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ake】隔岸观火*现pa离婚文学+生子+家庭伦理剧 黑手党x小说家 有猫狗女儿私设
*美丽插图请移步苏卡老师的推!
*1.4w一发完 BGM:I HateYou So Much
他说Ike,我们会恩爱幸福,我们会长命百岁。
0
名为安纳西的小镇位于法国东南部,北靠阿尔卑斯山、南面安纳西湖。休河两侧是老城的主要街道,保存良好的中世纪古城鳞次栉比。美丽的自然环境和温和的地中海气候也让它成为了法国最宜居的城市。
距离城区稍远的湖边有一座建筑。它的设计相比古城看起来要现代得多,地面以上的部分四面都由透明的玻璃建成,似乎凑近了就能将主人的日常生活一览无遗:但主人似乎毫不在意——听说他是位著名的小说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各地采风,但有空就会回到这里来,想必他也贪恋着这座小镇的安宁与温馨。
四月中旬,安纳西小镇迎来春天,小说家也迎来了女孩。
他坐在阳台的桌边,看着她一步步登上楼梯,他想她披散下来的灿烂金发是由来自于澳洲的明媚阳光编织而成:因为他从不吝啬用最美好的文字来形容她。她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拓落的西装外套与包臀裙,高跟鞋咔哒作响;待她走近其实便能发现她其实已经并不很年轻了,快到三十岁的年纪实际上称她为女人更为合适,但他还是执意把她看作女孩。她在他眼里永远是女孩。
他用饱含爱意的温柔眼神注视着金发女人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她深吸一口气。
她说:“父亲去世了。”
他望着对方那双美丽的混色瞳失神良久,发觉自己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只能转而把视线投向远方:此时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阿尔卑斯山颠的雪在逐渐温暖起来的阳光下融化,穿城的运河正流淌过满地绿树繁花;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无数游客慕名而来,不同的语言和口音将再一次喧闹老城的街道。
这座小镇即将迎来一年中最富有活力的绚烂光景。
1
小说家Ike Eveland的爱情故事开始于一个暧昧的春日,他与他年少的爱人在钢琴房相遇。
Luca是戏剧社的主演,Ike被临时拉来顶替Shu来帮他们伴奏,乐器当然也从小提琴换成了钢琴。只是钢琴并不像小提琴那样方便,因此排练地点也从社团活动室转移到了钢琴房。Ike为表示尊重比约定的排练时间提前了些到,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钢琴房里百无聊赖地敲琴键,断断续续地边敲边哼出了一首。最后一个音落下后门口突然响起一阵热情的掌声,他吓了一跳慌乱地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他穿着干净整洁的白T和长裤,澄澈的紫眼睛闪亮亮,金色的发丝上是午后跳跃的阳光。
与Ike对视的一瞬间他便灿烂地笑开:“POG!”
那之后他们顺理成章地被对方吸引。
Luca的T恤满屋子乱扔,却把Ike给他写的信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书桌抽屉里;Ike对体育活动不感兴趣,他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图书馆,但会记下Luca每一场球赛的时间并准时到场。和Ike告白的那天Luca带着左手食指上新纹的笔尖纹身,抱着吉他在宿舍楼底下给他唱。Ike趴在阳台上笑眯眯地听完了整首,然后在屋里Vox半是嫌弃半是起哄的背景音中跑下楼扑过去亲Luca的嘴唇。Luca的大脑宕机了一瞬后被喜悦冲昏,他手忙脚乱地回抱住对方,只会结结巴巴地在他耳边重复一句话:Ike,我们会恩爱幸福,我们会长命百岁。
Luca姓金城,出身于澳洲的黑手党家族,但他并不想继承金城家家主的位置,而想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他有兴趣也有天赋,因此也在学生时代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这也是金城家放他去读大学的理由。但在与Ike正式交往之后,他的人生目标又多了一个:和Ike Eveland一起住在自己设计的房子里。那段时间Ike经常会看到他在写写画画些什么。好像是建筑设计图,但他看不太懂,只能看出来那是个双层建筑,地上的墙面都是透明玻璃——“这栋房子的隐私性如何?”Ike凑上前问,“它四面都是透明的窗户。”
“放心放心,隐私都在地下。”*Luca随口答道,紧接着迅速捂住设计图,“现在还是秘密啦!不许看哦!”
但金城家对他的想法并不认同。这一任家主膝下有三个孩子,Luca是夹在中间最容易被忽视的二子,家族的培养对象一直是年纪更为成熟的哥哥和身材更为强壮的弟弟。直到Luca上高中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二子在守护重要之物的时候展现出了野兽的本能——对于黑手党来说,这远要比年龄大小与身体素质重要得多。于是家族迅速地把目标转向了Luca,想要在他成年后立刻回到金城家继位。
Ike看得出Luca已经很努力地在心平气和地与家族解释,但再真诚的“这是我的梦想”和“我真的爱他”在家族听来都是小孩子脾气。毕竟黑手党从不信什么梦想与爱,他们的职责是维系家族的正常周转,每一任家主都是用来家族用来联姻的工具。谈判并不奏效,因为Luca拿不出让他们满意的筹码,于是家族选择用金钱来向他施压:他们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尽管如此Luca也没有妥协。Ike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打趣他“这个男人会为了自己的蓝图放弃财富”*——不如说Luca其实猜到了家族会这么做,于是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准备后路:他凭着在校期间的获奖记录、优秀的理论知识和面试期间展现的人格魅力成功地进入了一家建筑设计工作室,与其他人合作做设计图。但毕竟来自于家里的资金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过去的几年中很大一部分都被他攒了下来,可如果没有继续输入,固定下来的资金总有花光的时候,而且偏偏是要紧的时候——Ike怀孕了。
那时他们已经大学毕业、并火速结了婚。Ike正式成为全职小说家,Luca的建筑设计事业也刚起步,开始的那一年其实也能称得上幸福。他们住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每天清晨Luca出去晨跑,路过超市的时候顺手买一袋在早上最便宜的橘子,回家和Ike一起分着吃——沙发太窄,他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这种情况下就难免发生打闹,于是最后他们的姿势往往会从横向紧贴变成竖向交叠。他们还都是血气方刚的二十多岁,这种情况下当然也会更容易发生意外。
对于热恋期的男人来说爱情大过天。他们决定把这个意外的胚胎留下来。
十个月后小小的胚胎降生了,是个女孩。朋友们纷纷来看望并送上祝福,Vox给她起了名字,“Estela”,拉丁语里的“小星星”,也是他们在学生时代定情的最重要的那首歌名。Estela有着继承自Ike的白皙肤色和继承自Luca的耀眼金发,最惹人注目的是她的混色瞳:被瑰丽的紫包裹的、精灵般的金绿,但他们那时根本无暇欣赏。
Ike的身体还需要静养来恢复,他已经大半年没有动过笔;他的生活被生活琐事占据,写不出从前那样无拘无束的文字,稿件一直在被退回;Luca的设计因为太过前卫很少有商户会采纳,工作室的运行也几近停滞;两人陷入临近失业的危机,入不敷出的焦虑快把他们逼疯了。
没有收入就意味着生活不下去,如果像从前那样只有他们两个还好,重要的是这个家里现在有了第三个生命——她幼嫩、纯粹又脆弱,身边离不了人,有一个人出门就得有两一个人在家照顾她,他们也不忍心对方为了家庭放弃梦想每天起早贪黑去打临时工,但他们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两人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年多。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因为琐事起冲突——倒也称不上吵架,冷战更合适一点,毕竟在外面累了一整天回到家,不是谁都会有吵架的力气。他们所剩不多的、尚且没有被生活消磨掉的的温柔和耐心需要花在深夜起来给Estela冲奶粉和换尿布的事情上,这就意味着他们会对彼此越发恼火和不耐烦。
生活拮据掉他们的口袋,也拮据掉他们胸腔里汹涌澎湃的爱意。钱花出去一份填了肚子,一份添了厚衣。爱花出去一份灌不满枯焦下去的灵魂,也裹不住生活。*
Estela一岁多的时候、在某个她沉沉睡去的深夜,Ike最终在漫长的、让人窒息的沉默中提出了分开。他已经不能再忍受再被生活琐事牵绊住脚步,小说家的灵魂一旦被束缚,他的文字将失去灵气,在落俗与麻木之间挣扎;他也不能再忍受Luca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安慰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Ike,我们会恩爱幸福,我们会长命百岁——曾经那些在他听来心动不已、胸口熨帖、恨不得把余生都献出来的承诺,现在他只觉得虚无到可笑。生活并没有在Luca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好像还处在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他看不到他们的家庭正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这让Ike感到格外愤怒与无力。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Luca闻言并没有特别惊讶。他甚至有些释然地笑了笑——“我永远尊重你的选择”,他只这么说。然后他们几乎是平静地讨论完了有关于离婚的一切,包括女儿的抚养权;Ike其实一开始是想把女儿带走的,他本想说的是“我担心你”,但话到嘴边说出的却是“我担心你照顾不好她”……而Luca沉默良久道:“你生下她已经很辛苦了。”他说,“我来养吧,我向你保证我会照顾好她的。”
Ike在几天后的另一个深夜离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分开睡很久了,只是Estela在卧室入睡还需要Ike陪,Luca就睡在客厅那张窄窄的沙发上。他们把女儿养得很好,这个时候她已经很少会在晚上哭闹,Luca也不需要再在半夜强撑着起来冲奶粉哄她睡觉。Ike哄睡Estela后走出卧室,发现Luca已经靠在沙发上紧闭着眼睛睡着了。他比起学生时代根本没怎么变,还是那个没什么安全感、需要抱着什么东西才能睡着的姿势——最早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布丁狗抱枕,然后是Ike,如今他只能收紧手臂环住自己。
Ike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因为这间屋子里的大多数都是他与Luca共有,他只带走了属于他自己的一部分。他的风衣和围巾就挂在门前的衣架上,他轻手轻脚地取下套上,穿戴整齐后他闭上眼最后聆听这间屋子里的声音:Estela很经常会翻身,Luca偶尔打几个小呼噜的不太安稳的呼吸,他睁开眼睛,视线落在Luca从沙发边垂下来的手上。食指的笔尖纹身。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拉起行李箱打开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Luca就睁开了眼睛。他在一片漆黑中直勾勾地盯着门板,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在身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他拿来查看,紧接着猛地皱起眉。
讯息上只有一句话,发送号码不明:父亲病危。
Estela醒来的时候正是清晨。她听到有翻找的东西的声音便凑了过去,看见她有灿烂金发的父亲从床底抽出了一个盒子,她好奇地看着他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暗金色、上面有玫瑰纹路的手枪。
Luca摩挲那把手枪,一抬头发现女儿正用那双漂亮的混色瞳盯着他——手里的枪看。他笑着把女儿揽过来,举着枪在她眼前晃晃:“你想要这个?”
Estela靠在他怀里,脸颊紧贴着他的手臂。她点点头,眼睛亮晶晶,伸出手叫着papa要抓他手里的枪。于是Luca把枪递到她手里。
“那就给你。”他温柔地注视女儿抱着那把比她小臂还粗的枪把玩,“都给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2
Ike抵达澳大利亚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离开那间狭窄的出租屋已经十五年了。他在一段时间的沉淀后继续出版小说,文字比起从前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很多。十五年间他走遍了全球很多地方,写过不知道多少篇文章,其中有一些广受好评——他现在成为了在世界范围内的知名小说家。
但这一次飞行好像不同于之前的每一次。他从落地的时候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绞痛,他把这归因于跨越大洋的长途飞行。Shu其实和他约好了会来接机,但他那边临时有些急事,具体也没解释,只来得及匆匆地帮他订了辆回市内的车,目的地是某家酒店。Ike应下了,比起每天都要准时上下班打卡的Shu,他作为小说家肯定时间充裕得多,可以在那边暂住一段时间等对方忙完再来找他。
司机是位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但开起车来却格外平稳。他们简单地聊了几句,车载音乐是熟悉但叫不出来名字的法语歌,车窗外蔓延的深色看不到边。Ike坐在后座,脑袋伴着女声一点一点,最终歪在一旁。司机见他闭上眼睛便也不再开口了,一时间车内只剩音响里悠悠的女声还在一句句重复着“je t'aime(我爱你)”*。
Ike的意识在混乱的梦中漂浮。不知过了多久后他模模糊糊听见驾驶座传来一句低骂,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巨大的惯性险些把他整个人甩出去,又被安全带猛地勒回座位。他吓了一跳,心率不受控地飙升,心脏又开始一阵阵细微的抽痛。他摁着左胸,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问:“怎么回事?”
“可能是撞到什么小动物了。”司机显然也还没缓过神,视野里只有被车灯照亮的一小块前路,“真邪门……这条路平常都不会有小动物的。”
Ike心里又是一揪:“我能下去看看吗?”
“别了。先生您看起来是个读书人,估计是看不惯这种场面的,别再吓到您。”司机拉开车门,“还是我去吧,真抱歉耽误您的时间……我马上就回来。”
司机下车去了。Ike看着他绕车走了一圈,最终在车子右前方的停下,他只能看到对方从地上单手捡了一小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自于心脏的痛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一两分钟后司机坐回驾驶座,找了块毛巾擦手:“是只奶狗,估计也就一个多月那样,不知道怎么跑到这种荒郊野岭的。”
“……就这样把它扔在那里吗?”Ike不忍注视白毛巾上斑斑点点混杂着泥灰的血迹。
司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先生,这种意外我们也不想的,但是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遇上了我们就是无法避免。”他重新启动车子,“我把它埋到远一点的草丛里了。可能天亮的时候会被路过的鸟一类的叼走吧,但我们也做不了更多了。”
Ike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车子再一次驶进静谧的深夜,音响里女人仍在低声歌唱,但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
Ike入住酒店的第三天傍晚Shu才匆匆赶来。他们在酒店一楼大厅的咖啡馆简单聊了聊近况,Ike才随口问起Shu没有守约的原因——但他没想到对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不知道和你说这件事是好是坏。”Shu轻声道,“但我想如何看待它应该是你的决定。你知道我不会平白无故就离开美国,尤其是来澳大利亚。”
Ike稳稳地端起咖啡杯。
Shu观察他的神色:“是金城家。党派纷争、反水背刺,他信不过其他人,所以才需要我的帮助。”
Ike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摘下眼镜,冲热咖啡轻轻吹了口气,表情看不出喜怒。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他受了很重的伤,就在前段时间。他昏迷了将近一周,今天上午才醒过来。”Shu说,“我把所有手头的工作交接完已经是下午了,这才空出来找你。”他尽量把语气放得很轻“他是为了救Estela。”
Ike终于明白了从他一落地就开始的心绞痛究竟是从何而来。他猛地抬起头。
“Estela每天放学几乎都是他去接的,但那天实在被事务缠住了没走开,然后她就和他派去接她的人一起失踪了——其实也不奇怪,十五年前金城家的前任家主病危,他回到澳大利亚继任,用了很强硬的手段才坐稳这个位置。底下的势力也都是忌惮他的铁腕,但不代表他们真的对他忠诚。”Shu十指交叉抵住下巴,“一头狮子对付一群鬣狗还是有些吃力,更别提他身边还有头年幼的、和奶猫没什么差别的小狮子。”
“……他不该把她摆到明面上的。”Ike花了十几秒来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覆在咖啡杯杯壁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泛白:“他的软肋完全暴露出来了。”
“藏不住的,他从回到澳大利亚几乎就没离开她身边。甚至继任仪式上他也是抱着她出席的,那时她才不到两岁吧——他转手就把那枚象征金城家家主的戒指扔给她玩了。”Shu把装甜点的盘子推到Ike手边,“要是你在圈子里问,没有谁会不知道金城家的现任家主有个捧在手里的小公主。更何况她性格也确实像她父亲……怎么说呢,有种野兽的本能……我们是在郊区的一辆二手的房车里找到她的,那时她浑身是血,身边是绑架犯的尸体……”
“她只有十六岁。”Ike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甚至还没成年……”
“她只有十六岁。”Shu叹了口气,“所以她看到车门打开第一反应是握紧匕首——然后在看清来人是她父亲之后直接扑到他怀里一边哭一边喊‘Papa我好害怕’。”他顿了顿补充道,“她用的是随身带的匕首。她从小就比起手枪更习惯用匕首。”
Ike收回视线,目光落到手边那盘Shu推来的甜点上。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块小蛋糕,沉默良久。
“她也难免受了点伤,但其实并不算重,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Shu换了个角度来安慰他,“小公主脸上没留疤,你放心。”
“……我不是想问这个。”Ike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比起来我和你说,你不想去亲眼看看他吗?”Shu索性开门见山道,“你千里迢迢飞来澳大利亚,真的只是为了拜访我吗?”
“我们早就已经离婚了。”说出这句话后Ike似乎镇定了些。他重新端起咖啡杯:“我没有立场。”
“就算你没有和他相关的立场,Estela另一位父亲的立场你总有吧?”Shu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邀请,“十五年了,你就不想亲眼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
Ike跟着Shu走过私人医院长长的、安静的走廊,最终停在尽头唯一一间病房的门前。
他透过玻璃看清病房内的景象。午后阳光暖洋洋地倾洒,病床被推到了此时屋子里光线最好的地方。金城家的现任家主靠在病床上,他裸露在被子外的胸膛、肩膀和手臂上都裹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隐约透出一点血色。他身边坐了个年轻的女孩,她长发披散,有一束发丛俏皮地扎成侧马尾;她手指上贴着几枚创可贴,低着头正在有些笨拙地剥一个橘子——她仔细地把白色的橘络一点点撕去,然后伸手摸摸家主布满胡茬的下巴;家主温和地注视她,乖乖把嘴张开叼住她塞来的橘子瓣。
他们的发色和笑容都是如出一辙的灿烂又耀眼。
Shu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然后替他推开了门;家主和女孩闻声一齐朝门口望来——Ike避无可避地对上女孩那双格外惹人注目的混色瞳:被瑰丽的紫包裹的金绿,自从十六年前她降生,在他看来世界上再没有哪一双眼睛比这还要美丽。
不过女孩迅速地收回了视线。父亲把她教得很好,她知道长时间盯着一个陌生人很不礼貌,于是她转而望向了她的父亲,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等待父亲向自己介绍对方。但她发现父亲本轻快上扬的嘴角慢慢地放下来,紧接着绷紧了——她平日里温和健谈的父亲此刻沉默着一言不发。
于是她只好拘谨地站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微微欠身,礼貌地开口:“叔叔好。”
等到她话音落下父亲似乎才终于回神,缓缓撑起身子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你叫Yamino叔叔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吧。”
她点点头,知道父亲是有正事要谈。于是她乖乖地同他告别,把剥到一半的橘子放回桌面,然后走向站在门边的Shu。路过Ike的时候她好奇地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几秒,紧接着跟在Shu身后出门了。她在身后顺手关上了门,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默地一坐一站。
最终还是靠在病床上的家主先开了口:“坐吧。”
——
Ike走到病床边,坐到女孩之前坐的那把椅子上。他拿过桌子上剥了一半的橘子,低头继续剥起来。耳边蓦地传来几声清啼,他找寻声音的源头——病房的窗户外是交错的树枝,Luca似乎被吸引了注意力,视线追着树叶间扑棱棱的鸟儿而去。
要是那只鸟儿永远都不会飞走就好了。Ike想,这样Luca就会一直看着窗外,而他也可以一直坐在这里剥橘子。橘子似乎永远都剥不完,直到他的指甲缝里也都是苦涩的黄色汁水——就像他们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样,他给枕在他大腿上的Luca剥橘子,那时的Luca光吃橘子还不够,他还会笑着起身凑过来叼住他被汁水染黄的手指磨牙;然后他们就挤在窄窄的沙发上黏糊糊地打闹,他由着Luca从他的手指得寸进尺地一直轻咬到……
但最后鸟儿还是飞走了。Luca如梦初醒地回过头,面色平静:“Shu说你现在是全球有名的小说家。你的梦想实现了吧?真好,为你开心。”
梦想。成年人之间的安全话题,Ike松了口气。他把剥好的那半橘子放回桌面,开玩笑般地问:“那你有读过吗?”
Luca闻言也笑起来:“我从来都不喜欢看书,你知道的。”
“那你的梦想呢?”Ike决定礼尚往来,“实现了吗?”
“这个年纪还谈什么梦不梦想的。”Luca本平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看着她顺利长大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毕竟我答应过你要照顾好她嘛。做父亲的,总是希望女儿平安幸福的。”他伸出手在桌面上摸索,绕开剥好的橘子继而抓住了一旁的烟盒和打火机,熟练地抽出一支叼住点火,“不过你看起来倒还是很年轻啊,和二十多岁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白色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Ike愣了愣,不自觉地咳嗽两声。Luca这才反应过来,低声说了句抱歉后匆匆把刚点燃的烟摁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Ike沉默着注视他裹着绷带的手指焦躁地敲打,最终还是没有拿起桌面上他剥好的橘子。
Ike想他是离开的那个,也是被留在原地的那个。他提起行李箱离开了爱人和女儿,但他的心也永远地被困在了二十五岁那个狭小的出租屋。他仍固执地相信爱情、仍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勇气,但当初在他身边陪伴他的人已经不再等待他跟上来了。那个人用闪亮的梦想和滚烫的爱情做了交换,换来他自由的灵魂,也换来女儿无忧无虑的生活和平坦光明的未来。
于是自那之后,他再也不被允许前进,那个人再也不被允许回头。*
“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Ike。”Luca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你依然年轻。我没和Estela讲过关于你的事情……她小时候难免会好奇,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Ike安静地点头,意思就她很快就会发现父亲的避而不谈一定有原因,她也就不会再追问了。但她偶尔也会看着镜子吗,想她外貌上明显不是继承自父亲的那一部分是否来自于那位从未谋面的母亲或者另一位父亲?比如比父亲更白皙的肤色、比父亲更精致的眉眼,还有眼睛里那块被紫包裹的金绿?
“或许是时候了。等你下次再来的时候和她聊聊吧,她从小就喜欢听故事。”Luca弯了弯唇角,“你一直都很擅长这个,不是吗?”
——
Ike再见到Estela是一个多月后。
他们通过Shu互换了联系方式。那时Luca应该已经把他们两个的事和女儿讲了个大概,值得庆幸的是Estela并不抗拒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另一位亲生父亲,甚至愿意主动同他交流,她甚至已经开始改口叫他“Dad”了。他在隔着手机屏幕默默地注视女儿十多天后,还是忍不住试着向她发出了在周末共进晚餐的邀请,而她也欣然应允——他知道这一切都发生在Luca的默许甚至是有意的引导之下,而他为此感到宽慰和感激。
他们似乎还保持着多年前的默契:他们都清楚彼此对女儿的爱是平等的。但那毕竟是Estela从什么都不懂的奶团子出落成亭亭少女的十五年,可能Ike的愧疚会更多一些,或许Luca也不介意他从头开始……只不过这种默契放在现在来看多少有点微妙。时隔多年他们再一次感到那条连接他们的线从未断开,不断拉扯着他们的心脏提醒着他们也曾亲密无间、血肉交融。因为Estela就在那里,她美丽的混色瞳是两人基因的共同造物,他们年少轻狂的爱也在她的血液中流淌,永远汹涌,永远滚烫。
Ike定的地点是一家西餐厅。当天傍晚Luca开一辆银色的SUV把女儿送来,Ike坐在店内看着Estela穿着背带裤跳下副驾驶,动作矫健轻盈像只欢快的小鹿——她转过身笑着朝车内挥手,然后被侍者迎进大门。
SUV一直等到她来到桌边才缓缓地驶离。Ike收回视线,温柔地注视女儿在他对面落座。
餐点按顺序端到两人面前。Ike小心地引导着话题,控制在一个恰好的、能让对方敞开话匣子但又不感到冒犯的程度。Estela本拘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连声音都不敢放得太大,直到Ike似是随意地提起:“或许你愿意讲讲你和你父亲的故事吗?”他把视线投向她那一小束侧马尾,“比如……你父亲会给你梳头发吗?”
女孩的眼睛唰地亮起来了:“会的,papa很厉害!我小时候一直都是papa给我扎辫子!当时有很多同学羡慕我,因为她们的papa都不会扎辫子……”她伸手卷了卷发尾,双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Papa每次给我扎辫子都很小心,他怕扯痛我,所以总是绑得很松……有时候我在学校跑一跑跳一跳就会散开,但我还是喜欢让papa帮我扎辫子……”
Ike静静听着,慢慢地微笑,偶尔点点头,把牛排在自己的盘子里切好然后递给她。Estela喜欢看书,阅读和写作都很有天赋,语言表达能力也不错,于是他得以在她的描述中看到Luca抱着她出席继任仪式、看到Luca牵着她蹒跚学步、看到Luca开车送她上学,也看到她每次放学都是第一个冲出校门,欢快地叫着papa扑到他怀里;偶尔他也会空出周末陪她去游乐场玩,过山车、摩天轮、旋转木马,他会陪她把她喜欢的玩个遍。Luca从小就一直想去游乐场,Ike知道。他们年轻的时候总是说要一定要一起去一次游乐场,但直到最后谁也没能主动履行约定。但女儿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餐桌上的话题总是轻松愉快。Estela开始品尝她的餐后甜点蛋糕。她吃甜点的方式也和她的父亲一样,习惯把顶端的水果留到最后——Ike还在回味方才匆匆地翻阅过的、他错过的那十五年时光,直到她最后准备吃掉慕斯顶端淋了糖浆的橘子瓣,他才试探着开口:“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抽烟?”Estela想了想,“我记事起他就已经在抽烟了。但是我问过papa,”她插起那瓣橘子放入口中,汁水清甜让她愉快地眯起眼睛,“他说是为了保持冷静。”
Ike一愣,蓦地又想起病床上Luca焦躁敲打的手指——那时他的手指上缠着绷带,甚至都没给他机会看清那上面的笔尖纹身还在不在;当初他执意要留下的、他的印记——Luca掐灭了烟但最终也没能拿起橘子的手指。
——
之后两人还是各自生活。Luca在澳洲带着Estela继续顺利地长大,Ike仍在全球各地旅行为写作收集素材。小说家空闲的时候会飞来澳洲看女儿,Luca也从来不会阻拦,只是他们从不和对方一起。
Estela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Ike带她回了趟瑞典的老家,两人在北欧玩了一圈。旅行结束的时候他把女儿送回澳洲,在飞机上的一路他都觉得对方的神色欲言又止,好像有话要对他说——他直觉多半与Luca有关。果不其然,在航站楼分别的时候她明明已经拖着行李箱走出几十米远,只要她走出大门就能见到前来接她回家的Luca,但她又转身跑了回来。
她把一直挂在脖颈上的项链摘下——它的末端是枚精巧的钥匙。从这次旅行的最开始她就一直戴着这条项链,Ike之前只觉得那是她喜欢的装饰品,但现在她把它放在了他手里。
“这是papa送我的成年礼物,”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吞吞吐吐地开口,“一栋房子,在法国的安纳西……是座很漂亮的小镇,我和papa几年前去过一次,我们还参加了绕湖自行车赛……但是您也知道我开学之后要在巴黎住校,平时可能不怎么回去住……”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或许dad可以住在那里吗?”
Ike惊异地挑起眉毛。
“呃!我的意思是……”Estela慌乱地解释道,“我知道您也很忙,工作需要满世界跑……只是我也会想dad……巴黎到安纳西的车程只需要三个多小时,所以如果您方便的话……”
“当然了,甜心。”Ike温柔地笑起来,收紧手指握住那枚钥匙。他把它放进入最贴近胸膛的口袋:“我当然会答应你。”
几周后Ike如约去往法国。
Estela没有说错,安纳西确实是座很漂亮的小镇。地中海气候使得小镇即使是在冬天也山青水绿,他想,Luca讨厌冷,这点倒像是他会喜欢这里的原因。小镇同时拥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和秀丽的自然风景:老城区是保存良好的中世纪建筑,休河穿城而过,石板路周边则是各类店铺。Ike抽空去逛了逛,无论是老旧的石板路与古城、还是人们快活的交谈声和空气里各式甜点和手磨咖啡的香气,都让他感到愉快和轻松。
Estela口中的那栋房子就坐落在安纳西湖边。它的设计经典又前卫,双层建筑,地上的墙面全部用玻璃代替,能看到宽阔又简洁的客厅;从日升到日落,阳光都能铺满这栋房子的每个角落。至于一些其他更细节的东西:电视柜上摆着他和女儿的合照、被书架包围的懒人沙发和低矮的书桌、明亮的飘窗,装满运动饮料的小冰箱、还有浴室里宽大的浴缸……
Estela甚至还从金城家请来了一位从小就照顾她的管家奶奶。雷克女士是位慈眉善目、也喜欢阅读、懂得要爱护书籍的老人,Estela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一半来自于父亲,另一半就来自于她。她喜欢Ike的书,称他为“先生”。Ike很她很聊得来,也从她口中听到了不少女儿小时候的故事——这栋房子和房子里的人几乎综合了所有能让他感到舒适、有归属感并可以称之为“家”的要素。
Ike在这里住下了。Estela在巴黎读大学,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经常回来,有时候带着朋友,有时候只有她一人;他们会并肩去城区逛,沿着街道慢慢地走;有时他们也一起在厨房里研究做点什么,但往往最后都是管家奶奶来接手。偶尔也会有暧昧又温柔的黄昏,他坐在阳台上远远地看日落,突然在某个瞬间福至心灵:眼前的景象和这种感觉都有些熟悉,但他记不起那是从何而来了。
3
他记不起那是从何而来了。他失神地望着Estela蒙上一层水雾的混色瞳。她说,父亲去世了。
Ike想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还年轻。Luca与他同岁,比他小不了几个月,而且在年轻的时候身体素质就高于同龄人,他那时还是运动会上理科班的得分热门;如果Ike现在依然能满世界地收集写作素材,那么他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说到底还是太突然了。上一次Estela提起他的时候还是轻松愉快的语气,说papa最近喜欢上骑摩托车了,这段时间好像有空就会和Akuma叔叔一起骑摩托去隔壁市玩一圈再回来……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迅速地枯萎呢?
但毕竟他身上那么多的旧伤,更何况他还抽烟……那么多年,那么久的时间,久到他们的女儿现在也已经从天真烂漫的少女成为金城家顶天立地的新一任家主。她继承了父亲的铁腕风格,只是没有父亲当初那么激进;她更加怀柔,多数党派也愿意归顺于她——她与Luca不同的是她从小就在黑手党的包围下长大,大学毕业后Luca就在有意无意地经常把她叫回澳洲陪他出席一些重要场合……难道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为今天可能出现的局面做准备了?
但他还是想说,想说我与他不该是这样的。但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他自己不清楚。是因为他总是在写别人的故事,所以已经习惯了旁观吗?听到女儿那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一瞬间错觉眼前的一切、乃至于自己的人生也不是真实的,而是发生在谁人笔下的另一本小说。
Estela把文件袋推到他面前。他机械地打开,翻阅里面的死亡证明和尸检报告。文件和书籍一样都是白纸黑字,但此时他却没有耐心逐字读下去了,只能飞快地浏览,勉强辨认其中最重要的信息:支气管哮喘、子弹碎片、肝动脉破裂、内脏严重受损……照片也是黑白的,躺在那里的人他几乎要不敢认:那副本应健壮的躯体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疤痕,其中最严重的一道足有两掌长三指宽,狰狞地横在腹部。
“是意外。”Estela的声音里已经明显带上了一丝哽咽,“不是刺杀,不是下毒,只是意外……意外是个导火索,连带着他的旧伤……”
——我们也不想的,但是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遇上了就是无法避免。
——我爱你。我爱你。可是我爱你。
谁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连带着法国女人低低的吟唱,他感到头晕目眩。Luca身上的纹身也已经松弛褪色了,但Ike还是得以看清他贴在身侧的手……食指上的笔尖,很快它也将随他而去。Estela曾说过papa的手指上有淡淡的烟草味,说闻起来是香的,并不是其他人说的那种烟臭。Ike轻轻抽了抽鼻子,他什么都没有闻到,他只觉得冷,渗入骨髓的冷。
Luca明明最讨厌冷。如今他却只能安静地躺在那里。
Ike蓦地感到恍若隔世。他念过的、盼过的、哭过的、笑过的、说过的,抑或他是喜的、是怒的、是哀的、是乐的,都将被拒之门外*;从他离开他的那一刻开始,无论他幸福与否痛苦与否,现在甚至连生死都在他无法触及的彼岸了——如今他只能站在原地,像几十年前对方目送他走出那间狭窄的出租屋一样,此刻他也要目送他年少的爱人、他曾经的伴侣、他女儿的另一位父亲离他而去,去往天边,去往远方。
他们再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直到Estela开口,哑声道:“我知道这可能有些……”她抬眼同他对视,那双美丽的混色瞳蒙上一层水雾,“但是dad……或许你愿意来参加papa的葬礼吗?”
他望着他深爱的女孩。然后他听到自己说好。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踏上澳洲的土地。Estela在去往法国拜访他的当晚就返回了澳大利亚,毕竟她作为Luca的直系亲属和唯一一位继承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而Ike在几天后抵达,与他上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也是Shu来接他,只是这一次他带上了Ori*——他的儿子,Estela的童年玩伴,如今也是她的未婚夫。
葬礼当天天气很好。澳大利亚正是初秋,阳光明媚却并不刺眼,高远的天幕上偶尔有几片淡色的云。现场来的人很少,其中除了亲属和老友就是Luca生前的心腹,这也是他本人在遗言中的要求。
Vox难得穿一身纯黑的西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台前:“我来为我的朋友送行。”他说,“这职责本不该由我担任,但我们都他妈的不在乎这个,我的朋友也他妈的不在乎——所以现在我在这里。”
他翻开圣经:“……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
Estela蹲在墓碑前面轻轻地掉眼泪,Ori陪在她身边。Ike神色肃穆地站在队伍的最后,怀中捧着由百合和桔梗*扎成的花束。所有人都默默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但他始终没有走上前去。他的目光遥遥注视着女儿因抽泣而颤抖的肩膀。
葬礼的整个流程并没有持续很久。结束后其他人都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Estela和Ike。他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块手帕,她擦了擦眼泪笑着道谢。
Ike张了张口。他想说些什么,但好像什么都不适合。他蹲下身把花束放在墓碑前,想又能说什么呢,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他在此时才发觉,他甚至都不能像一位真正的父亲那样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和脊背直到她的情绪平稳下来。
Estela却主动伸出手臂,轻轻地拥抱了她:“真的非常感谢您愿意来。”她的声音很轻,与无数落叶一起在澳大利亚的秋风中旋转着飘落,“Dad。”
尾声
Estela又一次在温暖的春日前来安纳西拜访他,带着他的小外孙Ark*。Ark还不到两岁,正是好奇心重、喜欢到处乱跑的年纪,继承自母亲的金色发丝上有阳光跃动。虽然Estela说小孩难免磕碰,但Ike还是放心不下,跟他身后时刻护着他,免得柔嫩的奶团子不小心受伤。
Ark跑过二楼的阳台、一楼的客厅与花园,紧接着拐进了一条向下的台阶。Ike一路慢慢跟着,注意力全在身前的小不点儿身上,直到Ark停在了一扇他从没打开过的门前。
他的小外孙回过头,奶声奶气地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没等到他回答就又跑过来扑上他的大腿,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祖母绿的眼睛眨了又眨,“我想进去!”
于是Ike抱着他去询问雷克女士。令他意外的是一向温和的管家奶奶竟然露出了些许紧张又释然的神色。她很快取来了钥匙、插入锁孔,Ike听到一声清脆的轻响,紧接着Ark从他怀里挣脱,跌跌撞撞地推门跑了进去。
“小心……”Ike紧随其后。屋内一片漆黑,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摁下了开关。
眼前被暖黄色的灯光照亮。这是个很大的地下室,可能用书房来形容更恰当一些。墙壁有三面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都是他——小说家Ike Eveland所有出版过的小说。有他学生时代青涩的作品,有那十五年中在世界各地开签售会的亲签,当然也有那之后逐步成熟、风格独树一帜的文章。收集的时间一直持续到这间屋子的主人去世之前:之所以说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我从来都不喜欢看书,你知道的。
屋子中间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面是杂乱摊开的图纸。就算Ike不懂建筑设计,也能看出那些图纸上面画的就是这栋房子的草稿。草稿旁边还有一大堆标注:要有一整日到头都很充足的阳光,要有宽敞的客厅、可以一起看电影的沙发,要有下雨时候可以坐在上面听雨声的飘窗,还要有可以容纳两到三个人的浴缸;当然还要有很多书架、低矮的书桌、懒人椅,放满运动饮料的小冰箱,还有家庭合照,要布满每个目之所及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单词里面出现最多的是他的名字:Ike、Ike、Ike Eveland。
——这栋房子的隐私性如何?它四面都是透明的玻璃。
——放心,隐私都在地下。
他扶住桌边。Ark正在他腿边努力地踮起脚去够桌面上的钢笔,却不小心碰倒几本书,哗啦啦散落在地上。
Estela闻声赶来。她站在门前愣怔了几秒,随即大踏步地进来把Ark抱起,点着他的鼻尖质问他为什么带着grandpa乱跑。Ark抱着她的手咧开嘴灿烂地一笑,她的语气便蓦地软化了。她抬起头,望见站在桌边低头仔细打量图纸的Ike,有些犹豫地喊了一声:“Dad?”
Ike抬起头,冲她温和地笑笑,挥挥手道:“你们先上去吧,我在这待一会儿。”
Estela轻轻蹙眉。她有些担心,但还是抱着Ark和雷克女士一起离开了。Ike慢慢地坐到办公桌后的扶手椅上,指腹摩挲过凸起的花纹。他俯下身,把侧脸贴到那些图纸上闭起眼睛。
脚步声远去了,于是地下室重回寂静。暖黄色的灯光落在眼皮上是让人安心的昏暗,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淡淡的油墨香气。他在半梦半醒间好像看到Luca就坐在这把椅子上,伏在桌面写写画画。地下室的门口出现小小的身影,Estela的辫子扎得歪歪扭扭,跑进来喊着papa抱扑进他怀里。于是他放下笔抱起女儿走出那扇门,走进了明媚的阳光里。他看到他的爱人正坐在一片暖融的沙发上剥橘子,明明沙发宽敞得能容纳六七个人,他偏要抱着女儿紧贴着他落座与他挤作一团,一大一小同时张大嘴巴,要抢他手中的橘子瓣。
恍惚间他又听到他说,Ike,我们会恩爱幸福,我们会长命百岁。
END
*“这栋房子的隐私性如何?它四面都是透明的窗户”和“放心,隐私都在地下”来自于猫狗线下后的双人MC通话
*“这个男人会为了自己的蓝图放弃财富”*宜家哥锐评狗宝和上面那条是同一场
*“生活拮据掉他们的口袋,也拮据掉他们胸腔里汹涌澎湃的爱意。钱花出去一份填了肚子,一份添了厚衣。爱花出去一份灌不满枯焦下去的灵魂,也裹不住生活。“来自于孩儿他爹鬼陌老师给这篇写的小摸鱼我超级喜欢这段!
*车里的BGM:Mais je t'aime(但我爱你) 感谢离老师的推荐 歌词超级贴这篇的猫狗
*“他再也不被允许前进,那个人再也不被允许回头”来自于离老师的文评:不好说有没有遗憾我更倾向于没有遗憾因为那个时候他俩已经做了所有努力 狗宝继任养女儿也是撕裂 宜家停在原地也是一种撕裂 狗宝是不被允许回头看 宜家是不被允许往前走
*“他念过的、盼过的、哭过的、笑过的、说过的,抑或他是喜的、是怒的、是哀的、是乐的,都将被拒之门外”化用歌词“念过的盼过的哭过的笑过的说过的是喜的是怒的是哀的是乐的 拒之门外”BGM:隔岸观火
*Ori 奥利 徐哥和小咪的儿子 来自于离老师的私设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圣经》新约第四章第七节
*百合和桔梗:花语分别是百年好合美好家庭、伟大的爱 和 永恒的爱,无悔、无望的爱 感谢分别提供帮助的热老师和离老师
*Ark Estela和Ori的儿子 拉丁语里是方舟的意思
终于写完这篇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很开心能把它完完整整讲出来给你听
感谢陪了我全程的离老师 从我在语音里讲脑洞就想跑但还是会听下去的空山老师 帮我画美丽插图的苏卡老师 看我腿进度认真评论一直鼓励我的热老师和四老师 还有我永远的亲友团安泠老师青歌老师同样也非常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
猫狗猛猛贴 饭饭摩多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