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伊】自由之舞01
伊得不喜欢烟味，那味道很呛鼻。也不喜欢靓丽的光芒，尤其是挂在木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折射的光，又亮又扎眼，每次在舞台上舞动都让他眼睛干涩的不像话。好吧，他明白老鸨是故意这么设计的。从西洋那边进货的水晶灯能照射出彩色的光。就和他无聊时坐在窗边，抬头时无意间看到雨后的天边彩虹。那挂在房屋上边，又承接着半片天空的彩虹在他眼前发光，一种雨后的轻松和渴望自由的想法在体内流动。

很遗憾，他放弃追逐这种感觉。残忍地拉上窗，在金丝制作的鸟笼里高声歌唱，舞动，吸引看客们的注意力。

彩色灯光起到夺目的作用，同时对伊得的眼睛产生了很大的副作用。他穿着沉重繁琐的服装，画着厚重浓艳的妆容，展示妩媚又纯洁的笑容，在灯光下对着看客们舞动。每一步都被设计好，从小到大他就跳这一支舞。脚步转动，身姿摇曳，头上的饰品叮叮作响，彩光照耀下显得更妩媚动人。

但只有伊得知道那沉重的饰品压得他喘不过气，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他心情烦闷，混杂着看客们的尖叫与赞美，吵的他头脑一阵晕眩。色彩斑驳的光影在他抬头时刺中双眼，像一支利箭穿透胸膛，所有水分从身体飞溅而出，让他的眼球丧失水分变得干瘪，干巴巴地镶嵌在眼眶里。只有一支舞结束后，他小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额头留下，轻轻挂在睫毛上，随着眨眼滴进眼时，那一小小的刺痛和痒意才让他觉得自己灵魂回归肉体。

伊得微弯身子表示谢意，打着一柄纸扇从舞台下来，在侍从的服侍下回到房间才能大口喘着气。他一把扯下头上的饰品，直接将它们粗鲁地丢到桌面上。踢掉硌脚的木屐，脱掉碍事的袜子，把珍贵的衣服从身上剥下，一骨碌地把它们全部丢在地上。他几乎是走一步脱一件，木屐东一只西一只地摊在地上，衣物随着主人走路姿势歪歪扭扭地跟在后边，直到主人上床了才在地上停歇下来。

伊得只穿着件白素的衣袍，随意拿腰带系紧不让贴身衣物滑落。他刚躺下，身子还没享受够被褥的柔软就被敲门声叫起来了。伊得心情有些闷，还是踱步到门口，隔着门框问怎么了。

“有位贵族大人想见您。”

外边的仆从恭敬地回答，伊得仗着在房内无人看到，用力翻了个白眼。

“花了多少？”伊得询问外边的仆从，拉了拉差点滑落肩头的衣服。

“五百万。”

伊得愣了一下，随后又问了一遍花了多少？对方的回答还是这个，伊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在心中感叹有钱人真好！他干了十几年也就勉勉强强赚了几百万吧，除去被游廊拿走的还有那么几十万，那都是他存着为将来自己赎身用的。现在有人为了见他一面怒砸五百万，一下就顶得上好几年的工作。

但伊得打了个哈欠，拉开一条门缝，在仆从期冀的目光下说不见，“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你让那位贵族大人明天再来吧！明天如果我不忙我就来见他！”

“可是……”

“再可是那就下星期再见吧。”

仆从吓得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地跪在门外。站在他旁边的男人笑了一声，声音暧昧不清，如果伊得还在估计会拍手称呼这声音真好听。

伊得在屋内哼着歌，把那一地狼藉简单收拾好，根本没有把贵族的见面放在心上。他哼着小曲，歌曲原调是哀戚婉转，在他嘴里哼唱出一股激昂亢奋的风格。他光脚踩着木板，身姿轻盈地跃动起来，以最轻松的方式跳着自己编造的舞蹈。

他像只鸟儿，脖颈修长，手臂化为翅膀，素白的衣袍宛如羽毛附在伊得身上。脚步往前挪动，脚尖轻轻点地后便轻轻抬高绕圈，随后轻轻落地，长腿后迈猛地转一圈。一种从未见过的光彩在伊得身上流动，他忘我地在房间练习着舞蹈，把地毯踩皱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用舞蹈表达自己想要自由的心灵。

一支舞曲很快结束，伊得出了一层薄汗。刚刚在空中翻滚的衣袖缠着他的肉体，像有人往还未死去的鸟类上粘羽毛，那种不适感让伊得立马去给自己打了盆热水，脱下衣服立马坐进去泡澡。

他望着腾升的水雾，白茫茫地糊在眼前，一种激情过后的寂寞感席卷全身。他不自觉蜷缩起双腿，头颅靠着浴盆高仰，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意义在哪。

是一直当一棵摇钱树，还是当一只漂亮的金丝雀？

伊得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想这种问题，除了增加烦恼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伊得泡了一会儿，将身上洗干净，又拿了件衣服套在身上。简单洗漱一下，把妆容卸干净就上床睡觉了。

02
伊得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天还没亮，外边只有一层灰绿色的幕帘挂在天上。他是自然醒的。一般花魁都不会那么早起，只要晚上保持足够的活力，那么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管，伊得也是这样。但他今天莫名睡不着，睡了四五个小时他就睁开眼，写满了迷茫，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坐起来，披上一件薄纱来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这种点夜街的灯火阑珊都已落幕，新的白日即将来临，人们还未起床，现在是最寂静无人的时候。街上空无一人，房屋挂着暗沉沉的灰色，整个世界看起来灰蒙蒙的。但伊得宁愿看这灰蒙蒙的一片，也不想去看自己房内金灿灿的装饰，大金大红的颜色早已看腻，反而是这种灰暗阴郁的景色更吸引他。

伊得撑着下巴扫视着一切，看了一会儿嫌视线太小，他便微微往前倾，让头颅从窗口探出，以一种好奇又迷茫的眼神窥探世界。

他看到一抹紫色，这瞬间吸引到了他。伊得立马把头转过去，一个人撑着一把紫色的油纸伞站在下边，伞面画上了漂亮的紫色花朵，还有淡雅的紫色花边点缀着。

打着伞的人似乎感受到目光，伞面微微往后倾斜，露出伞下人的身影。

跳眼的紫色跃入眼帘，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与伊得对上。伊得楞在原地，双手抓紧窗檐，被那张俊美的脸美到说不出话。他觉得心跳的很快，脸上一片热意，嘴微张说不出话。

修长的手紧握伞柄，手背上凸起的骨节让伊得目不转睛。紫发男人对伊得笑了笑，手指转动伞柄，漂亮的伞面转动起来，让男人的身影变得缥缈起来。

伊得下意识就想挽留那一抹艳丽的色彩，身子探得更出，大半个身子挂在外边。男人突然把伞收了起来，微仰着头，对伊得说了什么。伊得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因为工作问题他学过唇语，一下就接受到男人的“小心”这句话。伊得红着脸把身子往里退，双手放在窗台上撑着脸颊看着男人，尽量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伊得觉得自己笑得很僵硬，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是不是他假笑太久了？伊得不经意揉着自己的脸颊，嘴角那边的肌肉蹦的很紧。他想自己现在的笑容一点都不妩媚，一定是僵硬的和那些刚来的游女没什么区别。

伊得不禁有些沮丧，他一直都不是很注重外在形象的人，只是因为花魁这个头衔才需要打扮。私底下他一直追求朴素，能多素就多素。之前在窗外看到街道上某户贵族人家死了人，穿着黑色丧服的人在街道上游走。他注意力不是在那多么凄惨悲凉的音乐上，也不是多么奢华隆重的仪式上。他注意的是人家身上穿的黑色丧服，一身黑，只有一点白色点缀。黑白色调比他身上这套红黑色绣着金边的花魁服好看多了。

这样确实不太好，但他无法分出那么多精力去关注他人的生死。生与死在小小的游廊里并不重要，一眨眼就死了，然后换下一个漂亮的人儿站在舞台中间歌唱。

伊得想下次还是换上花魁的服装吧，起码正式隆重，起码自己看起来会好看很多。伊得朝男人挥挥手，男人朝他点头，伊得注意到他右眼下有颗小小的泪痣，配着上挑的眼尾，他看起来比他还像个花魁。

男人走了，他重新打起油纸伞，把高挑的身影遮在伞下。伊得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把画着淡紫色花朵的油纸伞，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那一抹漂亮的紫色。

伊得有些颓废地回到房内，坐在床上想着刚刚的男人。他的脸全是热辣辣的烫意，脑子有些乱。他一会儿想为什么男人会在黎明这个点出现，一会儿又想着那把油纸伞，一会儿又想为什么他不直接喊小心，而是对他说唇语。越想脑子越乱，他又陷入那种想不通的境地。

伊得手背摸上脸，炽热的温度把他吓了一跳。他急忙跑到梳妆桌前，慌忙地照镜子。这一照把他吓了一跳，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脸颊通红，头发凌乱，还有好几根头发翘起，衣服松松垮垮的。伊得嘴角抽搐几下，很不可思议地大叫一声，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这幅德行。

他现在和那些怀春的少女有什么区别？！虽然说他没谈过恋爱，但总见过游廊里私下暗恋或明恋的少女们的样子。他现在和她们没什么区别，双颊通红，眉宇间带着对恋情的不知所措和甜蜜。伊得锤了一下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甩出去。

什么恋爱，他难道会对一个看了一眼的男人的动情吗？

……

好吧，确实有点。

伊得小声嘟囔着，自暴自弃地倒在床上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

主要是他太漂亮了。伊得想。但更吸引伊得的应该是他身上那清冷的气质和色彩，像灰白的画布上被溅上了饱和度最高的颜料，让不让伊得注意都不行。没人不喜欢新鲜事物，同理没人会拒绝灰暗世界里与众不同的色彩。伊得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紫色头发的男人和他那对上挑的狐狸眼，然后猛得坐起来，脸上有很明显的慌张。

“完了，我忘了问他叫什么了！！”伊得捶胸顿足，手用力抓着头发，指缝间扯下几根棕发。新的烦恼出现了，那男人就和流星一样短暂闪耀了一下便不见了，他不知道人家名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这个男人。

头发越抓掉的越多，伊得心疼自己的头发，停止了抓挠的动作。他决定了，他要把这份刚出土的爱情掐断。爱情的小苗在现实的大手下活不到一刻钟，伊得只是觉得有些遗憾，那么好看的人就这样消失了，还不如不见到那个人呢。

见识到原来世上还有这样耀眼的人，他一点都不想放男人走。如果可以伊得真想从二楼的房间跳下去跑出去追着男人，询问他叫什么名字，以后还能见面吗？

可惜了。

伊得坐在床上，闭眼争取摆脱那遗憾的心绪。好一会儿他睁开眼，手指摸到一旁的床头柜，手指挪到最下的抽屉，拉开从里面拿出一打厚厚的钱。

这里是他全部的钱财，比外边大部分人都富足许多，但远不够他给自己赎身。他还差一百万。伊得想到那个想见自己的贵族。很多人都想见伊得，一是他是花魁，二是夜晚的伊得美艳动人，投足间都是风情，诱惑着男人给他钱财。表演结束后他可以选择与一些贵族和皇室的人见面，有些富足的商人也可以选择用钱来和他见上一面。

说实话，伊得很多时候并不觉得自己魅力有这么大。他只是笑一笑，跳一支舞，唱几下就惹得一群人对他兴趣满满。他都快被那些想见面的人们烦死了，隔三五天就有人上来说要和他单独见面，一开始伊得觉得疑惑，有什么面是表演时没见过的吗？见了几个后他明白了，单纯就是好色。

花重金过来对他动手动脚，手抚上他的大腿又或是想触碰胸部。伊得直接一脚踹开了一个不知名的贵族，非常生气地把露肩的衣服拉上，直接下逐客令让对方滚。这是他第一个见面的人。第二个见面的人没有动手动脚，但言语间让伊得很不高兴，泡杯茶会指责他泡的并不好喝，对他的礼仪进行挑剔。他又让伊得拉三味线，他刚拿出乐器坐定，调整好心绪开始弹奏。弹了几下就被粗鲁打断，又要伊得给他敬酒。

伊得手在发抖，倒酒时被对面注意到了，伊得忍无可忍，直接一酒水泼对方脸上。对方气急败坏，指着他说太无礼了，说要去找老鸨要个说法。伊得给他翻了个白眼，在对方大喊大叫的质控中把酒杯砸碎。那个贵族愣住了，面色骤变，在伊得阴沉的注视下走了。

前两个就给他留下了阴影，他以为这会让自己名气降下来。却没想粗鲁的拒绝会让看客们更兴奋，并且把自己当成赌注，赌谁能让他见一面。伊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口茶都喷出去了，无语地用衣袖擦着嘴角。老鸨站在他旁边高兴地数着钱。本来因为伊得得罪大客户少了一大笔钱，正准备兴师问罪呢，突然伊得人气变得更高了，收的钱远比亏损来的多，而且伊得可以选择不见看客，老鸨拿着钱笑得狡诈，也任由伊得见不见了。

但今天不太一样。伊得躺了一会儿门就被敲响，打开门发现是老鸨站在门前。

老鸨把他骂了一顿。伊得站在门口垂着脑袋，其实是在想木地板的纹理这么多年来还是那么丑。他根本没听老鸨说了什么，直到老鸨揪着他的耳朵，伊得大声喊痛，老鸨才气呼呼地松开手。伊得揉着耳朵，不解地看向女人。

“我刚刚说的又没听进去对吧？！”老鸨扯着嗓子对伊得大叫，伊得心虚地往旁边看，老鸨揉着鼻梁叹气。“算了，不怪你。我昨晚没提前和你说。你昨天拒绝的那位贵族地位高尚，至于多厉害我也不清楚。反正人家地位很高，之前的那些你不见我无所谓，但他必须见！你昨天没见他差点把我吓坏了……总之你今天必须得见他，不要拒绝他！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能吓坏到你的应该是钱差点没了吧。伊得在心中腹诽着。他比谁都清楚老鸨的德行，真关心他就不会收这笔大财，也不会特地跑来强迫他要去见人。只是为了钱财。嘴上迎合着，好不容易送走老鸨后他回到房间。长舒一口气，突然感觉有些委屈。

不是委屈要见人，只是委屈自己改变不了命运。脚脖子被绑着锁链，平日里温柔对待，到了关键时刻便被人拽着锁链往外拖。他严重怀疑钱给的再多一些，一千万？两千万？还是更多？钱再更多一些，那些人哪怕是要他死他们都能立刻干出来。

伊得吸了一口气，靠着门抱着双膝坐下。有点想哭，但他只是抽了抽鼻子，然后拍着脸颊露出一个笑容。他很快站起来，仿佛刚刚那个颓废脆弱的自己只是个假象。他跑到床上，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床垫里，用香甜的梦乡来度过不愉快的心情和时间。

03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伊得被抓着去打扮，上了比往日更重的妆容，头饰比以往多了一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脑袋昏昏沉沉的。耳朵上还被夹上耳饰，上边的吊坠快把他的耳垂扯下来了。老鸨多次和他强调这次见面很重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个小小的花魁要面见的是天皇。

伊得正襟危坐地坐在蒲团上，拿着一把纸扇遮住半张脸。旁边还有几个侍女站在身边，隆重程度让伊得有些紧张，手心也出了细汗，差一点就握不住扇柄了。

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宣布贵族已经到来。伊得听到“笃笃笃”的声音，穿着紫色高跟鞋的双腿出现在伊得眼前。伊得见过高跟鞋，有些去过西洋的客人也会穿着高跟鞋。伊得猜想这位贵族可能穿着西服或是马甲服。他一直低着头，他不太想看贵族的模样。他感到有人坐在他的前面，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伊得微微抬眸，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修剪圆润的指甲盖上涂着紫色的指甲油。

紫色。

这个颜色让伊得想起早上的惊鸿一面。他的心突然跳的很快，好像要从胸腔溜到舌尖，他含着过快的心跳抬起头，去看贵族的模样。

伊得的扇子掉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但伊得没心思去注意那把纸扇。

“你好。我叫玖夜。”

紫发男人嘴角噙着一抹笑，狐狸眼弯着和伊得打招呼。伊得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自己今天想了一个早上的人，他慌张捡起扇子，装作很热用力扇了几下，试图用这种方式缓和脸上的热意。

“你好。我是伊得。”伊得对玖夜点头回礼，看玖夜没有什么反应，他咬了咬唇，犹豫一下问黎明时刻看到的人是不是他。

玖夜没有回应伊得这个问题，而是话题一转，用危险的语气询问他为什么要打探他人的私事。他眉眼是弯的，眼里透出的戒备和冷意给伊得泼了一层冷水，花魁那端庄的礼仪全部消散，和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般结结巴巴地解释只是无意间看到，并没有其他意思。

玖夜瞧了瞧伊得现在的样子，那打量的目光让伊得觉得很尴尬，他不想替游廊赚钱了，只想立刻逃离这里。玖夜很快把目光挪回来，表情微变，看起来有些兴趣怏怏的样子。

“我花那么多钱只是来见你这种无趣的人，很让我失望。”

伊得僵直了身体，手指捏紧了扇柄，咬了咬唇没说话。

“我更喜欢你早上的样子。那样的你看起来很蠢，像渴望自由的金丝雀一样往外探着身子，那副完全不在意自己会摔下去的样子比你这幅无趣的装扮有意思多了。”玖夜的一番话无疑是告诉伊得他就是在黎明出现的人，但玖夜的话给伊得泼了凉水，心脏仿佛被扎了个小孔，不断往外漏着气。

“我也不想。”

玖夜挑了下眉，伊得目光低下头躲开玖夜的目光，沉默一会儿又把目光挪回来。

“为什么答应见我？”玖夜率先开口抛出问题，伊得稳稳接住并回答玖夜。

“因为钱，只要钱给得够多，那么我不想见的人也得见。”伊得自嘲地笑了笑，玖夜突然伸手往伊得脸上摸去。伊得没有闪躲，任由对方的手绕过发丝，把那对沉重的金耳饰摘了下来。耳饰丢到桌上发出响声，伊得瞬间感觉耳朵轻松很多，胸口也没那么闷了。

他揉着发红的耳垂向玖夜道谢，玖夜微笑着不说话。他起身离开了，走之前说下次见面时间安排在三天之后。伊得应了一句，看着玖夜瘦挑的身材，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后。

伊得长叹一口气，瞧着桌上的金耳饰，眼前突然湿润起来。他咬着唇，眼眶因为忍着泪水而泛红。他泄愤般把头上的首饰一块摘下，和那对耳饰丢在一块，哐啷啷的声音吵的他头疼。

他不蠢，玖夜根本不喜欢他，甚至有些看不起他。

伊得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只是一次见面，还是只是第二次见面。他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让人厌恶，光鲜亮丽的外表没有引来夸赞，而是一通难堪的羞辱。这让他有些接受不了，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好看最好的衣服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是自己一开始的询问，那个小小的私心引起了一连串反应。

他不喜欢逃避问题，有疑问就想搞明白，这点执着从小到大都没变。他想追上去问玖夜为什么讨厌自己，但认真想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强求一个印象的改变呢？

伊得把桌上的饰品拿回来，手指微颤给自己弄回去，待会出去还有很多人观看，他可不敢顶着一鸡窝头出去。

玖夜本人与他的想象不一样，他不该私自美化任何一个人。他太蠢，在风俗之地待了这么久，却还抱着一份纯情去期盼真正的温和之人出现。伊得揉了揉眉心，心情不快，太阳穴处传来阵痛。按理说他被这样挑剔嘲讽一番，他应该感到很生气，气到恨不得回去私下骂个三天三夜那种。他确实很生气，但更多的是气自己因为外表而随便下定义，这个举动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并且很懊悔自己的举动。

他问话的时候就很不妥，看起来太傻，像被关在楼阁里的小公主，看到漂亮的物什就迫不及待地去追逐，将其他东西都抛之脑后。

伊得戴好头饰，走到外边去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头还是很重，还是那样昏昏沉沉的，但耳朵上的重量没了。深吸一口气他心情畅快了很多，纠结苦痛没什么意义，除了徒增烦恼外没有任何一点用。

暗沉沉的天色，璀璨的橙色灯光，街上吵闹的声音和芬香的小吃味道。伊得想去买一串三色丸子，想去那挂着天蓝色帘布的拉面店吃上一碗。他只是看了看，摇着满头饰品，呼喊一个仆从让他搀扶着自己回去。

回到熟悉的环境，伊得和以往一样快速脱掉沉重的枷锁，在偏烫的水中泡了个澡。出来时他什么都没穿，赤着身体在屋内走动，丝毫不在意窗户大开身姿是否会被看到。

一切都会结束的。伊得想。

很快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了。

只要他能从玖夜手中拿到一点钱，他就可以交足钱财离开了。

伊得站在房内好一会儿，在想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但他很快说服自己。

玖夜不喜欢自己，小小的爱意被折断，那他也没必要死吊一棵树上。他要么继续关在这里，直到因年纪大了被赶出去，流落街头或者被一个人贵族看上带走。要么他想个办法从玖夜身上拿点钱，得不到感情，他可以得到物质的东西来满足私欲。

人都是有私欲的。

伊得闭上眼，直到寒风吹得身躯微微抖动，他才缓缓睁开眼，随意套了件衣袍就逃避似的钻进被窝里。

他还是太善良，对自己这种想法感到不耻，对那在在自己灰暗生命中出现的艳丽色彩的亵渎的唾弃。

04
伊得花了一段时间遮盖自己的黑眼圈。那天过后他老是睡不着，眼下有一圈浅浅的黑眼圈，但好在可以用脂粉遮盖。

这几天他都很清闲，该吃吃该喝喝，他过得意外轻松，几乎是他二十三年来最轻松的时候。他知道是玖夜给的钱多，让老鸨将他每日必备的表演时间都砍了，只要全身心去投入贵族的约见中就好。

伊得每次都在心中吐槽着老鸨的行为，一边又感慨有钱真好。

伊得掰着手指数日子，不用表演后的日子让他闲的发慌。发一会儿呆，然后发现真的很浪费时间。看看风景吧，除了车水马龙的人群外没啥好看的。想出去走走，刚出去就想起自己这个身份不能随便出行。没办法，伊得只好捡起以前的爱好。

他喜欢画画，也喜欢设计物品。他拿出几件衣服，拿着剪刀对着衣服修剪，改造。一件素衣被他改的很时髦，起码伊得是这么认为的。他试穿了一下，袖口有些紧。他又调整一下，最后看着纯白的衣服，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伊得咬着笔，手撑下巴，闭上眼思索少了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想通，他想往衣服上绣玖夜油纸伞同款的紫色小花。说干就干，伊得凭借强大的记忆画出了花瓣，然后拿细针线秀出小花。

衣服改好了，伊得看着焕然一新的衣服满意地点点头，揉揉酸痛的脖子。伊得觉得很开心，他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闲暇时光了？之前一直忙忙碌碌，被人扯着细丝线去赚钱，丝毫不在意他是否愿意和身体状况。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腕，细的他两指环住都能有多余的空间。白皙的皮肤上有道淡粉色的疤痕，边缘泛着粉白。伊得自嘲地笑了笑，那是他面见第二位贵族时，自己拿破碎的陶瓷碎片划开的。

他至今都记得那个贵族的眼神。慌乱、阴沉、恐惧……太多种情绪融在里面，伊得也无法列举出太多词语形容那个眼神。只是他惊恐的表情让他觉得很热血，好像自己是个胜利者，他用伤害自己的方法取得了胜利，高昂地抬头宣布自己反抗了命运。

但他不喜欢这种方式，他怕疼。血液顺着手腕滴到木板上，滴答滴答的声音让他浑身微颤。他确实感到一股快意，多年来的压抑从血液中得到释放，那种感觉令人着迷。但他很快清醒过来，那种着迷的感觉是不能沉沦的。一旦陷入便会迈进深渊，他会和吸食大麻的人一样精神亢奋，然后过一会儿又陷入深深的低落，接着通过伤害来获取新的亢奋。

伊得很清醒，手腕上的小伤疤提醒着要乐观起来。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无论是繁琐的礼仪还是各种各样的技艺，他每次都做的很好，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那么乐观点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伊得把衣服叠好收起来，又做了几样小饰品给自己，又掰着手指算日子。

05
三天很快到来，夜幕降临。伊得这次拒绝了游廊那边的安排，理由是玖夜不喜欢他们弄得妆容，他要自己来。他说的是事实，玖夜看见他盛装打扮时反而失去兴趣。伊得也不喜欢过于隆重的打扮，轮到自己来时他只是简单遮盖一下黑眼圈，带几个自己手工做的小饰品就出去了。

衣服还是那套隆重的花魁服，红黑色的绸缎挂在身上，露出雪白的肩膀和脖颈。这次玖夜来的比伊得早，早就坐在位置上叼着一根烟斗吸着烟。伊得进来时他恰好吐出一口烟，伊得皱眉往后退了一步。玖夜笑了一下，把烟斗放下，起身主动打开窗户通风。

“抱歉，我还以为你会准时。没想到你迟了几分钟，更没想到你会突然进来。”

伊得耸了耸肩，表示不在意，只是提醒一下吸大麻并不是什么好事。玖夜摇头，告诉伊得他不碰这些东西，那只是一些能产生浓厚白烟的草药。伊得去嗅空间中残留的味道，确实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伊得抱歉地看向玖夜，玖夜换了个话题。

“这个头饰很漂亮。自己做的？”玖夜注意到伊得的头饰，一朵银色的花朵，银片簇拥在一块拼奏出一朵娇花。

“对！我身上这套衣服也是我改过的，原本的太过陈旧，我加了一些新布料和花边，又稍微改了衣领，让它们看起来更干净利落，同时也可以更好地展示身材……”伊得一讲到感兴趣的东西就停不下来，玖夜撑着脑袋耐心地听着，眼里闪烁着几分光彩。伊得讲了一大轮，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忘乎所以了。

他刚停下来想解释，就听到玖夜问他喜欢画画吗？伊得沉默一会儿，瞧着外边灯火通明的街道，露出一个无奈地笑容说喜欢，只是很久没画过了。

“而且也没工具啊，我没纸笔，也没画板，怎么画？”

“你在不少地方画过画吧。”

伊得愣了一下，玖夜肯定的话语让他发愣，不明白玖夜是怎样破除他的谎言的。玖夜狐眼微弯，嘴唇上扬，露出两颗虎牙。

“你在心里的绘画难道不算吗？”玖夜的反问让伊得咯咯笑起来，指尖擦去笑出的眼泪。玖夜也和他一块笑着，两人都清楚这句话是玩笑话，虚无缥缈的很，这不算真的，但又算的。

伊得真的在心中画过画，用眼睛描摹过玖夜的样子。他的衣袍和发饰就是想着玖夜改造的。

“或许吧。玖夜，你想听三味线吗？”

“不想。”

“那跳舞呢？”

玖夜不说话，抬眉看向伊得。伊得心领神会，他本想唤侍从过来在一旁伴奏，但玖夜摇摇头，示意伊得直接这样就可以了。

“没音乐跳起来会……有那么一点尴尬，你确实吗？”

“没关系，就这样吧。我不想让其他人来打破我们相处的时光。”

伊得无奈应下，跳舞前觉得玖夜这个人真的是阴阳不定。一会儿开心地夸赞他，一会儿又会因为很小的事对他冷嘲热讽。

真难懂啊。

伊得跳着舞，是最传统的那种，端庄大雅。但玖夜眉头渐渐皱起，刚才温和的表情转变为强烈的厌恶。伊得专心跳舞，一时没看到玖夜的表情。当舞蹈结束时他才看到玖夜那阴沉的表情。心下一跳，玖夜率先开口。

“难看至极。”他咬着牙说道，眉宇紧皱的让他俊俏的脸庞看起来有几分扭曲。

伊得很奇怪，玖夜刚才还和他说的好好的，而且未跳舞前他的眼神很明显是期待的。眼睛是欺骗不了人的。伊得认真想了想，结合之前的场面，他猛然醒悟。

玖夜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古板的东西？

应该是了。何止是不喜欢，简直是厌恶。伊得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瞧玖夜那黑的能滴墨的脸色，伊得瑟缩了一下，努力想找个办法挽救一下。

“那……那我换一个？我自己编的你愿意看吗？”伊得小心翼翼提出这个方案，直觉告诉他玖夜会喜欢这种。玖夜紧皱的眉头舒展些许，但脸色上还是带着一点怒气。

“可以，我想看看小少爷会编出什么样的舞。”

“小少爷？”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是吗？难道你更喜欢我叫你花魁？”

伊得抽了抽嘴角，垂下眉眼无奈地笑了笑。

“不是，我只是想说你可以叫我伊得的……不过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先说好，这支舞我从未在别人面前展示过，跳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玖夜身子坐直了些，伊得深吸一口气，脚步大胆迈出，身子摇曳舞动起来。刚才那束缚自身的端庄舞曲带来的压抑一扫而空，伊得大胆跳着，纤细的腰肢带动衣摆摇晃。他看起来活力四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头顶上的水晶灯折射出碎光，一块一块地洒在伊得身上。头发，脸颊，肩膀，还有那暗沉的红黑色衣服。他焕发出一种光彩，热烈又奔放，仰起的脖颈挂着细汗，显得伊得脆弱又美丽。

玖夜晦暗的眼神凝聚在伊得身上，忍不住想去吸一口烟。伊得恰好这时扭过头，冲玖夜笑着。玖夜的嘴停留在烟嘴那。他放下烟斗，双手为表演完的舞者鼓掌。

伊得跳出一身汗，迈着轻快地步伐回到玖夜身边。他脸红扑扑的，身上带着一股热气。刚坐到玖夜身旁时那滚烫的热气就朝玖夜扑过来，一下子便驱散了玖夜身上淡淡的草药味。玖夜喉头滚动一下，目光直盯伊得红润的脸颊。

伊得没意识到玖夜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他高兴地询问玖夜这只舞怎么样？好看吗？玖夜搂住伊得，手掌感受着温热的肉体。目光在身上游移着，最后停留在脸颊上，用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脸上的软肉。伊得不解地看向玖夜，玖夜捏着脸的手转为抚摸。

“很好看。”

玖夜很深情地看着伊得，一金一紫的眼眸倒映着伊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伊得感觉舌尖像含了一口冰，舌尖抖动说不出话，只能红着脸看着玖夜。玖夜看着伊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笑得眼眸微弯，然后补充没说完的话。

“但太稚嫩，并且舞步很明显没有什么规律。唯一优点是你基础很好，能把这么稚嫩、错误百出的舞跳的很好看。”玖夜认真评论着伊得的舞，伊得通红的脸褪去一些颜色，很认真地听着玖夜说话。

玖夜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在想为什么这个人能那么轻易相信一个人，被玖夜看不上的单纯中却透着几分可爱。这份信任让他想破坏掉，又想捧在手心里期待对方接下来的反应。对上那亮晶晶的棕仁，他心跳有些过快。他没体验过这种感觉，有些不适应，也不太清楚怎么去解决这种感觉。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脸泛了一层薄红，将那高傲的神情染上几分人情味。

伊得看着玖夜，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没有妩媚风情，眉梢间只有一种单纯的喜爱，反而比那故意卖弄的风情更让人心动。

玖夜将两人距离拉近，鼻尖贴着鼻尖，炽热的呼吸洒在双方脸上。伊得睁大眼，面色的绯红让他看起来很漂亮。

这是要亲吻吗？

伊得脑海不免浮现出这个想法，他感到一阵难为情，但又感到一阵兴奋。他期待玖夜亲下来，呼吸不由变得急促，身体也轻微颤抖起来。

玖夜突然离开伊得，笑容里带着狡黠。

“我来教你跳一支双人舞，希望小少爷能好好配合我。”

伊得愣了一下，上一秒还在鼻尖的热意下一秒就变成了冷冰冰的空气。伊得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这是在耍他！！玩弄他的感情！！！

伊得咬紧牙，怒色很明显浮现在脸上。玖夜当没看到，微笑着伸出手。看伊得没反应，便主动把手放在伊得手心上，指尖轻轻刮了一下敏感的掌心。伊得把手收回来，怒瞪着玖夜，过了好几秒气势又降下去，恹恹地把手放到玖夜手上。

玖夜拉着伊得的手，将他搂进怀里，手扣着对方腰肢。

“华尔兹，知道吗？”

伊得摇摇头，玖夜和他说那是西方贵族那边流行的舞蹈，他学过一点。

“脚步跟稳，可不要把我的脚踩肿了？”玖夜调笑的语气让伊得有些不服气，他低着脑袋紧盯玖夜的脚步。那副认真的模样让玖夜忍俊不禁，他加快速度，伊得和他所想的那样脚步跟的很稳。

一切都很顺利，但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玖夜故意错了一个步子，伊得瞳孔缩紧，很明显意识到这个错误。但身体先意识一步迈了出去，一脚踩在玖夜脚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玖夜轻轻叫了一声，身子随着伊得的倒下往后倾倒。伊得紧张地闭上眼，想象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伊得悄悄睁开眼，看到自己被玖夜搂着。两人位置换了一下，他们没有摔倒，而是稳稳地站着，而他在玖夜怀里。伊得能感受到玖夜急促的心跳，咚咚声震得他耳朵发烫。

太过了，这太过了。

伊得脑子一片混乱，恍惚间看到玖夜低下头，微凉的唇蹭过他滚烫的唇。他觉得自己太热了，自己和个火球一样。意识模糊，精神错乱，耳边全是自己过于激动的心跳声。玖夜的轻笑在耳边回荡，连玖夜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他坐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回过神，还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唇。对方那轻飘飘留下的吻还停留在心中，一下一下敲打着灵魂。

这是他第一次被亲，感觉好的不得了。

完蛋了……他想玖夜再亲他一次。

伊得顿了一下，连忙站起来，慌得连乱了的头发和衣服都没整理就冲了出去。不顾一路上仆从的惊讶，一阵风似的跑回房间把自己锁起来，靠着门大口喘着气。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

伊得睁大眼在心里问自己，满脑子都是玖夜亲吻自己的画面。他想大声尖叫，但都忍住了。他抖着手，一步步挪到梳妆桌前，拿起镜子看向自己的模样。

脸颊红润，眼里带着喜悦和期盼，面上带着一股春色。

伊得大叫一声，脸颊烧的更红。

完蛋了，他因为一个吻而沦陷了。

06
下一次见面是五天之后的事了。

玖夜托人给伊得写了一封信，告诉伊得他会在五天后过来，让他好好休息。玖夜顺带在信尾补充一句他的妆并没有盖住黑眼圈，并在信封里夹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

那句提醒让伊得立刻决定去补觉。很奇怪，他的精神状态是很亢奋的，按理说他是睡不着的。但他嗅着花朵上淡淡的香味，很快就产生浓厚的困意，睡了一个很香甜的梦，醒来时他的手还攥着花朵。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伊得的生活像被玖夜占满了，干什么都能想到玖夜。之前那种酒醉迷离的生活一下子不见了。因为玖夜他不必晚上去进行表演，省去许多装扮的流程，他夜晚会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伊得拿出一点积蓄，托人去买了一些羊毛，指定要求要紫色的。他等了半天才等到，从仆从手中接过羊毛时，他贴心地多给了一点钱，并且笑着道谢。拿到羊毛后，他从一堆饰品中选了一支簪子，用尖锐的尾端去戳那一坨乱糟糟的羊毛。

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他才勉强戳出一个狐狸样式的玩偶，没办法，他真的是第一次弄这种东西。好几次玩偶都不小心变样了，又花了很长时间一点点戳回原样，好不容易才完成了这个可爱的小作品。

伊得从一根头饰下拆出两个黑色的小宝石，把它装在玩偶上做眼睛。他把那朵小花拿出，花朵经过几天时间已经开始干枯，花瓣边缘泛着枯黄。伊得把小花卡在狐狸耳朵上，看起来更加的憨态可掬。

第一次见到玖夜时他就觉得对方很像一只狐狸。狡猾狠毒，但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几次相处他后发现对方虽然精明，但对于情感方面却懵懂的像个小孩。（虽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真的是老手的话玖夜不会见到他时脸颊微红，目光短暂游移，也不会故意跳错步子来产生接触机会，更不会在亲完自己后红着脸扭开头，好几秒过后才用笑声掩盖自己。

伊得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捧着小狐狸玩偶左看右看，自豪地哼了一声，在内心夸不愧是自己，做的有模有样的！

他换上之前自己改良过的衣服，素白的衣服上绣着浅紫色的花朵，和玖夜送给伊得的花朵一模一样。他把玩偶放在怀里，只是涂了一点口脂就去见玖夜了。

见到玖夜时伊得发现他有些憔悴，尖下巴变得更尖，透亮的眼睛里透着微不可见的疲惫。伊得闻到他身上有股烟味，他喊了玖夜的名字，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玖夜瞧见伊得，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装饰豪华的大盒子。他微哑着声音让伊得打开盒子，伊得小心地打开盒子，上边的金丝绣纹让伊得直呼有钱真好。

盒子打开了，他看到一个画板和包装精致的彩笔，旁边还有一叠厚厚的白纸。伊得拿出画板，轻巧的触感让他万分讶异，那一旁的白纸亮的让他胆战心惊。

这得花多少钱啊！！！

“试试看？”玖夜看伊得瞪圆双眼的样子笑得很开心，觉得自己为了这份礼物四处奔波的劳累也不算什么了。

伊得摇摇头，把那贵重的礼物塞回去。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随便浪费一张珍贵的白纸啊！

玖夜皱了皱眉头，伊得立马明白这是对方要动怒的前兆。他急忙把礼物收好，然后从怀里拿出自己做的狐狸玩偶。

“这个礼物我很喜欢！！真的！但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画什么啦……对了！玖夜，这是我做的玩偶，很像你对吧！”伊得转移话题的技术很拙劣，但玖夜难得顺着给的台阶下，兴致勃勃地接过玩偶，细细打量着那看起来憨憨的狐狸玩偶。

“哼嗯……尾巴和耳朵不够圆润，嘴巴也不够尖。不过看在小少爷的份上，我就收下它吧。”

“没办法嘛……我又没见过真的狐狸。”

玖夜停顿了一下。

“一次也没出去过？”

“这是什么问题？肯定没有啊！如果你不是给游廊钱，而是私下给我一大笔钱说不定我就可以给自己赎身了。玖夜大人愿意给小的一笔钱财离开这地方去见识见识世界吗？”伊得说的很可怜，边说眼睛边挤出泪花，嘴角却是上翘的，很明显是在开玩笑的。

他不觉得玖夜会给他钱，毕竟没人喜欢放走一只乖巧漂亮的金丝雀。先前死去的爱情焕然复发，热烈地吸引着伊得。但伊得清楚玖夜是自由的，而他不是。玖夜想走就走，他想走却很难。

有些遗憾，但玖夜的存在足以让他雀跃很久了。

伊得想过再过个几年后他被换走后，他可以用存起的钱去买自己喜欢的吃的，坐个马车漫无目的去游走世界，如果还有机会见到玖夜他一定会远远看一眼，把那一腔爱意对着空气喊一轮便潇洒离去。

“好啊。”

伊得的笑僵在脸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玖夜发出笑声，手抚上伊得的脸颊，身子往前，柔软的唇瓣抵在伊得耳廓上。

“钱可是把我们串在了一起，不是吗？有小心思但却没藏好的小少爷？”

07
伊得脑子很乱。玖夜的看破和答应让他脑中一片混乱。

玖夜的吻从耳廓移到唇上，微凉的唇硬生生被对方含到微热。唇齿相依的触感伊得是第一次体会，眼眸迷离，离开时狼狈地闭上眼大口喘气。心跳的很快，几乎要冲破胸腔蹦出来了。

玖夜的手抚上他的胸膛，手指缓慢往上，让伊得觉得自己像被狐狸咬住脖颈，然后被温柔地咬断他的血管。热意在身体流动，身上的快感让他战栗不已，双手攀着玖夜肩膀哑着嗓音喊玖夜的名字。

身躯相贴，在快感中沉浮。

伊得到后边只记得玖夜的脸和声音，还有身上对方带来的触感。

太美好，让他眼眶一阵湿润，很想大哭一场。

手指在他脊背上滑动，指腹与肌肤相触让他浑身发烫，脑子被搅成一摊浆糊，只能语无伦次地喊着玖夜名字，在浪潮里抓紧这根救命稻草。

怎么结束的伊得不清楚，迷迷糊糊中就结束了。只记得先前的快意和暖意，还有他一动腰就疼的要命的感觉。

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玖夜的味道包围着他。玖夜的手放在他的腰上，伊得半睡半醒，无意识地凑近玖夜，将脑袋埋进对方怀里。玖夜搂紧伊得，将下巴放在伊得脑袋上。他看见被放在一旁的玩偶，伸手将狐狸耳朵上的小花摘下，别在伊得的耳朵上。

顺眼多了。

08
伊得醒来时感觉少了些什么，他起身看了看周围，发现已经到第二天早上了。他下意识看向旁边，却只摸到冰冷的床褥。

伊得很失落，用力抓把头发发泄一下。这一抓卡在耳上的花朵被弄下，轻飘飘地落在床上。他捧起那朵小花，突然想到什么，鞋都没穿便跑到窗前。

熟悉的景色，他们昨晚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做的。伊得红了脸，探出身子往下看。

他看到一把油纸伞，上边的紫色花朵和花纹还是那么显眼。拿着伞的人站在阳光下，伞檐投下的阴影让伊得只能看见上翘的嘴角和细长的手指。伊得吸了一口气，停顿一下，才大声喊着玖夜的名字。

伊得笑了，笑得很大力，自己都没发现眼泪流下来了。他做了个大胆的举动。他从二楼窗户翻出去，身子直往下坠。紧握的油纸伞摔在地上，溅起一小簇灰尘。

玖夜喘着气接住了伊得，伊得在他怀中笑着，一边笑一边用手抹眼泪。玖夜抱着他，心脏还在因为惊吓剧烈跳动，他没想到伊得会从窗户跳下来。他下意识就想嘲讽伊得，但伊得在他怀中又哭又笑的反应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太乱来了，伊得。”

“这不有你吗？玖夜大人。”

09
老鸨发现伊得不见时气的破口大骂，一度想要寻找伊得的踪迹。失去一棵摇钱树对游廊来说是巨大的损失，但找了大半个月后她放弃了。找寻花魁就花费了许多金钱，她不愿意花费更多的钱财到伊得身上。寻找一个可能会被贵族包庇的人比重新找一个花魁难多了，老鸨也只好咬咬牙放弃寻找。

这些传闻都是伊得在街上听到的。

他身处炎热的街道上，穿着一件浅色的和服坐在一家小吃店门口的座椅上等着玖夜。玖夜过了好一会儿掀开天蓝色的门帘，手上拿着两串三色丸子。

“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半真半假吧。”

“嗯……还是想说有钱真好呢！”

玖夜没说话，只是笑着把自己的三色丸子塞到伊得手里。

“钱可没有趣的灵魂重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