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ΔLZ】稀世之珍小镇坐落在一片茂密丛林的边缘,背靠群山,一条汹涌奔腾的河流将小镇半围,只通过一座年代久远的土桥与外界相连。人口不算密集,统共不过两三百人,镇上民风淳朴,居民安居乐业。
镇上来了几个异乡人,他们背着沉重的行囊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此处,几人面上都带着披星戴月赶路后的疲惫,坐在桥头的石墩上歇脚。鼠灰色短发的男子手臂上缠着的布料被血浸透,血液顺着指尖落在地上,他踢了两脚地上的泥土将其掩盖。
“对不起,甲斐田さん,害得你受伤。”老者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叹息,浑浊的双眼望向来时的路,“血的气味恐怕会招来长尾景,到时候我们......”
浅紫色长发的男人拉弓瞄准空中的一只乌鸦,箭头破空而去将其射落,他弯腰捡起死去的鸟,左耳上的红色流苏一晃一晃扫过他的面颊。乌鸦身上并未流出血,尾羽上泛着深蓝色的光泽:“别担心,族长。我们会保护你们、也会保护宝物。”
“多谢您,弦月さん。没有您的保护,宝物早就被长尾景抢走了。”老者眼中溢出感动与愧疚交杂的泪水,爬过脸上的沟壑滴在衣服上,“没想到我们世代守护的秘宝居然会从我手中泄露消息,还引来了恶龙......不仅差点丢失宝物,还连累了族人,甚至、甚至还连累了您,害得您与我们一同奔逃至此......”
老者哽咽得说不下去,带着刚刚继任族长一位的长孙向甲斐田晴和弦月藤士郎鞠躬以表谢意。半路加入的勇者见两人都弯下腰,也呆愣愣地拽着身边的同伴——一位小乞丐一起躬身,为二人在恶龙爪中救下他们而道谢。
恶龙的吼叫从很远的山脉之后传来,却也震得人心惶惶。夕阳的光落在脸上照得甲斐田晴面色惨白,他依靠着弦月藤士郎的肩膀勉强站直身子,招呼四人:“您太客气了,当务之急是找到落脚的地方休整,将秘宝藏好。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在这里歇下吧。”
他们在一间酒馆落脚,馆中人声鼎沸,居民喝酒玩乐没有人注意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他们顺着楼梯走进二楼,从钱袋里抠出几枚银币交代酒馆老板送来伤药与绷带,弦月藤士郎擦干匕首上的水,刀刃裁开已经被凝固的血液黏着在伤口上的衣物,露出有些发黑的肉。
“晴くん,现在我要把腐坏的地方刮掉,这样伤口才能长好。痛的话就咬这块毛巾,好吗?”弦月藤士郎将干净的毛巾放在甲斐田晴嘴边,又喊了站在门外的勇者前来帮忙按住甲斐田晴的手臂,“那么我要开始咯?”
透过门缝看到伤口的几人倒吸一口凉气,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又担忧妨碍了弦月藤士郎的动作,只好将门轻轻掩上,下楼为三人叫上热乎乎的晚饭和洗澡水。
弦月藤士郎带着勇者走出房间,正好遇上前来送饭的年轻族长和小乞丐,他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轻声:“晴くん身体比较虚弱,被景、长尾抓伤的部分染了毒,好在治愈术施加及时抑制了毒素的扩散。现在我将有毒的部分剔除,接下来好好静养,很快就没事了。”
“只是他目前的状况,很难继续赶路。”弦月藤士郎欲言又止,看着几人脸上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把晚餐给我吧,我进去守着他。”
关门前,老者叫住了弦月藤士郎:“弦月さん,您和甲斐田さん已经为我们付出了太多,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允许我将珍宝放在您这里,有您看管我很放心。至于长尾景那边,我们都会尽力拖着他。您和甲斐田さん就在此处好好养伤,不必担心其他的。”
老者郑重地鞠了一躬,转身拄着拐杖蹒跚离去。弦月藤士郎垂目凝视着传说能斩杀巨龙的宝剑,嘴角微微上扬。
小乞丐捧着一束野草爬上二楼,正要敲响房门听到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好奇地侧过头将耳朵紧密贴合在粗糙的木门上,隐隐约约听到弦月藤士郎和另一个男人的对话声。男人的声音很低沉,他敢肯定绝对不是甲斐田晴,门猛地打开,小乞丐一个不稳摔进屋里。
暗淡的灯光在头顶摇晃,小乞丐心惊胆战地仰起头,弦月藤士郎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声音温柔却又暗藏冷意:“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乞丐哆哆嗦嗦地将野草递出去:“我、我从外面......找了、找了草药回来给、给、给甲斐田さん......”
依靠在窗台上的男人掀开兜帽,露出深蓝色的长发与幻色的眼眸。他一跃而下,身若无骨靠在弦月藤士郎后背,环在巫师脖子上的紫色指甲又长又尖。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尖利的虎牙唤醒小乞丐的恐惧:“你......长、长尾?”
“嘛,藤士郎,被发现了。”
听到尖叫声的三人循声赶来,撞上赤色箭羽直逼小乞丐后心。箭头撞上勇者的长剑被迫调转方向深深扎进墙中。三支箭咻的一声齐头并进朝勇者而来,锋利的箭簇射穿勇者的胳膊,血顺着钉入地板的箭杆缓缓滴落。
“弦月さん?”老者不可置信地看向弦月藤士郎和站在他身后的长尾景,目眦欲裂,“为什么?您、您怎么能和恶龙混在一处?您不是我们的庇护神吗?您一直以来都守护着我们世世代代以及......”
“是吗?我可从没说过这种话。”弦月藤士郎笑眯眯地打断了老者的话,他一脚踩在勇者的胸膛上,箭头在三人中转换目标,“现在,谁来换他?”
年迈的老者流出悔恨的热泪,他拍了拍阻拦自己的族长的手臂,坚定地拄着拐杖向前走去。他想起幼年时第一眼见到弦月藤士郎的场景,巫师穿着红棕相间的和服,浅紫色的额发遮掩住左目。他跟随着他的父亲、也是上一代族长走到巫师跟前,为神灵奉香,巫师弯下腰抚摸他的额头赐予祝福,他的注意力全被巫师耳垂上的红色流苏耳饰吸引。晃动的流苏将当年温柔的巫师与如今持箭瞄准他的弦月藤士郎的面容模糊,他甚至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弦月藤士郎。
小乞丐扛着勇者的一只胳膊,拖着长剑连滚带爬,年轻的族长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中没有武器,贴着墙根走进房间将昏迷的甲斐田晴背在背上一同逃离酒馆。箭头戳破老者肩膀上的皮肉,钻心的疼痛也比不过被背叛的痛恨。
“你真的是弦月藤士郎吗?将秘宝带走是我一人的决定,他们都是无辜的,看在我曾经为您供奉过香火的份上,至少放过他们吧,他们还年轻......”
弦月藤士郎笑了笑,手起刀落利落地割断老者的手脚筋,血液喷涌而出。因为失血而头脑发晕,他的一生在眼前走马观花,最后停留在弦月藤士郎带笑的紫色双目上,长尾景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枚在逃亡途中故意丢下的流苏耳饰。
“弦月さん,您在这里做什么?”
年幼的他抱着球坐在台阶上,仰起头看向巫师。巫师看着神龛回应:“我奉神灵之命赐予你们祝福。”
这并非祝福,而是筹谋已久的诅咒。
他醒来时手脚被捆在木桩上,嘴皮因为缺水干裂,他想舔舔嘴唇,才发现自己的舌头只剩下一半,又痛又胀地蜷缩在口腔中。长尾景背对着他低头不知道捣鼓着什么,弦月藤士郎坐在恶龙身边为他编发。
“好了!”长尾景兴奋地侧过身子,将手中编得乱七八糟的花环戴在弦月藤士郎发顶,几朵盛放的花朵未能完全编进花环中,垂在弦月藤士郎颊侧,“很好看啊,藤士郎。”
长尾景忽然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来得还挺快啊他们。真的要这么做吗藤士郎?其实不那么做也可以的,又不是拿不到了。让勇者唤醒宝剑这种事情,他随便动动嘴皮子肯定能做到的吧,要是做不到才惹人笑话呢。”
“没事的,你只需要接住我就够了。”弦月藤士郎抚平长尾景的眉心,“而且你难道不想看到更有意思的场面吗?”
印象里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恶龙张开双臂埋入弦月藤士郎颈窝撒娇讨吻,弦月藤士郎温柔地捧住他的脸颊咬了咬鼻尖。老者忽然浑身一颤,想起那年进入神社祈福时撞见从弦月藤士郎半开的屋门内闪出一个深色短发的男子,他身着深蓝色的和服,被弦月藤士郎握住手腕,在樱花树下交换了一个缱绻缠绵的吻。
他听见巫师唤他:“景。”
“诶、想起来了吗?我们确实见过的哦。那时候藤士郎说留着你还有用,所以留了你一命,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真的要感谢我们才行呢。反正你也快没命了,被认出来了也不会怎么样。不过嘛,我这个人不喜欢听讨厌的声音,所以你不会介意没了舌头这件事吧?”
“他都不能说话了,你就放过他吧。”
弦月藤士郎嗤笑一声,红色的五瓣花家纹从老者脚下浮现,随着咒语自花瓣尖端生出大片的艳红色花朵,紫色的六芒星法阵叠加进花蕊,恶龙扇动翅膀将花朵送向密林深处。树林晃动,林中飞出大片飞鸟,叽叽喳喳地尖叫着逃离。
“他们要来了,藤士郎,一会儿见。”
长尾景挥了挥手从崖边一跃而下。
甲斐田晴领着三人钻出灌木丛,发丝凌乱、衣衫上还挂着几颗绿油油的苍耳。他冷眼看向弦月藤士郎,指间夹着几张符札:“弦月,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弦月藤士郎只将箭头瞄准甲斐田晴,并不回应他的问题:“要想救他也可以,将宝剑唤醒,我就放了他。”
老者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摇着头,木桩忽然被一股冲力带飞,呼啸的狂风吹乱老者的头发遮盖在他眼前,他眯缝着眼睛勉强看清空中一道橙色的身影,紧接着是一张大口,没入黑暗。年轻的族长发出悲鸣,甲斐田晴趁巨龙苏醒率先扔出符札打了弦月藤士郎一个措手不及,箭矢偏离方向穿透小乞丐的喉咙。
巨龙吞下老者蜷伏在崖边,喷出的气息掀起沙尘迷蒙四人的眼睛,橙红色的龙鳞像天边的夕阳,反射的太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长尾景......”
勇者咬牙切齿地举起长剑朝巨龙砍去,龙尾猛地一甩将他卷起抛向石头,勇者的身体撞裂巨石,腥血涌入口腔。族长念出咒语,手中的长枪投掷而去,自青绿色的四叶花中钻出的藤蔓迅速缠绕住巨龙的躯体,趁它挣扎之际,长枪狠狠刺入它左眼。痛苦的哀嚎响彻云霄,振聋发聩。
巨龙摆动着躯体冲入云层撞上山峰,大山碎裂,碎石顺着弧度滚下碾压过族长的双腿,断裂的骨头埋在碎石堆中。甲斐田晴赶到族长身边为他止血包扎伤口,藤蔓生长编织成一道软墙将石块尽数抛向巨龙。
勇者也被藤蔓卷住身体,包裹进保护罩内。甲斐田晴冷静地脱下羽织包在族长断裂的双腿上,又取了勇者的一块布料裹住小乞丐的脖子,鲜红的血涴染他的衣裳,他指着躲在一块巨石之后的弦月藤士郎对勇者说道:“看到弦月藤士郎怀中的宝剑了吗?那把宝剑可以斩杀恶龙,我会帮你拿到它,用你的血唤醒那把宝剑、斩杀夺取宝藏的巨龙、保护你的同伴和这座小镇。”
勇者身体中的血液沸腾叫嚣,他点了点头,举起长剑冲出藤蔓直直向巨龙砍去。甲斐田晴安置好族长,追随其后扔出符札引导藤蔓为勇者保驾护航,他握着长枪打掉空中的利箭与弦月藤士郎缠斗。
“接着!”
甲斐田晴大喝一声,将宝剑抛向空中。勇者狼狈地在地上打滚,借着藤蔓的帮助接住宝剑,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抹在剑上,剑身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勇者脚踩藤蔓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将宝剑搠进巨龙的头顶,他两手紧紧握着剑柄,身体被巨龙甩动在固若金汤的龙身上撞击。就在他头晕眼花,即将松手坠落之时,巨龙失去力气一头栽在地上,激起呛人尘浪。
“......是甲斐田さん吗?”勇者有气无力地向人影笑,“我们成功了。”
“是,我们成功了。”
甲斐田晴将勇者扶到一旁稍作休整,弦月藤士郎在二人的争斗中略占下风被他用束缚咒捆住双手。他爬上奄奄一息的巨龙头顶,手掌握住剑柄呈逆时针旋转,巨龙来不及发出哀嚎迅速失去生息,头骨碎裂成数块,随着长剑被拔出从头上滚落,露出一块黯淡无光的晶体。
“这是?”
“是被恶龙夺取的秘宝。”
甲斐田晴将透明水晶放入宝箱,将宝剑物归原主:“恶龙之所以知道秘宝所在之处,都是因为有弦月藤士郎通风报信。我受的伤、他掉落的耳饰,都会将长尾景引来此地。与你的相遇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勇者想起途径被毁坏的村庄,横尸遍野,村民的哭喊凝成夜晚冰冷的水滴砸在他身上;他想起自己奄奄一息的同伴,流滚的鲜血将他们的生命剥夺。他一言不发地提起闪着金光的宝剑捅穿了巫师的腹腔,甲斐田晴的瞳孔猛地缩小,握着宝箱的手指暗暗用力,手背暴起青筋。
他走上前按住勇者的手臂宽慰:“他这下也算死有余辜,我留在这里为他们包扎伤口,你去喊人来帮忙。”
勇者擦了擦眼泪赶忙答应,匆匆忙忙往山下跑去。甲斐田晴的脸色沉下来,手掌按在弦月藤士郎的腹部,将他推下断崖。
小镇里突然传出流言,说是年老的隐士上山见了巨龙的尸首直呼罪愆,原本斩杀恶龙的勇者一行人虽然不曾得到冷眼相待,居民却也避之不及。勇者坐在台阶上捧着水壶,困惑地看向甲斐田晴——教他剑术的恩师、亦是他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甲斐田さん,为什么会有人质疑我杀死的并非长尾景,而是秘宝的守护神?”
“你听过一句话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只巨龙抢夺的宝藏,传说可以实现人的一切愿望,当一个人拥有了欲望什么都做得出来。而流言,是杀死一个人最好的利器。”
甲斐田晴仰起头,一只飞鸟落在他肩头叽叽喳喳。他挥开聒噪的鸟儿笑道:“正好他们两个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一同去山上,看看那条巨龙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勇者背着族长、领着小乞丐,跟随在甲斐田晴身后爬上山。一路上很寂静,偶尔有几只尾羽泛着深蓝色光泽的渡鸦落在甲斐田晴肩头、或者围绕着勇者他们打转,嘶哑的叫声回荡在林子里,小乞丐朝着渡鸦挥手试图打跑他们前进的阻碍。
一只体型稍大的渡鸦歪着脑袋看了看,头也不回地领着其他同伴飞走。没一会儿,各自衔着一朵白色的雏菊落在小乞丐身边,小乞丐得了花很高兴,还将花枝收集起来,用一块布料缠在一块儿做成花束分别送到甲斐田晴、勇者和族长手里。
甲斐田晴抚了抚小乞丐的头顶对他说谢谢,顺手从花束中抽出一朵来别在小乞丐耳后,小乞丐兴奋地在路上乱跑。甲斐田晴拨开杂草,露出登顶的路:“我们快到了。”
巨龙的尸首盘虬在原地,因为时间过长无人收拾而生了许多虫蝇。秃鹫将巨龙分食了大半,白花花的骨架受了风吹日晒沾染尘灰。甲斐田晴从地上捡来一根木棍驱散秃鹫,巨大的鸟影遮盖在他们正上方,逐渐远去。
“甲斐田さん,这只巨龙......”族长突然开口,“真的是长尾景吗?我们从未亲眼见过长尾景从人类化回原身的过程,甚至连头顶是弱点、以及他夺取了宝藏这件事都是你和弦月藤士郎告诉我们的。”
“弦月藤士郎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阵营的,但他跟你是好朋友,你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他的心思吗?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你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了,怎么会那么巧我们部族遭到长尾景的迫害时,你就出现了。恰好你是弦月藤士郎的旧识、恰好你是来此地游玩、恰好遇到长尾景袭击帮助我们逃了出来......他一路追寻我们而来,怎么会提前将此处的宝物夺走?”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藏在此处的水晶,而非宝剑。宝剑只不过是杀死巨龙取出宝藏的钥匙!”
勇者忍不住打断同伴的猜测:“但是、甲斐田さん为了救我们受了伤......”
“他是故意的!长尾景能够闻出他们气息,无论是血迹还是弦月藤士郎丢失的耳坠、不慎被树枝挂裂的衣物都在为长尾景指路。我们都没有见过长尾景的真身,当初情况太危急,这几天我复盘当初那场惨烈的交战时才想起来长尾景爬过的地方留有橙色的痕迹......它是往自己身上涂抹了颜料以盖过原本的颜色,目的就是为了混淆它与守护宝藏的巨龙,我们都是刽子手!是我们亲手杀死了能与之对抗的守护神!”
“族长,你最近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甲斐田晴似笑非笑地看着几人,笑意不达眼底,“你只是因为老族长死了心里愧疚,加上最近的流言引得人人自危。我可是为了你们付出了这么多,甚至差点被长尾景和弦月藤士郎杀死,你们如今就这样报答我吗?我知道了,你也想要那件秘宝吧。传说能够实现人的一切愿望的宝藏,你想得到它吧?”
“不过很可惜,你没机会了。”
大地忽然震动,勇士们脚下一软摔在地上,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晃动的并非大地而是他们的身体,柔若无骨的躯体连扭动一下头颅都须得费上十二成的力。甲斐田晴低头看着这几位小年轻笑出声来,眼底的嘲讽与鄙夷毫不掩饰。
“甲、甲斐田さん?”
他们顺着甲斐田晴的目光朝前望去,竟是被他们斩杀的恶龙长尾景!身着一袭黑袍的人取下兜帽露出浅紫色的双目,是在混战中跌下高崖的弦月藤士郎。他们看到长尾景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压着镰刀扛在右肩上的手臂露出深蓝色的龙鳞。
“晴,你动作也太慢了。”
甲斐田晴弯下腰将锁着宝物的宝箱从勇者手中夺回:“真是一群笨蛋啊,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那个小乞丐是因为我定了他的身,至于族长嘛,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只需要让藤蔓绊倒他自然就能轻易废了他的腿。多亏了你们啊,不然我们还找不到这件稀世之宝呢。”
说到此处他得意地笑弯了腰,耳坠闪着灿烂的光泽。
“不过这家伙下手真狠啊。”长尾景走过来踢了勇者一脚,尖利的指甲停在半空转而换上巨型镰刀砍断勇者一条腿,“要不是你在藤士郎伤口上叠加了治愈咒术——”
勇者想要高声呐喊,然而喉咙挤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镰刀斩断同伴们的身体。勇者的身体在地上蛄蛹,昏迷前他的双眼努力上移看到三人站在他面前,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目光像是看待濒死前挣扎的蚁虫。
“别害怕,我们不会杀掉你。”弦月藤士郎咳嗽几声,摇摇欲坠的身姿愈加脆弱,他弯下腰,掌心温柔地按在勇者发顶,“我祝福你,浴水重生。”
勇者再次醒来时被关在铁制棺材中,棺材上扎了许多小圆孔,似人的外形将他的手脚都完全束缚其中。冰冷的河水从棺木上的数个孔隙中钻进来,逐渐上涨淹没到他的胸口,他啊啊大叫着,只剩下半截的舌头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恐惧地看向释放绳索的村民与桥头那三人。
“是他抢走了宝物!”
“是他杀死了守护我们的巨龙!”
“多亏了甲斐田さん、弦月さん和长尾さん,要不是你们,我们就要被他们蒙骗了。”
“是啊是啊,多亏了你们,我们拿回了宝物。”
闪着金光的宝剑躺在隐士手中,三人分别施加咒术将其封印,光泽逐渐从长剑上褪去。
不、不是我!
你们都被骗了!
村民们义愤填膺地转动着摇杆,目光愤恨无比。水慢慢淹到他的下巴,然后是嘴唇、鼻子、眼睛,最后没过头顶。沉重的棺椁带着受惩者不断坠落、坠落,直至水底。肺部不断向外挤压出空气,勇者在缺氧窒息前终于明白了弦月藤士郎所谓的“祝福”。
——浴水重生。他将在不见天日的海底因窒息而亡、又将因巫师的祝福浴水而生,死生交替,在村民滔天的恨意当中被鱼苗蚕食躯体,化作一具白骨长眠于此。
三人的背包中皆装满了村民们道谢的赠礼,连背带抱同村民们道别向山下走去。他们走到半山腰一个拐弯钻进前几日暂时歇脚的山洞,将东西往洞中一抛,从背包底部捞出用咒术加护的宝箱。
长尾景手指靠着刀刃轻轻一划,溢出的血滴落到箱子上,坚固的铁锁被滚烫的龙血烫化。甲斐田晴双手小心翼翼伸入黑洞洞的箱子内捧出一枚从外表看来极其普通的不规则水晶,他念出一个咒语将青色的家纹打入水晶内部,长尾景与弦月藤士郎相继唤出六芒星与五瓣花顺着四叶花的轨迹叠加。水晶震动出虚影,渐渐散出七彩的光芒。
“传闻是真的啊!”长尾景睁大了眼睛,他戳了戳甲斐田晴示意,“快许愿啊晴。”
弦月藤士郎捂住长尾景的嘴,长尾景假意挣扎一番身体后仰靠在他胸膛上,龙爪轻轻盖住他的手臂。两人安静下来,等待着愿望达成。甲斐田晴抽出匕首在右掌掌心划十字,新鲜血液滴入水晶,还未落地便被吸收。一道玉红色的脉络自水晶底部上爬,向四周延展,晶体出现裂缝,随着裂缝越来越多、脉络爬至顶端,“啪”的一声,水晶碎裂。
留下的部分被脉络溢出的颜色浸染成朱色的花,甲斐田晴两手捧着冰火交叠的花低声念出一段咒语,花朵的温度逐渐平衡,色泽褪至浅粉色:“以我的家名甲斐田起誓,向您献上新鲜的血液,望您赐予我长生之身。”
水晶上的色彩如同退潮一般汇聚到花蕊中心,花瓣碎裂,柔软的花蕊躺在甲斐田晴的掌心,像一朵轻柔的云。他低下头将花蕊含入口中,比体温稍热的花蕊化成一滩无色无味的水滑入腹腔,融进他的身体。
“这就、结束了?”长尾景围着甲斐田晴转圈打量,“嘛,不愧是我们这么辛苦得来的宝物啊,甚至弦月还为此受了重伤呢。”
甲斐田晴愧疚地扶着弦月藤士郎的肩膀来回查看:“还好吗弦月?”
弦月藤士郎哭笑不得地伸直手臂转了个圈:“真的没事了。”
“要好好补偿我们才行啊,晴——”长尾景叼着面包含糊不清,“果然下回还是不要让藤士郎去扮演这样的角色了。”
“不过你下手也不轻啊!”甲斐田晴皱着眉头埋怨,“我还剃掉了一部分肉呢,绝对是在公报私仇吧长尾——”
长尾景自知理亏,踮起脚堵住甲斐田晴喋喋不休的嘴,片刻后面不改色地叼着面包去寻弦月藤士郎撒娇,将脸色通红的甲斐田晴抛在身后。
长尾景、甲斐田晴与弦月藤士郎的相识远比众人想得要早得多。那时长尾景不过是一只未生出龙角的虬龙、弦月藤士郎也不过是巫师座下的一名童子、甲斐田晴只是一位出生于普通村庄中的人类。
虬龙受珍宝的引诱来到这座偏远的村庄,他化作少年的模样,光着脚躲在森林中蓄势待发。比同龄人要瘦弱的童子唯有晚饭过后才能得到片刻的歇息,他捧着一团半生的烙饼、也是他辛苦劳作一天得到的晚饭,跑去村头找到他唯一的好友、一名同龄的少年,两人一同爬上山丘,藏进林间看日落。甲斐田晴通常会藏两个干巴巴的窝窝头,到了秘密基地与弦月藤士郎分食。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长尾景倒挂在低矮的枝头,长发垂在两名少年人面前将他们吓得大声尖叫。两人被吓软了腿,又见长尾景跟他们差不多大的样子,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跟着嚼碎的干粮咽进肚子。甲斐田晴从自己的窝窝头上掰下一半送到长尾景嘴边,长尾景也不客气,他并不常吃人类的食物、也把握不好距离感,一口下去把甲斐田晴的手咬出了血。
那天甲斐田晴哭得极其大声,震得林间的飞鸟拍拍翅膀逃离是非之地。弦月藤士郎捧着窝窝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长尾景木然地蹲在旁边拔草编花环,看着弦月藤士郎咬一口干粮嚼嚼哄一下甲斐田晴、咬一口哄一下,不出所料将他自己呛到面色发红,快要咳晕过去。
见伙伴狼狈的模样,甲斐田晴也不哭了,手掌拍着弦月藤士郎的脊背帮他顺气。长尾景编好了不带一枝花的花环,将其分别戴在甲斐田晴和弦月藤士郎头上。
“我给你们编了花环,你们不能再哭了。”
“这算什么花环啊?丑死了。”甲斐田晴吸吸鼻子还不忘吐槽长尾景手艺生疏,“你完全就是把草两端系在一起而已......”
他的声音逐渐变弱,因为长尾景背后展出的明显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翅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藤士郎!是翅膀啊!”
“咳咳!我、我看到了咳......”弦月藤士郎扫落掉在衣服上的残渣,盯着长尾景问,“你是龙吗?”
长尾景好奇地盯着两人,没有从他们眼中看到一丝一毫害怕的情绪:“现在还不是,等我拿到了宝藏就会变成龙了。”
“宝藏?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听说是一株花。”
甲斐田晴小心翼翼伸出手,见长尾景没有抵触的意思,轻轻摸了摸柔软的翅面:“是一株黑色的八瓣花吗?花蕊好像是红色的,从花蕊中生出许多长须垂着?”
“你见过那朵花?”
“那天我的父亲向巫师大人送礼,我记得送的就是一株黑色的八瓣花。因为是很罕见的颜色,所以我有注意到。”
三只毛茸茸的脑袋围成一个圈,一合计决定让弦月藤士郎和甲斐田晴帮忙偷出来。
长尾景叫住要返家的两人:“晴、藤士郎,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喜欢那位巫师,他总是不给我饭吃。”弦月藤士郎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青紫的痕迹,“但我也不想其他人成为巫师。”
甲斐田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是被捡来的,这个村子有每三年向神灵供奉一次贡品的传统。今年村子里符合年龄的人,只有我和弦月。”
夜色降临,村中的鸡狗也陷入沉睡。甲斐田晴借着砖头垫高翻出围墙,与长尾景一同潜入破旧的神社。原本用于向神灵祷告的神社早已变成巫师敛财的工具,弦月藤士郎向巫师睡前喝的水中加入了安神草。
安神、安神,很快就可以永远都不用醒来了。
弦月藤士郎趴在床底将上了锁的宝箱抱出,来到拜殿前与二人回合。长尾景划开手指,滚烫的血液融化锁头,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生锈的箱子,心心念念的珠斯花就躺在其中。
长尾景将花朵塞进衣内向两人承诺:“等我,我会回来接你们。”
距离祭祀仪式越来越近,巫师很快发现了祭祀所要用的珠斯花不见踪影。他握着带尖刺的木棍殴打弦月藤士郎泄愤,尖刺刮烂白色的布料,弦月藤士郎用手臂护住头蜷缩在角落,一身白衣染成浅红。弦月藤士郎受了伤无法被用作贡品,村民们将注意打到甲斐田晴身上,他被捆了双手双脚抬上祭台,针尖挑破他的十指,眼见着匕首抵在他颈前。一身怒号惊得鸟飞兽走、祭台上的烛火四倒点燃巫师的衣裳。
一条深蓝色的巨龙腾空而下,巨大的龙爪掀开屋顶提出弦月藤士郎、又抓住甲斐田晴将他从祭台上解救甩到背上。它口中喷出的巨大火球将村庄变成一片火海,凄厉的呐喊声被轰然倒塌的房屋掩盖。四处逃窜的巫师被尾巴卷住举到眼前,他吓得朝握着龙角的弦月藤士郎讨饶,下一秒从高空坠落,五脏六腑挤出体外被火烤成焦炭。
长尾景带着两人回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森林,三人并排坐在山丘上看着火海一直燃烧到清晨,雨滴从云层中跌落,一滴两滴逐渐变大,当最后一丝火苗熄灭,村庄中已经无人生还,到处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接下来想去哪里呢?”被称作恶龙的少年伸了个懒腰指向远方,“既然要成为巫师,就得接受人的供奉。我们去寻找别的村庄吧,让他们供奉你。”
他们途径每一座村庄、城镇,接受人们的善意与供奉。弦月藤士郎的短发蓄成长发,在他生辰前几个月,甲斐田晴和长尾景去寻了一位手艺颇好、赞誉极高的铁匠,托他打造了一根缀着七片三角吊坠的簪子,金簪一晃一晃,属于巫师的印记藏入弦月藤士郎左眼中。
甲斐田晴指着地图上勾画的圆圈询问:“这是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吗?”
弦月藤士郎收拾好行囊,将地图卷成圆筒插在行囊中:“是,这回的宝物是一把宝剑。”
“是那把能斩杀巨龙的宝剑?那也不是非得拿到吧。”
长尾景摇了摇头:“宝剑我们必须得拿到。传说世间存在着一件宝物,能够实现人的一切愿望。而开启那件瑰宝的钥匙,正是那把能够斩杀巨龙的宝剑。”
“你寻找那件瑰宝是为了——”
“晴难道不想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弦月藤士郎接上话,“拿到宝物、许愿长生。”
长尾景笑眯眯地向甲斐田晴伸出手:“诶、难道让藤士郎说中了,晴真的不想一直跟长尾和藤士郎在一起吗?”
“别以为激将法会管用啊。”
甲斐田晴握紧长尾景的手,接过弦月藤士郎手中的行囊挂在马背上。他翻身上马,另一匹马身上驮着弦月藤士郎和长尾景,三人两马踩着清晨的露水慢慢悠悠向村庄行进。
“光说要拿到宝剑,你有计划吗?不会又是直冲莽撞,等我和弦月替你收拾残局吧?”
“藤士郎,你看甲斐田!他完全不信任我啊——”
“好了好了,我倒是有一个方法,只不过持续的时间太长。我可以扮演他们与神灵沟通的媒介,等他们完全信任我的时候,景くん来摧毁他们的村子,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带着宝物逃亡。晴只要在路途中给予帮助,谁也不会怀疑我们。”
“好狡猾啊弦月,”甲斐田晴咬了一口干巴巴的面包,“既得到了信任和宝物,又能得到供奉。不过我也不着急,维持青春的咒术我已经很熟练了。就按你说的办好了。”
长尾景困得不知东南西北,他展开庞大的翅膀将弦月藤士郎和甲斐田晴护在翅面之下遮风,夜深月明,三人都沉入梦乡,马儿打了个喷嚏,靠着树干歇息的恶龙立刻睁开眼睛四处巡视,甲斐田晴和弦月藤士郎睡得正熟,长尾景为他们掖了掖毛毯一角,环臂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