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Luca撑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Ike,后者心情愉悦地吃着鱼子酱吐司,Luca挑了挑眉,像是想起了什么,凑上前去一脸神秘地说道:“Hey Ike,我想到了一个东西。”

    Ike将那一口吐司咽了下去,歪了歪头问他:“什么东西?”

    “嗯……既然我们都讨厌蔬菜,那不如把这个当作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暗号吧。”

    Ike有了兴趣,把吐司放回到盘子里,用手帕擦了擦手,同样凑上去:“什么样的暗号?”

    Luca挠了挠下巴,轻轻皱着眉思考,说:“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但是又没办法直接告诉对方的时候,就说一些类似‘喜欢蔬菜’的话吧。”

    Ike不禁失笑:“Kaneshiro先生,我觉得您会有其他更合适的方法,告诉我您遇到危险了的。”

    “噢Ike,这很Pog不是吗?总有机会用到的!”Luca又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竖起一根手指补充道,“那如果我需要你赶过来的时候,就再加一个类似‘我喜欢鱼子酱’的话吧!”

    “为什么我没有这样‘需要你赶过来’这样的暗号呢?”Ike有些疑惑。

    Luca轻笑了一声,视线轻轻地看向Ike的眼睛,掌根撑着下巴,笑容让Ike有些恍神:“因为Ike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一定会赶到你身边的。”




    Ike远远地就看见了格雷站在码头上,身边没有保镖和其他随行的手下,而对方显然也看到了自己,格雷面上挂着笑容缓缓朝Ike走来,对他伸出一只手:“晚上好Eveland先生,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Ike没有领格雷的情,他懒得和格雷废话,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直接忽视了格雷要和他握手的动作:“格雷,Kaneshiro先生呢。”

    格雷也并不介意Ike不想和他握手,自然地收回手以后耸了耸肩,叹息道:“噢Eveland先生,我喜欢你开门见山的性格,”他向Ike的方向移动了几步,和他站在并排的位置,手随意地指向较远的一个位置,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看到了吗?那艘游艇,我上个星期花大价钱买的,是不是很漂亮?”

    Ike顺着格雷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那艘游艇安静地隐匿在黑夜当中,海上的水偶尔翻腾着浪花,在那艘游艇周围轻柔地撩动着。Ike没有说话,偏过头看向格雷的目光多了一点阴霾。

    格雷并不在意Ike的眼神,做出有些困扰的表情说道:“最近有一点问题想请教Kaneshiro先生,但是他并不想帮我解决,所以只好麻烦他叫你来了。Kaneshiro先生就在那艘游艇上,只要你一个人跟我一起去游艇上,问题解决了,我就放你们走,怎么样?”

    Ike低声喃喃道:“解决问题了就放我们走?”

    “是的,只要结果令我满意,那你们今晚就可以回家了,我说到做到。”

    Ike微微偏了偏头,看了格雷一眼,手摸向后腰的枪袋,下一秒半眯着眼睛说道:“那我把你这个问题解决了,我再自己去把Kaneshiro先生带回来,不更好吗?”

    格雷被一下子逗笑了,他大笑的声音放肆张扬,笑道眼泪都从眼角渗出来:“Wow,别太凶了先生,别总是不见血光不罢休嘛,”他擦了擦眼角,随后抬头用蛇一般的目光盯着Ike,让Ike一瞬间脑子里响起了警报,“我的身上贴着远程心电监测仪,信号连接着游艇上的定时炸弹,(格雷说完以后还刻意停了几秒,眼里带着笑意看着Ike骤然变小的瞳孔。)如果我的生命体征各项数据都归零了,那艘游艇就会……”

    格雷挑了挑眉,用气音发出“Boom”的声响,手指在身前由半握拳一下子张开,看上去就像烟花绽放的样子。

    Ike面无表情地看着格雷带着冷笑的脸,随后勾起唇角颔首,对他说道:“好吧格雷,你有人质,我只能听你的摆布了——但是她呢?”

    Ike话音刚落,后方不远处的手下从车里架着一个被胶条封住嘴的女人,那个女人身上还穿着华丽的丝质礼服,和那天晚上同样美丽动人,只是现在她的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站也站不稳,被手下把细白的手臂拧到背后,上半身都被压得有些前倾。

    “抱歉,未经允许把你的妻子也带过来了,毕竟我和你交流不多,带一个你的熟人来也好说话些。”

    格雷望了望远处的妻子,手指搔了搔鬓角,有些为难地自言自语:“哎呀,这就不好办了……”

    “Eveland先生,你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啊,”格雷摊了摊手,低下头状似妥协,“那就没办法了,真可惜……”

    然而就在下一秒,格雷迅速从腰间拔出枪,上膛、对准、扣动扳机、枪响——妻子的额头出现一个骇人的血洞,随即就瞪着双目倒在地上,而格雷的枪口还在发热。

    格雷不紧不慢地把枪收回腰间的枪袋,神色平静得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和喝了杯酒一样普通平常,他饶有兴趣地看着Ike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又笑了笑,伸手做出“请”的动作,说:“走吧,Eveland先生?我来带路。”

    码头和那艘游艇相隔一条孤独的栈桥,细瘦的桥身从脚下延伸到水波中央,连接着那一艘豪华却诡异的游艇。

    离那艘游艇越来越近了,越靠近那艘游艇,Ike心里就越有些难以忽略的不安,Ike用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格雷,淡淡地开口:“格雷,我不怕死。”

    格雷饶有兴趣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顺着说道:“是吗。”

    “所以如果你有任何说谎,我会第一个杀了你。”Ike目视前方,没有再看格雷,只是把视线锁定在不远处的游艇上。

    “好啊,你请便。”格雷耸了耸肩,并不把Ike的威胁放在心上。

    游艇的甲板和栈桥的尽头连接了一条供人登船的通道,似乎等候了二人多时,Ike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一艘游艇,灯光通明,装饰豪华,而Luca就在这艘游艇的某一个房间里。

    Ike对着一旁的格雷偏了偏下巴:“你先上去。”

    格雷并没有任何异议,笑着点了点头以后踩上了登船的通道,等到他终于踩上了甲板,转过身来朝Ike摊了摊手,Ike才抬脚踩了上去。

    甲板后方的下行楼梯连通中间的船舱,格雷默默地走在前面,双手甚至随意地放在口袋里,Ike跟在他身后,只有彼此的鞋跟踩在地面上的闷响在墙壁之间回荡着。

    船舱里的明黄色灯光落在脚下每一个角落,放眼望去没有哪个地方是灰暗的,然而有限的空间总是会让人有些烦躁,Ike舔了舔嘴唇,少有的失去了些耐心,在原地站定,格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向Ike:“Eveland先生,不继续走了吗?”

    “Kaneshiro先生在哪里。”

    “别着急啊,先生,我知道你已经等了很久,”格雷缓慢地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Ike,“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的房间。”

    格雷引路到了船舱最里面的房间,房间门紧锁着,里面也完全没有一点声音,格雷用指纹将锁解开,按下门把手推开门以后就撤向一旁,手指了指门口,示意Ike可以进去了。然而Ike站在原地,视线在格雷身上和门口移动着。那个房间里只有一盏灯是开着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折磨人的心理,房间里的灯也很昏暗。

    “怎么了Eveland先生,路上又是催又是威胁的,现在到了,不进去看看他吗?”

    Ike最后看了格雷一眼,跨过那扇门走到房间里。

    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就是门边的Luca,他的上半身趴在桌子上,身上那件黑色的衬衫粘上了些灰,还带着些不知名的血迹,一只手臂垂在身侧,而另一只手臂放在桌上枕着头。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而Luca一动不动的,身体的起伏也很微弱。

    “Kaneshiro先生!”Ike的心凉了一瞬,快步走过去查看Luca的状况,Luca的头垂到脸侧,遮住了他的侧脸,只露出来他的嘴唇和一截下巴。Ike的手指轻轻搭在Luca的侧颈,摸到了跳动着的脉搏,Ike刚松下一口气,眼睛又落到Luca的下巴上的一颗痣上。

    他不记得Luca这个地方有一颗痣……

    Ike猛地反应过来,脑子里的警铃快要把他的天灵盖掀翻,他的瞳孔骤缩,后撤一步想要和这个人拉开距离,而面前这个原本看上去虚弱的人一下子暴起,露出那张完全陌生的脸。

    然而Ike还是慢了一秒,对方控制住他的双手,随后在他的腹部猛击,剧痛让他的忍不住蜷起身子,又让他两眼发黑,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力量使劲按在地上,后背和地面强烈相撞。面前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他的手腕,双手一直受着对方的禁锢,对方半跪在他身上,膝盖顶着他的腿,一块带着异味的布蒙上了口鼻。




    重新回归意识的是痛感,跪在地上的姿势让膝盖闷痛不已,还有双手手腕被吊在半空,肩膀被拉扯的酸胀,绳子的长度让他没办法调整姿势,只能跪在地上。随后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的无力,拼尽了全力却只能换来手指的一瞬间抽搐,脑袋里好像被搅得一团乱,一时间根本没办法判断自己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Ike的眼前发黑,面前的地板好像闪着雪花点,又时不时黑一块亮一块,他的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水波流动的声音,隐约有船体行进的感觉。

    他低垂着的头被一只手粗暴地揪起来,晃了两下又甩到一边,他感觉有点泛恶心。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下一刻就被冷水泼了满脸的水渍,有一些水珠呛进了喉咙,弄得他猛烈地咳嗽,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和脖颈流进衣服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醒了吗?”

    他听见有个声音就在他面前不远的位置,然而他也只是听见声音,做不出任何反应,凭借声音依稀能判断出是谁。

    格雷把倒干净水的水桶扔到一边,在船舱里发出“咣当”的巨响,Ike的耳膜被巨大的声音刺激得发疼,他艰难地从顺着面颊流下的水珠当中睁开眼,看见格雷阴沉着一张脸看着他。

    “还以为你要睡到第二天早上。”

    格雷自顾自地在船舱里来回踱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Ike说道:“想把你引过来可真不容易啊,Luca那家伙把你保护得挺好,不用点脑筋还骗不过来。”

    Ike的大脑短时间没能消化格雷说的是什么,半晌才强撑着精神,慢慢地说:“Kaneshiro先生,在哪里……”他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每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造成自己现在这幅样子的,最大可能性是格雷给自己下了什么药。

    格雷不慌不忙,看着墙上的钟喃喃道:“Luca啊,现在这个时间,可能已经被丢进海里了吧。”

    Ike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喘气时还带着明显的抽气声,手指也抽搐了几次,看上去就好像诡异地痉挛了一下,指尖都在发着抖。

    格雷好像被Ike这一连串的动作逗笑了,嘶哑地笑声像一个损坏的风箱,夹杂着破碎不堪的笑音,他捂着胸口笑得喘不过气,突然笑声戛然而止,他顺着叹了口气,感叹道:“越是有软肋,越容易落下风,越容易受人制肘……Ike,我们其实都有可以拿来威胁的因素,但是只有你妥协了。”

    所以格雷才能够毫不犹豫地枪杀自己的妻子,因为她的死活根本不会威胁到他,而自己为什么会跟着他来到船上,是因为——

    “Kaneshiro先生……”Ike喃喃出声,声音很微弱,但是也被格雷捕捉到了,他笑着点点头,那笑容和头顶的灯一样刺眼:“是啊,是你的Kaneshiro先生,没想到一通电话就能把你叫来,一个似真似假的情报就能让你乖乖跟着我走。”

    “你怎么会知道那些暗号,你把Kaneshiro先生怎么了……!”Ike艰难地动了动胳膊,头抬起来看着格雷逆着光的脸,膝盖仍然在刺痛,好像接着跪下去骨头就都会碎掉。

    “暗号?你是说电话里那些吗?”格雷笑了笑,好像为了让他听清,蹲下了身凑近Ike,做出像是思考的样子说道,“也没怎么,只是一点吐真剂,一点肌肉松弛剂,就套了点话出来——噢对了,电话也不是他打的,用了点科技的手段合成的音源数据而已。”

    Ike一下子如坠冰窖,浑身僵住了,头无力地垂在手肘间,他早就该意识到,为什么是Luca给他打的电话,却是格雷在栈桥边等他,为什么格雷一路上都胸有成竹,认定了自己会跟着他走。

    “现在该轮到你了,Eveland少爷,”格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Ike的头顶,“你母亲十年前交给Kaneshiro家族的资料在哪里。”

    Ike沉默地垂着头,只有微弱的肩膀起伏证明他仍然活着,沉默变成了无声地抵抗,一点一点烧灼着格雷的耐心。格雷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说:“早知道多带一支吐真剂了,我真的不想逼你。”

    话音刚落,格雷一下子就靠近了Ike,手指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另一只手用力扇在他的脸上,像是一个警告,格雷又问:“资料在哪里。”

    Ike偏过头,脸上立马肿起了红色的印记,他的头皮生疼,好像头皮都要被撕下来了。但他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转过眼看了看格雷阴冷的神色,缓慢地勾了勾嘴唇,在格雷眼中就是明晃晃地挑衅。

    格雷把Ike的头随手一按,把他甩在一边,头发凌乱地遮挡了他的半张脸。Ike的嘴里有一股铁锈味,估计是在格雷扇他耳光的时候牙齿撞破了嘴唇,他小幅度地呼吸着,眼前有些天旋地转。

    格雷从船舱的一个角落又提来一桶水,Ike以为他又要把水浇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格雷反而把水放在自己腿边,他把桌上的纸巾一张一张抽出来浸湿,拿着那几张被水浸湿的纸巾靠近自己。Ike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被迫让格雷捏住了自己的下巴,他将浸湿的纸巾摊在他的脸上,覆盖住了他的整张脸,包括所有能够呼吸的孔道:鼻子和嘴巴。

    那些纸巾依靠水渍黏在他的脸上,他的几个呼吸就耗尽了缝隙之内仅剩的那一点可怜的氧气,随后窒息感逐渐袭来,就好像溺水一样,Ike本能地开始努力呼吸,想要试图吸进一点氧气,然而却无能为力,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眼前也越来越黑。

    在Ike因为窒息晕厥的前一瞬,格雷将Ike脸上的纸巾全部揭下,Ike喘着气,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窒息带来的恐惧感就像一把刀悬在他脑后。

    格雷问他:“Eveland家族的资料在哪里。”

    Ike的沉默就是回答,格雷继续将浸湿的纸巾放在Ike脸上,仅剩的空气消失以后,窒息感又重新霸占了感官。

    窒息、临界点恢复呼吸、审问、窒息、临界点恢复呼吸……Ike也不记得格雷像这样反复了几次,只是自己的大脑和身体都在与药物作用,和反复窒息对心理带来的折磨做对抗。

    Ike在Luca审问叛徒的时候见过这种方法,这样反复的窒息会让人逐渐崩溃,而窒息的时间会逐渐延长,到最后很容易窒息而死——虽然没有什么人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就是了,在那之前基本都招供了。

    Ike在一次窒息结束后大喘着气,他明显感觉刚才他马上就要失去意识了,随后又听见格雷更加不耐烦地问他“资料在哪里”,他晃了晃脑袋,含糊不清地回答:“你想知道吗?”

    格雷压了压眉眼,阴鸷地笑了:“说吧,在哪里。”

    “我说话没力气,你、你靠近点……”Ike垂着头,脸上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滑,他的肺部剧烈地收缩舒张。

    格雷靠近了些,Ike说了些什么,然而他的声音却细如蚊蝇,格雷只好又谨慎地凑近了些,Ike缓慢地抬起头,嘴角裂开一个嘲弄的弧度,喉咙里也发出像是被摔碎了的笑声:“想知道的人,全都被Kaneshiro先生杀了……”

    “你——!”

    突然两声枪响,格雷愣了一下,随即惨叫着瘫倒在旁边,他的腿被两颗子弹分别命中了膝盖,他倒在一旁按着腿,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Ike抬眼望向子弹射出的地方,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在做梦,但又迫切地希望这不是梦。

    Ike动了动嘴唇,好像被什么魔鬼偷走了声音一样,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Luca站在门口,他握着枪托的手有些抖动,随后无力地垂在身前,一边喘着气一边脚步不稳地从门口进来。他从逆光的门口走近,Ike却始终都看不清他的脸,他知道肌肉松弛剂的药效还没有过去,他能做的只是让手指微弱地动几下。

    可那又怎样呢?他终于见到Luca了。

    Luca又抬起手,扣下扳机,子弹射进格雷的右胸,爆出了鲜红的血花,而下一次扣动扳机的时候,枪膛发出了空枪的声音。

    Luca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扔掉手枪,撑着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指,给Ike解着手腕上的绳子:“Ike!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格雷刺耳的惨叫似乎还回荡在这个狭小的船舱,膝盖旁边有一点被溅上的血液,而手腕上被Luca触碰的地方也有一点液体黏腻的触感。他希望那不是Luca的血。

    绳子解开了,Ike倒向一旁,重重地摔进Luca的怀里,低垂着头,Luca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气流以后稍微松了口气,又晃了晃他的肩膀,在他耳边焦急地说道:“Ike、Ike!能听见我说话吗?!”

    Ike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拉了好几下才拉住了Luca的手,挣扎着抬起头,视线逐渐对焦在Luca的脸上,他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Kaneshiro先生,游艇上有……有炸弹,快走……”

    Luca可能不知道这个情报,格雷现在身上有三个弹洞,不断地失血的同时,一颗子弹打中了右胸,如果打穿了肺部,血液涌进肺部会在短时间内造成窒息,这样的话他身上的远程心电监测仪就会检测到心率,游艇上的炸弹就会爆炸,Ike恨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冰冷的手去抓Luca。

    格雷却扬起了一个几近疯狂的笑,血液正从他身上的三个弹洞里流出来,在他身旁形成了红色的水洼,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难听的“嘶嘶”声,又有更多的血如河流般流下。

    “我知道了,我带你出去。”Luca将Ike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让他能尽可能地站起来,而长时间的跪姿和审讯,再加上药物作用,让Ike一时间完全不能站起来,他的全部重量都加在Luca身上。

    Luca走得不快,他的脚步甚至是有些虚浮,走的路线也有些歪斜,Ike也清晰地听见Luca在他耳边的喘息声,那绝对不是正常的呼吸声。他感觉血腥味更加浓重了,当他被Luca架出这个狭小的船舱以后,才发现满地的尸体和喷溅在舱体上的血迹,甚至他的脚轻轻经过的地方都划出了一道暗红色的印记。

    这一路上Ike没有看到一个活人,没几步就是一个尸体拦在脚下,死亡的寂静笼罩了这层船舱,让Ike有些呼吸不畅,心脏也在不安地狂跳。

    “Kaneshiro先生,这些……”

    Luca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Ike往上又拽了拽,让他更好的靠在自己身上,又走了几步后低声说道:“我杀的。”

    越靠近甲板,尸体就越少,直到到达连接船舱和甲板的楼梯时,甚至没有尸体了,只留下沾着星星点点血迹的台阶,一点银色的月光从那个通道口掉在台阶上。血腥味一路上从未消散,血红色的水洼舔舐着他们的脚底,在他们的脚印上留下一条猩红的痕迹。

    Luca在船舱和甲板连接的台阶前停下了,低头破碎地喘息着,Ike感觉Luca抓着他的手有些发抖和无力,Ike莫名地有些恐慌,他撑着虚弱的身体问道:“Kaneshiro先生,你怎么了?”

    Luca没有说话,无言地迈开腿踩上第一级台阶,闷哼了一声,又将另一条腿迈上更高一级的台阶,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Luca的沉默成了引线,引线的另一端连接着Ike快要绷断的精神,他感觉到有凉凉的液体从他的脸滑下,经过脖颈流进他的衣领,他知道那样的黏腻程度不是眼泪,也不是水。

    他们终于离开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更加明亮的月光被掰碎了丢进海里,又有一部分摔在甲板上四分五裂,像碎掉的玻璃。

    Luca最后拖着脚步来到甲板附近,游艇旁边正有一条快艇静候着,上面有两个人配枪待命——是Kaneshiro家的人。

    Luca脱力地跪在甲板上,膝盖碰到甲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将Ike从栏杆下方交给快艇上的两个人,Ike却死死地抓着Luca的手腕——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但是那其实很微弱,指尖和一地碎玻璃一样的月光一样冷。

    他终于有力气抬起头,睁大眼睛看清Luca了。

    腹部汩汩地流出鲜血的伤口,被血液染红的纹身,凌乱的金发,从嘴角蜿蜒而下的红色液体如泉涌,还有那双他永远不会认错的烟紫色眼睛。

    Luca反握住Ike的手,掌心相合的地方被血液浸满,滑腻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滑走,但是Luca握得很紧,就好像一松手,Ike就会掉到他不知道的地方。

    “Kaneshiro先生……”Ike的声音像一根颤抖的弦,在月光和他们之间悲鸣着。

    “Ike,”Luca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如同嘶哑粗糙的琴,似乎下一秒就会断掉,“我答应过你,你的仇,我会给你报,你要杀的人,我都会帮你除掉。”

    Luca松开了手,指尖恋恋不舍地划过Ike的手心,他的眼睛缱绻得犹如紫色的烟雾,眼眸里的水光破碎得像被击碎的月光,那些月光的碎片几乎要把Ike的心割开,从那里面流出晶莹的泪。

    Ike的手扣着快艇的边缘,手上的血液被抹在上面,又被快艇两旁溅起的浪花冲刷掉,而浪花飞溅在他的脸颊上,咸湿的水珠和那些眼泪混在一起,昭示着他和Luca越来越远。痛苦随着艰难的呼吸被吸进体内,变成血液,变成骨肉,变成一颗玻璃做的心,又变成泪水夺眶而出,消失在浪花里。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那颗脆弱的心,“啪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痕迹,从缝隙中涌出了苦涩的血。




    -




    我做了个噩梦,Luca。

    我梦见冲天的火光,巨大的爆炸,和无边的鲜血,和一个在这之中毫不起眼的我。

    可我一时间醒不过来,胸口好像被一块巨石压住了,我喘不过气,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最后是Augustus和那个小幽灵叫醒了我。Augustus的头放在床边,拱了拱我的脸,热气也扑在我的脸上,那个小幽灵正趴在我旁边,两只小手放在我的肩膀推了推。

    我抬手摸摸他的脸和头发,发现他还扎着那个侧面的揪揪,甚至发卡都没有取下来,我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好也睡不着了,索性就坐起来,把他抱在怀里,来到书房继续给你写信,我觉得应该能把这封信写完吧,也该结束了,这封信太冗长,我怕你读得困难。

    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仍然会再一次梦到那个夜晚,我以为那场梦魇已经随着时间而去,变成了一条烂绳子,断裂、粉碎,最后消失无踪。然而事实证明没有,它潜伏在时间中,在这个夜晚又一次缠绕在我的身上,还带着时间河流中的污泥。

    我想忘记那个夜晚,想把那些污泥清洗干净,但是那太难了,就如同我无法那样轻易地忘记你,Luca。

    “当悲剧降临的时候,我们总想将责任归咎于他人,如果没有人可以责备,我们往往会指责我们自己。”*

    Luca,我不会怪你当时的选择,我永远不会怪你,你做了你当时应该做的决定。如果不是你的话,Kaneshiro家族在那之后的发展不会那么顺利,你是Kaneshiro家族受人敬仰的Boss,Kaneshiro家族的长廊都会挂上你的画像,以此来纪念你。

    但是你知道的,Luca,人们总是不能完全互相理解的,所以直到今天,我在理解之余仍然有一点怨怼,那是我的眼泪和噩梦的来源——你毅然决然走向必然的死亡,留给我、留给这个世界一个不曾回头的背影,甚至连一句遗言都不曾给我,哪怕只是一句交代呢,哪怕只是……

    然而这些怨怼到最后都会变成对我自己的责备,变成我身上取不下来的枷锁——如果我再谨慎一点,再强大一点、再聪明一点,结局会有改变吗?

    太多的东西,在那一个晚上过后压在我的肩头。我整晚整晚地数着指针划过的格子,那么多秒,那么多分钟,我一想到那么长的时间,以后还会有比这更长的时间,那些时间都在等待着我,然而这些冰冷的时间里,都不会再有你。我甚至没办法再继续处理家族的事务,我无法成为下一任Boss,也无法再拿起枪。

    我独自离开了家族,带走的也不过是我所有的手稿,和你为我装订的第一本书。

    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希望我沾染鲜血,你喜欢我写的故事,从始至终都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小说家。

    对不起Luca,请你不要介意信纸上出现的水渍,我的年纪已经比你还要大了,我总是会在一些事情上比过去更脆弱些。我的时间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它不会磨损那些尖锐回忆的边缘,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打磨,让它变得更尖锐,从而刺伤我。

    Luca,我也到了喜欢怀念过去的年纪,会想念一些从我指缝间流逝的东西,会思考、重组我的回忆,会任由那些回忆将我柔软的心脏蹂躏,像一块破抹布。

    你永远的走了,但是往事活了下来,沉淀在我的生活当中。我在Kaneshiro家生活的近十年,和你相处的近十年,如果想让我把这十年中的一切都排个名次,那么我所有的“最”,都有你的名字:最讨厌的、最恨的、最难忘的、最喜欢的、最尊敬的、最爱的……

    你也许会问,为什么我的人生还没有到最后,怎么就能说出“最”这样绝对的话呢?Ike,这不像你。

    但是很遗憾,我在情感和世界观刚刚成型的时候遇见了你,少年的爱和恨都简单而又刻骨铭心,我说“爱”的时候我在想你,我说“恨”的时候我也在想你。

    当然,毫无疑问,每次到最后都是“爱”更胜一筹。

    明明十多年前的我应当是最勇敢的年纪,可我却犹豫了,没能对你说出“爱”这个字眼。我现在对生活有着诸多忧虑,却只有对你能毫无顾忌地说“爱”,就好像我的周身都是悬崖峭壁,而我的面前是你,我就丝毫不会胆怯。

    一个人的存在和离开都会影响我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这关乎到当雨滴像哀愁一般落到窗棂上的时候,我会想到谁,也关乎到月光落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会从中想起什么。

    时至今日,Luca,我仍然会想到你,无时无刻,随时随地。

    大概就到这里结束吧,天也快要亮了,是时候给自己做一顿早餐了。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Luca。

    Farewell.

    你忠诚的

    Ike Eveland





    我将这封信折好,放进一旁备好的信封里,并用火漆封好口,准备将这封信放进抽屉。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Luca写上一封不会寄出去的信,写好以后就完好地保存在抽屉里。但是今天有些不对劲,原本放在抽屉里的信竟然都被拆阅过了,火漆上有着被小刀划开的痕迹,整齐一致。

    虽然有点不对劲,甚至有些诡异,但是在那一刻我还是选择去再拿一点火漆来,重新把信封封口——毕竟家里有一只幽灵,好像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都可以被解释清楚。

    在今天的噩梦醒来以后,我总感觉有些异样,倒不是身体的不适,只是一些奇妙的预感,好像什么事将要发生一样,这样的预感让我心里有些不安,拿完火漆就赶紧回到书房,毕竟还有一个小幽灵呆在那里。

    我一打开书房的门,眼前的景象让我意外却又不意外:那个小家伙拆开了信在读,小刀就放在他手边,信封上的火漆被划开,痕迹和抽屉里的那些信封极其相似。

    他听见声响以后转过头来看我,神色平静,一点都不惊慌,好像在等着我的到来,我和他那双紫色的眼睛对视,又是一阵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这一次和昨天晚上不一样,这一次让我的心跳都有些混乱了。

    会是我想的那样吗?那样的事会发生吗?

    我凭着本能向他靠近,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什么话,好像喉咙被哽住了,胸腔和鼻子也开始酸涩不堪。我看见他的嘴唇也动了动,应该是说了一个词,嘴唇张开随后又向两边咧,像一个微笑的样子。

    我一时没有看出来他的口型,他也不着急,只是耐心缓慢地重复那个口型。他看着我笑着,圆圆的眼睛也荡漾着笑意。

    那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我终于来到他面前,双膝跪在地上,手脚都冰凉,双手捧住他的脸,就好像要坠入那片紫色的湖水,让温暖的水流将我淹没。

    他又在重复那个口型,小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我看到他咧开嘴很开心地笑了,可是眼里却有水光在闪烁,眼角渗出的泪花变成了烟雾消失不见。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

    我终于崩溃地哭出声,眼泪从眼中滚落,将他一下子搂在怀里,像是要将他融进我的骨肉,我的时间、我的生命、我的过去和未来。

    他在一次又一次地叫“Ikey”、“Ikey”。

    他在叫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我。

    “Luca,Luca……”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叫他的名字以外说不出其他,而只有眼泪和我颤抖的声音能证明我此时的无措。

    然而就在下一刻,我发现他的身体越来越浅了,我的手有一点穿过他的身体,我好像猜到了什么将要发生。我惊慌地松开手,隔着朦胧的泪眼望着他,我想去碰他的脸,但是一截手指穿过了他的皮肤,就好像被海水淹没一样无助。

    我在那一刻祈求一切神明,让我能挽留他哪怕一秒钟,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不要让我再回到那个夜晚,不要让我再失去他了……

    他仍然在努力地碰到我,拉住我的手,虽然已经很难再抓住了,他看着我微笑,但是那微笑被泪水浸湿。他小小的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透明,我越来越碰不到他,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那艘游艇上,我怎么也抓不住他的手。

    他凑近了些,尽可能地捧着我的脸,抬头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即使那个吻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一阵微弱的风拂过。

    他又在做那个口型了,一边一边地叫我的名字,带着笑容和眼泪,给了我最后一个拥抱。

    我彻底看不见他,也碰不到他了。

    那些被整整齐齐放在抽屉里的信,也跟着他的消失,随之不见——他带走了我写给他的所有信,彻底离开了。

    我想起前不久Shu对我说的,他拿走他想要的东西以后就会离开。

    我捂着脸痛哭,眼泪都将我的脸颊和手掌打湿,那些活着的伤口在这一刻苏醒过来,用疼痛告诉我:即使是恨也好,爱也好,我从始至终都舍不得他。

    我没有关窗户,雨天夹杂着风,将桌上的一页稿纸吹落到地上,正好落在我的面前,上面只有三句话,和两个名字。

    Ike,

    看到你过得很好,我很开心。

    我一直都爱你。

    Farewell.

    Luca

    我将那封信捡起来,捂在心口,心脏好像被人割开了一个小口,又被绳子缠得很紧,悲伤汩汩地从缝隙里涌出来,变成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变成像哀愁一样的雨,变成我和他之间的暧昧不清;最后跨越时间的厚度,变成迟来的爱意。

    我听见外面还在下雨,连绵不绝的雨声敲打着窗户,时不时又有滚滚的雷声经过,像是云朵在落泪,在悲鸣。

    FIN

    *来自唐顿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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