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宵】Lament Chapter.1:叹惋之夜 「昔主殉难,有海国教民投水,于主复生之日,领受神诲,复生为鲛人……」
……
午后是固定在庭院读故事的时间。阳光明媚,庭院中树影婆娑,清风吹拂,小孩子们将脑袋围成一圈,在风早巽把第一句话读完后叽叽喳喳地发问。
“风早哥哥,什么是‘鲛人’呀?”
稚拙童音咀嚼着咬字,孩童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好奇,将视线汇聚在坐在正中的风早巽身上。
“‘鲛人’就是人鱼哦。神明大人有感于信奉虔诚的教民为他的牺牲,所以将死者复活为人鱼。在经文中,随侍神明的人鱼也是牺牲与圣洁的象征。”
风早巽环视周围好奇的小孩子们,视线在一张张仰起来的小脸上逐一停留,点着书本的字句补充道:
“所以,礼拜堂的装饰画里,有牺牲的羔羊和复生的白兔,有云间飞翔的鹤翼天使,也有随潮汐而来的人鱼。”
“那我想要当小天使!初江妹妹就当小人鱼!”一个男孩接话道,伸手指向在旁边的一个小女孩。
“欸,为什么啊?”
“据说人鱼的泪水会变成珍珠,初江你那么爱哭——”
男孩得意洋洋的话语骤然被一声抽泣打断。
“呜呜……海水好冷,好可怕,我想和大家还有风早哥哥一起!”
小女孩皱起脸,两大颗眼泪很快出现在眼眶边缘。她胡乱揉着眼睛,几个年长些的女孩围在她身边安慰。
“初江不哭,我们别理他。”
“初江不会变人鱼的!乱说话惹哭女孩子的人,是不会成为天使的哦。”
风早巽作为这群孩子中间年纪最大的一个,已对这些传说奇谈交杂的故事不再深信,但孩子哭泣总是让人心疼,尤其是教会庭院里受抚养的孤儿。况且,初江是几年前一次海难的幸存者,她的父母将她托到一片浮木上,二人最后因体力不支沉没在海里。
他回忆着长辈们的示范斟酌词句,开口说道:
“我们终将成为什么,这是神明大人才能知晓的事情。所以神劝诫我们日日行善,积累德行,才能跨越眼前身边的苦难虚妄,最终领受祂的光明。”
巽掏出手帕,擦去小女孩的泪痕。
“无论是故事还是现实,要想成为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努力甚至牺牲,在追求真善的过程中,神明大人会指引我等。”
“所以……无论是成为天使还是人鱼,都是经过奉献,得到了神明大人的认可吗?”
小女孩眼圈泛红,仍然含了两包眼泪。巽将手帕微微一折,擦过她的眼角。
“神明平等地爱着世人,而成为天使或者人鱼,都是神明的救赎。所谓‘恶意无法像善意那样走远路’,正是神明所教。初江,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在这里,会有人陪着你的。”
言毕,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对她微笑着点点头。
——这些遭受背弃分离的痛苦,请就在此停下来,不要再前进延伸了。
故事讲完,小孩子们散开游戏去了。方才引起眼泪的人鱼被描画成惊涛骇浪中现身的形象,追逐从天际照耀的圣光越出海面,领受神明垂怜,此刻也被风早巽收拾故事绘本的手合上。巽忽然记起礼拜堂壁画的四角,鹤翼天使在四角抛出印绶经文的缎带奏响圣乐;右下角陆上生灵呼应,人们眼含泪水;左下角人鱼逐浪而来,发色和肤色分别代表死亡的黯淡和惨白,为首者头戴莹白的月桂枝冠,双手合十献敬爱姿态。神明处于画面正中,一手托举十字圣球,一手掌心向下,以示宽宥。
他也曾好奇过那复生的人鱼故事,在旧时礼拜堂壁画修葺时久久留驻在一旁,看画师为人鱼部分补上修复的彩和蜡,眼见原本苍白暗淡近似无机质的色块在一笔笔描绘后逐渐驱散死意,重新拥有栩然的柔和。巽没留意时间流逝,直到画师突然停笔从梯子上下来,他恍然看见整幅画面中心的神明泛着灿金光泽,右下角一片黄昏,左下角人鱼群笼罩在雾霭中。
“哎呀,这不是风早家的孩子吗?壁画还在修复,请不要靠太近了。”画师走过来说道。
“……真美。”
画师以为他在说画面,接话道:“是呢,虽然到现在这个时间段就不太适合继续修补了,但这时的壁画全景是最美的。”
“为什么壁画会有那样的光彩?”巽问道。
画师欣赏着他精心修补的作品,只向着他们身后指了指。风早巽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夕阳余晖透过镶嵌玻璃花窗,将自然的慷慨分有到画像上。
……神明啊。
「神明存在于四季轮转、日夜更替的规律里;存在于一呼一吸,生命延续的奇迹里。生灵的存有不过是印证祂的恩典与教诲,不需要附会传说也不需要刻意证明——因为这世间存有无一不是祂的证。」
礼拜布道情形历历在目,那时巽作为领唱,站在唱诗班最前面对信众,认真聆听主教也就是族中长辈的布道。那些传说的奇瑰在想象中慢慢褪色,退入夕阳散尽的夜色中。
等到冬天与来年,他就不能像身边同伴们一样,站在唱诗班的行列里了。
是夜,风早巽如平日一般提灯到海岸边完成晚课。与日课不同,晚课更类似一种需要亲为的修行,需要提灯巡视观潮,而后完成晚祷。成人和少年人负责不同区域,在各自巡视完成后回到礼拜堂完成晚祷,才结束一日的工作。
傍晚时分晚霞遮蔽天空,呈现一副奇异景象。靠近海平面的一侧落霞熔金,带着烟雾弹烟幕般的橙黄灼烧大海,而头顶的天边已然漆黑一片,碎云缠绕在两片截然不同的景色之间,宛如相互绞杀的战线。海面上并不平静,浪涛轰鸣阵阵,浪头击打防波堤直至粉身碎骨,前一浪的残骸还未落入水中,后一浪便紧随其后打上沉默的堤防。
“看样子恐怕明日要休渔呢,大家今晚巡视时要注意安全!”今天的负责人在礼拜堂里如是说。
年轻人们大声回应道:
“知道了!”
中年人们互相对视,一言不发。自然要夺去人们的生计时,除却祈祷与安慰以外往往毫无办法。
巽从来是少年人中回应并不热切的一个,因此长辈们认定他早熟而同龄人认为他过于严肃——尽管最终都导向所谓“可靠”的认知。众人口口相传中风早家的独子、早年失母的孩子,接受着父亲、长辈乃至整个教会管教的幼子,像一棵被严加看管寄予厚望的小松,被期望着在山岩生长与海风吹打中变得坚韧起来。
人们低声交谈着在礼拜堂中穿上雨衣,带上巡视的装备器具,陆陆续续走到逐渐暗淡的天幕下、波涛涌起的海岸边。巽也随他们走到海滩上,往固定的巡视路线走去。
今夜气象正在发生变化。初夏时节傍晚天色本不应这样暗淡,劲风驱赶云层遮盖最后一抹余晖,夕日很快就只剩一道血红晕染在海天之际。风早巽渐渐意识到视野里唯一的亮色几乎来源于自己手中的提灯,映照出周身一圈朦胧,雨衣的影子晃动不止。海岸边轰鸣不绝于耳,是为今夜的暴风雨前兆,但一阵不同于狂风嘶吼的鸣音忽然穿插入自然的合奏,成为一线凄哀的不协和色彩,在台风肆虐的前奏中撕开裂口。
风早巽停下脚步,面朝海风吹来的方向,尝试判断声音的来源。那阵鸣音若隐若现,像绷紧的弦在狂风中震颤。冰冷雨滴顺风而来撞上少年人的面孔,巽却没有拢紧雨衣,只下意识地去听那阵缥缈哀鸣的所在。
绝不是暴风雨惯常的轰鸣,也绝非人声或动物的声音,更非乐器能演奏出的音调……听起来像,琴键能弹出的,升C……到升D?但乐音又如何能这样似有似无、哀转迂回;非人非物,又始终超脱于天籁地籁?
意识到旋律线存在时,少年人不由自主地向着他所认为的鸣音来源靠了几步,鸣音由此从若隐若现变为若即若离,慢慢将巽从岸边带进潮间带。旋律线在此凄然徘徊,风早巽不顾雨点砸在雨衣上的躁动和狂风决绝的呼啸,深一脚浅一脚趟过滩涂溅起淤沙,走向一处礁石群。礁石最外沿已经受涨起的潮水拍打,脚下滩涂也开始有被浸润冲刷的迹象,提灯在风雨中摇曳,光与影纠缠共舞,视野被雨水与灯光晃得模糊,少年人擦了把眼睛,终于看见了乐音的来源——
在风雨晦暗间,有一双手苍白若大理石刻,或者更像海岸边偶然出现的雪白瑚枝。十指柔软灵巧地拨弄梳理被风扬起的缱绻长发,以将纤丝理成绸锦的姿态编出一条垂顺长辫。这双手的主人似乎并未意识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半音复调在其喉舌间潋滟激荡,与风暴潮对位,以诡谲甜美的音色叹在这方天地间。海上正在涨潮,而歌者编发后裸露的颈肩宛若退潮后海岸般明净光洁,即便暗淡灯光的边缘也能映出一瞬雪色。提灯映出的不止于此,歌者腰部以下为阴翳覆盖,阴翳却洇出一层荧惑冷翠——歌者身下应当是脚部的位置忽然荡出一片浪花,紧接着一扇非人的巨大鱼尾翻出水面又落下,泛白泡沫四溅飞散,恰好与歌声和成重轻两拍。
风早巽感觉自己呼吸变得滞涩,海风裹挟雨水吹翻雨衣兜帽,少年人偏长的淡色发同样乱在风雨里,拂过脸颊和颈侧,发丝逐渐被打湿黏在皮肤上,冷雨渗入颈肩濡湿衣服。心脏搏动变得清晰可闻,似乎与歌者的旋律发生共振。忽然间少年人手一松,提灯灯芯火焰摇曳,随玻璃灯罩坠地霍然熄灭。风早巽对此浑然不觉,骨架还未长开的少年人早已忘记彼时正身处狂风暴雨中,顶着风雨和涨潮不顾一切地向歌者挣去。
一道闪电割裂天穹闪过白光,歌者回头四顾,电光火石间照亮一双碧翠双眸滢然悱恻。看见身后的少年人时,歌者忽然勾起唇角,似哭似笑地哼鸣出最后一个长音。
——随即鱼尾一甩,歌者翻身入海,乐音在雷声中戛然而止。
风早巽不能自已,也随缥缈余音坠入暴涨的潮汐间,雪白浪头翻覆,最终将他淹没。
自然力只有作用而毫无怜悯可言。海水涌入鼻腔喉头取代空气,异样咸苦寒冷的流体刺痛黏膜皮肤,夺取干燥和温度,甜美凄异的乐音再无踪影,只余海天间肆虐的潮声与雷鸣。呼吸被水流剥夺,四肢和躯体如同灌铅般冰冷沉重,少年人的双眼不得不因为艰涩疼痛而闭上,在合眼前海天乱云模糊不请,气泡顺着手臂指尖伸展的方向不断上浮,一颗一颗连缀成簇,越过四肢躯干、脸颊发间、直至头顶,飞向暴烈无光的天穹。无力反抗的身体则随波逐流,水流冰冷沉重拖曳他不断下坠。
下坠。眼前最后的气泡映像成为五线谱交错音符黑点纵横,记忆中音乐室光影如将熄烛火般暗淡,海水吞没最后一点可感温觉,代之以沉重麻木冻结血管凝固内外。
沉没。熟记的经卷祷词与亲长嘱托教诲的只言片语如气泡充盈飞出,在压倒的自然力前生的气息与意志短暂闪回最终只能缥缈,流失的体力体温一去不返,而这具若叶初长的身体也终将归返自然。
视野内外黑暗已然混同,风早巽睁不开眼也听不见潮声,自然力压迫胸腔脖颈,水流迫入口鼻气管,这片深海即将索取到一个新鲜灵魂。
……
「……迷失的……」
「在海中……世界……」
「……睁开双眼……月亮……出发……」
歌声再度出现,只言片语从旋律中荡出,以风早巽能够听懂的语言。
月亮……出发?月亮出发了?
风早巽的意识在瞬间断裂,最后被他抓取的零散词汇也被绞碎。
拥有鱼尾的歌者确实是人类在众多传说中描绘过的人鱼,在风早巽落海后就一直绕在他身边游动,似乎在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个小小人类挣扎起伏,见小人类的挣扎幅度逐渐变小,才意识到陆上生命在面对海洋时的脆弱,鱼尾一甩向他游来,伸出双臂阻止风早巽下沉。
「♪……迷失的灵魂啊请随我来,为何仍在海中徘徊?」
人鱼又唱起歌谣开头,带着小人类缓慢上浮。浅层海水随风暴潮来临躁动不已,人鱼便将手臂紧紧绕过风早巽胸侧,将他抱在怀中。
「♪世界是你的花园,而非流放地。」
最后一个音节流出喉头,四周水流逐渐变得稳定,尽管海上风暴仍在继续,人鱼身畔的海水相比之下显得相对安宁。紫色人鱼摆动鱼尾继续上浮,环抱着风早巽的手缠绕而上扶住少年人低垂无力的头部。特殊鳃裂和歌唱方式让人鱼能在水下闭气歌唱,也能将自己留存的空气通入溺水者的气道,而自身不受影响。
由是,他贴上少年人发白的嘴唇,将生息度入轻易就能稳稳抱住的、未抽条的少年人身体。
「♪请让我陪您,行尽这段归途……」
人鱼终于抱着怀中人类浮出水面。海面上暴雨如注雷声滚滚,风早巽面色绀青,胸腔微微起伏,人鱼改为背负着他,让勉强留住性命的少年人的头部能尽可能在海面上保持呼吸,再反身向海岸游去。他速度很快,即使背上负着一个人也不过几息间就抵达方才双方相遇的礁石群附近,停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岩穴边缘。岩穴朝向恰好背风,人鱼把背上的风早巽缓缓放下,用少年人身上的雨衣垫在粗糙礁石面,把巽安置在其上。风早巽气道没有堵塞,只是由于呛水和失温而呼吸困难。人鱼叹了口气,收起尖锐指甲小心翼翼掰开他的口,让液体从气管流出。面前的少年人逐渐有了反应,而后剧烈呛咳起来,人鱼便刮走风早巽口鼻上咳出的粘液,以额头相贴,再度将空气送入风早巽微张的口中。
吸气,呼气,模拟肺部正常舒张。两具几乎同样冰凉的躯体紧密贴合,连心跳都清晰可闻——一方急促有力地搏动而一方濒临绝望地颤抖,一个非人存在正不顾一切地救援一个人类的生命。
度入空气的动作不知反复几次,少年人的呼吸逐渐顺畅,但身体因为受寒而止不住地发抖,连上下牙关都在打颤。等到风早巽睁开滞涩疼痛的双眼,就看见漆黑岩穴中仍然能辨认出的暗淡白色——是人鱼惨白的面孔和皮肤。垂落鬓发滴着水拂过他被海水渍得生疼的脸,而后一只同样惨白的手拨开碎发,人鱼的表情模糊不清,似带着讶异触了触风早巽的眼睑。觉察到风早巽真的恢复意识后,人鱼有些惊慌地往后退却。
“让您受惊了……只能勉强让您待在这里真是抱歉……”
眼前的人鱼竟然说着同样的语言,风早巽却没有精力去惊奇了。
“我死了……吗?”
“不是的!”人鱼听到这句话忽然激动起来,抓住风早巽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侧:“您能……感觉到我吗?如果您在这里死去了,我即使化为泡沫也会不安的啊……”
可感知的泪滴先行划过人鱼的脸颊,当它们落到风早巽掌心时,如同流淌熔融的金属冷却般,眼泪变成圆润珠粒。
“您不会死的……只要我在这里……”
“是你……救了我吗?”
“噫……不是的,应该是我不经意间诱惑了您……”
……我没有死……为什么要化为泡沫……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使者、深海的人鱼……诱惑……月亮,出发……是什么意思?
风早巽思绪好似同样被海水浸泡过般黏合在一起,不同的想法交叉着支离破碎像被水泡软的书页,词句与词句间不分彼此。人鱼则将那些刚刚在他手心变化成形的珠粒一颗颗收起来,又放回风早巽手心,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合拢,攥紧那些圆润细腻的眼泪化形。随后人鱼紧张地向外望一眼,低下头对风早巽说道:
“我该离开了……很快就会有别的人来,他们会找到您的。”
他勾出风早巽衣袋里的金属哨子,而后环视四周,用尖锐指甲掐下一块仍然闪烁荧光的鳞。随后,人鱼将这两样东西塞进风早巽另一只空着的手。
“请不要……忘记我。”
言毕,人鱼向后一仰,消失在岩洞外风暴肆虐的海中。
风暴仍在继续,但雨势似乎暂时有所减弱,岩洞内隔绝侵扰,变得格外安静。风早巽脑内纷扰的想法也随着周身寒意逐渐冻结,他蜷缩起身体,潮湿衣物吮去流失体温,根本无法保持温暖。外围风雨和潮声隐隐约约,好似永远不会止息。
他记不清这个小小岩洞具体在半岛上的哪个位置了,但少年队伍巡视路线离主镇最近,等到暴风雨过去……自己能等到暴风雨过去吗?可是那条人鱼说,很快会有人来找自己,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巽将人鱼的泪珠和鳞片放到同一只手手心,摸索着巡视配备的金属哨子。那是作为预警与呼唤的哨子,每个巡视成员都会配备,但人们一般不会吹起它。只有在海难时和天灾发生前,成年人们吹起口哨,将众人聚集起来,以预备接下来的意外。
好累……好冷。蜷缩的身体止不住地打颤,模糊视野里只有指间紧攥的鳞片还在微微烁着星星点点的荧光。
“巽——”
“巽——!”
意识朦胧间,好像有人在呼唤他的名。
“巽——!你在哪里——!”
“风早巽——”
人声越来越近,在暴雨潮汐中逐渐能够辨清声音来向……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组织人手冒着这样的风暴来寻找失踪的自己,估计又让长辈们担心了……
“巽——!”
“你——在——哪——”
“风早巽——!”
少年人战栗着把哨子递到唇边,尽可能地用力吹响。哨声如闪电划过夜幕般割裂黑暗,传到寻人队伍中间。
巽养了一周的病,病好得差不多时又被关了一周禁闭。长辈反复追问他那天为何在台风前夕擅离固定路线、为何到了岩洞里、为何得到了珍珠和鱼鳞,又反复确认巽的回答是否真实。从人鱼那里得来的赠物被长辈以替为保管的名义收走,过了几天又返还与他,主教来到禁闭室陪同巽晚祷,又亲自将赠物放回他手里,望着小辈紫罗兰色的眼睛,以与布道时不同的严肃语气告诫道:
“巽。你的是我亲自教授的,在教习之初我就说过今日世界已与所言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旧诫》中的圣徒化身至今确实仍然存在,但早已不如中那样纯善。灾异退却后,鹤翼天使留下神明箴言后就少有出现在记载中,而海中人鱼,也早已与深海融合化身为塞壬……那些海难背后的真相,我相信你一定有所了解。尽管那一天你没有丢掉性命,但人鱼身上的死亡……终有一天会追上你。”
那双宽大厚实的粗糙手掌握住巽的双手,因为用力,手背泛起青筋。
“如果有必要……”
与巽如出一辙的深紫色双眼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人,巩膜已经有些浑浊,目光却坚定锐利。
“你要消灭死亡的阴影,来歌颂神明的生德;用死亡的死亡,昭示神明的真理。巽,这是人鱼的诅咒,也是神明对你的试炼。”
主教走后,房门的锁也一同被锁下。禁闭室其实就是风早巽自己的房间,待到脚步声远去,巽展开刚刚攥紧的手心查看自己复归的信物,珍珠没有什么变化,鱼鳞失去荧光,变成贝母一般柔和的紫。
那一日夜间岩洞漆黑,外边风雨大作,刚恢复意识的自己根本看不清点点荧光下的人鱼究竟相貌如何,只记得人鱼上半身皮肤苍白,头发有若海藻,鱼尾星星点点闪烁荧光。
人鱼……真的会是死亡的化身吗?如果当真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说“您不会死”,还要哭泣呢。
您不会死的。
人鱼的身体没有人类的温度,但风早巽确信自己在触摸到人鱼眼泪的瞬间,那些即将化为珠粒的液体是滚烫温热的。它们从人鱼脸颊边顺流而下,经过风早巽指尖落到掌心,就变成了莹润的、带着温度的珍珠。
只要我在这里……
那双指甲尖锐的手虽然轻松就抓起了自己的手,真正托起手时却动作温柔,如捧世间罕见的珍宝。
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很快就会有人前来,还要刻意把金属哨子递到自己手心?
窗外天高云乱,下弦月被云层笼罩,将现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