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原果汁】在上海的夜景里能做梦吗 周士原去看了王敏辉主演的音乐剧末场。
01
故事的开始似乎总是那么俗套。
就像蓬头垢面出门倒垃圾时百分百会遇到前任一样,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却总会遇到心仪的对象。
梅雨时期的低气压将水汽涂抹在裸露的皮肤上,将身上的布料同粘腻的肌肤贴合到一起,远处的金茂楼顶被灰色的云层藏了起来,周士原难耐地扯了扯衣领,加快了往回赶的步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周士原第一次恨自己的好脑子,到现在都还记得中学时背过的诗词,甚至能在这样一个应景的时刻想起这句话。他刚结束完一场面试,收获了面试官礼貌又敷衍的微笑,随名片递过来的还有一句轻飘飘的“好的,那麻烦您回去等通知。”
能有通知才有鬼。
出了公司,周士原漫无目的地溜达着,只觉这天气将自己的心情具象化得淋漓尽致,全然忘记今天出门时看到今日有雨的天气预报,以及藏在大包小包未拆行李中的雨伞。
上海的雨来得总是猝不及防,雨滴砸在周士原脸上时,他正坐在花坛旁的长椅上,盯着广场中打太极的大叔看,在旁人都匆忙避雨的时候,大叔一身青色太极服,矗立在小雨中提沉开合,倒是颇有仙风道骨的意味,只是还没两分钟便被突然加大的雨势打回原形,尴尬窜回一旁商铺的屋檐下,混入躲雨的人群中去。
周士原难得遇到这样的场景,颇为有耐心地看完了这场闹剧,而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是同样不堪,暴雨彻底打湿了身上的衣物,白色的T恤附着在身上勾出了不甚明显的肩背线条,但慌忙的路人并无心去留意一个傻站在雨中的落魄青年,将公文包顶在头顶,加快步伐奔向地铁站。
红外门铃响起时,王敏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新来店的顾客。白t牛仔裤,年轻的男孩子,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得有些狼狈,迅速给新客人打上标签,王敏辉颇有兴致地观察起来。他指尖局促地揪着背包带子,犹豫了一下,而后踏进了店内。看起来又是一个满怀希望的孩子刚经历过现实的毒打,王敏辉撇了撇嘴,像这样的年轻人,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个,抱着笔记本或者背着吉他,坐在靠窗角落的座位里,将破碎的梦想消磨在半夜便利店的劣质咖啡里。
周士原同那些碎了梦的年轻人们一样,晃晃悠悠地穿过一排排的货架,摸了一盒杯面结了账。王敏辉挂着营业的微笑将加了开水的杯面重新递回给周士原手中,并毫不意外地看着他选择了那个角落的座位,有一口没一口的解决着温饱问题。
许是暴雨的缘故,店内除了周士原外再无其他客人光顾,守着柜台着实是无聊,王敏辉再次打量起这唯一的顾客。底子是真的好,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全部被撩到额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漂亮的侧脸线条,抖音资深爱好者的王敏辉脑海里自动响起了声音,“想在哥哥的鼻梁上滑滑梯”“哥哥下凡真是辛苦了”之类不重样的彩虹屁轮番出现,佩服自己天马行空的脑洞,王敏辉把自己藏在收银台后,笑成震动模式。
周士原似乎又和那些失意的人不同。笑够了的王敏辉托着下巴,将目光重新投回他的身上,毕竟不哭不闹安安静静,慢条斯理吃相优雅的人着实是少见,哪怕他面对的是一桶不到5元的速食面,还是我给他加的水,王敏辉在心里补充到。
好看是真的好看,王敏辉唾弃了一下自己颜狗的内心,终究是没忍住从柜台起了身。
“不介意的话,拿去用吧。”
在又一滴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时,周士原被这句话拽回了现实。面前的是穿着工作服的瘦高青年,手里拿着一块毛巾,语气恰到好处的温柔,又不过于熟稔让人尴尬,略为清脆的声音给这个压抑沉闷的夜晚增添了今天第一分亮色。
“是我留在这边备用的毛巾,基本没有用过的。”
见周士原没有反应,王敏辉赶忙又补充了一句,眼前的人显然没他想象的那般矫情,勾起嘴角回了一个淡淡的笑,“谢谢。”而后接过毛巾草草擦了擦头发,待潮意终于少了一些时,周士原将毛巾搭在了脖子上,任凭发梢在头顶支楞巴翘出奇怪的模样。
“这个也给你。”
王敏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他回到柜台打了一杯在几分钟前才吐槽过的劣质咖啡,贴着桌子一路推到周士原面前,“我请你的。”弱下来的语调带着几分底气不足的犹豫,大脑后知后觉上线,不知道是请一个陌生人喝咖啡,还是自己在大夏天夜晚给人送热咖啡更值得吐槽,好在身旁的周士原维持着对陌生人该有的矜持与礼貌,虽然掩饰不住眼里的惊讶,但依旧礼貌道谢接了过来。
哪怕是在夏天也是依旧烫手的温度,透过纸杯壁渗透进指尖,对浑身湿透又坐在18度空调下的周士原而言,倒也不错。血色逐渐回到甲床,心情被这意料之外的善意拉回了及格线,用咖啡压下泡面残存于口腔的油腻感,将注意力从失败的颓废中抽离,投回了好心店员的身上。
有点太瘦了。周士原皱了下眉,说到底是学医出身,观察对方健康状况已然成为本能,但瘦削的脸反倒衬的眼睛更亮,只是这双眼里充满了疑惑,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便利店员工统一的制服空荡荡挂在他身上,胸口的塑料名牌上,端端正正写着“王敏辉”三个字。
经过大脑高速的运转,王敏辉终于给自己下了一个“色令智昏”的判断,从思考中抽离出来,便正正对上对方一双漂亮的眼睛。
沉默来得猝不及防。
终是王敏辉先憋不住了,“那个,我叫王敏辉。”
“周士原。”
眼前人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从进入这家便利店后包裹在他周身的失意外壳似乎终于破碎,周士原勾起嘴角,向王敏辉伸出了手。
“谢谢。”今晚的第三声道谢,也是发自内心的一声。
王敏辉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打到措手不及,但对面人突如其来的慌乱更让他措手不及。
周士原难得不知所措,他突然意识到今晚从对方那里获得的善意实在是太多了,满得几乎要溢出胸口,就像被勒令戒糖许久的孩子突然收到了一整兜漂亮到舍不得吃的糖果,久违的幸福感让他手足无措,他想将这份甜蜜最直接地回馈给带来这一切的那个人,可满腔的快乐不是糖果,不能一股脑捧到对方面前,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摸着身上是否有能拿的出手的真情。
一张硬卡纸从裤兜的缝隙中被拽了出来,周士原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这与他所想找到的东西差距实在是有些大,略微不悦的将被雨水沁到褶皱的名片团成小团,丢到桌子一角。小小的纸团撞上墙壁,恰巧滚到了王敏辉的面前,手总是快过大脑的王敏辉惯性的展开了纸团,丝毫没有窥探对方隐私的自觉。
“诶!这不是那家公司嘛!业界很有名的,你是做音乐的吗?”
沉闷的话题被王敏辉突然扭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周士原略微惊讶的点了点头,“是……啊?”
“我是学音乐剧的!四舍五入是半个同行,”王敏辉眼睛亮了起来,“好巧哦!”周士原被这清奇的脑回路震撼到了一下,但很快又被话多起来的王敏辉拉进了下一段对话中。真正让人吃惊的是他们之间完美重叠的音乐品味,从经典音乐剧唱段到女团选秀节目的主题曲,再到○音热门歌单和韩文rap,似乎没有什么是彼此的雷区与盲区,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明明认识还不到一小时,却有种前半生一同成长的错觉。
墙面上时钟指向21点20的时候王敏辉暂停了这段热切的音乐交流活动,“诶,我九点半就下班啦,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02
周士原跟着王敏辉走进房门时突然感慨或许他们是真的有缘,全然没有当对方是外人,也是一个敢邀请一个敢来。在他点头答应这个提议后王敏辉快乐的从座位上飞起来,扔下一句“等我一下下”就窜进了员工休息室,而后又一阵风一样在店内扫荡一圈,抓起两罐冰凉的啤酒丢进背包里,和来换班的同事迅速交接好工作,和周士原挤在一把不能算大的伞下,冲进了仍未停歇的雨幕中。
王敏辉的房间正如意料中的一样小,客厅桌面上零散着堆着杂物,典型单身男孩子的房间。察觉到周士原的视线,王敏辉难得脸红,从鞋架上拽出来一双塑料拖鞋,等周士原换上就推着他进浴室,“快快快你去冲下澡吧我的东西你随便用我去给你找替换的衣服。”说完不等周士原回应就硬把他关进了浴室中,虽然周士原小朋友有很多问号,但是还是乖乖嗯了一句,脱了衣服把自己塞进花洒下。
“那个,……敏辉?我可不可以借下吹风机?”周士原换上放在门口的换洗衣服,再次顶着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出现时,王敏辉嘴里叼着一次性筷子,手里捧着一份扒了两口的便当,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放着综艺的手机,察觉到人出来后手忙脚乱地按下暂停。刻意地忽略了对方明显红肿的双眼和鼻尖,起身去寻找吹风机。
周士原乖乖等在角落中打量着还没仔细观察过的客厅,凌乱的桌面看得出被草草收拾过,之前吃完的便当盒简单粗暴地装在垃圾袋中搁在了墙角,一副丢不丢看缘分的模样。盯着王敏辉东翻西找的背影,周士原似乎理解了房间凌乱是从何而来。
而后王敏辉毫不意外地踢上了刚随手搁下的垃圾袋。
周士原终于忍不住,王敏辉仿佛在他笑点上蹦迪的行为让他忍不住蹲下来,压抑的笑声从胳膊与头的间隙中溢出来,“你真是够了,”王敏辉翻了个白眼,“也不想想我这都是为了谁,你还笑。”嘴上不饶人,但手上还是把吹风机塞进周士原手里,寻摸了一个插头够得着的位置好方便他吹头发。
吹风机的嗡嗡声很快就停了下来,顺直的刘海覆盖上额头,显得他年纪更小,王敏辉突然陷入了有可能诱拐了未成年人的后怕中,“诶,你多大了?”周士原甩了甩头,像是满意皮毛终于干燥亮丽的猫,“我97年的,成年啦。”王敏辉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来,快叫哥,我比你大一岁。”
周士原欲言又止的表情让王敏辉放弃了等他服软叫哥哥的念头,拍着身侧沙发示意周士原坐过来,大度地表示自己并不在这些许的傲娇,从背包中翻出了背回来的啤酒,分了其中一罐给他。夏天夜里的冰啤酒夹着碳酸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爽快感让王敏辉幸福地眯了下眼,突然又想起什么,从背包中又掏出了一盒寿司,周士原看着略微眼熟,好像它半小时前还在货架上。王敏辉利索地又拆了双一次性筷子,将酱油和芥末挤到盒盖上,而后一同把这些推到周士原面前,“快吃,不然等下过了12点就过期了。”
“所以这就是你在便利店打工的理由?”
“去,瞎说什么,怎么可能是这么肤浅的原因。”知道对方比自己小之后立刻摆起了哥哥的架子,“你不吃给我。”
面前这份临期寿司显然比傍晚那份泡面要好得多,周士原并没有把它让出去的打算,窄小的桌子上方两个人捏着细细的两根竹筷打架,短暂的战斗以王敏辉的手肘差点撞翻啤酒罐为结束。两个人在一起直线下降的智商让王敏辉半天才想起正事,举起酒瓶冲着周士原晃了晃,铝罐相撞的声音并不清脆,带着气泡的液体隔着两层金属亲吻出闷闷的一声,“干杯。”
“干杯。”
“哎,我其实是富二代的。”周士原小口咽着啤酒,王敏辉刚刚说他俩一人就只有一罐,喝完就没了,叫他省着点喝。
“什么?!”这个事实显然对王敏辉产生了冲击,声音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度,上扬的语调里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口音,“那你在我们店里吃什么泡面,贵公子来体验民间疾苦了?”
“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周士原不紧不慢的接着补充,“但是我和家里闹翻啦,只能吃得起泡面。”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周士原从放在一旁的背包里摸出了一个看起来低调但价格肯定不低调的钱包,将里面已经成为摆设的信用卡掏出来给王敏辉看,“还可以拿去飞着玩,也算是物尽其用。”
无视掉这个听起来就很无趣的笑话,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呃……那你是为什么闹翻了啊……啊如果你不方便说也可以不讲,”王敏辉顿了一下,“是因为……你想做音乐吗?”
“对啊,敏辉你好聪明哦——”
“去,说正经的呢,”王敏辉无视了突然撒起娇来的周士原,“所以这是一个不好好搞音乐就会被抓回去继承家业的故事吗?”
“倒也不是继承家业吧……”周士原咂摸着嘴里留下的麦芽味,“我初中后就出了国,大学学的是医学,家里总想让我去当医生。你知道的,社交场上说出去,总归是比较好听。”他组织着语言,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是不喜欢医学吧……只是我似乎比起医学更加热爱音乐一点,所以才决定专心去音乐。”
“哦——”王敏辉眼里的八卦之魂显然点燃了,“然后你因为和家里在未来选择上冲突了于是为了追逐梦想净身出户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是吗?然后沦落到只能在街头淋雨吃泡面——哇好惨……”
“停一停,”周士原打断了马上就要陷入脑洞中的王敏辉,“虽然差不多是这个过程,但我今天只是面试失败了再加上忘带伞了而已……”但还是晚了一步,对面人再看过来的眼神里已然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慈爱。
“我……”算了,周士原放弃了解释,干脆顺坡往下溜,“我确实挺惨的,孤注一掷来上海发展,信心满满去面试结果都是失败,刚借我房子的朋友说被我爸威胁了,只能催我搬出去。”趴在桌子上,用上目线去回应对方的母爱视线。
王敏辉败下阵来,换来周士原今晚第二场爆笑,这次没有阻拦的男低音笑出来一串鹅叫,差点从桌上滑到地上去。
总算是笑够了,周士原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总算是再次认真了起来,“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选择音乐这条路是我最大胆的决定了。”
“是挺胆大的。”
“?等我说完再开口好吗?不要打破这好不容易正经起来的气氛。”
“好的你继续。”
“我每天起床后,都会告诉自己,你已经够老了,再不努力就来不及了,”周士原苦笑了一下,“可是我真的也好喜欢音乐啊,如果再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能这辈子就没有机会了吧。”
“然后,我现在就坐在这里,遇到了你。”
王敏辉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此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沉默地拿起了剩下小半罐的啤酒,碰出了终于有点清脆意思的杯,最后一口酒精进入胃里,他琢磨着开了口,“那……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合租?”
在之后的某一天,周士原终于问了王敏辉那天为什么要收留自己。
“嗯……总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应当仅限于便利店。”王敏辉认真思考后,给出了这样的答案,“直觉告诉我,我们应该是同类人,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我们遇到了对的人。”
03
合租对存款即将耗尽的周士原来说是个不错的提议,第二天就将没拆封多少的行李打包好,连同人一起搬进王敏辉的小出租屋内。王敏辉所担心的富家公子哥不适应清贫底层生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甚至周士原看起来比他还会过日子。
“绝了周士原你是怎么回事。”在看到小出租屋内的东西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冰箱里填上了新鲜的水果蔬菜,甚至连早上着急出门没有带出去扔的垃圾袋都消失不见的时候,王敏辉拎着作为今天晚饭的临期便当开了口。
“你的人设不应该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嘛?”
“……我好歹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多年啊。”动作自然无比的接过了王敏辉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找出了拖鞋搁在他面前,“我今天收拾了下房间,这两个月的房租也转到了你的微信上,收到了吗?”王敏辉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乐得当一回客人。
“哦对了,”周士原突然又开了口,指了指桌上和昨天并无两样的便当,“所以这确实是你在便利店打工的目的吧?”
“……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我劝你谨言慎行。”王敏辉留下了一个和善的笑,摔上了洗手间的门。
“诶所以为什么你一个学音乐剧的要去便利店打工啊?”在晚饭的饭桌上,周士原再次真诚发问。
“唔……其实原因和你有点像?”王敏辉陷入思考的时候总喜欢把什么叼在嘴里,一次性筷子头上很快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牙印,“我爸妈觉得这个专业没啥用啦,就想叫我回家随便当个音乐老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行。”
“说真的,我高考前也不知道这个专业到底要干嘛,之后会做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王敏辉突然笑了起来,“可是当我作为一名音乐剧演员站在台上的时候,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我爱剧场,我享受被舞台灯光照亮的感觉,尽管有些热,我在舞台上挥洒两小时的汗水,就能给台下观众带来一个故事,一个世界,而后收获他们给我的掌声,我爱这一切。”他眼睛亮亮的,是周士原所熟悉的、为梦想而努力的眼神,“所以,我就决定继续留在上海啦,凭音乐剧,凭自己的努力。”
“所以你现在也只能和我挤在这个小房间里吃便当?”
“亲亲我这里建议宁先闭嘴呢?”王敏辉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但是你也知道嘛……事情总是没那么顺利的,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剧组可以去的,所以当然要有个可以养活自己的兼职了。”
“……不过这个兼职已经快变成全职了……”王敏辉小声补了一句。
“哦所以这个便当……”
“我选择打工怎么可能是冲着这么肤浅的利益来的呢!我是为了观察人类好不好!我表演课的老师专门强调过要留心日常的,你看啊,便利店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
“嗯,是啊,但是你也只捡回来了我一个吧。”周士原一本正经的开口,换来了抱枕不轻不重的一下砸,“吃饭,别瞎撩。”看到对面笑到地上毫无形象的周士原,王敏辉觉得自己可能是又他的笑点上蹦了个迪,面无表情的自我反思,自己当初光看脸就把自己套进去了着实有些欠考虑,毕竟谁能想到捡回来的帅哥脑子不太好。
安置好自己后周士原就在王敏辉的忽悠下出去找了一个和他一样能暂时养活自己的兼职,住处附近的儿童艺术培训班缺一个钢琴老师,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自此过上了每天下班回家都能揣一兜零食的滋润日子,王敏辉总会吐槽他罪孽深重连小女孩都不放过,但是从口袋里摸糖吃的动作倒也没有任何犹豫。
比起王敏辉三班倒的兼职,和时不时的剧组面试,周士原的工作显然规律许多,不用王敏辉撒娇卖萌便自觉承担下来了大部分的家务,附带改善王敏辉伙食。王敏辉一眼看去BMI就达不到正常水准的身材着实让他头痛,如何在有限的生活费里尽可能的做些有营养的食物,一度超过了创作新作品,在周士原心中占据了“最难解决的事”榜单的TOP1。值得欣慰的是王敏辉非常买账,现做的热乎饭菜比失去温度的速食不知道好吃多少,只能把自己吃成仓鼠样来表达自己对此崇高的敬意,顺便感慨一句这趟留学生活仿佛就像柯南去了夏威夷一样,问就是我老爸在夏威夷教过我。
王敏辉的日常似乎更有艺术气息一些,具体表现在毫无规律的作息上面。7点下了通宵夜班,回屋倒头就睡,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四点,将周士原留好的饭菜送进微波炉,解决掉胃中的空虚就抱着手机缩进沙发,严格执行周士原给他安排的养膘计划。有个医生朋友还挺好的,王敏辉想,这样又可以省一笔看病的钱了,美滋滋。
倘若是面试结束的早了,王敏辉就跑去周士原的钢琴教室等他下课,下课后的空旷教室是两个人难得可以霸占钢琴的机会,这样昂贵大件的乐器只存在于想一想就行的范畴。但更多的时候,是周士原坐在那里看王敏辉一个人声情并茂地复排面试现场,倾尽自己的演技力求完美复刻导演的目中无人有眼不识泰山,“我觉得需要给他水滴筹一副眼角膜,真的。”在钢琴间的狭窄过道中试图还原自己面试现场精妙绝伦的即兴舞蹈,五秒后舞蹈就夭折于小趾撞上立式钢琴的角。
偶尔轮到周士原抱怨小孩子们难以管束,第一天可可爱爱的女孩子第二天就全然忘记教过的内容,“你看,这上面和下面两行明明是一样的诶!为什么有人可以弹对第一行就弹不对第二行呢?”逼急了周士原的塑料普通话也跑出来了,“这要是我妹妹我肯定会凶她的,明明就是不认真练习嘛。”
最后钢琴终于发挥了它该有作用,王敏辉伴着钢琴久违的开下嗓,或者去唱一些属于两个人的歌,有时候王敏辉也会拿手机录下来发到○音上,有声线完美契合的情歌,也有男高音欺负男低音唱不上去的惨烈现场,而后者的点赞量总是微妙的比前者高。
等终于在教室闹够时已然华灯初上,踢踢踏踏锁门后离开教室,再绕路去大超市,从晚上闲逛的阿姨们手中抢下品相还算好的处理蔬菜,如果发了工资还可以去零食区扫荡一圈,抱上促销的大桶可乐一路心满意足的回家。
回家的路上周士原说他有时候会去菜市场,运气好了可以买到新鲜又便宜的,王敏辉实在想象不来这个人站在菜市场里会是什么模样,但能确信的是可能大部分人都是看在这张脸上给他抹掉的零头,长得帅是真的能当饭吃。
到家后王敏辉照例蜷进了沙发中,从购物袋中摸出薯片往嘴里送去,盯着周士原往冰箱里放东西的背影,恍惚间有种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错觉。
念头出现了一瞬便被抛之脑后,这样的安逸着实让人沉迷,也让人害怕。
04
10月末迎来了王敏辉的生日。
摸着良心来讲,王敏辉其实并不想过生日,听过周士原“每天都提醒自己老了”理论后就再也无法正面自己的大他一岁的年龄,和还未取得任何成绩这一残酷的现实。结束了今天的打工,王敏辉提心吊胆地往回走,生怕在回家路上接到父母突如其来的关心和苦口婆心的劝导,附带相亲的真诚建议。
推开家门总觉得似乎家里多了些什么,周士原的兴致显然比寿星本人要高得多,全然没有让人提心吊胆的罪魁祸首的模样。迫不及待的向王敏辉炫耀今天的战利品。一台电子琴摆在了窗台下的矮几上,看上去略有几分滑稽,但并不妨碍周士原用它弹出加了一串装饰音的生日快乐歌。
“敏辉,生日快乐!”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王敏辉有些错愕,但收获一份真诚的祝福确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仅有一点的失落很快便被抛在脑后,年龄增长又如何,追逐梦想又如何呢?在此时此刻,就有个人同他一起度过黎明前的黑暗,这还不足以让他坚持下去吗。
“就这?”王敏辉终于开口了,“亏亏我是不是该有个蛋糕,你不能一首歌就打发了我。”
是修养让周士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小心翼翼从冰箱里端出一个4寸的提拉米苏,以及义乌有卖的细长彩色蜡烛,抽出四根插了上去。
“就……”
“闭嘴王敏辉,你再说一句它就会出现在你脸上。”周士原发出了最后一句警告,拿着打火机挨个点燃了蜡烛,起身关掉了屋内的灯,“好了快闭眼许愿吧,祝我们的王敏辉小朋友四岁生日快乐。”
王敏辉认认真真许下了今年的愿望。
“明年我赚到钱了,就给你补一个大的吧,冰淇淋蛋糕如何?”
“你等下,别打断我读条。”
最后王敏辉还是没有回答冰淇淋蛋糕好不好的问题。
小蛋糕倒是用不上切开,两个人拿着小叉子一口口分享了久违的甜味,糖分带来的多巴胺分泌让愉悦感充满了这个安静的夜晚里。放下叉子,周士原重新坐回了电子琴跟前,“来吧寿星,来收你的另外一份礼物,只要我会的歌,随便点。”
“兜圈兜圈来一首!”
最后结果以周士原唱不上去拍键盘告终。
“呕死了你,干嘛过生日要听这么甜腻腻的歌,终于想告别母胎单身的身份了吗?”
“倒也不是,”王敏辉意外的很认真,“我只是很喜欢那句歌词,‘有一种浪漫的爱是浪费时间’,听起来太奢侈了不是吗?”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你看,我们现在明明都在应当争分夺秒为我们所想要的结果而努力,恨不得工作能多到充满24小时。但是现在,我却在这里,听你给我唱歌,庆祝一个我本不想过的生日,来浪费这样一个大好的夜晚,这可真是奢侈。”
说完这些话,王敏辉仰面倒进了沙发里,盯着头顶暖黄色的吸顶灯发呆,光线在眼底映出一片重影,还没来得及放空自己的大脑,就被周士原拖着手腕拽了起来,“来别浪费时间,趁着有空我们再看个电影。”
时间表排的着实有点满,王敏辉没想到连浪费的时间都可以如此高效利用。但并不妨碍两个人迅速沉浸在剧情中,分享同一包薯片,一边感慨导演的奇妙构思和剧中歌曲的相配性,一边挤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看完了电影。
周士原溜下沙发去洗掉手上的薯片渣滓,跃跃欲试准备去扒剧中歌,转身回来就发现王敏辉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眼框泛着红。“怎么啦辉辉,被感动到了吗?”
周士原语气听上去轻松,但心里却没什么底气,自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未见过王敏辉流露出现在这样类似于脆弱的情绪。“没什么啦,”王敏辉的声音里裹着点鼻音,听上去闷闷的,“亏亏,我好喜欢那首歌啊……我可以再点一首吗?”
这首歌可能再适合不过现在的他们。
“是吗?那我努力扒一下。”
“嗯。”
周士原将电子琴的音量调到了最低,凭着感觉在键盘上按出和弦,指尖同略轻的塑料琴键有节奏的相碰,顶灯在王敏辉的颧骨下投出一片阴影,王敏辉跟着琴声小声地哼着,清亮的声线里裹挟着略微沙哑的喉音,单词串联成句从舌尖滚落。
And the lambs are on the run
Searching for the meaning
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
周士原在等王敏辉开口。
“亏亏。”
“我在。”
“这些话有些矫情,希望你有耐心能听完吧。”
故事其实非常简单,应该说是每一个普通大学生初入社会后都会经历的摸爬滚打。
“我参加了好多面试,好多个。我曾在无数个剧本世界中过完了许多人的一生,抛弃自我而在舞台上成为另外一个生命,老人青年成功者失意者历史人物或者猫咪,都是我曾活过的模样。只是当我终于能独当一面走出校园时,我却只有自己的人生可过了。”王敏辉平静地叙述这一切,似乎这些话已经在口中咀嚼过无数次,“可能是我个子太高了吧,那些剧组总是用一些‘抱歉形象不符合’‘没办法和女演员搭戏’这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拒绝我,我只能再努力去争取,运气好的话,有些剧组会分给我一个伴舞助演的名额。”
“不过这样也好,我还没有离舞台太远,毕竟比起不能站在舞台上要好得多。”吸了下鼻子,“亏亏,我捡到你那天,我刚好接到一个剧,虽然是助演,但是有名字和唱段!这是我这段时间第一次能站在台上开口唱歌的机会。然后我就遇到你啦,或许这也是同一份幸运?”
周士原没有说话。
上海这么大,有多少人在这里实现了他的梦想,也就有多少人失败离开这座城市。在下晚班的路上,看到缩在冬夜电话亭里勉强过夜的人时,王敏辉这样想。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幸运儿,获得能扎根在这座城市的能力。面试,失败,打工,再去面试,缺乏正反馈的日常再加上父母时不时的关心问候,时不时地将逃避的念头塞进脑海,一遍遍地重复,你年纪够大了,不能再任性了,演员说到底都是虚无缥缈的梦,现实一点,接受人终将平凡终生的现实。
只是,“亏亏。”
“嗯?”
“谢谢你,我感觉,我们还可以多做几年梦了。”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一次爱的尝试,而是孤注一掷。
周士原伸开手臂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两个最应该接受现实残酷的人走到了一起,硬生生将这场早该醒的梦延长了许久。
我们都是失落的星辰
却也企图照亮这无止境的夜空。
王敏辉温热的吐息打在周士原的耳廓,属于两个生命的心脏在相贴的胸腔中跳动出同样的节律,搭在彼此肩上的脖颈将脆弱全数交给对方,空气安静下来,两个人环着对方的手却不愿意松开,上一次像这样一般接纳他人打破社交距离,交换体温,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两个人都不记得了。
相仿的年龄,相近的身高,和相同的梦想,让他们在此相遇,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内将自己嵌进对方的怀抱里,他们本该就这样契合。
他们在新的一天到来之前,交换了一个蛋糕味的吻。
“敏辉!”
王敏辉情绪刚平复就被周士原这一声吓得一激灵,猛地一甩头,在周士原的手机里留下一张动感的照片,周士原手机在被捡回家的那天进了水,前置摄像头的精妙像素使他只能在噪点中找出人脸,但这并不妨碍周士原用它来拍今天的纪念照。
两个人扭曲的表情被手机定格在瞬间,在谴责周士原突然袭击之前却先被自己的表情包逗笑,两个人乐得再次笑倒在沙发上。毫无光线构图甚至还模糊的照片却硬生生靠两个人的颜值拉回了及格线,吐槽归吐槽,手下却也认真保存了照片。
新的一天开始了。
04
王敏辉再一次在没顾客的时候盯着手机桌面的马赛克合照发呆。
两个人生日离得太近似乎就这点不太好,如何在两周的时间为对方准备出一个不逊于自己生日礼物的惊喜,着实是个难题。送琴这个选项不是没有出现过,只是周士原扛回电子琴的速度着实有点快。王敏辉打开○宝戳戳点点,总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在自己经济范围内能送得出手的东西,再一次微笑送走一个买烟的顾客后,心一横下了单。
周士原目送最后一个学生被家长接走后,抓起背包就往家跑,心情堪比小时候第一次春游一般的雀跃,平日里对外沉稳成熟的形象略有崩塌,但是管他呢,还有什么比和男朋友一起过生日更快乐的事吗?
没有。
所以当他今天比平时还要早5分钟打开家门时,将往床头柜里藏东西的王敏辉抓了个正着。
“绝了你怎么回事今天这么早回来?”
“辉辉你在干嘛——”周士原甩掉背包就把自己挂在王敏辉身上,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猫。
“藏礼物。”王敏辉略带嫌弃推了推身上的人,“先去换衣服,脏死了。”
周士原埋在王敏辉颈窝里闷闷地应了一句好,便听话的起身去换居家服去了。
“就……”
“闭嘴我知道你要说就这。”
周士原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个奇妙的表情,在他听到王敏辉说“作为你的生日礼物,我给你跳个舞吧”之后。
小客厅里的桌子被推到了角落里,勉强在房间里腾出来了一片空地,被勒令不准下地占地方影响他发挥的周士原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一言难尽的看完了一支充满感情的。
虽然太过修长的手脚和狭小的长笛限制了王敏辉的发挥,但这并不妨碍他处理作品的认真态度。摸着良心讲,周士原觉得王敏辉跳的很好,如果不是萨日朗就更好了。他现在只觉得王敏辉跳完就要把他拉去青青草原抓羊,在幕天席地里逼着他承认自己是草原最美的花。
跳完舞的王敏辉有些微的喘息,一屁股坐在还在晃神的周士原身边,大度地询问周士原对礼物的评价,“敢说就这的话你的蛋糕就会成为我明天的早餐。”
“嗯……很……”周士原努力的从大脑中寻找合适的词汇,“……灵性?”
王敏辉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答案。
“那么辉辉,我是不是也可以提个要求呢?”
“提吧,你过生日你最大。”嘴上说的坦然,但心里总归是有点没底,周士原切开黑的本质已在这几个月显露无疑,生怕车子过早的就上了高速。
周士原的提议确实出乎了王敏辉的预料。
“那,辉辉你陪我跳个舞吧。”
在这之前王敏辉没想到周士原会跳舞,还是那种看得出受过正统老师的教导的标准。王敏辉没接触过社交舞蹈,但掌握华尔兹最基本的脚步倒也不是件难事,没几分钟便琢磨透了,能完美的跟着音乐有节奏的踩上周士原的脚。狭小的客厅完全容不下两个一米八多男孩子的打闹,舞步总是被藏在黑暗角落里的桌角凳子腿打到破碎,但这并不妨碍王敏辉在对面周士原认真的眼睛里捕捉到爱意,他似乎总是擅长在这样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中填补上独有的那份浪漫。
周士原总是在这样不经意间显露出曾经的好教养,这太犯规了,王敏辉总是这么想。我们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是梦想让我们在数万亿可能性中相遇,这种荒谬,却让我们在此刻成为彼此的世界。
客厅到底还是容不下两个人,在两个人手脚几乎要打结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倒回了床上。纠缠的肢体并没有因为褪去了布料而有所分离,反而更加渴望每一寸肌肤的贴近。当周士原滚烫的嘴唇贴上王敏辉的锁骨时,眼泪兀地掉了下来,王敏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觉得有什么曾漂浮不定的东西终于落了下来,在心里扎了根,血肉与灵魂的触碰终于将彼此绑在了一起。抬起手臂,用力抱紧了身上的人。
周士原从床头柜中翻出王敏辉藏好的东西时手还在抖,说到底都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男孩子,第一次深入接触完全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情/欲上头的两个人再甜蜜的触碰都能发展成为撕咬,仿佛只有用上全部的力量才能表明自己的决心,周士原硬是从大脑里翻出来了医学知识,磕磕绊绊将自己送了进去,王敏辉的哭声混杂着喘息,被周士原全数吞进口中。
他们本该就如此契合。将自己的脆弱剖开,将最不堪的模样同情欲交付到对方手中,体液同呼吸交融到一起,终于合二为一。
后来那块蛋糕还是成为了王敏辉的早饭,被早起出门带课的周士原摆在了恢复原位的桌子中央,王敏辉一边吃着一边思考要不要再给他买一个补上,但注意力转眼便被○音上的沙雕猫咪吸引了注意力,蛋糕也就再无下文。
06
王敏辉今天是飞进钢琴教室里的。
“亏亏!走!回家!”说完一把拽起刚下课的周士原往家跑,回家路上甚至不忘去补充家里的库存,拎着一兜零食和一提促销纸巾,蹦蹦跶跶往回走。
王敏辉真的很神奇,只要你站在他面前,他的喜怒哀乐全然就能传达给你,这大概是独属于他的那份魔力,周士原想,他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上。
“发生什么好事啦?”
王敏辉将购物袋放在了桌上,转身给了周士原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能在台上唱歌啦!”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虽然只是一个男三男四这样的角色,但相较之前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两个人在玄关幼稚地抱在一起摇摇晃晃,“辉辉好棒——”男低音的声音拖长来,带着黏糊糊的劲。
“谢谢,我也知道我超棒der。”王敏辉把自己从周士原的怀里拔出来,从背包里摸出了熟悉的两罐啤酒,“现在来提前庆祝一下小王喜提新剧本吧。”
王敏辉参演的音乐剧末场的时候,周士原拿着王敏辉死皮赖脸跟导演磨来的一张增票进了剧场,算起来周士原也有许久没有进过剧院了,自从他选择离开家之后,这样不必要的开支便从日常生活中划掉了。
这是第一次坐在台下看王敏辉,也是第一次离这么远看王敏辉的表演。王敏辉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他有能将台下所有观众带入情绪中的魔力,宽敞的舞台不会限制他的手脚,收音良好的头麦将他的声音送到剧场的每一个角落,定位灯在他脚下圈出一片高光,台上的人精致得像做工良好的手办,所有人的目光都为他所吸引,而此刻舞台就属于他。
周士原确信,王敏辉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上。
卸了妆发的王敏辉从抱着花束礼物兴奋的粉丝中挤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小小声道歉,“麻烦借过一下,下班啦。”粉丝们的注意力稍微有些转移,但很快又将目光投回SD的出口,他们想要等的人还在后面。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就被一双手拦了下来,递上了一张票根,“你好,我是你的粉丝,可不可以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呢?”
王敏辉大度的接过票根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挂着营业微笑将票根递回去:“谢谢你的支持哦,下次记得自己掏钱买票呢。”周士原笑得跌过去,好半天才扯着王敏辉的衣袖站起身,顺手将自己的手指扣进了他的指间,“走吧偶像,跟我回家。”
这次完美的演出终于让王敏辉的才华被人看到,也为他带来了更多的舞台,越来越繁忙的排练只能让他选择放弃人类观察的这份兼职。在有演出的日子里,周士原偶尔会拿着王敏辉给的增票,在工作以外的日子里坐在台下静静地看完王敏辉参演的新作品,周士原同他一起走遍了上海各个大小剧院,再在深夜赶着末班地铁回家,三号线在地上跑过时,王敏辉会捅捅周士原的侧腰,示意他去看窗外划过去的某片灯箱,说诶我也在这个剧场演过戏。*
半夜的街头不复平日的热闹,路旁的清吧偶尔穿出一两句民谣,他们总是享受这样的时间,没有生存烦恼没有琐碎杂事,只有这世界的盛大繁华和最为渺小普通的爱侣。
这很周士原式浪漫。
一路上的话题天南海北,从剧情谈论角色分析再到明天的工作安排,从周士原的新作品聊到外滩夜景,王敏辉指着前方和路灯连成一片的高楼景观灯,说亏亏你觉得这像不像星空,而我们,他指了指自己,我们也只是这么多繁星中之一,却妄图照亮这整片夜空。
听起来很可笑是不是,但更神奇的是我们两个人居然都在坚持这条路。亏亏,我觉得我好像能看到一点光了诶。
新的巡演开始了,王敏辉拎着周士原帮他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家。
周士原比谁都清楚,王敏辉不是无数星辰中的一颗,而是属于舞台,属于剧场的那束光。再一次因为灵感枯竭只能干坐在电脑跟前时,周士原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起身给自己冲一杯速溶咖啡缓解心情。
虽然以王敏辉现在的收入,他们两个大可不必过得如此拮据,只是王敏辉偏偏贪恋这份廉价的味道,并总是以自己用速溶咖啡就拐来男朋友这一事迹为傲。咖啡的香味缓解了紧绷的神经,只是灵感这种东西并非干等着就会出现,毫无章法地敲着电子琴的键盘,塑料按键同指甲敲出一片稀碎,既然完不成工作,想到了还在巡演的男朋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一首萨日朗的remix发过去,收获一条长语音,坦然点开接受绝了绝了呕了呕了你怎么回事的轰炸。
虽然灵感还没来,不过快乐来啦。
“辉辉——”王敏辉刚回家,便被坐在沙发上的周士原拦腰抱紧,脸埋进王敏辉的养不出肉的肚子,只给王敏辉留下一个毛绒绒的发顶。熟练地用撸狗的方式呼噜了一下怀里人的头顶,“嗯?”
“辉辉,我要是写不出来歌你包/养我好不好,我不想努力了。”
“行行行,你等我下部剧做上主演赚到百万登上巅峰来迎娶你这个白富美啊,之后你指哪打哪说一不二为你承包工作室专门给你发歌。”熟练地应对小男朋友的撒娇,王敏辉挣脱了束缚,转身从行李箱中掏出巡演带回来的特产,一股脑塞进周士原的怀里。周士原堪堪抱住一臂弯的零碎,“敏辉,再这样我就抓不住你了。”
我该怎么样才能赶上你呢,周士原想。
亦或是再也赶不上了?
07
周士原没敢继续想下去。
比答案先到来的,是王敏辉主演音乐剧的剧本。
王敏辉到家后熟练地从背包中掏出了两罐啤酒,是周士原认得的那个牌子。在这种小的点上,他总是有些奇妙的恋旧,比如一如既往廉价的咖啡,比如每次只买两罐的啤酒,比如这间狭小的出租屋。
周士原动作自然地打开了两个易拉罐,将其中一罐塞进王敏辉手里,罐体碰撞出熟悉的声音,“那就提前预祝我们敏辉……封箱快乐?”
“你这提前的有点太多了。”王敏辉毫不留情的吐槽。
“诶,那就祝你前程似锦——”
或许答案已经出来了。
王敏辉第二天就要开始排练了,匆匆庆祝完便把自己塞进被子里,规规矩矩把被子拉到下巴,留下一双写着“帮我关下灯”的眼睛给周士原。
一片黑暗中王敏辉很快陷入了睡眠,侧脸在微弱的月光下安静的出奇。周士原全无睡意,坐在一旁静静盯着他发呆。
窗台上放着那台他二手买回来的电子琴,用低价买来近乎全新的琴这样的事每每想到都能夸一夸自己会过日子,从生日快乐歌到兜圈,到昨晚的在水一方,用它来给两人伴奏的时间似乎比自己拿来创作的时间还要多。
然而缪斯似乎只选择眷顾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人。
曾经在头脑中翻涌的无数灵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徒然蒸发殆尽,每日增长的只有无用的年岁和邮箱中礼貌的拒绝信。他们曾是相互支持温暖彼此的暗淡星光,也是他寒冷冬夜握在手中的微弱火苗。而后蒙尘的明珠被幸运女神发掘,将他擦亮提携上了高处,他终于能发挥出本该有的光彩,却也不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微光。
王敏辉成为了舞台上真正的星,足以照亮属于他的那片夜空。
而凡人终将只能站在地面上仰望星空。
王敏辉再次拖着行李箱回来时,只有窗台上的电子琴安安静静地等在那里,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间不需要言语,毕竟他们如此相像。
梦会实现。
但梦也会醒。
生活磨平了孤注一掷的棱角,周士原选择向生活妥协。
回到了北京的家中,父母对于周士原的选择非常满意,毫无芥蒂地欢迎度过迟来叛逆期的大儿子回家。钱包里早已过期的塑料卡片被新的信用卡替换,甚至对于他想要留在国内从医这个请求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至于为何要选择国内并不平坦的医学道路,他们并不关心其中原因,能照着他们既定好的医生道路走下去就够了。
周士原考上研就直接被安排进父母联系好的医院,空顶着周家公子的名号,却也只能规规矩矩从规培开始做起,该做的杂活也一项都不少。刚起步的工资算不上高,但颇得父母欢心,工资十倍的零花钱源源不断打进卡里,毫不掩饰他们的满意。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挣到这么多钱呢,周士原站在手术台旁,一边拉钩一边想,这样敏辉应该就不会那么瘦了吧,或许也能更早的站在舞台中央?总之当初不用去抢临期零食了……思绪没来得及跑太远就被主刀老师的训斥拉了回来,隔着口罩嘟嘟囔囔几句,无非是嫌弃他实习经验的匮乏连这样简单的操作都做不好,无视护士的嘲笑和手臂的酸麻,周士原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手上。
只是那样的日子是金钱无法换来的。
两人份的梦想由王敏辉一人实现了的日子。
医院的工作充实而又忙碌,忙到周士原没有时间再去碰八十八个黑白键,也没时间去回忆曾经那些属于两个人的梦想与星空,甚至忙到没有时间去花钱,将所有与音乐创作相关的内容连同王敏辉一起埋藏进记忆深处。
这也是在另外一个领域往上爬,周士原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我没有放弃照亮夜空,我只是选择了走另外一条路。
拿到主治医师证时周士原还有些恍惚。
六年多的努力最后换来了手中的薄册,这种靠脚踏实地努力就能得来的成绩让他充满了不真实感,不需要天赋不需要创造,只需要理智思考和记忆的工作让艺术的感性彻底消失。
或许这才是我真正的生活吧。他想。我至少在这个领域里成为了和他一样能照亮夜空的星了。
08
“非常感谢今天到场的每一位朋友,也很有幸能和北京的大家一同见证这部作品的末场。”舞台上的王敏辉微微喘息着,脸上得体的微笑却始终完美精致,“毕业后作为音乐剧演员站上舞台已经有六年多的时间了,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在舞台上出演医生这类角色,”不着痕迹地抿了一下嘴,这是王敏辉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把握一个专业性很强的职业确实有难度,因此在排练的过程中我也有参照我身边学医的朋友们,也希望大家能喜欢这部作品。”
“再一次感谢大家能走进剧院来观看这部作品!”
王敏辉拉着身旁两位演员的手,冲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同剧组演员一起应对完粉丝热情的SD,王敏辉准备回到后台卸妆收拾,一捧蓝色花束硬是闯进了视线,孤零零放在长桌上,着实有点扎眼。手中被礼物和花束占满,王敏辉示意身旁的工作人员帮他把那捧花拿进去,兴许是粗心眼的粉丝落下的也说不定。
“敏辉啊,我刚看了一下,这束花没有落款是给谁的。”工作人员捧着花有些为难。
“有卡片吗?”
“哦卡片倒是有的。”
王敏辉接过了这捧满天星,从细小花枝的缝隙中拎出来了一张烫金小卡,上面确实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漂亮的手写花体英文。
“哦,这是给我的。”
工作人员有些奇怪,“那这是谁……为什么不落款呢?”
“唔,就是我说的那个医生朋友。”王敏辉笑了一下。
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我们也都是失落的星辰,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却也企图照亮这无止境的夜空。
小卡上的WE被划去了,取而代之的是I’M。
未来终将是一个人的旅程。
周士原来看了王敏辉音乐剧的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