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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u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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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TP福莫,Beta卧底夏洛克×Omega黑手党boss威廉,现代黑道背景下的ABO先婚后爱,后期有怀孕和狗血要素,请注意避雷。
    ·HE,本质自嗨的大富婆小白脸狗血欢乐向纯爱喜剧,很雷很OOC,请务必确认能接受再食用,不接受请划过or右上角(土下座)

    #忧国福莫
    #福莫

    【ABO】你到底是来卧底的还是当上门赘婿的(1-44)01


    隔壁威廉的化妆间热热闹闹的,来上门道贺的人足足排了几十米,而他的房间里冷冷清清,勉强说得上有气氛的,也只有一束刚刚底层成员送过来的花罢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蹲了下来,面对眼前这一大束送来的鲜艳红玫瑰,叹了口气,脑袋只觉得有些嗡嗡地发窘,又用手指捏起了夹在里头的名牌瞧了眼,白纸黑字地用花体写上的是——

    To William·James·Moriarty

    “哈,你们和我一样也迷路了噢。”
    夏洛克难免不觉得自己这句自言自语也带上了十足的自嘲。

    ——今天的天很蓝。
    ——花也很艳,室内的暖气也够劲儿。
    ——就是夏洛克不太好。
    他现在就在婚礼现场的化妆间里,新郎就是他,然而外面热热闹闹,可他透心凉得很。
    准确来说,他是被人绑过来。
    被绑过来结婚的。

    他的结婚对象是——莫里亚蒂家族的Underboss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



    02


    至于为什么是被绑过来结婚的。
    那事情的起因就要追究到,他那个混蛋老哥半年前突然来的一份委托。

    夏洛克·福尔摩斯自幼洞察力优秀,无论是脑力还是体能测试的成绩都相当突出,拥有大量的一线犯罪现场的侦查经验,身高六尺有多,相貌堂堂,黑白通吃,手段干练,一表人才。

    但他是一个Beta。
    坚信能力不看ABO,而是看自己的真材实料,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然而,自家事务所莫名却被整顿休业,最后开始被迫打工,但是每一个打工的地方也总是会出现税务问题。

    最后,家里只剩下一斗米开饭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前提是家里得有五斗米,很显然,夏洛克已经没有了逍遥的资本。他知道事务所经营中止是由于税务问题,也曾经去税务局试图补上漏交的税款,但沟通下来总是毫无解决的意思。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求助于可以与政府机构走后门的人这唯一的办法了。

    但就在他踌躇不决时,麦考夫似乎早有预料,突然拜访了他的事务所,并声称已经解决了他的税务问题。

    紧接着,还没让他有说话的机会,麦考夫就只给了他两个选择,让他偿还税务问题的人情。
    “要不去派电信诈骗的宣传单,要不就卧底潜入莫里亚蒂家族,接近二把手underboss。”

    他堂堂世上唯一的刑侦顾问!
    当然不可能去派宣传单!



    03


    据麦考夫所称,最近连续有警局的高官和政客,都莫名遭遇意外离世,而他们生前都与莫里亚蒂家族掌管的企业有所接触,进行过商业洽谈,但中途却因别的缘故而中止了合作,并没有签下合同,而是选择的其他的公司,在这之后没多久,这些高官和政客都遭遇了各种离奇的意外,丧失性命。警方认为这是由莫里亚蒂家族主导的连续报复案件。

    而夏洛克身为一个三大性别中最不显眼的Beta,卧底伪装成小喽啰潜入,就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莫里亚蒂家族虽说是伦敦有名的黑手党家族,但自从新一任Boss接任的十年来,表面上安分了不少不说,还套壳在白道上经营了企业起来,商场上也取得了卓越的功绩,慈善做得多不说,甚至还一跃成为了伦敦的商业模范代表,暗中也管理起了黑市的秩序——伦敦的地下世界得以度过了最安稳的十年。

    但本质还是黑手党家族,况且前任Boss在位时涉足了不少军火交易,制售非法药品和走私等,惹得苏格兰场头痛得不行,现在就算金盆洗手也罢,但也不是没有主导做出报复案件的可能性。夏洛克虽然隐约察觉到有所违和,但出于被迫“偿还”老哥的人情,还是带着一丝疑虑,以夏洛克·`詹姆森的假名,混进了背后由莫里亚蒂家族控制的一家安保公司。



    04


    幸运的是,夏洛克也没巡赌场太长时间,便得到了一个派遣到慈善晚会当安保的机会。在这场宴会里,据传莫里亚蒂家族的Boss阿尔伯特·詹姆斯·莫里亚蒂会出席,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那一位一直在暗面里操控了整个家族的二把手Underboss,也会同时露面。

    麦考夫下达给他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接近这位神秘的Underboss,然后获取到他的信任。

    明面上经常抛头露面的阿尔伯特虽然是一名相当出色的Alpha,但他并不是实际上的掌权人,真正将苏格兰场一直玩弄在掌心的是隐藏背后的二把手,但这位神秘的Underboss行踪飘忽,甚少在社交场合露面,就连之前卧底的探员也难以捕捉到他的蛛丝马迹,苏格兰场能获得他有用的情报,可谓是少之又少。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更不可能知道他的相貌。如果这次夏洛克能够成功接触到Underboss,便可以为后续的调查打开突破口,看清这个庞大组织暗中的目的。

    这次的慈善宴会就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夏洛克虽说是作为安保才得以潜入这场宴会的,但上头要求着装成服务生的模样,并不能随意在会场里走动晃悠,这种限制之下,寻找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固然是天荒夜谈。他也只好选择站在了宴会厅的旋转楼梯前,这里正可以俯瞰全场,辨认出出席宴会的客人身份。即便这次接触不到Underboss,那至少也得有收获向麦考夫那边好交差。

    会场里出现了不少商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夏洛克也能叫得出他们大多的名字,客人们看起来也在寻觅自己要找的人,身份地位不同,但来这种宴会上“狩猎”的目的是一样的,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寻找什么人,有些是一桩生意,有些是一桩求情。

    至少一眼看过去的人都不符合他对Underboss的侧写。
    他索然无味地转过了身,这一侧早就没有观察的必要了。

    或许他更加需要找个客人搭话,套出点有用的情报。
    正当他这么想着时,一眼捕捉到的那个身影,勾起了他的兴趣。

    ……没记错的话,那个人站在那里已经超过五分钟了。但对方眼前的这幅油画,也不是著名画家的画作,只不过是近代一位默默无名的小画家,所画的一副皇族狩猎图。照理来说,没有观赏这么久的必要。

    夏洛克走近没几步,就闻到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市面上常见的信息素掩盖剂的气味,但却稍微闻起来又有点不同,对于Alpha或者Omega而言,确实能起到掩盖的作用,即使面临相反的性别时,对方也不会轻易对信息素起反应。但对于中性的Beta来说,却如同虚设。浓郁的香气里隐约能嗅出一阵清甜,还有淡淡的酸涩……毫无疑惑那是这个人信息素本来的气味。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酸涩蹿进鼻腔后,却有一丝的不适油然而生,就像毒蛇嘶嘶地吐露蛇信子般危险。在这里出席的大多都是Alpha,即便有Omega也是作为伴侣一同的,单独行动的Omega确实少见。

    “你是第一个在这幅画待了一分钟以上的人。”夏洛克特意在那人的身后驻住了脚步,“看来这里还有像我一样没有目标的闲人呢。”

    “毕竟这真是一幅令人眼花缭乱的画,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

    “你说谎。”夏洛克耸了耸肩,腹诽道,“你并没有被这幅画的色彩本身所吸引,吸引你的是别的才对吧?数学爱好者?”

    那人听后饶有趣味地回过头,追问道:“噢?请问您是怎么判断出的呢?”

    那双绯红的眼眸弯得狭长,不可置疑地,夏洛克一瞬间感到心头一窒——那张脸太美了,睫毛细长,香槟色的头发被落下的光束渲得夺神。那双眼睛温尔文雅地笑着,但又在直勾勾地看着他,就像想要把他所有的秘密都看透,就像有一只赤红的蝴蝶从金发青年的眼睛长出来了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夏洛克的心脏处,顿时化成无数条茨棘牢牢捆住扎进了它,甚至摄人心魂,不禁令他的脊椎颤抖。

    危险的血色蔷薇。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的形容。

    愣过了短暂的零点几秒以后,夏洛克只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立马回到了平日的仪态,他兴味地歪了歪头,继续理所当然地推断道:“你并不是在欣赏……而是在数,我说的没错吧。”

    “您可真会开玩笑,画都是用来欣赏的,为什么又会需要用到‘数’呢?”金发的青年莞尔地质问。

    “这并不是有名的油画,没有特地停留在这里几分钟的必要,但你也不是为了欣赏下面乐池的演奏,毕竟,这会儿演奏的是莫扎特老掉牙的G小调第四十号交响曲,并没有什么新意。”夏洛克反驳青年道。

    “况且,欣赏一幅画,要么看它的整体,要么看它局部的笔触。”夏洛克的视线挪到了油画上,“虽然你看起来像是在观察它的笔触,但实际上你的视线……却很快地移到了颜色相邻的地方,我可没见过有谁会这样看细节的。”

    “嗯,您还真是明察呢,连我的视线也注意到了。”

    眼前这名“服务生”出色的推理和洞察力,十足地勾起了金发青年的兴趣。他从来没有预想到今晚的宴会上,会有如此令自己愉快的“意外收获”。他不禁开始被这个男人所深深地吸引住,对方身上没有常见的抑制剂气味,固然不可能是Alpha或者Omega……不是家族里熟悉的面孔,恐怕是刚加入不旧的新人。

    “所以,你对这幅画的线条也好,笔触也好,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吧?况且刚走过的几位艺术家不过匆匆看了几秒罢,也说明了这幅画本身在艺术上的价值不大。所以,这幅画一定还有其他的地方吸引了你……是四色定理吗?排除了一切可能性以后,剩下的选项再难以置信,也是唯一的真相。”

    “四色定理……近代三大数学难题之一,你是在数这幅油画是否遵循了四色定理。换句话说,你是一个数学爱好者。”

    夏洛克看向了一旁的金发青年,朝对方做出‘bang’的手势。
    接着在喧闹的圆舞曲里,他听见了飘荡在空气里的几声轻笑。

    “您的推理非常精彩,说得没错。”金发的青年直不畏地称赞道,“对于一个切割好的平面而言,仅仅用四种颜色,就可以使每一个相邻的色块都不同。”

    “但遗憾的是,这幅画其实用了五种颜色。”夏洛克补充道,他倒着拇指指向了油画的一处——四种不同的颜色围绕着一处空白,“加上了这个白色,总共可算得上有五种了。所以,这才是会让你停驻脚步的原因。”

    “你一开始想要去证明四色定理,所以才会这里站这么久。”

    金发青年往夏洛克这边走近了几步,兴致盎然地“审视”起了这位“服务生”,甚至凑上前嗅了嗅对方的领口,边说道:“闻起来不像是抑制剂的香气……您的洞察力实在令我惊叹,那接下来这是我小小的回报。”

    “您看起来不是‘服务生’,应该是‘公司’派来的安保。”

    “那你对我喷的香水还满意吗?”夏洛克摆手承认,随便调侃起方才青年凑上前的行为,“这可是我为了今天的宴会特意挑选的。”

    “那是谎言。您平时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暖黄的灯火只打在了金发青年的半侧脸,显得他的笑意更加莫不可测,“您的洗发水的香味明显和香水不协调,恐怕是临时起意才喷上的,况且,可能也不是特意挑选的,而是商店购物时赠送了,就随手拿起喷上罢了。”

    “喔……?你这家伙挺有两下子的嘛。”夏洛克锐利地眯起了眼睛,他本以为搭话对象只是普通的数学爱好者,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少爷”不止步于上流社会的知识,对他习以为常的,世俗的细枝末节也十分了解。要么是一名学者,要么是在工作中经常接触这些。这下他可有兴致听下去,这位“少爷”又会怎么去侧写自己。

    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对决,悄然在这场宴会的角落展开。
    他们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兴奋。

    “您做现在这样的工作,真的很可惜。”金发青年突然满怀遗憾地说道,夏洛克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那是不远处的舞池旁的管弦乐团,“您不觉得自己更合适站在首席那个位置吗?”

    “何以见解?”

    “刚刚您提到了‘莫扎特的G小调第四十号交响曲’,先不提安保人员了,单是一般普通人也难以判断出具体的曲目,但您能够迅速地判断出,说明您对乐曲信手拈来。”金发青年顿了顿,夏洛克注意到他正观察自己右手,“您的右手指关节有些凸出,这属于小提琴手常见的职业病了。”

    夏洛克愉悦地捊起了刘海,不由得发出了大笑——无可否认,自己面前的这名青年,一开始确实单纯用脸瞬间惊到了他,但是随着两人交谈的深入,他们不知不觉沉浸在了寻获知己的快乐里,甚至,两人都莫名有种对方是自己熟识多年的好友的错觉。

    “首席什么的可不合适我。这种事情当兴趣爱好就得了。”夏洛克耸肩解释说,“你也早就看出我是Beta了吧?小提琴手们虽然也有很多是Beta,但真正想成为‘演奏家’那可是天荒夜谈。人们可只相信Alpha才有出众的创造力,Beta们只要照着乐谱拉就行了。”

    “我可不想过着一天天按着谱子拉琴,循规蹈矩的日子。”夏洛克不屑地瞥了瞥嘴,想到了自己现在卧底的安保身份,随口又编造了点更符合身份的缘由,“毕竟,我拉的可都是自己写的曲目,恐怕没人会买账,还不是在这里巡逻站……”

    “下次您可以给我拉一首吗?”金发青年顿然打断了他的话。

    “啊?”夏洛克对金发青年的请求感到了诧异,然而对方如此正经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他摆摆手打岔,“哈哈,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见面呢。”

    “会见面的。”金发青年的语气诚恳而又真切,“我们会……”

    ——“喂!詹姆森,这边有情况你过来一下!你这小子又去哪里偷懒了!”
    忽然,无线电传来了安保主管震声的呵斥。

    要是现在工作懈怠而被炒鱿鱼,那夏洛克的卧底计划可就完蛋了,他可不想就因为这点小错,以后常被那个混蛋老哥拿来数落。他只好不好意思地朝青年点点头,示意自己要去工作了,就小步跑开离去。

    注视着渐渐远去的背影,青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添上了敬慕和期待。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也在蔓延滋长着。

    “我们会再见面的。”



    05


    路易斯觉得哥哥自从那天慈善晚宴回来后,就少有地开始不对劲起来。

    晚宴上那个奇奇怪怪的安保擅自搭讪哥哥先不提,身为一名小小的安保,竟然敢对待哥哥的态度堪称无礼自大。要不是,当时他刚好被阿尔伯特兄长有事叫去了,铁定不会让如此无礼之徒靠近威廉。待他回来的时候,他明显察觉到了哥哥整场宴会都心不在焉,似乎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甚至宴会结束后,威廉还破天荒地拜托他调查那位安保。

    ——夏洛克·詹姆森
    三个月前入职了莫里亚蒂家族控股的凯斯博安保,虽然入职时间不长,但业务能力出色,工作态度良好,这次便得到了“提拔”,委任担当此次宴会的重要安保工作。但实际上,在他念中学的时期,曾出手伤人打架,甚至不小心将对方打至瘫痪,然后他被送进了少管所。少管所出来以后,考进了南威尔士大学,并在毕业后参加了凯斯博安保的招聘,然后入职。

    路易斯将整理好的档案递给了威廉,皱紧眉头说道:“哥哥,我认为夏洛克·詹姆森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正如这份资料所说,他念中学时曾经因为一时冲动,出手太狠将人打伤瘫痪。”路易斯的语气又严肃了几分,“我认为他缺乏理性,过于意气用事。”

    “人是会改变的,我们的组织也曾经无恶不作。”威廉捻起纸角翻过了档案,他固然明白自己弟弟的忧虑,但宴会上的初遇太过令他念念不忘了,夏洛克给他留下的印象和侧写,让他坚信对方早已悔改重来,“况且,他也在面试坦白选择安保这份工作的原因——‘这世界的不公正也可以不必总用拳头解决,所以我从少管所里出来以后,立志改过自新,去考大学,然后正确运用天赋’。”

    “但是,这也有可能只是他的谎……”

    “我想相信他,路易斯。”威廉直截了当地说道,“人的可能性是有多种的。”

    “我明白了。”路易斯见威廉的心意已明,即便心里有所顾虑,也不好再直接开口说些什么了,但对夏洛克·詹姆森的提防仍旧是必要的。

    “那接下来的事情,麻烦你了。”

    “唉?哥哥指的是……?”

    威廉看向了办公桌上的日程表,略作思索,开口说出今天第二件令路易斯膛目结舌,差点眼镜就摔破的事——

    “我想你帮我预定周四晚上的餐厅,并且向夏洛克·詹姆森发出邀请。”



    06


    夏洛克想也没想到,莫里亚蒂家族的次子——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会主动邀请他一同共进晚餐。

    虽然是莫里亚蒂的次子,身份尊贵,但并没有担任在家族内部要职,而是担任了Boss的行政秘书。就算凯斯博安保经验最久的同事,也没有见过这位二少爷发号施令。据说,他是Omega,但自幼成绩优秀,才华出众,从大学毕业以后,就总在阿尔伯特身后做着会议纪要、翻译、安排宴请,或是和末弟一起打理家族的收藏品这些零碎的工作。或许,只是Boss阿尔伯特并不想请外人做行政秘书而已。然而,这位行政秘书却也保持着十足的神秘,即便阿尔伯特作为白道的商业人物出席活动,他也少有陪同。组织里的底层成员也只是大多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却少有人真正目睹过他的芳容,

    夏洛克的任务固然是以争取一切机会接触Underboss,揭开对方的真面目。但如果有机会与阿尔伯特的行政秘书一起进餐,也是能够套出有价值的情报的绝好时机。

    但有一点他不能理解——
    为什么这位二少爷会贸然邀请未曾见面的小安保,一同到高级餐厅进餐?

    夏洛克的思绪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天宴会最格格不入的,仿佛游离于商业与政界利益纷争的身影。



    07


    夏洛克向麦考夫汇报了这件事以后,麦考夫一番斟酌利弊,也同意他单独前往威廉的邀请。照理来说,夏洛克如果是暴露卧底身份,所以才被叫上赴约,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毕竟夏洛克潜伏进组织也不过几个月,还一直只是不起眼的底层安保,套到有用的情报没多少,用不着现任Boss的行政秘书亲自来审问,直接除掉更省事。夏洛克认为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或许有别的意图(当然,他没说出那天宴会上的偶遇),才会突然邀请自己共进晚餐。麦考夫也同意了他这个猜想,让他尽量从现任Boss的身边人套出点话,可能对他们侦破连续意外死亡案件有用,并嘱咐他最近需要小心点,上次宴会之后,有缉私警察查到又有一批军火流通进了伦敦,不知道会流入谁的手里。

    夏洛克在电话另一头不以为意,还漫不经心地调侃说,“你放心,反正这二少爷就是个高级秘书,没人会冲着他来吧。”

    赴约的意大利餐厅位于皇后街,不少美食杂志也曾推荐过这家餐厅,主打卖点是古典基础上,加上主厨的巧妙改良和简化,展现出意大利南部风味的活力与新鲜。以意大利餐厅作为邀约,确实颇有黑手党家族的选择了。夏洛克在麦考夫的经费赞助下(或者说,他那老哥实在忍受不了弟弟糟里糟蹋),穿上了裁剪修身服帖的礼服,将微型录音机藏在了外套内衬,欣然前去。

    他自己的脑海里演练了无数种可能性——在餐厅直面威廉的场景,坐在餐桌对面的行政秘书本应脸是模糊一片的,但却在恍惚中那张脸庞重叠下去了……那张宴会遇到的金发青年的脸。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宴会上的Omega金发青年,这两者的侧写渐渐重叠在一起,他们是同一个人,但也有可能不是同一个人,可夏洛克更情愿他们就是同个人。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对Underboss的侧写也重叠了起来。


    ……


    虽然威廉对夏洛克会来的可能性有十成的把握,但他看见夏洛克能够按时赴约,甚至比自己还要更早进到包间里等待时,心底里更是愉快。他远远就看见夏洛克一副僵硬的模样,立着坐在那里不敢动,连服务生问要喝什么时,直接答出“tap water”。威廉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男人宴会上已经给威廉带来过太多惊喜了,回想起他当时自信满满挑衅自己,与现在因价格而蹑手蹑脚的样子,意外形成了反差,不禁让威廉觉得这也是对方可爱的一面。

    他对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放心点吧,这一顿既然是我主动邀请您过来的,自然是我结账。”威廉轻轻拍了拍夏洛克的后背,歉意地说,“抱歉,刚刚出发前收到了紧急情报,所以耽误了时间,让您久等了。”

    夏洛克抬头一看,发现威廉正是那天的金发青年,差点要从丝绒高椅上跳起来,那份喜悦涌上了心头,就像案子的线索顺理成章地连起来,只差一步结论即可结案一般的成就感般。

    “上次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詹姆森先生。”

    “噢噢噢噢!果然是你!”要不是顾着这里是高级餐厅,这劲头里的夏洛克恐怕嗓门还能更大,“我就猜到是你!廉!”

    ……廉?!
    夏洛克对威廉突然亲昵的称呼,不免让他感到了愕然,但其中更多的是,威廉重遇到友人知己的熟络感。

    ……这倒也不错。

    “我是夏洛克·詹姆森。”

    “嗯,这个我知道。”威廉招手令服务生过来,示意已经可以上前菜,还顺便另外点了一瓶内比奥罗作佐餐酒,“上一次宴会与您的交谈很愉快。”

    “我也没想到能和你再到面呢。”

    先端上的前菜是鹅肝慕斯,意式熏肉和油浸时蔬,接下来是板栗浓汤和烤海鳌虾,主菜则是六磅重的菲力牛排配嫩菠菜。虽说这顿色香味俱全,尤其对于穷了半年的夏洛克来说,更是许久没吃到过的好东西了,但他今天赴约的目的是为了套出情报,多多少少看起来吃得不太自在。威廉看出了他的不自在(误解成了以为夏洛克面对高位的自己,难免会紧张),于是放下了刀叉,准备先开口,好令自己的“友人”放松下来。

    “实际上,我和Boss长并不是亲生兄弟。”出于礼貌和获取对方的信任,威廉诚实地告诉了给夏洛克,“一般的基层成员都不太清楚这些事情。”

    “阿尔伯特兄长收养了我和路易斯,然后他成为了Boss,彻底改变了这个组织。”威廉并不忌讳直接谈论这些事情,即便它们是黑暗的,无耻的,但他清楚这也是无可磨灭的过去,“每个加入莫里亚蒂家企业的人,都知道我们不是什么干净的背景,但他们不一定知道……我们的曾经,远比听说的更加恶劣。”

    “前任Boss掌控下的莫里亚蒂家族,做过许多罪不可赦的事情。”威廉屈指轻敲了几下桌子,眼神从夏洛克身上瞥向了酒杯,“亦或许说,前前任,再之前的前任,甚至在那之前更久远的,他们控制的莫里亚蒂家,是名副其实的犯罪之王……比如教唆走投无路的普通人,杀害亲人骗取保险偿还高利贷;盗窃了导弹和潜艇的设计图,借此要挟国家安全局,谋取特殊的权利;甚至是暗杀别国首相。”

    “这些都做过。”

    越是鲜艳美丽的事物,就越危险。
    这对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也是同样的,石榴色的酒液映得他的双眸,更加的艳红。对于夏洛克而言,现在威廉的身上有太多迷人的谜团了,美丽而危险。刚刚他这番话用温婉的声音吐露,听上去诚恳,却又至极骇人。外衣内衬的录音机应该完完整整录下来了,但其实录下来也不能怎么样,毕竟这都是过去的案子,归咎于过去的boss们。

    “我调查过您的事情……您是因为对方一直有霸凌同级生的行为,才会贸然动手的。您不会觉得不公吗?明明有错的是对方在先,但出来维持公道的您却因此入狱。”

    “说实话,我很好奇您经历了这件事以后,是怎么想的?”威廉坦诚完自己的事情以后,便单刀直入今天的目的。

    ——是的,他想知道。
    ——他想知道对方是怎么去看待“偿还”。
    或许,这个人能给出他答案。

    “报复回去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夏洛克明白,威廉固然是在对他进行试探,哪怕答错一点也有可能会暴露。既然莫里亚蒂家族是在阿尔伯特的改革下,才有今天的改变,那么,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顺着威廉的思路回答,“况且,我还年轻,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但您也所见,我们的安保公司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公司,您能选择的地方大有别处。”威廉被夏洛克的话触动了,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一字一句道,“那为什么还要选择这里?”

    “这个社会并没有给有前科的人太多机会。”夏洛克的脸浮着一丝苦笑,“但只要踏出第一步,愿意努力的话,总会得到越来越好的未来。”

    “再说,我可还得感谢你,还有这家公司,愿意收留我这种人。”

    “我们这里确实‘收容’了主流社会唾弃,但实际上很有才干的人。”威廉点了点头,“不过您值得更好的机会,我可以为您介绍更加体面的工作……”

    “不!”他才刚潜入没多久,不能因为威廉的善意而被“赶走”,无论怎么样都好,他现在能与对方接触已经是一大进展,接下来可能不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就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

    “我想就这样留在你的身边!”

    “啊?”

    夏洛克看到威廉愣住的惊诧神色时,他就察觉到似乎自己情急下,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想就这样留在你的身边……”威廉喃喃自语地重复了刚才夏洛克的话,揣摩斟酌了半番,徐徐认真地开口,“……您是指涉及性别意味的那种喜欢?”

    “这是您对我的告白吗?”



    08


    夏洛克意识到自己慌乱里说出了令人误解的话,甚至还被威廉认真地误以为是表白。无论是马上给予肯定或是否定,对他的任务都是不利的,他只好借着突然想去洗手间为由,跑出去后巷吸根烟冷静冷静。

    外面的天差不多完全黑了,还有几抹殷红在远方的天际边燃烧着,小巷的灯已经亮起,电流不稳发出嗡嗡的响声。夏洛克从衣兜里翻腾出了一盒烟,手指正想要捻住一根时,猛地想起残留的烟味可能令威廉起疑,便又默默地收了回去,继续深思熟虑一番到底要怎么圆那番“表白”。

    ……可恶!
    他就不该一时激动说出那番话,更尤其对方还是Omega的情况下。

    这时,巷子另一头不合时地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夏洛克的思索也随之被打断。后巷一般是厨房运厨余垃圾的地方,除了餐厅员工以外,不应该有行人走过这里,但听脚步声并不像是餐厅员工,这引起了夏洛克的疑忌,出于侦探的本能,他便趁着脚步声还没太接近,就往后退进了阴暗处,观察情况。

    “……TNT已经布置好半小时定时。”走在前头的男人体型肥壮,他胸有成竹地说道,“等炸药一响,别的客人会从维多利亚大街的正门逃出去,但‘他’可不同,因为‘他’可知道哪里才是最快的出口。”

    “‘他’一定会从霍维克大街的侧门跑出来,到时候我们才要引爆今晚真正的烟花!”跟在后头的矮个子红棕发男人,一口爱尔兰口音,激动地手舞足蹈。

    ……‘他’?
    ……‘他’是谁?

    “我们就在那里埋伏开枪……”

    看样子,眼前这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筹划了一场无差别的袭击,借助混乱去暗杀某一个人,而且,他们要实施犯罪的现场恐怕就正是这里——夏洛克紧皱着眉头,听着他们一前一后的搭话,尽量捕获有用的信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将情况告知麦考夫,利用权限,让警方快速组织人员疏散。

    “然后,我们就可以彻底除掉‘他’了,莫里亚蒂家族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开战了以后,这座城市的黑暗可得重新到来了!”

    他正输入信息的手指一窒,胖男人提到了“莫里亚蒂”,照理说今晚在这附近的“莫里亚蒂”应该就只有那个人……虽然不排除身为管家的次子也有可能来了,但威廉也声称是自己一人前来,对方诚意十足的样子骗他的可能性太小了。然而,除掉一个区区行政秘书,又怎么颠覆这座城市的黑暗,除非……

    除非……
    某种猜测渐渐在夏洛克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要怪就怪你搞什么改革吧……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



    09


    威廉现在很危险!
    ——夏洛克加快了脚步,直接小跑向了一座写字楼。

    那两人这么大费周折搞一场爆炸袭击,就是想要把威廉单独引出来,然后进行暗杀!

    虽然他已经联系上了麦考夫那边,让他紧急通知警方,对附近的民众进行疏散,尽量少受到爆炸的伤害。但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威廉的话,爆炸的目的就是造成混乱,然后趁机对威廉进行暗杀。那现在夏洛克首要做的事情就是阻止混乱,也就是拆除炸弹,不让爆炸发生。

    如果预测民众会从维多利亚大街逃出来,那一定是因为到时候维多利亚大街的方向,是唯一没有浓烟的。但起爆点也不会是相反的霍维克大街,不然威廉也不会蠢到冲向最危险的火场。但如果不是布置在霍维克大街的马路上,而是藏在临近的建筑物里……结合现在的风向——

    最有可能的是将炸弹布置在与餐厅同一侧的三层无人写字楼里。

    写字楼的大门确实最近有被撬开的痕迹,夏洛克轻轻一推就推开了,他的余光瞥了一眼手表,现在距离爆炸应该还有五六分钟,他必须动作要赶快,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炸弹在一楼的话,那样会直接波及地面层,威廉也不可能出来,一楼没有搜查的必要,他便直接奔向二层和三层。

    剩下四分钟——
    二层被废弃时清走了杂物,空旷得一眼就能看到底,爆炸的话没有可燃物,只会徒增声响,造不出烟雾引起骚乱。

    ……是三层吗?!
    夏洛克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三楼。

    还剩下只有两分钟——
    果然,三层被堆积了大量的建筑废料,这些废料一旦起火,就会发出巨大的响声和夸张的浓烟,炸弹就隐藏在了这堆杂物之中。

    剩下一分半钟不到了。
    他必须得找出炸弹,并进行拆卸,不然,暗杀的罪名肯定就会落到,今晚与威廉单独相处的夏洛克身上。

    到时候,就不是卧底身份暴露这么简单了。



    10


    幸运的是还剩下二十秒时,千钧一发,夏洛克成功地剪断了控制中央电路的线。

    警察也在附近仔细检查过一遍,已经确认了没有别的炸弹后,才让疏散到空旷的广场上的民众回去。虽然解除了炸弹危机,让夏洛克舒了一口气,但他却在缓缓散开的人群里寻不到威廉的身影,不由得放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如果威廉也混在人群里的话,反而更为安全。既然对方的目标是威廉,那肯定是要制造威廉落单的情况,才好进行暗杀。

    但他却始终没见到威廉。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夏洛克小跑急步回到餐馆,他希望威廉早就回到了包厢里。站在包厢门前,他开始琢磨着自己出来这么久,回去该怎么用合理的借口向威廉交代。自己在危急情况下不见人影,又突然出现,怎么想都比较可疑。威廉是聪明人,用一般的借口恐怕也很难敷衍过去,他心神不宁地站在包厢门前半天,斟酌着进去后该怎么开口。

    “您是詹姆森先生吗?”餐厅经理从背后叫住了他伸向门把的手,“太好了,您在刚刚那场混乱里相安无事。”

    “是这样的……莫里亚蒂先生刚刚有事就提前离开了,他嘱咐我把这张纸条交给你。”

    ——“组织突然有要事联系,容我不辞而别,期待下次与您再度共餐。”
    夏洛克狠狠地将纸条揉捏成一团,那些家伙怕不是眼看Plan A实行不了,这唯恐是将威廉单独钓出去的备用计划。

    “车呢?!那家伙的车是哪一辆?!”

    经理被夏洛克的怒吼吓得愣了一愣,支支吾吾地说:“车……车牌我没看清,但我记得那是一辆银色的阿尔法罗密欧……”

    还没待经理说完,夏洛克便直接跑了出去。



    11


    夏洛克刚跑出餐厅,就在街道的转角见到了一辆银色的车,他随手就截停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赶快赶上前面那辆银色的车——在信号灯路口,符合经理描述的车型,信号灯一变,车子也继续沿着霍维克大街行驶而去。

    毫无疑惑,那就是威廉的车。

    灰蒙蒙的厚云徐徐地挡住了明月,雨就像灰银色的黏稠蛛丝,落在了这座古城里,织成的网将车窗外的世界,笼得暗沉沉的一片。这场雨愈来愈大,反而有利于夏洛克的跟踪不被发现,但他却更忐忑不安了,窗外的视野渐渐模糊了起来,他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到底要不要贸然跟上去——他现在手上并没有武器,就算能够追上去了,恐怕也只有被打死的份了。这是黑手党之间的矛盾,理应与自己毫无关联,如果直接告诉威廉的话,后续会引发怎么样的蝴蝶效应,甚至还有可能会他被怀疑成叛徒的同伴……这一切可能的后果,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乃至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经在他的大脑里演算过。

    他本应保护到今天窃听到的情报就好。
    ——然而,他却无法对可能遭遇危险的威廉,做到坐视不管。

    “司机,把前面那辆银色的车截下来!”

    果然,他还是无法坐视不管。



    12


    出租车挡在了银白色的车前,夏洛克终于在无人的街道截停了威廉,他立刻跑下了出租车,便让司机开走。威廉见到是夏洛克,放松了警惕,也就放下了刚从副驾驶座拿起来的枪,正当他想开门下车时,就被车窗外的夏洛克用手势阻止了。

    威廉感到了不解,便摇下了车窗,问:“詹姆森先生,怎么了吗?”

    “你现在离目的地还远吗?”如果直接说的话,那绝对会被怀疑是叛徒的同伙,夏洛克只好拐弯抹角地开口。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大楼。”威廉如实回答。

    ……可恶!就应该更早之前拦住廉的。
    夏洛克意识到刚才自己的犹豫不决,导致了还是威廉进入狙击枪的射程之内。
    ——这一条大街是笔直空旷的马路,大楼就在前方的拐弯角,无论现在让威廉往回开,还是继续前进都是死路一条。狙击手现在的人数和位置,他都不清楚,只要威廉立刻开车离开,恐怕对方也会马上开枪。

    雨大了起来,重重地打湿了夏洛克的外衣,偶尔响起的几声闷雷令这个夜晚更焦灼。他紧抿住了双唇,要冒着暴露是卧底的风险,直接告诉威廉吗,还是就这样让一切发生。明明自己只是进来卧底调查案情的罢,而对方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行政秘书,威廉的生死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但那一晚的相遇却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散,他第一次遇到能让自己如此愉快的人,也许,如果威廉不是黑手党的行政秘书,他们还能更加交心地畅谈。

    最后,夏洛克的手还是紧握住了车门把手,不让威廉推开车门。

    夏洛克半饷的沉默和紧皱的眉头,令威廉察觉到了事况的不对劲。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听好了,廉。”夏洛克压低了声音,他隐约听见有零碎的脚步声夹杂在雨声里,对方也察觉到了他们的举动,现在必须马上带威廉逃离这里,“我数到三打开车门,你就带上枪立刻趴下,可以吗?”

    “一,二,三……”

    话音刚落,一阵猛烈的扫射朝着他们投来,膛内高温高压的火药气体喷出了枪口,产生了巨大的膛口噪音和耀眼的火光,将雨夜的寂静彻底打破。夏洛克抓住了威廉的肩膀用力地按到地上,甚至不顾自身的安危,环抱住了对方,整个人护在了威廉的身上。数十颗子弹将汽车的外壳破坏得千疮百痍,留下了数不清的弹孔。暴徒们眼看弹匣也打完了,卧倒在地上的两人也似乎没动静了,便迅速坐车逃离了现场。

    虽然威廉在夏洛克的保护下毫发无损,但他听见了夏洛克粗重的喘气声,他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他知道,如果不是夏洛克奋不顾身扑向了自己,他早就命丧黄泉了。他将手缓缓伸向了夏洛克的背部,温热黏稠的触感从他的掌心流淌滴在地上,雨水落在了那里,顺着掌纹延开的猩红,在黑暗里无比的晃眼……这时,威廉知道自己的不安并不是多余的——

    在刚刚的扫射里,夏洛克为了保护他中枪了。

    “廉……”夏洛克勉力地笑了笑,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流失,强烈的倦意向他袭来,连抬起眼睑都变得费力,耳畔响起一阵阵的嗡嗡声,“你没受伤就太……”

    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视野的事物渐渐模糊,夏洛克即将失去意识时,恍惚间似乎想起了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经想不起了。

    或许,他曾经也像这样救过一个人。
    但现在夏洛克已经无暇去回想了。

    “您振作一点!”

    “夏……”



    13


    夏洛克在袭击中流弹伤及到了脊柱,陷入了昏迷中。

    那天雨夜夏洛克昏迷过去后,威廉虽然追击用手枪打中了暴徒的车胎,也让三人失去了行动能力,但剩下的两人还是逃脱掉了。所幸的是,救护车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赶到了现场,将夏洛克及时送医救回了他一条命。

    威廉从抓到的三个活口里审问到了,他们曾经潜入了阿尔伯特的办公室,复制了大量的机密文件,也是由此得知了威廉Underboss的秘密身份,更是知道了包括他在内的核心干部近期的日程,所以才会提前埋伏在了餐厅附近。

    接着,就是莫兰的手机被盗,然后伪装成莫兰的口吻,发送了虚假的短信给威廉。
    ——所以,那天他才会这么匆匆忙忙从餐厅离去。

    夏洛克仍在昏迷中还没苏醒过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威廉内心的愧疚也愈发沉重,如果那天他没有一时心急,而是冷静下来核实对方的身份,或许,夏洛克就不会因为他而重伤昏迷不醒。

    夏洛克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

    他透过病房的玻璃看向昏睡的男人,只觉得这房间徒生席卷而来的冰冷,心中的内疚不断膨胀变大,透出的寒意就好似将自己逐渐吞噬。威廉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不知道该向醒来的夏洛克说些什么,更担心害怕夏洛克不再醒来。夏洛克那晚在宴会上带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和快乐,所以他才会回去以后,毫不犹豫地让路易斯去调查对方,甚至毅然决然地邀对方出来共进晚餐——是他的私心令夏洛克卷入了他们的纷争里。

    或许,那一晚他不该向夏洛克搭话。
    他们的相遇让夏洛克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都是他的错。
    ——当然,家族的其他成员绝不会这样想。



    14


    夏洛克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片黑暗里,过去多久了。他只记得自己护住了威廉,然后被流弹击中,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威廉对自己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但那时候他却无力再去应答,连想要抬手也做不到,最后片青黑色的黑暗不期而至,将他彻底吞没。

    ——“可是,他确实伤得很重。医生也说了,再差一毫米就会瘫痪。”
    ——“虽然他是伤得不轻,但说不定还是他的叛徒同伙故意的,他们为了演戏,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有谁在争吵的声音。

    ——“再说了,要不是莫兰先生没有看管好手机,哥哥也不会陷入这次的危险里。”
    ——“喂喂喂,你现在是怪我的意思咯?但一开始是阿尔伯特没锁好门在先吧?阿尔伯特你也有责任,我丢手机是有错,可你出办公室不锁门,不也是给人可乘之机?”
    ——“我很抱歉,都是我的错……”
    ——“并没有真的想责怪你!”
    ——“我不认为威廉哥哥和阿尔伯特哥哥有错。”
    ——“算,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床上这小子问题最大。他一接近威廉就出现这种事,不是间谍谁信啊?!”

    喂喂,现在突然开始的这个走向不对吧?!

    ——“话虽如此,调查队已经反复确认没有搜到可以说明他是间谍的物证。”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他醒来之后问出证词了。”
    ——“这小子要是不说怎么办?”
    ——“那就一颗一颗掀了他的手指甲,直到他招了为止。”

    是翻到抽屉碰撞到金属的响声。

    ——“你是脱离‘前线’太久了吧,没见过什么犟骨头。交给我,还是拔牙稳妥,隔一颗拔一颗,照样能说话。”
    ——“哦,那就一起用吧。交给你了莫兰先生,毕竟这家伙是冲着威廉哥哥来的。”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先拔个小拇指看看能不能把他叫醒。”

    别别别别!?

    心理学家曾经证明过,言语和暗示也可以让人产生痛觉,哪怕测试人毫发无损。待夏洛克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眨着眼看着身前的一众莫里亚蒂家族干部,起身也并非是手指甲疼醒的,而是被言语“吓”醒的。

    眼前的大块头男人和戴眼镜的青年,确实也举着老虎钳,一副马上准备动手的样子。

    “喔?原来你真的在装睡啊?”

    “那省下我们拔手指的功夫了,直接就拔牙审问吧。”

    现在的情况之下,夏洛克可谓是山穷水尽毫无退路了,围着病床的这群黑手党“恶魔”并不一定想要事实的真相,而是想通过审问来从夏洛克嘴里,得到他们想要的“真实”。否则,大块头男人和眼镜青年恐怕真的会把十个指甲和一口牙,全部拔光了才会罢休。然而,如果自己为了保一时不受苦,而说出了莫须有的罪名,卧底之事暴露不说,连明天的太阳都铁定不能见到了。

    当今的最优解只剩下……

    夏洛克看向了病床旁的威廉——那位在宴会上和他情投意合的行政秘书,莫里亚蒂家族实际上的掌权人Underboss,现在这里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威廉恐怕也是知道他们有分寸的,所以才会一直默不作声,想看看夏洛克在高压测试下,会怎么应对。但此时此刻,夏洛克又该向对方说些什么才能摆脱这个窘况才好。

    “廉……你没事,那就太好了。”他憋了半天,才波澜不惊地说出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威廉劝阻住了一旁因夏洛克亲昵的称呼,而生气得激动了起来的路易斯,他走到了夏洛克的跟前,平静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问道:“您还记得我是谁吗?”

    夏洛克清楚,如果他直接说出了威廉的身份,那就实锤了自己就是间谍,但要是说对方是行政秘书或者二少爷,又会被质疑为什么会提前知道那场袭击。他得说一句会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他傻了”“他疯了”的话。毕竟自己伤到了脊柱,影响了神经,那说句胡话也是情理之中的。现在自己一副记忆错乱的样子,他们肯定也明白严刑逼供也没有用,只需要足够的时间,其他证据一定也可以还自己清白,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争取时间——

    “你……”

    “你是我的未婚妻!”

    夏洛克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回答。

    路易斯:(重新举起了老虎钳)
    莫兰:(被夏洛克的发言震惊得顿时不明状况)
    弗列德:……(没有理解,但也没有反应)
    阿尔伯特:(淡定喝茶看戏)

    然而,威廉却做出了更惊为天人的回应:
    “是的,夏里是我的未婚夫。”



    15


    “是的,夏里是我的未婚夫。”
    威廉点了点头,虽然板着一本正经的脸说着离谱的话,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洛克虽说被威廉的回应,心里头早就被惊得膛目结舌,但为了维持他刚树立的“未婚夫”人设,也就装作表面无事。然而,一旁的众人完全被威廉整得对角线懵逼(当然,阿尔伯特还在看戏状),路易斯固然觉得眼前这无礼之徒离谱,但哥哥居然点头认可更是难以置信。或许,这也是哥哥下的一盘大棋也说不定,他只好暂时这么安慰着自己,哥哥这样说肯定有理由的……真不愧是哥哥,竟然还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套话。隔壁的莫兰明显还没跟上,正想开口说话,就被路易斯一个眼刀又堵了回去。

    ——这肯定是哥哥的计划之一,莫兰先生请你闭嘴。
    ——Are you sure?!

    当然,威廉会这样说,也有他自己的理由——他先前,包括现在也罢,确凿非常担心昏迷的夏洛克的安危。但刚刚莫兰和路易斯他们说的没错,夏洛克当时的行为就像是早就知道了那一切会发生,所以才会截停了自己,而且,住院期间他们也尝试想联系对方的家人,却始终联系不上……不管怎么说,一切不安定的可能性实在太多了,为了提防这些可能性,亦或许验证夏洛克是否真的失忆了,无论如何,他此时此刻更应该配合夏洛克的话。

    “太好了,夏里你还记得。”

    夏洛克知道黑手党铁定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失忆一事,尽管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痛得裂开般,但比起被拔牙和拔指甲,现在的疼算不了什么。于是,他便继续装疯,不顾还插着的管子,眼里泛着含情脉脉的深情,半起身用力握住了威廉的双手,说:“廉你没伤着哪里吧!?”

    “我没事……除了我是你的未婚妻以外,你还记得什么吗?”

    “……我在昏迷前向你求婚了。”

    既然情况如此,夏洛克·福尔摩斯只能彻底割出去了。
    ——他脑子里快速闪现选用假身份档案时,其他备选的“人生”。

    “我和廉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是青梅竹马。你当时就住在我家的隔壁,我们……对!我们三个人,还有你的弟弟,经常一起去街道公园玩。”夏洛克胡说八道得相当通顺,脸不红心不跳。

    谁认识你这种奇奇怪怪,来历不明的人啊!?
    ——这回轮到了莫兰按住了路易斯。

    “你还记得吗?我们从小就情投意合,在你搬走的那天,我用一个易拉罐铁环给你做了戒指,许诺了长大后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夏洛克有模有样,深情十足得垂下了眼眸,他压低了嗓子,继续演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去哪里了,但每次都是落空……所以,那天在宴会上能够重新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这一切肯定都是命中注定的,我那时候意识到了,这一次不会再放开你!”

    “我一直记得你,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想要兑现曾经的承诺。但总觉得你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但我也不会放弃能够到你身边的一切机会。”

    “虽然宴会上很狼狈……狼狈到我们两人躲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敢相认,但我不想再放开你,让你离开我。于是,我再一次向你许诺——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任何人、任何势力也不能再妨碍到我们了!”

    ——莫兰开始忍不住在憋笑了,他的余光好奇瞟了威廉一眼,发现对方还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甚至看起来听得入木三分,这令他不得不佩服起威廉的表情控制能力。

    “你说在宴会上我们不能太惹人注目,于是,约了我过几天去餐厅共进晚餐。我也为此做上了准备,挑选了一枚戒指,想要亲自为你戴上,向你求婚。”

    “那你戒指呢?”路易斯实在听不下去了,咬牙切齿地打断道,“既然你说那天想要向哥哥求婚,那你应该准备了戒指才对吧?”

    “在我的外衣口袋里。”夏洛克不假思索地回答。

    路易斯没声好气地,直接就把外衣怼到了他脸上。

    ——这种东西,夏洛克当然没有!
    任凭让他从口袋里再左掏掏右掏掏,也掏不出个所以,他只好寄望于兜里里有什么可以代替的物品了。但他之所以脱口而出戒指就在外衣口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戒指肯定是没有的,但是,比起所谓的戒指,他现在更担心的是一件事关他人头的东西。

    警局配备的标准窃听器。

    “应该放在这里了才对……”他小声嘀咕着,尽可能让黑手党相信他真的在找戒指。

    夏洛克摸到了口袋的底部,也摸不到那个小小的机械,那里早就破了个洞,恐怕是当时枪战现场被子弹灼烧的。这无疑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钱包,香烟等其他留下的东西仍旧还在,但那个窃听器琢磨已经被打碎在现场了,他卧底的决定性证据被销毁了。

    “说好的戒指呢?”路易斯不耐烦地一字一句催促道,事实上他早就搜查过外衣口袋,压根就没有什么戒指,就连钱包也只是穷酸地只剩下几张钱罢,最可疑的是,连身份证也不知所踪,“詹姆斯先生,请不要想糊……”

    “找到了!”

    夏洛克手里明晃晃拿着的,摆明就是一根烧断的电线。

    “那只是你捡的垃圾吧。”路易斯反驳吐槽。

    “这是BP机的零件。”夏洛克面不改色地纠正,愧疚地看向了威廉,“抱歉,戒指恐怕在保护你的时候,枪战那会儿掉在了大街上。”

    夏洛克的回答听起来是那么真诚,但却又那么令人无语,以至于路易斯一时半会儿,都不太想继续理这个无厘头的男人。况且,这个年代哪有人用什么BP机?!

    ……这下,应该就能糊弄过去了。
    夏洛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威廉却又再次做出,让在场所有人摸不着脑袋的举动——
    他主动将手伸向了夏洛克。

    “没关系的,就这个也可以的。”

    这个势头不说八成,起码有九点九九九成,威廉就是想要夏洛克把“戒指”给他戴上。

    “那个,廉?”夏洛克试探地晃了晃手里的电线,“我很抱……”

    “没关系。”威廉仍旧执拗地盯着夏洛克,语气诚恳亲切,“我很高兴夏里准备了戒指。”

    “所以,这个也可以。”

    夏洛克眼见拗不过威廉,只好乖乖地将电线缠绕上了对方的手指。威廉的手指细长,指腹也没有茧,比起他的要细嫩不少,指甲被修剪成漂亮的圆弧状,看得出主人平时护理得不错,他盯着有些入神,待缠好了还是路易斯的眼刀唤他醒的。

    没办法,既然做戏了,那就干脆直接做全套了。
    ——夏洛克思忖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廉。”

    夏洛克抬起了头,他看向威廉的目光充满了坚定而迫切的恳切。
    那双靛蓝的眼眸信誓旦旦的,完全不像是在说谎。

    不可否认,威廉竟有几分期待“失忆”的夏洛克,接下来会怎么样道出的那番请求。他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烫得就像是蜡烛的表面,心似乎成了烛芯正慢慢燃烧着。他撑大了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夏洛克的双眼,同时,余光也在捕捉着对方双唇的翕动。

    这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居然神差鬼使地,不想漏掉这番“谎言”的任何一个字。

    “这个戒指……或许,和那时比起来并没有太多进步。但我对你的挂念,已经不允许我再多等一天了。”夏洛克顿了顿,他牵起了威廉的左手,干裂的唇瓣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我们结婚吧。”



    16


    虽说夏洛克一连发的求婚宣言,以及威廉一通顺理成章的操作,让在座的黑手党震出状况以外(看戏的阿尔伯特除外),但夏洛克恢复了意识算是好事,毕竟他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袭击,是追出这起偷袭的背后黑手的重要线索之一。他脊柱的伤情尽管复杂,不过身体机能恢复得乐观,再加上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建议回家休养即可,也没有理由继续在医院待着了。但令重要的“证(犯)人”回去自己的住所,实在也不妥,终究这次叛乱的根源还没被查清。夏洛克被逃跑的歹徒暗杀,亦或者他自己跑路的可能性都很大,况且,他既然仍旧有嫌疑,还指明了自己和Underboss之间的关系,那威廉本人来严加看管即是最优解了。

    路易斯自然不放心让如此危险的人物,搬进自家的住所,更何况还要哥哥贴身“监视”,这实在是令他匪夷所思了!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将威廉置身于危险中。威廉刚从夏洛克的客房踏出一步,一早在旁等待多时的他,顺手关上了客房的门后,便直接叫住了威廉。

    “我还是认为夏洛克·詹姆森很危险。”路易斯直不畏地提出自己的忧虑,“他的不确定性因素太多了,这个男人太过于可疑。”

    “但也不可以杀掉他。”威廉理解弟弟的顾忌,“我们已经不是滥杀无辜的黑帮了。而且,看起来他记忆出现了混乱,现在的他看来,我或许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也容易套出点什么。除此以外,我想不到更好的处理办法了。”

    “可以把他扔进牢里。”路易斯提议道,“用精神压力逼到他愿意说出来。”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那样一定会恶化的。”威廉摇了摇头否决,“而且,现在这所宅邸无疑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他能从这里越狱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如果他有同伴来袭击牢房,我们也不一定来得及调动成员防守。但这里平时就有安全措施……”

    “更何况,这里还有你在。”威廉朝路易斯露出信任的微笑,“我相信就算有那种情况发生,你也能够处理得很好的。”

    “我明白了。”哥哥的说服强而有力,顿时令路易斯心里的大石轻了不少,他思路一转,想到了另外的解决办法,就自告奋勇道,“那我和莫兰先生去追捕逃跑的歹徒。”

    ……这样一来,只要抓到这些人逼他们招供,也会供出夏洛克·詹姆森是他们一员的。
    当然,路易斯没说出带上了个人恩怨的后半句话。

    “那就拜托你了,路易斯。”威廉放心地点了点头,“接下来我有些事情,能拜托你带他在屋子里转一圈吗?”

    “他?”



    17


    路易斯面无表情地进了客房,发现夏洛克早就坐在轮椅上了,省下了他把人搬上去的功夫,于是就径直推着轮椅往右拐,无情地说道——

    “来介绍一下,这是出口。”



    18


    待路易斯领着夏洛克在宅邸里转了一大圈以后,回到客房时,威廉早已处理好手头的事务,已经回来了。路易斯见哥哥已经回来了,就点头示意,然后便离开了。实际上,威廉处理完一些事情以后,在回来的路上,赫尔德交给了他夏洛克的手机。据赫尔德所称,手机检查过后并没有可疑内容。威廉一同带回来的还有新买的衣服——毕竟夏洛克原来那套早就破破烂烂的,虽说洗干净了还打了补丁,但一个现代社会的文明人,继续穿这样的衣服也有些欠妥,于是,威廉就让司机在百货大楼门前停下,照着夏洛克的尺码,买了好几套新衣服。

    夏洛克不免有些惊讶,摸着新衣服的布料和裁剪,琢磨这几套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平日他都是在M&S随手挑几套了事,他开口夸赞道:“廉,你这衣品还挺不错的。”

    “您喜欢吗?”

    这时候,夏洛克看着威廉温驯的笑容,才半知半觉地意识到这是威廉买来送给他的,他诧异地缓缓说道:“这是给我买的?”

    “不然呢?”威廉的笑意越来越深了,“我总不能让您穿着带有补丁的衣服。”

    “我哪有什么机会出去啊。”夏洛克随口应道。

    “您可以穿给我……”威廉意识到自己差点不假思索地说出失礼的话,马上顿住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别过了头。或许是夏洛克前几天那番‘真情告白’,令他有了两人是亲密伴侣的错觉,才让他一时说出这样的话。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抱歉,有些失礼了……呃,我是说,您有想要喝的吗?”

    “爱尔兰咖啡吧。”

    ……爱尔兰咖啡?

    夏洛克不免有些许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种平时鲜少喝的饮品,这种掺加了威士忌的咖啡确凿不是大晚上该喝的。或者,只是那天无意小巷里偷听到了歹徒的对话,对其中一人浓重的爱尔兰口音一直念念不忘。既然他要装作记忆障碍,那固然是说的事情越无关,才会越让这群黑手党相信。这起事故明显就是黑手党之间的争端,与夏洛克·福尔摩斯完全无关,更与他的任务碰不着边。以完全理性的角度来思考,他不多说就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他却私心地开始想反抗理性,他想要把更多的实情传达给威廉。矛盾的思想不断碰撞出火花,最后,便成了脱口而出的爱尔兰咖啡。

    “那我去准备一下。”


    威廉平时习惯喝的茶大都是路易斯帮忙泡的,他从来就没有喝咖啡的偏好,宅邸的咖啡机也自然被冷落,早就被尘封在橱柜的角落许久了,理所当然,他对泡咖啡一事也不熟手。他仔细擦拭了咖啡机,拆开一包新的哥伦比亚咖啡豆,剩下的全交给机器处理。豆子研磨大概需要一分钟左右,他趁着这个空档,就用手机查找爱尔兰咖啡的调制方法,但网上对需要混合的淡奶油和爱尔兰威士忌,并没有一个确定的比例。他就凭着感觉,往浓缩意式里倒。

    尽管冲泡手法生疏,但威廉还是花了不少心血,才能给夏洛克端上这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满心期待着,夏洛克会对这杯咖啡做出的评价。夏洛克先是闻了闻,馥郁的咖啡香气扑鼻而来,隐隐还能嗅出酒香和奶香,这和他在7-11平时花0.5镑买的咖啡完全不一样!他大声地向威廉赞许这杯咖啡的香味,见夏洛克如此高兴的反应,威廉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不少。

    夏洛克忍不住直接猛喝了一口,殊不知被里头的威士忌直接呛到。

    “咳咳……酒味稍微有点重。”夏洛克放下杯,缓了缓,“但味道还不错。”

    “我想起医生说一点点酒精是可以的,所以倒了三盎司。”威廉歉意地说,这时候他才察觉刚夏洛克呛到时,杯里的咖啡也随着撒了出去,落在衬衣和裤子上形成了显眼的污迹,“啊,这里……”

    夏洛克发现威廉盯着自己的衣服看,他才注意到衣服上有咖啡污迹,便连忙说:“没事没事,这事怪我,这点不要紧的。”

    “不,让您穿着这样的衣服很容易着凉。”即便如此,威廉还是相当过意不去,“等下,您把衣服脱下吧。”

    “脱,脱下?要怎么脱?”夏洛克被威廉的惊人发言整得有些宕机。

    “到浴室脱。”威廉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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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俩孤B寡O到浴室脱????



    19


    夏洛克现在仍在康复时期,平时出行都是靠轮椅,自然行走不太方便,浑身肌肉无力所以无论是淋浴或是泡澡,单靠自己固然是不行,只能由人协助擦洗。先前,在医院还有护工帮忙还好,但他从未预想过来到了莫里亚蒂邸后,竟然会“享受”到Underboss的洗浴服务。威廉把轮椅推进了浴室,他在威廉的帮助下,有些不自在地脱下了衬衣。

    威廉尝试将夏洛克从轮椅抱到木椅子上时,感觉对方体重轻了不少——之前,枪战里夏洛克为了保护自己,压着俯卧在他身上时,他明显感觉到那时候比现在重上了不少。威廉琢磨这场重伤下来,夏洛克说不定轻了20磅有多。这么一想,强烈的愧疚感又悄悄涌上了他的心头,手上的动作也轻了起来。

    威廉拧开了热水,氤氲的水蒸气很快就缭绕了整间浴室,或许是热水的缘故,夏洛克有点觉得氛围渐渐变得燥热。威廉将柔软的毛巾用热水打湿,拧走多余的水分,他便开始给夏洛克擦拭身子。虽说重伤卧床一场,但夏洛克的胸肌现在还算结实,腹肌也还在,按压下去还是挺有手感的,威廉好奇地按了几下,竟有些上瘾,直到夏洛克不解地“嗯?”了声,这才令威廉难为情地稍稍别过了视线。枪战给夏洛克留下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结上了一条条浅浅的疤,威廉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还贴着纱布和绑着绷带的伤口,温柔而又慢慢地擦拭着。

    “没事,已经不痛了。”夏洛克从威廉的眼里读出了对方的愧疚,装作满不在乎想要去安慰对方,接着,故意转移了话题,“这种事情其实你让佣人来就行了,不用特地麻烦你。”

    但不料,却又被威廉反问了回去:“你应该知道我不太喜欢麻烦别人的吧。”

    ——而且,他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想法,竟不想让别人看到夏洛克寸丝不挂的模样,这种想法对他来说一反常理,简直就像一种莫名的独占欲一样。

    大概都是夏洛克那番话产生的错觉,才会让他变得如此奇怪。
    ——他这么自我安慰道。

    “刚刚的咖啡搞砸了,这应该是我的责任。”威廉有点心虚补充道,“所以,由我来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倒觉得那杯咖啡刚好合我口味?”夏洛克讪笑说。

    很快地,威廉就擦拭完了他的上身,想要帮忙继续擦拭双腿,手都已经按在了裤子的皮扣上了,却被夏洛克慌忙猛地阻止住了——这实在是太过难以为情了!剩下的部分由他自己来解决就行!虽说现在他在演记忆障碍的“未婚夫”人设,威廉也愿意陪着他演下去,但无论如何,让现在的他与威廉(更何况还是一个未婚的Omega)“坦诚相待”,实在是太过于越线。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夏洛克劝阻道。

    威廉见夏洛克心意已决,只好放弃了,并且将热毛巾留给了夏洛克,并示意如果弄好了的话,可以拉一下墙上的铃,他出去拿干净的衣服回来。

    门一关,夏洛克确认威廉已经出去以后,他估计勉强能够站起来(虽然不太稳),便扶着轮椅起身,开始检查浴室的砖缝和插座。自从他醒来以后,这些天都一直受着黑手党的监视,完全没有机会与麦考夫联系。一番检查下来,他并没有看到可疑的监控监听设备,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保险起见,先将手机开启额外的信号屏蔽网,再调出和麦考夫的加密线路。

    夏洛克:已潜入目标宅邸。
    麦考夫:你还活着?
    夏洛克:不然我在天堂给你发短讯?
    麦考夫:万一地狱呢?

    夏洛克先是给麦考夫交代了那天袭击以后的事情,他在餐厅发现威廉仍旧被歹徒钓了出去,接着他舍命救下来被袭击的威廉,陷入了昏迷,现在潜入了目标宅邸。麦考夫正觉得对蠢弟弟彻底刮目相看了,想要回复时,对面的消息框却又补充弹出了一条“我说我是他的未婚夫,所以才能进来的。”

    麦考夫:…………
    夏洛克:没时间了,Bye。

    夏洛克刚关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迅速擦干净全身,裹上毛巾时,威廉就推门而进了,手里还抱着一件睡袍。

    “这是你的?”夏洛克粗略打量了几眼这件睡袍,袖口有磨损的痕迹,应该是使用过的,尺码正好也符合自己的体型(威廉和他身高近乎一致),再加上既然现在的威廉相信了那番‘鬼话’,那不可能拿别人的睡袍来让他穿。

    所以,这件睡袍只能是威廉本人的。

    “是的,抱歉我应该多准备几套的,这件稍微有些旧了。”威廉苦笑道,准备转身出去打照佣人去买新的。

    “不不不,我就穿这件吧,不旧不旧。”夏洛克赶紧叫住了威廉,“而且,这件浴袍的香味很好闻!”

    威廉愣了愣,神色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忸怩,“啊?”

    遭透了!情急下又说出了令人误解的话了。而且,这话对一个Omega来说,听起来还怪像骚扰的。
    ——夏洛克现在十分里有九分九后悔的心。

    “我是说柔顺剂的香味。”夏洛克连忙装作逗趣地打诨,“我还挺喜欢这个香味的。”

    “啊,这样……那我先去把热水放了。”威廉想要化解当前的尴尬,恰好看到了浴缸里的水还没放,找到了机会,就假意走上前背过身,希望能让夏洛克看不见他的脸。他感到心中的烛芯越烧越烈,甚至慢慢地延上了他的脸,只觉得赤辣辣的,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突然觉得变得无措……也许,夏洛克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单纯在说柔顺剂罢了。他本不该像个春心萌动的青少年,只是单单的一句话就失态,但这一切就像是因为对方是夏洛克,都渐渐微妙了起来。

    这真的太奇怪了。
    明明他顺着对方的演下去,只是为了套出情报。

    “廉,那个水龙头是……”

    夏洛克话音还没落下,一阵冷水就猛地当头淋在了威廉身上。

    “抱歉,我今天有点魂不守舍。”威廉叹了一口气,他全身都被刚刚的冷水打湿了,湿透了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在这种深秋的夜晚里,不免令他冷得发抖。

    “这件浴袍你先穿着吧。”夏洛克不假思索地说,“再怎么说,走出去也会着凉的。”

    威廉本想拒绝,毕竟他的房间里这里不远,他这样湿着回去换衣服,也不过小一段路而已,但夏洛克没等到威廉应话,就把干净的浴袍强行塞到了对方的手里,然后一溜烟迅速地滑轮椅滑出去了。

    ……被关心了。
    威廉拧紧了水龙头,几滴残留的水珠从莲蓬头落下在了他的肩上。

    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



    20


    威廉换衣服这种情景,他当然不可能愣愣地坐在那里看,所以夏洛克就避嫌地滑回去了客房里。幸好刚威廉回来的路上买了几套衣服,里面就有白衬衣和休闲裤,将就睡一晚也不是不可以。他趁着威廉还在淋浴的空档时间,就将轮椅滑到了威廉的主卧里,虽说白天被那个凶狠狠像是宰了他的四眼仔带来过这里,但终究不敢太过窥察这间房间。现在,佣人们已经休息了,那个四眼仔看样子也不在,他可以大胆地察看这个空间了,尽量从里头搜查有用的情报回去。

    夏洛克发现床头柜放着一个银托盘,他隐约记得白天来到这里时,还没见到过这个盘子,这实在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于是就准备上前看看——那是一根烧焦断掉的电线,要是说常见的电线倒也没什么,但这根电线——

    明显就是那天他在医院胡说八道的“订婚戒指”。
    ……似乎威廉还挺保重它的样子。

    正当他想捻起这根电线时,听到了稳重的脚步声在走廊一步一步回荡,缓缓地从远到近地踏来,最后停在了房间门口……没猜错的话,门外的人正是威廉。夏洛克也来不及转动轮椅溜出去了,无论怎么样都会撞中威廉,干脆装作若无其事更能混过关也说不定。

    夏洛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难免多少可疑,于是,威廉就试探性地问道:“夏里,您是迷路了吗?”

    “我想进来看看。”夏洛克装作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廉,我之前来过你的房间吗……你也知道,我现在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威廉摇了摇头。

    “这是您第一次进来。”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几缕月光透过了窗纱溜了进来,两人的沉默在皎洁的月色里徐徐蔓延。或许是半刻钟,亦或许不过一分钟罢了,威廉主动打破了这片沉默,他走了上前,然后拿起了银托盘上的电线,就像是那天夏洛克给他缠绕一样,一圈又一圈地缠上了自己的手指。塑胶在月色里并不闪闪发光,比真实的戒指要逊色多了,可是夏洛克注意到——威廉看向那圈电线时的眼里,满是与黑手党不符的温柔。

    完全颠覆他对一个黑手党该有的印象。

    夏洛克联想起了前几天自己的口出狂言,忽然觉得过意不去,便开口说道:“再怎么说,这件事都是我的责任,我会补买一个新的给你的。”

    “不用了。”威廉莞尔笑了笑,“我就想要这个而已,还有易拉罐拉环。”

    “但是,如果夏里实在坚持的话……”威廉突然起了坏心眼,顿了顿,“等您身体养好了,我们还可以逛街去挑。”

    “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还是请您好好休息康复。”



    21


    夏洛克被威廉推回了客房,自己挪回了床上后,本以为今天就算这么过去了。意外地,威廉仍旧没有从客房离去,也没回到自己主卧休息的意思。夏洛克不免开始纳闷,难道威廉今晚打算一起睡不走了,却又看见威廉悄悄地从包里拿出一个金属盒,他的不解(想多了)又加了几分,于是,他就准备开口询问。

    这种暧昧不明的气氛,总觉得就是刻意令他多想一样。

    “你想干嘛?”

    “夏里,脱裤子。”

    “脱,脱裤子?!”这是什么梅开二度的对话,但刚才的还有逻辑可循,威廉一句没上文又没下文的命令,让夏洛克不禁不寒而栗。

    “您真会说笑,床上脱裤子不是只有做那·种·事·情吗?”威廉故意语调上扬,坏心说出令人误解的前半句,才缓缓道出后面的话,“医生说您最近的吸收不太好,需要补充营养针。”

    “廉,你刚刚那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夏洛克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纯情小男生,但他确实被威廉的“恶作剧”整到了,“但我晕针。”

    当然,这是假的。

    “晕针?没关系的,我理解,夏里在医院吃了不少苦了……只要不看到针就可以了吧。”威廉用义不容辞的语气,再一字一句强调了遍,“所以,脱裤子。”

    “脱。”

    “不,不,不!”夏洛克赶快摆手拒绝,“胳膊!对,打胳膊就行了!”

    既然是夏洛克的要求,那威廉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了,毕竟打针打哪里都是一样。况且,他确实还没给人打过臀部的静脉注射,这只不过是一个整蛊罢了,看夏洛克着急得委屈的模样,就决定不再“欺负”对方了。

    “针头很细,不会痛的。”

    夏洛克伸出了卷起袖子的胳膊,注射的位置在上臂。威廉也不过是在言语上捉弄他,实际上并没有刻意为难,反而是细心专注的。威廉微微地弯了下腰,夏洛克刚好侧视到了对方额头金色的碎发和同样颜色的眼睫毛——扑扇着翅膀的金粉蝶,他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奇特的比喻,他不知不觉看得有点入迷,甚至忘记了自己“晕针”的设定。理智不停地劝诫他,这才赶紧扭头过去了。

    “夏里?”

    “啊,已经打好了吗?”被威廉一唤,夏洛克才回过了神,明明还没感觉到疼痛,就已经注射完了,“谢谢你啊……”

    “那么,晚安?”夏洛克打探地说。

    威廉没应他,反而是拿起一个枕头扔在他床头。

    “哈?”

    “一起睡。”威廉理所当然地说,“我们一起睡。”



    22


    虽说是纯盖被子睡觉,但夏洛克从记事以来,就没有和别人同在一张床睡的经验,母胎Solo至今二十四年,床上多了个人多少有些不自在。他试着沉稳呼吸,闭上眼睛入睡,最近逐渐步入深秋,从窗户细缝溜进来的风透着一丝陡峭的寒意,他就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恰好这时,他也听到了被褥摩擦的窸窣声响——恐怕同床的威廉也还没睡着。

    “您也还没睡着吗?”威廉凑了上前,轻轻地在他的耳畔呢喃。

    他还是继续装睡更好。
    ——现在这种暧昧的气氛下,保持沉默就是蒙混过关的最佳方法。

    “您的眼皮在细微抖动喔。”他听见了威廉的笑声,接着,夏洛克感觉到了柔软的指腹,悄然地攀上了自己的眼睑,“您看……”

    眼睑被撩弄的感觉,实在是并不好受,但夏洛克也只能忍着不睁眼,他向来讲究理性思考,但现在他第六感强烈告诫自己,睁眼了就会前功尽废,他也就莫名和威廉较上了劲,逞强硬是不睁开。威廉见他“努力”的模样,又心怀叵测地靠近了点,两人现在几乎紧紧贴近,甚至透着单薄的布料,似乎就能感觉到对方的温热。威廉的唇瓣已经贴在夏洛克的耳畔旁了,他隐约能感觉到扑在那儿的炽热的吐息,威廉还更勾起了捉弄他的坏心思,慢慢地往耳廓里吹了一口气。

    “Would you kiss me?”
    威廉故意将每个字音都吐露得很慢,用着气音试图去撩弄他。

    夏洛克最后还是拗不过威廉,被迫睁开了眼。

    电灯早就关了,月光透过了轻纱,落满在了房间里,银白也连同紧紧裹住了威廉的身体,滂沱的月色顺着他的金发滴了下来。威廉的眼眸带着狡黠的笑意,悄然地看向了他,就像是在期待着他下一步的行动,眼睑下长而密的睫毛,也随着威廉呼吸的律动微微颤抖着。夏洛克不禁喉结滑动,咽下了一口唾液,悬挂墙壁的钟晃动着钟摆,秒针转动发出滴答的响声,一时间,他竟觉得转动的宛如不是秒针,而是他加快跳动着的心脏。他眨了眨眼……是的,自己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下来,不可否认,他确实对威廉动心了,但他现在更应该从头到尾饰演好“未婚夫”这个角色,做出符合这个角色的举止行为。

    所以,他现在应该做的是——
    夏洛克缓缓伸出了手,捧着了威廉的脸颊。

    ?!

    威廉犹豫地愣了一愣,他承认自己之前对夏洛克的撩拨,更多是出于想戏弄对方的心,夏洛克会真的做出这么亲密的行为,已经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了。他看着夏洛克那双靛蓝的眼睛,里头就像透彻的大海,旋着漩涡将他渐渐地吸进去般,他的视线无法从夏洛克身上移开,他想像往常窥探人心一样,去一探究竟现在对方的内心又是如何的,但他却又无法做到。威廉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便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夏洛克,翻身缩回去了被窝里。他并不是厌恶夏洛克的吻……而是完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刚刚那句撩拨也只是感情先于理智,才说出了口。

    “廉?”看着威廉翻身背对着自己,夏洛克担心是不是冒犯到对方了。

    “没事……我有点困了。”威廉拉紧了紧被褥,老实说,他现在更想把整个人都埋进被窝里,不让夏洛克看到自己这幅失态的神色,“还是明天再说吧,您需要休息,夏里。”

    “嗯,晚安。”夏洛克见威廉也放过自己了,就也罢休了“这场戏”。

    “晚安。”



    23


    夏洛克入住威廉家已经半个月有多了。除了第一晚,第二天威廉虽然白天还照顾着他的日常起居,但晚上就溜回去自己房间睡了。这令夏洛克感到了不解,既然对方想套话自己,才陪着一起演的,那继续一起睡明显更符合威廉的目的,而且,威廉有时候就像是有意避开他的视线一样,这让他的疑惑更是添了几分。

    那一晚宴会上,他和威廉愉快的交谈,确凿是两个人至少会有些一面之缘以上的默契才对,更何况那晚发生的事情,还有威廉看着他送给自己的线圈的眼神……他甚至产生了两人的关系变得进一步亲密了的错觉,但如今只是点到为止,维持一个表面的关系。夏洛克莫名地在意了起来,明明对方只是他的任务接触对象罢了,只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任务结束,然后他就可以完全结束这段关系了,他们本来就是人生道路上形同陌路的陌生人而已,本就不该有任何的接触。

    然而,夏洛克却发现自己这份感情,不知不觉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但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最首要的就是继续装傻,直到莫里亚蒂家族那边,找到暗杀袭击的真正犯人为止。



    24


    弗列德今天早晨的突然来访,路易斯本以为是过来汇报调查卧底一事,但他一开门发现对方的脸色不佳,气喘吁吁地说有紧急情况需要和威廉先生汇报,路易斯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这半个月,弗列德与路易斯调查筹划暗杀的背后黑手,但正因此也忽视了社会舆论的发酵——半个月以前,他们错误地判断事情只局限于黑手党内部的斗争,所以并没有多管新闻媒体的后续报道。结果有几家全民级别的媒体,却在这几天将事件当成了负面报道放出,大肆渲染,将爆炸未遂说成是非常严重的黑手党内斗,完全不把普通民众的安危放在眼里,添油加醋地关联之前官员、企业家意外死亡事件,说这一切都与莫里亚蒂家族有关。表面一心向好的莫里亚蒂家族,实际上千疮百孔,仰仗不住,更是城市顽固的毒瘤。弗列德收集到的数据证明了,这几份主流媒体的报纸销量正以无法控制的速度,迅速增长中。今天早上,甚至就有不少曾经合作过的商业伙伴,表达了想要解约的意图,恐怕这一切都是受到了那些骇人听闻的报道影响。所以,弗列德才急冲冲赶到了威廉的宅邸,想要汇报给威廉,以便商量对策。

    “很抱歉。”弗列德歉疚地豆低头向威廉说道,没有及时留意到媒体的动向,虽然已经压制了部分信息,但这属于他无法推脱的过错,“明明我们已经离计划里的结果很近了,现在却又有这么大地抹黑。”

    “现在重要的是如何消除这次媒体危机。”路易斯推了推眼镜,无论再怎么道歉,现在也于事无补了,尽快处理好这次危机,才能令家族继续运作。他的余光有意瞥了瞥楼上某个房间的方向。

    ……都怪那个家伙。

    “罪魁祸首是那个幕后黑手。”威廉注意到了路易斯的视线,“他是无辜的。”

    “说不定这也和他有什么关联。”路易斯说,“他太可疑了。”

    “我们会查明白的。”威廉安抚道,“弗列德,现在也不是后悔的时候了,而是要想想最佳对策是什么。”

    “要把报社炸掉吗?”一旁的莫兰提议道,“用实际行动威吓。”

    “硬碰硬炸报社肯定是不可以的,这样反而正中幕后黑手的下怀。”威廉马上就否决了他的提议,“间接就证明了黑手党确实是暴力的代名词。一旦这样做,恐怕‘他’就会同样发布提前准备的文章反击,我们再怎么反击回去都是无力的了。而且,我们不能再用黑手党的做法来处理了。”

    “威廉哥哥说得很对。”路易斯点头赞同,“我们还没完全把握幕后黑手的真面目,如果用以前的办法,只会伤及无辜,让公众对我们的偏见更加深。”

    “前任Boss就因为错认敌人而滥杀无辜。”威廉并不希望改革后的家族,再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如果用我们这边的媒体途径,最快估计也要一周才能达到这些绯闻的传播范围,我们现在等不了这么久。”

    “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像那些无能的官员一样,什么都不做。”莫兰明白现在事况再不阻止,谣言只会越来越离谱,到时候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处理的事情了。

    “我们既要抓紧时间,又不能付诸暴力,除非一次机会就有人替我们传达正确的信号,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路易斯略作思考,“拉拢可以为我们发声的各界人士,让他们来帮我们洗脱嫌疑,澄清一切。”

    “宴会?”弗列德补充道,“因为我们必须一周内用舆论反击,才能达到效果。”

    “那样的话,一星期内就可以。”莫兰同意弗列德这个提议。

    “但现在的问题是,得用怎么样的理由让他们一定会来。”路易斯说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婚礼请柬。”威廉脱口而出。

    “嗯嗯,真不愧是哥哥。如果是婚礼的话,他们都不会拒绝的……咦?”路易斯半知半觉才察觉到了不对劲,甚至不敢细想威廉说的‘婚礼’,“哥哥,别告诉我是……”

    ——啪嗒。
    一只拐杖唐突地摔下了旋转楼梯,落在了他们跟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路易斯缓缓地抬头往上看。

    “早……早上好啊。”半饷,夏洛克才尴尬地圆场道,事实上,他窃听了这群黑手党一半的对话,正当他准备偷偷溜回去房间,这只拐杖也正好不恰时地掉了下来。

    “夏洛克·詹姆森!”路易斯喊出男人的名字,然后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了一眼威廉,“哥哥,难道说……”

    “是的,路易斯。”

    威廉也抬起了头,他的视线与夏洛克交汇。

    “我要和夏里……夏洛克·詹姆森结婚。”



    25


    夏洛克在一行人的注视下,扶着扶手步伐颤颤巍巍地走了下来。这群黑手党在打什么主意,他心里也清楚了个大概——他也从未预想过,自己为了蒙混过关的胡言乱语,竟会被威廉一时当作化解家族公关危机的救命稻草。可以说,眼前这个进退两难的状况,都是由于夏洛克本人神差鬼使造成的。

    “他连路走不直。”路易斯强烈地反对,“还是个无名无姓的Beta,客人们会来吗?”

    “就是你不懂了,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嘛。”莫兰摆了摆手,打岔道,“现在的客人,可都喜欢看这款不按套路的热闹。”

    夏洛克:(觉得有被冒犯到)

    “莫兰先生,请您闭上嘴巴。”路易斯使了一记锋锐的眼刀,“无论如何,我都觉得闪婚这个计划风险太大了,哥哥。”

    夏洛克知道,眼前莫里亚蒂家族正面对着分守要津的一个难题,解决这个难题正是需要自己这么一个工具人,就算这时候出现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人,或者他摇头拒绝,威廉也会想办法找上一个替补。他与威廉四目相接,威廉正温和地看向自己,简直就像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丝毫没有威迫的意思。

    ——况且,要威廉寻找另一个婚礼替补这种事情,他心底里却油然而生出一种剧烈的抗拒,一种理性相违的抗拒。

    “……我是真心爱着廉的。”夏洛克也分不清这句话,有几分是真,几分又是假了。

    “那您是否同意这个计划?”威廉平和地向他询问道,毕竟,他也不想强迫一个失忆的病人作出违心的抉择,“如果夏里不同意,我还可以想其他办法。”

    毫无疑问,这对夏洛克而言,就是一道送命题。
    ——同意了,路易斯会生气。
    ——不同意了,威廉会生气。

    然而,“理性的抗拒”又涌了上心头,叫嚣着让他点头。

    他斟酌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回答:“我希望越早越好。”

    “这样,廉也有时间优势去回击那个幕后黑手,对吧?”他合理地又补上了一句,“而且,我已经可以走路了。”

    为了证明他的话不是在说谎,夏洛克还现场在路易斯面前,蹲下来捡起拐杖,还悬起拐杖走了一个圈。

    “你看,我非常灵活!”说罢,夏洛克还单脚蹦了一蹦。

    “您有什么想要邀请的客人吗?毕竟,这是人生大事。”威廉试探性地问道,“亲人,好友之类的……”

    夏洛克谨记自己失忆的人设,想也不想马上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脑海里倒不是没罕有良心地,浮现麦考夫的名字。
    ——但混蛋老哥来了,恐怕就要会场一锅端了。

    “嗯,那好。”威廉开始吩咐筹备婚礼的事情,飞快地列出了一个很长的名单,夏洛克瞟了一眼——都是平时只在新闻见到过的大人物,而且不少都是在之前宴会上出席过的。威廉这一系列的决定都显得雷厉风行,而身旁的几个干部也没有反对他的意思(他弟弟除外),更是没经过阿尔伯特的意见,便马上开始执行这个计划,这更证实了夏洛克之前的猜测,威廉正是莫里亚蒂家族实际上的掌权人。

    而自己将会作为这么厉害的人的丈夫。
    家族的实际掌权人与不知名的Beta“联姻”, 想想都觉得这个组合绝对会引爆媒体。

    “三天后,您看怎么样?”



    26


    闪婚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就连挑选婚礼当天的礼服,也是提案开始的两小时不到,就要试穿选出合适的了。威廉考虑到夏洛克的身体状况,便吩咐让人按着尺寸,选上了好几套送上了门。威廉没让佣人进来帮忙,而是特地留出两人独处的时间,他想要亲自帮夏洛克穿好。夏洛克这半个月以来,也习惯了对方这种行为,就不加以阻止了。

    这是为了解决家族危急存亡,而做出的选择,两人自然没有新婚夫妇的深情厚谊,反而不尴不尬的默然不语,徘徊在两人之间。

    “廉,你真的准备好和我结婚了吗?”夏洛克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借机道出心中悬着的疑虑。毕竟再怎么说,这都是一件人生大事,况且,在那一晚以后,威廉就开始有些疏远自己。即便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如果让威廉和不愿意的人结婚,那夏洛克自己也是不情愿的。

    他想要确认威廉的想法。

    无可厚非,夏洛克潜意识还是觉得自己被威廉,当成了解决公关危机的工具人。不仅仅是他,家族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本只是一个派来执行任务的卧底,他的任务是要调查清楚,高官的意外死亡和莫里亚蒂家族之间的关系,如果他和威廉结成了夫妻关系,无疑对以后任务的脱离是不利的。但却有一种冲动神差鬼遣地,令他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这种感情他是陌生的,但他又明晰地知道这是蠢货才会有的。

    自己仿佛就像个小丑一样。
    现在的这一切会变得怎么样?结完婚了,处理完舆论危机,抓到了叛徒……那之后呢?他调查完案件以后呢?

    ……廉又是怎么想的?
    威廉低头正给他扣着衬衫纽扣,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窥探侧写不出对方的想法。

    “你有想过在这些都解决完之后,有我的生活会是怎样吗?”夏洛克继续提问,“我是个失忆的底层成员,要我想象……和你的未来自然是充满期待的。但,廉你呢?”

    夏洛克并没有失忆,他清楚知道自己调查完案件,就要主动脱离这段关系,他和威廉本就是不会交错的人生。不过,在他潜入黑手党之前的生活,被税务整,事业低谷,也没有爱情……如果真的能让他失忆,忘掉过去所有的一切,似乎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廉?”他试着又唤了一声。

    威廉帮他扣上了最后一颗纽扣,理了理领子,抬起了头。

    “等一切都结束,我们搬去一个新的地方。您觉得怎么样?”

    威廉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有推算过威廉逢场作戏会做出的答复,但对方的话不像是短短几秒钟内凑出的回答。

    “夏里觉得我是想当黑手党才努力至今的吗?”威廉腹诽反问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路易斯,还有阿尔伯特,我们都恨透了黑手党。”他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老实说,我甚至能理解那个的幕后黑手,只因一些小恩小惠,就想洗掉大家对黑手党的坏印象,哪有那么容易。”

    “可是,知道它是个定时炸药,我们也得将它拿在手里,因为我们知道让给其他人的话,恐慌只会愈演愈烈。”

    “因此,我才想要改变这座城市的黑暗。”威廉顿了顿,“因为有你在,我已经可以看到希望。”

    “所以,我的未来当然是有你的。”

    威廉的眼神是那么的诚恳,几乎是把含在心中很久的,不愿与人分享的一切,向夏洛克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

    “Would you kiss me?”

    威廉的笑意虽然仍旧捉摸不透,但这次在夏洛克听来,却少了先前那一晚里的狡黠,剩下的则是让人不忍拒绝的真诚。

    “怎么?是婚礼的排练吗?”夏洛克耸耸肩,“如果是你想……”

    还没待夏洛克说完,威廉就用吻堵住了夏洛克的嘴,湿润的唇瓣将言语湮没殆尽。夏洛克的双瞳惊讶地扩散开,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个唐突的吻就骤然结束了。霎时间,他的喉咙和舌尖,都难以滚出一个清晰的字音,不知该向威廉说些什么打诨过去。这个吻浅尝即止,但却足以令他心尖燎起了一把火,倏地就将整片心原烧过。

    “不只是为了婚礼和计划。”

    “而是为了我自己,夏里。”



    27


    三天后,这场婚礼如期举办。

    夏洛克将那束鲜艳的红玫瑰摆回桌上,虽说是被“绑架”过来结婚的,但既然来到这里,那就将该做的事情的贯彻到底,临阵逃脱可不符合他的做法。今天下午,他和威廉已经在神父的见证下,立下誓言,交换戒指,结为夫妇。温暖的阳光从玻璃天窗穿梭投下,花卉淡雅的香气飘散在秋日,他亲手为威廉戴上戒指时,他的决心已定——这场婚姻注定是短暂的,虚假的,仿佛数年停滞的时钟忽然拨动,人生也向着拦不住的方向走了下去。但不管如何,或许他对威廉的那份感情里,早就不是一开始的满口谎言的畅想。

    ……而是成真了。


    出席晚宴的都是伦敦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明面上的知名人士自然不少,但夏洛克也认出了不少暗面里别的家族的干部人物。作为晚宴的主人公之一的威廉,固然是要去接待受邀而来的大人物的,毕竟这次闪婚的目的就是解除公关危机,拉拢这些大人物,让他们为莫里亚蒂家族发声,洗脱一切的嫌疑。夏洛克虽说也是晚宴的主角,但只不过是无名小将——倒不如说,受到冷落反而是他希望的,毕竟他也不擅长和那些人打交道。看着威廉和客人交谈的样子,夏洛克莫名感到了一丝烦躁,时不时看看手表,这些人喋喋不休缠着威廉也太久了吧,稍微读懂点空气,也不会令威廉这么累,还劳费口舌,他只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些无谓的对话。但只见一个客人走开没多久,另一个又接踵而至。夏洛克琢磨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就打算拿杯酒给威廉,起码等他闲暇下来时,还能缓缓。

    “一脚跳进豪门,你这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以后可算是人生无忧咯。”

    夏洛克顺着话音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留着胡子,戴眼镜有些发胖的中年男人,他开始在脑海里寻找能对上号的名字,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是电视台目前最热的访谈节目主持人,以刻薄毒舌出名,经常提出刁钻问题让嘉宾们面红耳赤,观众们也吃这套,看得乐此不疲。

    夏洛克自然没有想理睬这个主持人的意思,就打算转头离去。

    “夏洛克·詹姆斯,查都查不到的小人物,还是个Beta。”男人见夏洛克不理自己,直接恼羞成怒,更加不屑刻薄地嘲讽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得很棒啊?”

    “那如果像你们一样恐惧莫里亚蒂家族,你是不是觉得我其实挺不幸的?”夏洛克停住了脚步,侧头冷笑反问,他清楚这场骚动的最大源头,就是这些添油加醋的媒体。威廉至今为止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要消除大家对家族的恐惧,而这一切都因为这些“多事”的媒体,差点付诸东流。

    “廉对我很好,也很爱我,我也是一样的,这就足够了。”夏洛克丝毫不留好脸色给男人,“我们是真心相爱,所以才会有今天的。”

    “既然这样,这位客人,今天来都来了,何妨不把它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婚礼,尽情开始便是了。”

    “普通的婚礼?”男人摆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嘴眼,“你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攀这个关系?恐怕你救威廉先生也不过是为此。”

    “那又怎么样?那些想把廉当成跳升的花瓶的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夏洛克继续反击道,“我是廉的青梅竹马,所以当时本能驱使下才会去救他,并不是你们说的另有企图。”

    正当男人想要反驳夏洛克时,不远处的威廉似乎恰好介绍到了夏洛克,向这边招了招手,想让他过去,夏洛克也不想浪费时间,和这个人多费嘴舌了,况且,这次宴会本来就是为了反击媒体的诋毁,才决定举行的,如果他再多说些什么,恐怕只会对威廉不利,就又瞥了男人一眼罢。

    “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了,那就请容我告辞了。”



    28


    这一天下来,也算是完美收场。
    至少现在已经拉拢了不少到场的客人,事后他们也会传达正确的信号,帮助家族洗脱嫌疑。

    散场以后,因为早就在酒店预订好了房间(虽说本意是遮人眼目当婚房),再加上一天紧凑的行程劳累,也就选择了就近酒店休息。威廉今天辗转于应付客人们一天,比夏洛克疲劳不少,他也自然而然让出了浴室,让威廉先洗浴,等会好休息。他一开始还打趣问威廉,今晚不用勉强睡一间房也可以,毕竟看威廉都这么累了,再和他挤在一起多少有点不合适,他大不了可以再开一间房。威廉讪笑着反问,夏洛克都是自己的丈夫了,怎么可以让丈夫新婚夜“独守空房”呢。然后,就留下了夏洛克在房间里,先去淋浴了。

    “……丈夫啊。”夏洛克咀嚼了这个词一遍又一遍,反复斟酌着仅仅一天里,自己的身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他把这件事汇报给麦考夫时,虽然对方允许他的行动继续下去,并且表示尽量借此机会,套出莫里亚蒂家族的核心机密,但他想像过那个混蛋老哥的脸色一定很精彩——毕竟,他肯定想不到夏洛克不仅接近了任务目标,而且还和目标结婚了。

    但老实说,夏洛克自己本人也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就结了婚。
    然而,他却有一种饶幸的想法——对象是威廉的话,就这样决定人生大事,也是一件好事。

    威廉洗漱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夏洛克也就跟着进浴室了。温热的水流从莲蓬头里喷晒下来,氤氲的雾气漫上了镜子,虽说他和威廉已经举行婚礼了,但他还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关系发生变化的威廉。一天忙碌的应酬,才令夏洛克得以暂时逃避这个问题,然而现在两人终于可以独处了,就算他在浴室里拖得再久,也不可能待一晚的。或许自然点就好?毕竟他俩的婚姻关系,只不过是为了解除公关危机的逢场作戏罢,威廉也是懂事理的人,不会太为难他的。

    但怎么想也好……
    “丈夫”这一头衔,确实不是轻易能够无视的。

    他想了想,肚子里也琢磨了一堆应对的场面话,踌躇了一番,还是拉开了浴室门。

    房间里的电视机还开着,但已经串台了,而坐在床上的威廉却毫无反应,只是像丢了魂一样,呆呆地坐着,夏洛克出于担心,怕威廉是不是不舒服,于是他走上前凑近,顺便关掉了喧闹的电视节目。

    电视被关上的瞬间,这个狭小的套间又变回安静一片,吊灯散着暖黄的光芒,将威廉映在床单上的影子扯得越来越长,从通风口送来嗡嗡的暖风的声音,格外明显。威廉虽说不是多话的人,但在他面前会这样,确实罕见。夏洛克想开口打破这个僵局,威廉突然侧过了身,抿紧了嘴,又斟酌了半番,缓缓地才道出了这句话。

    “我累了。”威廉说,“……夏里。”

    “是今天婚礼的应付吗?”夏洛克问道。

    “不……不仅仅是那些,或许是对工作本身感到了疲倦。”威廉坦言道。

    “黑手党的事情?”

    威廉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夏洛克也没接着说太多,只是摸了摸威廉的后脑勺,希望能够稍微安抚到对方。

    威廉向来不是轻易向别人示弱的人,他也从未想象过会向别人吐露出这些“软弱”,他也惊奇自己居然会向夏洛克说出这番话,这是他第一次向他人示弱,而那个对象就是现在自己的丈夫。他一直都是别人去倚靠的对象,这些烦恼也注定不能向路易斯他们倾诉。威廉抬起了眼帘,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或许可以稍微依赖一下夏洛克也没关系。夏洛克虽然只是Beta,信息素的气味也不明显,但这个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却莫名令威廉感到了安心,甚至也一时让他把“怀疑对方就是间谍”的事情,也抛之脑后了。

    现在的夏洛克是他的丈夫。
    可以依赖,支持着他的伴侣。

    “其实在这之前,一直有人介绍联姻的事情。”威廉叹了口气,那些提到联姻的人,无一不是看上了莫里亚蒂家族本身,想通过这个手段来巩固自己在黑道上的力量。无论是拒绝哪一方,都会得罪人。这无形就是给威廉增加巨大的压力,不想得罪人,处理黑手党的关系如履薄冰“就连刚刚在晚宴上也重新提到了这件事……一直令我很头疼。”

    “那还真是抱歉。”夏洛克故意赌气摆了摆手,“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可以和他们媲美的益处。”

    “我不需要这些。”威廉腹诽道,“夏里……你身上有太多独特的东西了。”

    “但很难描述那到底是什么……”威廉回想起那天宴会上,夏洛克向自己主动搭话时,他第一次能够与别人交谈的这么愉快,甚至他觉得夏洛克的出现,第一次能让自己的生命出现了色彩。夏洛克并不是Alpha,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按道理来说,他命中注定的‘番’应该是Alpha才对。但他却衷心认为,如果非要命中注定的话,那么,那个人非夏洛克不可。他本就厌恶着按三种性别划分的社会‘潜规则’,他渴望想要去打破这一切,或许,夏洛克就是他看到希望的苗头。

    是的。
    夏洛克一定就是他期待已久的希望。

    “你很不一样。”威廉说,“我觉得你就是我的Soul partner。”

    “你真的是……失忆了吗?”威廉的声音越来越缥缈,问道。

    冲动的行动先于理智的意识。
    夏洛克大概是第一次体会这句话,兴许是被威廉那句’Soul partner’煽动到了,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但现在的他确实想这么做——

    他将威廉搂进了怀里。

    “你还记得婚礼前,你和我说过的计划吗?”夏洛克顿了顿,“一切结束以后,搬出来一起住。”

    威廉点了点头。

    “那不是在敷衍我,对吧?”

    威廉语气真挚地说:“那是认真的。”

    “毕竟我们是夫妇了,要一起生活才叫夫妇。”夏洛克说,“廉想工作,我会支持。廉觉得累了想休息,我也支持。”

    “所以,如果廉觉得现在很累,那就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不要想那么多了,你今天的表现已经很棒了,接下来一定会按你所想的顺利发展。”夏洛克安慰道。

    浴袍柔软的面料很薄,威廉似乎能听到夏洛克加快的心跳声,随着扑通扑通的声音,他感受到了那双大手从自己的脊背传来的温热,鲜活的而又一往情深,他眷恋着夏洛克带来的温度,轻轻地将头窝在了对方的肩上。

    “抱歉,今天忙得都没时间和你待在一块。”威廉带着歉意地说道。

    “那作为补偿,我可以抱你吗?”夏洛克笑了笑,打趣开玩笑。

    “可以哦。”

    即便威廉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份仍旧是个谜团,还有间谍的嫌疑,甚至连失忆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彻彻底底的一个可疑分子。但他就像被冲晕了脑子一样,居然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夏洛克的提议。

    夏洛克本只是开玩笑,没预料到威廉会当真答应自己,但在意外里他却又感到了一丝侥幸,“哈哈,我还以为Omega和Beta之间会有生殖隔离呢。”

    “看来夏里这方面的知识,还需要加强。”威廉调侃道,“而且,这跟分化的性别没有关系。”

    “因为是你,我才喜欢的。”威廉的手指攀上了夏洛克的后颈,“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廉。”



    29


    ——所以,你和Underboss上床了?
    麦考夫的讯息敲出这几个字时,他虽觉得荒唐,但既然是那个蠢弟弟的话,似乎这件事又不那么荒唐了。

    夏洛克呆坐在酒店卫生间里,脑子空白如纸,只是机械地在手机上回复了一个Yes。他只是记得今天应该是和“上司”如实汇报的日子,但看着自己这卧底以来的进展,属实是愈来愈离谱了起来。新婚的妻子还在熟睡,酒店是面向社会的普通高级客房,没有监听监控,所以必须抓紧现在的宝贵时间来商量对策。

    想必屏幕另一头的老哥此时一定是很怪异的表情。

    ——没事,既然他是Omega,和你大概率是生不出孩子的。
    麦考夫情感上尽管还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然而,还是理智给出了“安慰性”的答复。

    事后尽可能不留下痕迹,这是当间谍起码的准则。
    虽然是好消息,但夏洛克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昨晚的两人都是第一次,如果说婚礼前还可以悄无声息地逃开这一切,现在的话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了。

    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对于夏洛克而言,都没有可以回转的地步了。
    可是,他内心里却由衷地希望,自己和威廉相爱、一起生活的诱惑才更像是他本来该有的人生。

    他皱紧了眉头,迟疑地看了看手里的手机,他在犹豫着要不要这样做。
    ……真的这样做了,自己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这绝对不是理智的行为。

    ——彻底断掉与麦考夫的联系,抛弃过去的身份,然后“沉浸”在与威廉结婚的生活里。
    ——先不说老哥那边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如果最后一切暴露,他恐怕也性命不保。

    “夏里,你已经醒了吗……”

    夏洛克赶快按了一下冲水的按钮,或许是冲动,也或许是一咬牙关下定决心,免得让自己再犹豫浪费时间了,他将手机彻底关了机,丢进了垃圾桶里。冲水的噪音盖过了丢东西的声响,该汇报的情报早就汇报过了,自己应该没有继续和警察方保持这种危险联络的义务了吧。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到更快乐幸福的身份中。

    “早安,廉,我去叫份room service吧。你想吃三明治还是华夫饼?”



    30


    公关危机的处理效果立竿见影,恐怖的黑手党很快就变成了人们口中的一桩笑谈,火爆程度不亚于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室贵族主动下嫁给了平民。人人都在好奇这对不寻常的名流夫妻会如何生活,要不是跟踪偷拍黑手党着实是有点危险,否则,家族宅邸此时恐怕早就潜伏了各路的狗仔队。

    作为明面上boss的阿尔伯特建议两人暂时离开伦敦避避风头,再说,新婚夫妻到这一步按理来说也该安排个蜜月旅行了,这样也算符合外界对两人的期待。

    虽然被他人的意见影响,但最后这场婚礼的结果,倒是两人都满意的。接下来该讨论蜜月的目的地了,但夏洛克忽然意识到一件十分危险的局面——

    麦考夫之前给予他的假身份仅仅能在英国境内,再加上有限的几个邻国区域内自由行动,一旦出境去到较远的国家地区保不齐会穿帮暴露。然而,他前几日刚把那个加密联络的手机丢掉,加之自己又是失忆设定,搞出一份稳妥的旅行证件着实是不可能。

    不知道黑手党的蜜月旅行是否也要遵循这些规矩。至少在夏洛克的想象中,黑手党去哪里好像都是私人包机,处处不留痕。

    但莫里亚蒂家族早就不是传统的样子了。既然这次要的就是公关效果,那必定要让公众知道两人的去向,威廉提议坐普通的商业航班的经济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

    “夏里去过圣托里尼吗?……抱歉,我不该这么问,夏里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不行,虽然很想去看传说中的蓝顶教堂与爱琴海,但那是在希腊,在“遥远”的欧洲大陆,使用现有的身份一定会出问题。

    “确实不记得了,不过……”夏洛克飞快地思考,考虑着拒绝又不会露出马脚的措辞,“圣托里尼的话,这个季节是不是没法下水?最好能和廉在暖和的季节去海边!”

    “嗯,说得对,现在才三月,确实不是最好的季节。”威廉颔首思索道,“想要温暖的海边也只能去南半球了吧,比如澳大利亚?”

    ……南半球也不行!那样更远了。
    夏洛克内心呼喊着,祈祷威廉至少选个英联邦地区之类的。

    “……唉可是路途就比较费时间,我们也不能离开职责太久。”威廉话锋一转,倒是间接地帮夏洛克解了个围。

    胆战心惊过后,夏洛克不敢再让威廉列举其他选项了:“既然去海边季节和时机不合适,那我们去个近一点的地方如何?比如……逛逛城市之类的。”

    夏洛克自己说完都觉得这是个多么没有创意的提议,但威廉倒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那也不错呢,可以体验一下当地人的生活,而且也不会坐很久的飞机。我想想……”

    片刻之后,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了:“那都柏林如何?”

    都柏林,爱尔兰的首都,即使不是温暖的季节也不会影响两人一起逛逛历史悠久的市区,而且离英国仅仅一海峡之隔,麦考夫提供的假身份依然有效,可以说是完美的选择。

    “太好了,那就这样决定吧。而且夏里也喜欢喝爱尔兰咖啡,真是有缘。”威廉笑道。

    爱尔兰咖啡?
    说来也奇怪,明明以前从未主动点过爱尔兰咖啡。夏洛克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在重伤初愈那会儿,提到过很想喝爱尔兰咖啡,而威廉还为自己做了一份,虽然配方的比例有些失败。

    “……啊,没错!我们可以去尝尝最正宗的,当然廉调的也很棒。”

    原来自己喜欢的东西,威廉都记着。这是两人商量的结果,但似乎从一开始也注定会引向这个答案。



    31


    那些以为夏洛克·詹姆森是为了翻身过上奢侈生活的人,对此恐怕要失望了。两人婚礼后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时,竟是在都柏林的机场,与普通的游客一同等待接送去市区的出租车。没有私人包机,没有选择奢侈的海岛度假,甚至也没有去刻意隐瞒行程。

    看来莫里亚蒂家族确实言行一致,努力地在洗去黑手党的负面印象。

    但幸好威廉并没有在故意委屈自己。他看起来也很享受这样平常人的生活,包括落地之后去住哪个酒店,酒店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厅,去各个景点要搭乘哪种公共交通,都是他自己认真地翻看旅行书而做出的详尽攻略。

    居于下位的人总会梦想能过上位者的生活,但上位者也会羡慕下位者的自在。也许这都和地位身份没有关系,夏洛克也不是不能理解,只要威廉喜欢现在的生活就好。他想起了婚礼前威廉曾对自己说过,一切结束以后,想要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度过余生——他的脑海里竟不自觉地开始描绘起了这番构想,甚至开始仔细斟酌房子的选址,应该怎么样装修布置。

    威廉的旅行计划写得差不多了,起身才发现夏洛克正愣着看他发呆。

    “夏里?我脸上有什么吗?”

    “哦……哦,没事。”夏洛克赶快回过神来坐起身,临近傍晚的暗淡阳光照进了旅店的小玻璃窗,街道和房间都染上了一丝清冷。

    夏里读过尤利西斯吗?”威廉突然说道。

    ……当然没有。

    面对威廉的忽然提问,夏洛克愣了一会儿,他有将不需要的记忆扔出脑外的习惯,半饷才想起,那只是大学文学课上提过的一本晦涩难懂的书,出自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自己本就对文学不感兴趣,那门课也只是浑水摸鱼过了的罢。威廉出身这么好,莫里亚蒂家族又很重视教育,一定饱读各种诗书。他侥幸现在自己还好是个失忆的人设,就当是读过但忘记了,接不上对方的话,也不会太过于丢人。

    夏洛克刚想回答,威廉倒是主动承认了。

    “其实我也没读过。”

    “唉?”

    “我没有读过,实在是太长了,自从接手了工作以来也没有时间去看,而且确实很难读懂。”威廉坦言道,他笑容里透着不好意思的尴尬,“不过,我听说这附近就有一家在那本书里提到过的戴维·伯恩酒吧,要不晚上去那里点些东西?”

    “哈哈哈哈,也好,我也不记得我读过。”夏洛克挠挠头,“那我们就假装是读过书的老学究去试试看老板会不会送我们几杯吧。”

    威廉也会有没读过的书,知道这点的夏洛克竟感到一丝庆幸,就好像自己离他又近了许多,好像是自己又能“配”得上他了一些。


    ……

    在戴维·伯恩点上了两杯单一麦芽Jameson,配上一盘炸鳕鱼,芝士拼盘和传统炖羊肉,舟车劳顿和寒意一扫而空。两人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爱尔兰的酒吧菜单上没有爱尔兰咖啡。也是,那东西其实是在都柏林机场发明出来的,或许在本地并不是什么特别入流的饮品。不过,既然酒保端出了更加优质的爱尔兰威士忌,就不再纠结这个小小的误会了。

    店里的老顾客操着浓重的爱尔兰口音,一边喝酒一边畅谈昨日的球赛,捏着皱皱的尤利西斯朗读里面的经典段落,腔调引得四周人频频发笑。

    如果是一切被他人安排妥当的豪华度假,那该有多么无聊!
    一起探索陌生的城市,学到新事物,吃着地道的食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才是钱和地位换不到的快乐。

    “你知道吗,詹姆斯·乔伊斯其实很早就离开了爱尔兰,那些小说也是远离故土时写出来的。”威廉有些喝醉了,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但我也许能理解吧……小时候的事是很难忘记的,还会在每时每刻影响着我们的所作所为。”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夏洛克,酒精的作用下眼神似乎有些飘忽。但恍惚间,夏洛克似乎又在那双红眸底下看到了几分的期待。

    他莫名对那几分的期待感到了愧疚,甚至有点想要逃避威廉的视线。

    “夏里,你也会想起来的吧。”

    威廉的手指抵在了夏洛克干裂的下唇上,柔软的指腹将夏洛克想要说出的话语,堵在了唇齿间,似乎同时也将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了自己的身上。

    “所以,请您现在暂时不要说话……慢慢地去回想起来。”

    即使“想起来”,那也是和威廉毫无交集的过去。
    但威廉此时传递出的意思,仿佛两人曾经——

    简直……
    简直就是应该认识才对,可这显然与夏洛克的记忆不符,除非他忘记了那么重要的事情。

    夏洛克困惑了,说到底,威廉是因为也幻想出了不正确的记忆,才答应求婚的吗?

    高度数的威士忌并不能支撑他做出如此复杂的思考。他抱住威廉,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种想法,那便是想要亲吻他的爱人。

    酒精的作用下,就算一切在逻辑上显得荒唐,那也是合理的吧。
    至少现在的“他”理智只想认为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32


    他们在都柏林入住的旅馆算不上奢侈,虽说房间不说得上有多宽敞豪华,但以家庭旅馆的环境来说,温馨舒适、卫生整洁就足够了。今天的清晨来得稍些早了,眼睑能感受到溜进来的晨曦映落的酸涩,夏洛克拉紧了紧被褥,昨晚与威廉在小酒馆喝得深夜大醉以后,或许是酒精,或许是本能……亦或许那是他内心真正的情感,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与自己的爱人共度了良宵。他看了看蜷缩在自己的怀里的威廉,暖黄的初阳缀在了微微颤抖的眼睫毛上,他的手有种想要去触碰的冲动,但担心自己的动静会吵醒威廉,最后还是收手了。光斑落下,他恍惚之中,似乎还能看见威廉余韵后泛红的脸颊,似乎还能听见威廉陷入沉醉时的喃喃细语,一时间,他居然更加确凿了眼前的生活,才是他本来该有的人生。

    夏洛克情不自禁地搂紧了自己的爱人。

    “……你醒了吗?”威廉的睡眼还有些惺忪,夏洛克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从睡梦中醒来,几乎彻夜未眠带来的疲惫,令他的身体沉沉的,也就顺势往夏洛克那边再靠了靠。

    “嗯,想喝咖啡吗?”夏洛克问道。

    威廉的手轻轻绕到了夏洛克的后脖,笑着点了点头。

    夏洛克也会了威廉笑容里的想要早上缠绵的意——便打电话嘱咐了前台,让旅店管家将黑咖啡和牛角包送上来,以及要了一份今天的报纸,一起送上房间门口就好,不用刻意再敲门打扰。

    这样的日子,如果还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
    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们相互拥抱住了对方。


    ……


    夏洛克用毛巾擦拭着残留在发梢上的水珠,他趁着威廉还浴室洗漱的空暇,打开房门取走了放在门口的早餐和报纸。牛角包放在外头冷了不少,他便放进了微波炉再加热许些,万幸的是黑咖啡还能算温热,入口的口感倒不算酸苦,他按照记忆里对方的喜好,加进了恰量的牛奶和砂糖。

    夏洛克刚在阳台摆好早餐完没多久,威廉就从浴室出来了,他拉开了夏洛克对面的座椅,抿了一口咖啡,夏洛克也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近来的日子平和,今天的报纸自然也没什么特别的新闻,倒是在显眼的地方有一则书店的广告。

    利菲河北岸的查特斯书店近日即将歇业装修,若还有需要,有想要淘的宝贝旧书,请近日速来。

    他想起了昨天威廉的话,威廉说过自己以前都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看书,再加上他们来到都柏林以后,基本都在热闹的利菲河南岸游玩,还没去过北岸。今天的行程也还没定下,或许,今天去那里的话,说不定威廉也会很高兴。

    “今天去北岸的查特斯书店怎么样?”夏洛克提议道。

    “那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提议。”威廉突然眼眸一亮,马上回答,“太好了,夏里也对书店感兴趣。”

    ……廉确实看起来也很高兴。
    夏洛克很高兴自己做了个不错的决定,欣然剪下了报纸广告,记下地址塞进了外衣口袋里,便与威廉继续共进早餐。


    33

    临出门前,夏洛克与旅馆前台打听了一下前往的交通方式,虽说他们手头的预算也够直接打车过去,但前台的工作人员善意提醒道,这个时间段容易堵车,最方便的还是选择公共交通到附近,然后步行前往,顺便还能看看利菲河沿岸的风光。夏洛克看威廉对这个提议也没意见,于是就开始着手查巴士线路了。

    两人在附近的车站下了车。或许是周末的缘故,利菲河今天显得热闹非凡,一阵柔和的风吹来,将映在河面上的暖曦带着荡开了,悠扬的小提琴声也顺着一同漾起了小小的涟漪。河道很窄,搭建了不少桥连接南北两岸,与伦敦并不太一样。夏洛克也许是一时兴起,有些孩子气地跑去街边小贩那儿,买了个三球冰淇淋,跑回来递给了威廉。既然是新婚蜜月旅行,偶尔放纵一下也无妨,夏洛克耸了耸肩,让威廉放宽心——再何况这里也没有认识他们的人,更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威廉愣了会儿,但思索后接过了冰淇淋,还顺便让小贩给了他们两个塑料小勺。

    “我一个人吃不完的。”说罢,威廉笑着将勺子分给了夏洛克。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不知不觉间,他们就顺着奥康奈尔桥来到了河的对岸,人群也渐渐变得稀松起来了,利菲河的北岸自然也没有南岸热闹,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了。但随着他们按报纸广告上的地址方向走,周围就越来越偏僻荒凉,行人没见到几个,看上去也不像是旅客该来的地儿,夏洛克开始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挑了个并不有趣的地方,给这趟新婚旅行扫兴。

    “……嗯?”夏洛克停下了脚步,皱紧了眉头打量手里的地图,地图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他再三番确认了自己的方向没错。然而,明明已经走到了广告上说的地方,但翻开报纸上的广告一看,再详细的地址却至此戛然而止,光看粗略的地图和附近的街景都没有更多可用的指示。

    这里看上去也不过是一条窄小的巷子罢,搞不好真的迷路了。

    “或许,我们换个目的地比较好?”

    “没关系的。”威廉看出了夏洛克的不安,手指轻轻碰触到了夏洛克的手腕,“既然报纸上都那样说了,那一定有它的独特之处值得大家一去。”

    威廉主动握紧了夏洛克的手,他诚恳地说道:“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时间还很足够,我们可以慢慢找。”

    也许是错觉,夏洛克感觉到威廉渡过来的温度比早上高了一些。

    “廉,你很热吗?”夏洛克担忧地问道,“是不是走得太累了?”

    “……没有?我们才刚吃过冰激凌,一定是夏里的手握凉了吧。”

    虽然威廉口头上说着让夏洛克不要担心,但他瞥见了对方看上去似乎有些恍惚,眼神也与平日相比,显得呆滞了不少,不免还是顾虑了起来。

    “要不还是休息会儿吧?”夏洛克开始打量附近有没有咖啡店,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威廉的身体不适,并不是单纯的疲劳这么简单。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更加想直接带着威廉,打车回旅馆。

    “夏里?”威廉细声地唤了一声他。

    “我们要不直接回旅……”

    还没等到夏洛克说完,背后就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上去像是体型较瘦弱的男性,一把陌生的声音在他们的背后说道:“你们两个应该是游客吧,需不需要帮忙?”

    ?!
    ——夏洛克隐约觉得这个声音在哪里听到过。

    “是的。我们在找书店。”威廉抢在了夏洛克的前先回答。

    ……等等?这个声音是……!
    霎时,他终于想起了起来——那天袭击的雨夜里,这和他在小巷子窃听到的爱尔兰裔男人的声音近乎一样!

    他猛地转过来了头。
    ——果然是那个红棕发的男人。

    夏洛克顿时难以抉择现下的情况:如果是巧合的话,那难免也过于巧了,莫里亚蒂家族追查了许久的袭击犯,居然就在这里打上了照面。但是,看威廉的反应也不认识对方,身为underboss的威廉,不可能没去调查过那些犯人。然而,碰着一个声音一样,还外貌长得一模一样的“好心”的爱尔兰人,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毫无疑惑,对面是有备而来的第二次袭击。
    但要是直接告诉威廉这件事,恐怕自己的嫌疑会更加洗不脱。

    ——现在无论摆在他面前的哪一个选择,后果都是会引起威廉的怀疑,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容他去思考下一步了。他和威廉现在手里都没有带可以防身的武器,而且他们远在都柏林,莫里亚蒂家族的势力也不可能马上支援。再加上威廉的身体状况也不佳,恐怕对面也早有准备,才会瞄准现在这个时机。

    ……如果一旦在这里发生枪战,他们必然凶多吉少。

    “怎么了吗?”威廉注意到了夏洛克脸色不对,疑惑地问道。

    “快跑!”

    他已经没有闲暇去回答威廉的问题了。夏洛克果断牵起了威廉的手,就直接往男人走来的反方向冲出去。只要奔跑起来的话。就算对方开枪也难以瞄准。果不其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夏洛克的猜测没错,对方确凿就是那天袭击的犯人。现在他们身处一条荒僻的小巷,这附近俨然就是这群混蛋的地盘,埋伏的人恐怕不止一个,身处暗处的敌人是无法预测的,夏洛克看不到两侧的楼房里有没有藏着同伙,停留在这个地方是极度危险的。他们只有冲出去到视野开阔的大街,才能摆脱眼前的劣势。

    这群混蛋比他们更熟悉这个地方的地形,想靠绕圈子甩掉是完全不可能的。
    夏洛克开始后悔,既然当时早就知道了袭击者是爱尔兰口音,为什么在计划蜜月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威廉提出去都柏林的决定。

    他突然隐约察觉到了违和感。
    但现在已经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了。

    ——身后的脚步声重叠了不少,而且越来越急促了。
    ——听上去至少有十个人。

    “可不能让你们离开这条街。”

    猝然,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刀从小巷的出口冲了出来,锋锐的光芒径直准备向他们捅去。
    夏洛克毫不犹豫地用力把威廉推到身后护住,敏捷地闪过了刀子,一脚飞快地踹开了男人。

    “廉,你没……”

    本以为替威廉躲过了危险,但不料,余惊还没来得及散去,一发暗枪乍然朝他们开向,而这发遽然的子弹恰好朝威廉射来。

    糟了!
    夏洛克想要伸手去推开威廉时,飞速袭来的子弹就已经擦过了威廉的右臂,从伤口溢出的鲜血缓缓蔓延,白色的布料显出一大片猩红斑驳的血迹,顺着手背滴落在了地上,子弹带来的剧痛令威廉哆嗦了一下,但现在是逃脱这群匪徒的好机会,他还是拧紧眉头忍痛站稳了。

    “趁现在!”威廉低声向夏洛克说道,“我没事的。”

    对方开枪实在属于鲁莽,一旦听到枪声以后,附近的警察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无疑,只要能够跑出小巷的话,暂时就是他们的胜利了。

    夏洛克反肘击退了又一个烦人的歹徒,临走前捡起了地上的刀,然后立马拉住威廉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往宽阔的大街跑出去。他们现在只要在大街上引起足够的骚动,就能够吸引到旁人的注意,这些亡命之徒见势头不妙也会暂时撤退——单凭他们两人的力量明显无法彻底解决眼前的歹徒,更何况,说不定还有更多的歹徒潜伏在都柏林,对方绝对不可能无备而来的。现在的明智之举,毫无疑惑就是尽量拖住时间。接着,用争取到的时间与莫里亚蒂家族那边取得联系了。

    幸运的是,虽然这不算主干道,但来往的车流和人还算不少,紧跟在后面的歹徒也不敢猖狂起来,趁着他们在巷口犹豫不前时,夏洛克和威廉已经跑远了一段距离。

    “刚刚经过这里的时候,我在前面街道的岔路口的不远处,看见一个废弃的诊所。”威廉开口提议道,“大门看上去也没有锁,或许……我们可以暂时躲进去。”

    “那可真是个好主意。”夏洛克还时不时回头看有没有追过来的歹徒——似乎在刚刚拐角那里甩掉了,现在至少见不到那群混蛋的踪迹。但比起那群烦人的混蛋,他现在更在乎威廉的伤势……而且,他隐约嗅到威廉身上的信息素愈来愈浓烈,不好的猜测似乎也正在被证实着。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现在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是迫在眉睫的了。

    那种平日淡雅的清香,现在却是危险至极的信号。

    “说不定,那里还有可以处理伤口的药物和绷带在。”夏洛克思索道,“希望那些药还没过期。”

    跑到拐角的岔路口时,夏洛克还顺势声东击西将刀扔到了另一边的路口,希望那群蠢货至少能被骗到拖延一些时间。


    34

    虽然大门被一把链锁封住了,但老化生锈的缘故,夏洛克没花多大的劲儿,就轻易撬开破坏了锁。他们确认了附近没有追过来的歹徒,然后才进这所废弃的诊所。

    诊所看上去也有废弃一定年头了,走廊的天花板还能偶尔见到挂着的蜘蛛网,小推车和轮椅也被凌乱地弃置在一边,药物的空盒也被随手扔得满地可见,墙壁上的油漆脱落得斑驳,还被“印”上了骇人的褐色斑驳,给这个废弃的诊所增添了不少诡异的气氛。这里恐怕会受到不少Youtube上的废墟灵异探险者的青睐。

    “喔,这可正是来到个不得了的地方。”夏洛克故意打趣,“这地方该不会有什么幽灵?”

    “说不好呢。”威廉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了,步伐也显得沉重,“不过多亏夏里撬锁得熟悉,我们才能毫不费劲进来。”

    “……以前经常这样做吗?”威廉突然问道。

    夏洛克察觉到威廉似乎话中有话,便打圆场辩解道:“哈哈,那把锁已经锈得快坏了,很好撬!”

    “这样啊。”

    诊所的清创室并不难找,就在一楼走廊的尽头。虽然这是不切实际的希望,毕竟一路上夏洛克也能琢磨出这地方废弃多久了,但要是有还能用的抑制剂是最好的了——为威廉处理手臂的伤口固然重要,但刚刚对方表现出来的反应明显是突发的特殊时期。如果不及时找到抑制剂的话,在没完成两人标记的情况下,单靠夏洛克作为Beta的信息素,恐怕难以帮助威廉及时得到缓解。

    然而,夏洛克在药物存放处翻箱倒柜了一通,还能用的却只找到了一瓶过期一个月的酒精和几卷绷带,一袋没开封的纱布,找到的抑制剂不是空了就是变质了的。他只能寄托最后一丝希望——现在或许已经彻底摆脱掉那群歹徒,而威廉能够再坚持一些时间,他为对方处理好伤口以后,可以安全出去直奔两人在南岸的旅馆,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城市。

    ……旅馆的行李里应该有适用的抑制剂。

    夏洛克正想要给威廉包扎,但是却回头看见威廉费力地搬动着铁架床堵住门,右臂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溢出了血,滴落在了瓷砖上。他喊住了威廉,但对方却毫无反应,直到插好门闩才停了下来。

    “这样就暂时没人打扰我们了。”

    威廉冷不防这么说道,背对着他,没有转过身。

    “哈?”夏洛克诧异地发出了疑问,威廉的语气与刚刚截然不同,令他感到陌生……不,与其说是陌生,倒不如更符合那个不知名却令人为之胆寒的underboss。

    “夏里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呢。”威廉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勇气的话。应该是用不出刚才那样灵巧又直击要害的体术吧?”

    “所以您还记得的,是吧?”

    “起初,只是以为夏里只是勇敢,就可以过来保护我,但其实夏里的技巧不输给任何人呢。”

    “您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惊喜吗?明明就认得那个人吧……不只是认得,还认得很清楚。”

    “您的记忆已经受损了才对,为什么还清楚认得那些人?您不是已经连家人的名字也说不出来吗?”

    威廉侧回过了身,视线有意别过了他,他眼里看起来就像已经知道了答案,质问不过是在试探1%误会的可能性。午后的暖阳从破碎的窗户倾注到了房间,但夏洛克只觉得冷光扑面。

    “记忆真的受损了吗?”

    面对威廉突然接踵而来的质问,夏洛克竟一时被堵得说脑子空白一片。他的体术绝对说不上精湛,但刚刚面对歹徒的袭击,只是不暇思索地为了保护威廉,爆发出了比平日更惊人的准度和力度罢了。然而,他就算如实向对方交代,现在的威廉也不会相信。这段短暂的时间里,他与威廉度过得太过于快乐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嫌疑,也许,威廉对自己的怀疑从来都没有减少过。

    ……是的,哪有这么巧会在爱尔兰遇到那群歹徒。
    ……廉又怎么可能不记得袭击者的长相。
    ——就连早上报纸上那个书店模糊的地址,也变得可疑了起来。

    恐怕,这场袭击早就是威廉计划好的,故意泄露消息给那群歹徒才会发生的。
    就连“都柏林”这个目的地,九成也是自己在威廉的诱导下的“选择”。
    威廉的目的一目了然。

    可是,他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还记得。麦考夫委托给他的任务失败是小事,反不如说,任务什么的他早就抛之脑后了……威廉和他度过的这段日子,每一幕都似乎在他眼前历历在目,这些快乐的日子就像他本该拥有的,他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贪恋这样的快乐。他害怕威廉一旦知道一切以后,这样的日子会结束,他更无法想象,威廉会用怎么样的表情面对满嘴谎言的自己。

    “还是说,夏里直到现在也在乐此不疲地演戏?”

    “你到底是谁?”

    威廉的平静得让人颤栗,赤红的眼眸里冷峻地酝酿着一场看不见的风暴。

    废弃的空旷医院里鸦雀一片。


    35


    一周半之前。

    莫里亚蒂家族举办的这场始料不及的婚礼,迅速就占据了伦敦大小报纸的版面头条专位。秘书罗斯金将今天所有相关的报纸挑出,送到米尔沃顿的办公桌上时一一虽然他操纵媒体,故意抹黑莫里亚蒂家族的新闻还在,但是版面头条都是那一场破天荒的婚礼,让抹黑的新闻更像是在扮小丑唱反调。

    显然,现在一切的发展并不符合查尔斯·奥古斯塔·米尔沃顿的计划。
    ——将现实扭曲,给市民带来无尽的恐慌舆论,恐慌当中的看客正是最好控制的了,让人们随时感到危险,只有这样,他夸大其谈的文章和报纸才能继续被买账,而米尔沃顿作为传媒大亨就可以继续控制、玩弄人心了。

    “这变得麻烦起来了啊。”米尔沃顿不满地屈指敲了敲桌,那双蛇瞳危险地审视着每一面剪报,他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发展……莫里亚蒂家族将继续维持那副表面“老好人”的形象,好不容易让人们建立起对黑手党的恐惧,恐怕也化为乌有。

    这可不行啊。

    黑手党长期以来正是人们恐惧的化身,而让黑手党成为恐惧的“靶子”,正是最优解。但自从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暗中掌管了莫里亚蒂家族,并且对整个伦敦的里界进行整顿以后,黑手党的威慑力不再如从前一般。现在,黑手党反而开始从事起白道的工作,不再是威胁的具象化,甚至还在威廉的带领下,和各界处理好关系,约束了军/火/市场,管制枪/支药/物,资助社会福利,提供教育就业机会,这令黑手党曾经长期的形象发生了颠覆,同时,也让米尔沃顿的计划变得寸步难行。

    然而,扶持其他威胁论明显难以造成足够的恐惧,继续让黑手党作恶才是最好的不二选择。

    米尔沃顿必须想办法,让莫里亚蒂家族回到曾经狂妄的姿态,这样他才有可能去渲染黑手党威胁论,来造成恐慌去威吓民众。其他的小黑帮固然没办法掀起风浪,这一切的办法只有一个一一那就是让 Underboss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彻底消失才会在伦敦的黑暗世界重新掀起腥风血雨,而莫里亚蒂家也会调转找回应有的位置。

    这正好与“那三个倒霉蛋”的目的,不谋而合。

    “罗斯金。”米尔沃顿略作思索,继续说道,“联系那三人组,让他们做好淮备。”

    “我也不指望这三个蠢货能在伦敦得手了。”

    “莫里亚蒂家族的势力中心基本都在伦敦……您的意思是将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引出伦敦吗”罗斯金片刻就领悟到了米尔沃顿的意思,“只要出了伦敦,那三个人得手的概率就会变高。”

    “去散播一些假新闻,把近期别处发生的恶性案子关联给莫里亚蒂家族的编外人,看看他们怎么反应。”米尔沃顿冷笑命令道,“如果能劳烦underboss离开伦敦,那无论任意哪个城市都有机会。就让他们三个做好准备,一有消息就让他们从爱尔兰动身。”

    “明白了。”


    ……


    弗列德一早匆匆地突然到访,甚至还没来得及提前与路易斯发信息,手上还拿着一叠报纸。路易斯联想起了之前的“舆论战”,马上就理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通知威廉一行人(除了夏洛克)现在紧急的事况。

    ——利默里克的在建工程项目造不明身份人士蓄意炸毁,有线索表明爆炸物经由莫里亚蒂集团的下属公司批准引入。莫里亚蒂集团表面管控危险品,实际却另辟去到购买危险品,甚至纵容编外人员肆意使用造成惨剧。

    “不止一份这样的新闻。”弗列德将手上剩下的报纸的头条也抽了出来,“今天一早这几家大报社都报道了类似这样的新闻——莫里亚蒂家族纵容编外人员在别的城市惹是生非。”

    “而这些城市都在爱尔兰境内。”莫兰补充道。

    “再根据弗列德之前调查的结果,他们现在就藏在爱尔兰的可能性很大……”阿尔伯特察觉到事有端倪,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爱尔兰,就像刻意要将他们引去那里,他略作思索,“而且,单靠这几个无名之辈,是做不到控制这几家大报社做出这些舆论的。”

    “疑点太多了。”弗列德说。

    “想要暗杀哥哥的,远远不止这三个人。”路易斯说道,“恐怕,在这三个亡命之徒的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更大的势力。”

    一阵沉默后,所有的人都看向一直不语的威廉。

    “弗列德。”威廉平静地开口问道,“现在他们最有可能藏在哪个城市?”

    “都柏林。”弗列德回答,“别的城市不出意外都是幌子。”

    ……果然还是爱尔兰吗。
    威廉莫名想起了夏洛克刚醒来时,那句脱口而出的“爱尔兰咖啡”,隐隐约约察觉到或许有关联,但他的私心却又让他打消这种猜想,他心底里确凿不想相信这一最坏的可能性。

    他还是想要相信夏洛克。

    “既然他们现在是想要把我引出伦敦,引去哪里都行。”威廉抬起了眼,他的笑容显露出了一丝胜券在握的狡黠,他继续腹诽道,“现在最安全的自然就是呆在伦敦原地不动,但看到的出对面已经着急了起来,我们这时候更应该主动出击。”

    “——动身前往都柏林吧。”威廉十指交叉撑住了下巴。

    “莫兰和弗列德你们先出发去爱尔兰摸底潜伏吧。”威廉指示道,“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们的根据地,万事俱备了。但现在我还缺一个不让对方怀疑,合理动身去爱尔兰的理由。”

    威廉单独一人前往的话,无疑是显眼的行为,对方必定会怀疑他的目的,那他们作为先发制人的优势,恐怕也会被敌人迅速对策化解,必须要有合理而且高调的理由才行。威廉略作思考了片刻——这个计划或许行得通,然而却又极具不可控性,再加上嫌疑现在还没算完全洗脱……

    而且……
    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油然而生,不,或许这种不安其实一直都存在,只不过他一直选择有意去逃避面对而已。

    但是,他还是想要去相信夏洛克。
    即便只有1%的可能性。

    “我会用和夏洛克蜜月作为理由,前往爱尔兰。”威廉缓缓说道。

    “如果他不愿意去爱尔兰怎么办?”路易斯知道威廉一定不会强硬将目的地定位都柏林,而是用‘讨论’的方式去和夏洛克沟通,他担忧地继续问,“而且,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失忆了。如果,他真的是和那些人串通好的话,那对哥哥来说太危险了。”

    “我已经想出很多种后备方案了,就算最终讨论结果不是都柏林——我也会半路制造飞机延误,让改道中转到爱尔兰的。”

    他有把握将夏洛克引向自己原定的计划轨迹上,就算中途发生变故,威廉也有自信控制将所有的一切在自己的掌握里。

    “我们也能够正好借这个机会验证他的真实身份,不是更好吗?”威廉已经料到这个行动会让路易斯有所疑虑,但威廉却对夏洛克存在着私心,甚至,这种私心令他无条件地打消所有存在的顾虑,让他发自内心觉得夏洛克绝对会保护自己,“即使出现了我们漏算的危险,你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完美地排除,不是吗?”

    路易斯的顾虑之心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被打消,他追问:“他要是万一不配合怎么办?”

    “但是,当前和他度蜜月是最好的对外理由了。”威廉有意回避了路易斯的问题的重点,他顿时想不出有力的理由,他只能强硬地解释道,“我会提前安排好具体的蜜月行程,也会找到合适的理由令他主动遵循计划的每一步。”

    “等路易斯你们在那里准备好一切,就送一份特制的假报纸过来,我们会准时来到‘舞台’的。”

    “之后,我会装作一切不知道的样子配合敌人的‘演出’,按照提前规划好的路线逃离,最后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以及,目标需要活捕。”

    “明白了。”路易斯明白威廉的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什么,虽然依旧很担心哥哥的安危,但他也相信既然是哥哥的话,那自然不会有勇无谋,现在的自己更应该做好后勤的应对工作,到时候将那些可恶的匪徒一网打尽,“请一定要多加留心。”

    ……


    一切就正如威廉所计划的一样很顺利,夏洛克一步步落入了他的话术引诱陷阱,“讨论”之下,他们将蜜月的目的地定为了都柏林,前往了爱尔兰。在前往爱尔兰的前夕,无可避免地,威廉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解决不安定因素的计划,但却因此而利用完全不知情的夏洛克,令他产生了巨大的罪恶感和内疚。夏洛克对这趟蜜月之旅充满了期待,威廉也不留瑕疵地表现出同样的期待,与夏洛克一起研究旅行计划——这是在黑手党多年磨砺出来的演技,只是这次他内心如石头般的愧疚格外沉重。

    临行前的夜晚,他贪恋着缠绵以后的温存,他久久注视着熟睡的夏洛克,或许是出于内疚的歉意,威廉伸手轻轻撩了撩夏洛克挡住眼睛的额发,祈祷旅途可以如自己希望的一样,证明夏洛克的真实,然后满怀快乐回忆地回到伦敦。

    涓涓如绸缎般的月光轻轻落下了,或许是不合理性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威廉还是抱着这么一丝的期待,慢慢闭上了双眼。

    正是如此。
    他才会在都柏林的旅程里,渐渐几乎忘记了那份该有罪恶的内疚,甚至是忘记了原有的目的,忘记了这一切都是为了钓出匪徒的计划。

    ——威廉确实是在情不自禁地享受着这趟蜜月之旅。

    他愉快地和夏洛克穿梭在都柏林的大街小巷,只是像普通的新婚爱人一样游玩在各个有趣的景点和不起眼的小店里……他承认,夏洛克这个男人对他来说确实有着让他无暇去思考其他事的魅力,如同彻夜解一道数学难题一样无法分心。只要自己与夏洛克待在一起,他就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身负的罪恶——夏洛克的出现就像一阵温暖的风吹进了他冰冷的房间里,只要能够和夏洛克在一起,就连黑白的世界里也会出现斑斓的色彩。

    就算从他们再次相遇开始,现在也不过三个月罢了,但这些日子的每一刻,每一秒都确确实实令威廉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哪怕是他突然坏心眼地捉弄一下夏洛克,看夏洛克被戏弄得窘迫又可爱的样子,他也相信对方的反应是出自内心,就算是大剧院里最经验丰富的演员也无法捕捉到这些细小的真挚片段。

    他真的很开心。
    ——所以,威廉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能够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
    直到夏洛克认出袭击者以后,那没有丝毫迟疑的迅速反应。
    帷幕就这样突然地展开,留下的威廉成了舞台上的丑角,而他眼前的爱人是骗人的演员。

    他不愿意去面对与夏洛克快乐的蜜月回忆也是假的,明明早就在计划开始前,他就应该做好了这份被欺骗的觉悟。但威廉仍旧一厢情愿地打心底想通过这件事,去向所有人证明夏洛克的真诚和清白。

    然而,现在的一切都指向夏洛克是骗子。

    威廉理应对脑海里掺杂着大量的虚伪的蜜月时光感到作呕,显然应该是这样才对的……但并没有,就算直到现在,他仍然真心觉得与夏洛克度过的时光是他人生里最高兴的事情,他对眼前这个男人仍旧是深爱着的。

    ——明明自己一开始也欺骗了夏洛克,顺应了对方记忆混乱的“未婚夫发言”。
    他感到自己充满了矛盾,咽喉霎时间就像被撕裂般一样痛苦,那些堵在那儿愤怒的言语,也变得荒唐可笑,毫无威慑力。

    威廉越来越看不懂夏洛克,也看不懂他自己了。
    无论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失忆了,还是在说谎欺骗自己,可以确定的是,威廉起初也并非对夏洛克百分百真诚,只是在今天这场“考验”之前,这种朦朦胧胧的隔阂还可以归结于beta与omega的错配。威廉直到刚刚,他都始终认为这种错配是可以被接受的,只要自己与夏洛克心意相通的话,无论需要不需要进行标记,他们的一切都是不可置疑的,始终都是可以相互理解对方的。可是,现在却连在心意相通这一点也出现裂隙时,威廉本就摇摇欲坠的不安全感继续放大。

    或许……
    或许……只能这样做了。

    这样,至少这样能让他们感情的纽带才不会轻易被切断。
    只有这样做了,他才能继续珍视这段宝贵的回忆。



    36


    收到了路易斯已经将目标解决的短信后,威廉费力将桌子挪到了门前。
    ——夏洛克刚刚没有丝毫迟疑的迅速反应,明显已经表明了他还认得那些匪徒。
    ——对方的每一个细微的行动,他都一一紧紧捕捉在眼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也像被加上一个又一个砝码,缓缓变得越来越沉重。

    霎时间,有太多质问被堵在了他的咽喉里,它们就像被什么扭曲成一团团黏稠的东西,最后幻化成一只只无形的手,看似无力却又牢牢地将他的脖颈掐住。

    他想不出……现在又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夏洛克。
    就连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摆回习以为常的那副平静地假笑脸,也变得困难不已。

    虽然,夏洛克很快就找到了急救用的所需物,但这一切都还在威廉的预料之中,毕竟急救物品是提前藏在这里准备好的。是的,虽然他手臂的伤是很严重的事情,碰上了发情期更是火上浇油,于情于理,现在的最优解就是应该包扎好伤口,尽快处理剩下的问题。

    但夏洛克休想用这些简单的理由,特意去回避眼前的问题。
    能够迅速找到急救物品,威廉只能给夏洛克勉强打个及格分,更重要的是夏洛克现在的回答。

    就算眼前的一切早就是计划之内的也罢,但威廉不愿面对他最不想发生的情况。

    “你到底是谁?”
    即便如此,威廉还是平静得近乎冰冷质问道。

    “夏洛克。”夏洛克迟疑了几秒,现在这种棘手的情况,最要紧的还是处理对方的伤势,拙劣的谎言只会火上浇油。

    至少他要如实回答了自己的身份。
    ——除了,跳过了自己的姓氏。

    “你不是夏洛克。”威廉立马反驳。

    “对不起,廉……你可以责怪我,毕竟我仍然记不起许多事情。”夏洛克说,“但我仍然记得我是谁,也记得你……和那些会伤害你的东西。”

    夏洛克往前走近了几步,威廉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湿了一大片,他担心再不紧急处理的话,这样继续下去对方失血过多,他继续说道:“所以,可以伸手过来了吗?你的伤……”

    “你在说谎,这只是你用来搪塞我的借口罢了。”威廉打断了夏洛克的话,后退了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得难以控制,他低估了发/////////qing期带来的影响,向来理性主导的自己,鲜有地情绪化了起来,“我不允许你再回避我的问题,不回答出让我满意的答案的话,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血顺着手背滴落在了地板,威廉的眼皮也在隐隐抽搐,喘息也愈来愈重,但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毫无疑问,他是认真的。

    夏洛克意识到,现在的威廉执拗地将自己的伤当作了质问的筹码,恐怕在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前,威廉都不会让他处理伤口。

    “我认得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的样子。”然而,夏洛克也不会轻易松口认输,“除此以外,连他们叫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要偏执地认为我和他们有联系,我是绝对不会认可这点的。”

    “……我无法证明压根就不知道的事情,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也是只有恶魔才会做到的证明。”夏洛克继续说道,“我不清楚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的证明,但我已经说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也在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好了,可以伸手过来包扎了吗?”

    “只是动动声带而已。”威廉冷笑腹诽,“现在的我也做不到分辨出你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又是假的。”

    “——说谎的人的话是没有任何重量的。”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我虽然很多事情都记不出来了,和事实有出入也好,你觉得我在颠倒是非也好,这都没关系。但是,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诚的,诚恳于我能记得的一切。”夏洛克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迫切希望能够尽快说服威廉,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已经相当不妙,现在早就不是拖延车轱辘话的时候了。如果再不包扎处理,后果真的会严重起来。

    “或许你们不觉得有什么吧,因为你们早就习惯仅仅用言语和表象维系关系。”威廉越是盯着夏洛克的双眼,那种无以名状的不安和焦虑就更加剧烈地涌上了心头。

    ……你们?
    听到这时,夏洛克诧异地顿了顿。

    “我绝没有想掩盖或是改变任何真相,不记得的事也不会胡乱编造。你之后想动用组织的力量怎么严查都可以,而不是这样闹脾气一样,一口认定我在说谎。”

    “我现在只想让你的伤赶快止血。”

    眼见着威廉的失血已经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已经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滩显眼的猩红,夏洛克已经管不着威廉的“别扭”的脾气了,直接疾步走向前,想要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直接强行包扎。

    殊不知,夏洛克刚抓住了威廉的手,却被对方猛地挣扎甩了回去,或许是威廉太过于用力,夏洛克被顺势往侧退了几步,一个踉跄不小心踩在了空针筒上,重心不稳向后倒,后背撞到了柜台,吃痛地呕出了一口气,直接摔到了地板上。

    ……廉的体温不太对劲。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混乱中,夏洛克感受到威廉的手比正常体温炙热,这异常的体温明显不像是失血该有的。


    还没来得及开口,夏洛克就被突然袭上来的威廉揪住了衣领——

    “我要你现在的证明。”
    威廉低声的怒吼充满着不由驳斥,这甚至是他第一次真正用下命令的口吻对夏洛克要求。

    ……现在的证明?

    夏洛克自己清楚地知道,实际上这段感情里其实他也没有提供到给威廉什么——“失忆”的夏洛克·詹姆森,没有权也没有钱,就算是想要和威廉聊起过去的话题,很快也会因为“失忆”而草草略过……现在的威廉并不信任自己,他们躲在这个废弃的诊所里,夏洛克是不可能得到及时的人证物证。然而,无论是多确切的物证也罢,人证也罢,这些恐怕都不是威廉想要得到的。现在能平息威廉爆发的不安感的,只有更深层次的证明。

    再加上威廉现在高热的体温,情绪超乎常理地失控。
    ……更深层的证明。

    除了通过言语表达自己的忠心,他思考了所有的可能性,地位金钱悬殊的差距显然并不是威廉介意的,排除了不可能的选项以后,剩下的可能性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Beta和Omega之间的隔阂。

    “标记我。”
    与此同时,威廉的话语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对于Alpha和Omega来说,信息素的交换亦或者标记,都是直截了当表达终身忠诚的方式,一旦标记成功,那么双方的关系将会是终身捆绑的。这种羁绊远远比口头的誓言更加坚固,就如磐石般难以动摇,再也不会有任何外界因素切断两人之间的联系。

    他和威廉的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为了解决公关危机的“戏”,再加上他Beta的特殊身份,自认为不太可能标记得了Omega,所以也从未尝试或主动提过标记的事情。但威廉却明显不是这样认为的——夏洛克现在才回想起来,眼前的这一切早就有端倪了,每一次情到深处的时候,威廉不止一次将脖颈伸向他,将自己的腺体压在夏洛克的犬齿下,他却误以为这是意识迷糊下本能的情不自禁,所以他总是以自己是Beta作为推卸责任的理由,每次都迟迟没有行动。

    然而,现在看来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
    那不是威廉潜意识的挑逗,而是他内心深处的愿望,一种希望夏洛克能对自己始终忠诚的迫切的诚恳。夏洛克每次的迟疑,或许在他眼里是一种丈夫失格,甚至没有尝试就回避了标记的提议,这无疑更是透支了威廉的安心感。

    夏洛克之所以能够混进莫里亚蒂家族现在的位置,起因就是在那天雨夜里他预判了袭击,并且保护了威廉,所以得到了对方的好感和信任。现在只需要抓到那些歹徒,夏洛克的清白就能简单自证。既然这一切都是威廉的计划,那么,那些袭击者估计早就被五花大绑了,威廉只需要回去一番拷问,自然而然就知道夏洛克的失忆有多少真,有多少假,到底是不是共犯了。可是,威廉长期以来积累的不安和特殊期的情绪影响,这两者的激烈碰撞,令他变得冲动,他甚至已经不在意对方到底有没有合谋,那早就是板上铁钉的事实了,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他现在想要的是夏洛克立刻就证明对自己的忠诚。

    生理连结就是这样如动物般简单却有效。
    此时此刻,似乎只剩下这个最优解能证明夏洛克对自己的一心一意。

    正因为它的简单有效,夏洛克也因此对他自己隐瞒着一切而感到愧疚。是的,谎言是无法讲一辈子的,无论多么小心,身份暴露恐怕也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不期而至。他内疚自己一直是以Beta的视角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没及时意识到身为Omega的威廉的不安和忧虑。当时,如果现在顺了威廉的意,而贸贸然进行标记,他想象不到如果未来的某天,任务结束,他真的要离开这里,那他这样的行为毫无疑惑是不负责任的。

    夏洛克有意避开了威廉的视线,缓缓开口说:“我们还是到安全的地方再……”

    “和我一起度蜜月是什么样的感觉?”威廉就像没听到一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应付差事?”

    “……很开心。”夏洛克坦诚道,“这段日子对我来讲,是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威廉垂下了眼帘,“如果我们是心意相通的,你应该可以理解我想要什么的才对。”

    “我理解,所以等确认他们不会再出现……”

    理亏的是夏洛克,话说至此已经无法完全回避,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拖延,先解决眼前的危险,之后还有时间来思考更稳妥的解决办法。

    但威廉不想再等了。他把握着当下的局面,唯一把握不住的是夏洛克的回答。手上汩卝汩流血的枪伤如同摆设,他挥手便往夏洛克的脸上打了一掌,却没有发出响声。

    “再说一次……”

    威廉将夏洛克用力拽至身前,对方甚至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发情期的情绪波动,对夏洛克逃避态度的愤怒,无处发泄的矛盾爱意,换来与以往都不同的吻。

    “Mark me, now.”





    37


    夏洛克现在切实意识到自己彻底没法回头了。
    本来只是一次普通的潜入任务,但与威廉的相遇,让他渐渐改变了对莫里亚蒂家族Underboss的印象……甚至沉浸在这份快乐的自己,对威廉动了真情实感——这场本该是逢场作戏的虚假的婚姻里,无可否认地,他确实渐渐对威廉怀有非一般的情感。

    恐怕,威廉也是抱有着同样的心情,才会选择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去伤害自己来证明夏洛克的感情。

    夏洛克咬紧了后槽牙,他的眉头紧皱,他不再逃避那双绯红的眼睛,既然已经让现在的地步变得难以挽回了,那就干脆断掉一切逃离的机会,欣然置身接受与威廉的一切,维护这一切威廉相信的“真相”——

    也许,这是现在唯一能够尽快解决眼前的窘况的回应了。

    夏洛克拥住了威廉的双臂,搂紧了怀里,伸手轻轻地将对方的后脑勺,按在了自己的颈窝里。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或许威廉预料到,亦或许没有预料到……但他确实短暂的几秒间愣了愣,才迟迟道出几个字: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糊……”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平息你的愤怒。”夏洛克诚恳地说道,“但我对你的真心是毫无保留的。”

    “我答应现在就标记你……这次我是认真的,不会再用别的理由推脱。”

    夏洛克伸手把对方衬衫的领子拉开了一些——威廉却意外地僵住了,他最脆弱的地方彻底被暴露在夏洛克的犬齿下,身体本能的不安难以避免地席卷而来,明明刚刚是自己强硬命令夏洛克的,但现在想打退堂鼓的又是他自己。然而,不可否认,夏洛克有力的拥抱令他感到本能不安的同时,却又有一阵惊喜油然从心底产生,违抗着本能……大概夏洛克不仅仅在遵从着他的命令,而是那一份他内心深处一直想要对方证明的情感。

    夏洛克是真正爱着自己的。
    没有为了任何目的,而接近自己。
    明明只要审讯那些叛徒,就能知道他一直想要知道的事实,但威廉却更加希望……希望夏洛克用实际行动去证明这一切。

    几朵厚厚的浮云挪了挪脚步,挡住了正午的烈阳,那几梭溜进缝隙的幽光薄弱得近乎看不见,让原本昏暗的诊所变得更加漆黑一片,威廉理应是看不见夏洛克的神情的,但他的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想象第一次邂逅夏洛克时,那一瞬间令自己心动的面孔,靛蓝底下的海洋似乎要将他协同着自己的心,一并温暖地包裹住。

    他的本能让他害怕,但他的内心又让他满怀期待地去接受,使不稳的信息素浓度奇妙地趋于平稳。

    “夏里……”

    夏洛克的犬齿咬破了脆弱的腺体,威廉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那是属于夏洛克信息素的香气,烟草里透着苏格兰威士忌的馥郁,又像一阵暖风安抚着他的长久以来的不安,对方的信息素平日向来淡淡的,这次却意外地浓郁。刺破皮肤的疼痛令他忍不住发出呜咽,但独属夏洛克的信息素却又让威廉一直冰冷的心房渐渐温暖……不,不只是对方的信息素,仅仅夏洛克这个存在,就使得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自己身上的罪孽,面对着夏洛克,他仿佛可以将过往的一切都置身之外,他只是作为他自己去活着。

    威廉原本悬在半空的手,缓缓地抱紧夏洛克厚实的后背。
    或许他在流泪,但太多情感变得混乱起来的大脑,想不通到底为了什么而啜泣。

    这样就足够了……
    永远这样就好了……

    威廉合上了沉重的眼睑。



    38


    夏洛克将昏睡的威廉带回酒店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幸运的是,酒店前台并没有对他大白天抱着一个昏睡的同伴,产生任何的疑惑。威廉在计程车上昏睡得很沉,夏洛克清楚,对方一旦陷入沉睡里,就很难轻易叫醒。但威廉外衣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夏洛克只好先帮他处理:短讯的发送者是路易斯,路易斯先是告知歹徒已经全被活抓了;接着又发了一条短讯,询问哥哥那边的情况如何;或许是看在威廉迟迟没有回复,路易斯就继续发了条,那个可疑的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吧;连续三条短讯都没得到回复,路易斯恐怕更加担忧了起来,开始说,我现在马上就到哥哥你那边去。夏洛克当然知道路易斯一来,问题只会更加严重,就尝试模仿威廉的语气,先回复了路易斯,好先打消对面的疑心。

    威廉被带回房间后,夏洛克小心翼翼把威廉放在了床上。威廉似乎稍微醒了,眼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下,迷迷糊糊唤了一声“夏洛克·詹姆森”——这不是夏洛克的真名,然而,那份欺骗的内疚也随着那一声假名更为沉重,他不可能将自己真正的名字告诉威廉,更不可能将自己的一切都全盘托付给对方,但夏洛克还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夏里,怎么了吗?”或许动静有些大,威廉浅浅地半睁开了眼睛。

    “没事。”夏洛克轻声说道,“我们已经到旅馆了,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你继续休息吧。”

    经历了一场生死悬殊的追杀,再加上特殊时期体力的大量消耗,标记以后,威廉听到了夏洛克的声音,心头大石立马就被放下了,他深爱着的人就在自己身边陪伴着,他并没有对自己说谎,自己的证明是正确的,夏洛克是真正爱着他,眼帘便又沉沉地合上。

    看着威廉熟睡平稳的呼吸,夏洛克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已经彻底无法再回头了,不,在他扔掉与麦考夫联络的手机更早之前,这一切早就无法停下来了……或许,那场宴会上,他与威廉的相遇就注定了现在脱缰的局面。

    他爱着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
    但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而不是夏洛克·詹姆森。

    这份感情是真实的,但从头开始却又是欺骗的。

    他与威廉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快乐。在那之前,他从来不介怀自己Beta的身份,Beta也罢,Alpan也罢,还是Omega也好,只要按着自己的方式去活着就好,什么是世俗定义上应该的,什么是世俗上不应该的,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就算别人不认同他这样的想法,那又何妨。但无可否认的是,他遇见威廉以后,却有了第一次被人肯定的欣悦。威廉也正是一样的想法,才从来不拘于自己的身份,致力去改变伦敦的里世界。

    威廉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
    是路易斯的短讯。

    “哥哥,我们已经预订了明天下午回去伦敦的机票了。”

    夏洛克瞥了一眼,再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眉头一皱,如果诚实如路易斯所说的,那么他们能留在都柏林的时间,已经不够二十四小时了。但无论如何,现在威廉已经“遇袭”受伤了,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还有没清除的残留势力。再一次遇袭的话,那恐怕就是威廉计划以外的不可控事件了,到时候也不会像刚刚那么顺利了。现在的威廉,遇上了这种情况,还继续留在都柏林度假,反而是显得奇怪,也会在敌人那边露出马脚。

    然而,这短短几天在都柏林与威廉度过的快乐日子……
    夏洛克却莫名不想让它结束。

    威廉还在陷入熟睡当中,夏洛克起身去阳台点燃了一根烟。烟雾从末端的火星上徐徐升起,缭绕着夏洛克的脸庞,双眼眺望远处的风景也变得有些模糊——这短短的几天或许就是梦境罢,钟楼敲响了沉闷的响声,连同着楼下孩童嬉闹的欢笑覆住,几只白鸽拍打着它们的双翅翱翔向了远方,下午的烈阳还有些晃眼。夏洛克望到了河岸对面,想起了早上的那份报纸,又想起了昨晚酒馆里威廉的话语——

    “其实我也没读过尤利西斯。”

    也许,夏洛克应该趁着威廉熟睡的时间,出去走走了,也算是再去看多几眼这些拥有着美好回忆的地方。

    他已经彻底回不了头了,也想不到回到伦敦以后,又该如何去面对威廉。
    也许,现在眼前这些美好的回忆,会变成以后勒紧了他心脏的荆棘。



    39


    夏洛克走到河岸,已经黄昏了。

    黄昏的落日挥下了璀璨的一笔,蜿蜒落在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不停地,不停地摇曳,边缘散成了数十颗闪闪发亮的余晖繁星。河堤两岸的树被骤起的风吹得飒飒作响。这时,夏洛克发现桥边的游人比前几日多了不少,他便向咖啡店员打听了一下——今天是一月一次的跳蚤市场,有不少小商贩沿着河堤摆起了小摊,他本没有想细看的心思,但这好歹也算是这次蜜月的最后回忆,于是就打量了起来,说不定能买点什么回去,正送给威廉当作礼物也好。

    跳蚤市场不少是卖家里闲置的小玩意儿,也有不少大抵是卖小古董的摊位……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罕见的物件,估计买回去送给威廉也没有意思。夏洛克闲逛了大半圈后,想着要不该转移阵地,去别的地方再看看了,但脚步就在一个老婆婆摆的古董摊前,刹然止住了。

    这摊位上摆着不少旧书,老唱片,一定年头的小饰物和餐具之类的古董,但能顿然抓住夏洛克眼球的固然是放在中间的那本书——

    ——《尤利西斯》
    ——「其实我也没读过尤利西斯。」
    威廉的话语再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这本尤利西斯虽然看上去经历了一定的沧桑,但看得出原主人将它保存得相当不错,除了封面封底略显陈旧,但却又保存完好,依然精致的一本硬皮书,不仅仅是封面封底,里面的内页几乎没有折角或是破损的痕迹。夕阳西沉,将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片夏意的殷红里,夏洛克翻到了最后的扉页,扉页有不知道是什么人的签字,看起来是送给一位朋友——

    「To William」
    几片夕阳的殷红映得名字格外醒目。
    简直就像故意的巧合,威廉这个名字并不罕见,会有这种巧合也是正常的,但此时此刻恰好出现在这本书上,却又像是冥冥地命中注定般。

    夏洛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还有几许零钱,买这本书是够的……买给威廉吧?当作是蜜月的礼物?毕竟他送给过威廉的礼物,也只有那个可怜的电线戒指罢了,不,那玩意儿甚至压根算不上什么礼物。

    “我想买这本书。”夏洛克指了指,向老婆婆询问价格道。

    “……年轻人你可真奇怪啊。”老婆婆不紧不慢地抬起了眼,老花镜也顺势差点滑到了鼻头上,“大部分的客人可都是看到了书上写了名字,就不想要了。”

    “毕竟再怎么想,那都好像还是别人的所有物。”老婆婆继续说,“明明这本书保存得这么好……上一位主人就算家里经历了变故,变卖掉了所有东西,唯独却留下了它……它呀,也是辗转了好几次才到了我的手里。”

    “你是看到了扉页上的署名才想买的吧。”老婆婆笑道。

    夏洛克迟疑了下,本想打诨过去,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位同名的先生,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老婆婆似乎看穿了什么,“是和那位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洛克有些无奈地摆摆手:“也不是多大事……只是,觉得哪怕这都是自己的确经历过的,但却又像是别人的人生,这样的感觉莫名令人……不爽。”

    “那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老婆婆弯着眸道,“我们就是生活在这么一个紧密联系着的世界里,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每个人每天都在体验着无限种可能,就是因为有各种可能性的存在,才会汇聚在一起组成了自己的人生。”

    “无论存在着哪种可能性,这都是你的人生。”老婆婆补充道。

    ……夏洛克·詹姆森。
    ……夏洛克·福尔摩斯。
    ……无论哪一个,确凿无疑地,都是我自己。

    然而——

    “哪怕我过着不匹配的人生,也是可以的吗?”夏洛克的脑海里快速闪现了,这些天以来和威廉度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它们确确实实是存在过的,但却又宛如虚幻那般没有实感,“可那像是做梦一样,随时都会梦醒的。”

    “从你现实走到这一刻开始,那就是你应有的人生。”老婆婆乐呵呵地说,“我呀,说是没有羡慕过别人的人生,那肯定是假话。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看着隔壁家四代同堂的史密斯女士……我多多少少都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

    “但是啊,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个值得自己自豪的古董专家,这摊子里的东西都可是我精心细选挑回来的宝贝。所以,我的人生里也有着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的快乐。”老婆婆的双眼里充满了自信,她得意地说。

    夏洛克沉默了片刻,然后追问道:“最重要的是现在自己的人生吗?”

    老婆婆笑出了声,回答:“那不然呢?你现在的感情,可是最不会骗你的咯。”

    ……无论是夏洛克·詹姆森也罢,还是本来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也好。
    ……都是我自己,纯粹的情感是一样的。
    ……虽然这个身份是虚假的,但从头一开始,我对廉这份的感情确实是纯粹的。
    ……即便那是不同的身份,但无论是哪一个自己——

    都是爱着廉的。

    即便一开始接触威廉的动机不纯,是为了麦考夫的任务,才这么做,但自己确确实实没有对这份情感说谎,这份快乐是真实的,他和威廉度过的日子里,恐怕是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日子了。所以,才会一次次地不顾自身安危,从危机里救下了威廉。

    他想救下威廉不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这份纯粹的感情驱使而已。

    “……我想买下这本书。”夏洛克说道,然后顺口一问,“这本书的上一位主人是怎么样的?”

    “我可不认识,素味平生。毕竟,它虽然保护得这么好,也是经过了几手才到了我这里。”老婆婆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大伙都嫌弃它写上了名字,明明这是本好书。要不这样吧,这本书我当赠品送给你,小伙子。”

    老婆婆从自己的摊位里挑出了一个外观别致的八音盒。

    “就当是你买了这个八音盒,我送给你的。”老婆婆善意地说。

    不知名旋律的八音盒。
    签了名的旧书。
    ——它们从前的主人的故事,无从知晓。
    ——但是它们从今以后的意义,由夏洛克来决定。


    40

    威廉做了一个梦。
    那是还在孤儿院的时候。

    他好像曾经有过一个朋友——那是一个深蓝卷毛的小男孩,他却看不清梦里小男孩的相貌。小男孩不像别的小孩那样顽皮,总是会拉着他到处跑。反而有好几次都是捧着棋盘过来,要和他一起下棋,但有一次却拉着他往孤儿院外面的商店跑,去那儿瞧瞧橱窗的小玩意,他问自己有想要的东西吗。

    威廉只是摇了摇头。
    但眼睛却不受控制似地,盯着那个放在桌台上的八音盒。

    ——你想要那个是吗?
    小男孩掏了掏自己口袋里的硬币,数了数,但最后也只能不满的撇撇嘴。

    ——可恶!还差一点……没事,我们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凑齐钱了。

    他握紧了小男孩的手。

    ——那我很期待哦,■■

    在那之后,他的眼中所见的景象杂乱无章,没有连续性,尽是不连贯的片段,仿佛一切都是虚幻的,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缓缓睁开沉重不堪的眼帘时,落日的余晖穿梭进了窗帘的薄纱,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脖颈的腺体被标记后。还有点隐隐作痛,身旁的床褥是冰冷冷的,他撑着手,摇摇晃晃地支起了身,信息素混乱爆发以后的晕眩,令他现在还有许些无力。威廉皱眉揉捏着太阳穴,房间里空荡荡的,并没有看见别人的身影。原本放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机,被好好地放在床头柜上。

    ……夏里?
    ……对!?夏里去哪里了?!

    他慌忙地拿起手机,查看夏洛克有没有发送过来的短讯,然而,没有夏洛克并没有主动联系他,一条对方的信息都没有。但最新的一条信息是路易斯发过来的——明天起飞的航班号和时间。

    发件箱有一条他还在昏睡的时间段,被发送出去的短讯。
    ——那明显是夏洛克模仿自己的口吻,为了不让路易斯担心回复的。

    换句话说,夏洛克极有可能已经察看了机票的短讯。

    一瞬间,他就理清了眼前的一切,威廉不难猜测,以夏洛克的头脑和反应速度,估计已经早就理解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计划,每一步都是自己设好的局,他诱导着夏洛克一步步往自己期待的结果走去。

    所有根本就不是巧合,都是威廉书写的“未来”。
    但威廉只是一味地满足了,自己想要得到答案的急切……
    ——却完全忽略了夏洛克知晓一切后的感受。

    ……信息素暴走以后的我,就只是在任性地要求夏里而已。
    信息素安稳下来的他,想起刚刚所做的一切,对于夏洛克来说,是多不可理喻。

    “……夏里?”威廉试着轻轻唤了一声。
    但响应自己的只有酒店通风口的响声。


    威廉摇晃不定地从床上下来,房间内的摆设还是同他们早上出门一样,基本都没有变动过。就连行李箱也是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但一切不同的是——这个房间只剩下他自己一人了,仿佛夏洛克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从来没有出现过。
    ……行李箱也没有带走。
    威廉这时候才顿然醒悟——其实,不仅仅是行李箱,夏洛克在这趟旅行里用到的一切东西,都没有任何属于夏洛克的,都是威廉带来的,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威廉帮他挑选的。

    整个蜜月旅行的期间,夏洛从来没有主动提到过想要买什么,或者想去哪里。

    包括这场婚姻……最初的那场唐突的婚礼,都是威廉自顾自决定的。
    夏洛克一直被他牵着跑,都是在配合着威廉的安排。

    再这样下去,夏洛克和自己的木偶有什么区别……

    或许,在记忆障碍的夏洛克眼里,威廉真的是自己的爱人,是他等待了数年,一直想要再次遇到的那个人。但正是因此,威廉利用了枪击中为了救自己,夏洛克而产生的记忆障碍,利用了对方的失忆,让夏洛克无条件地去相信自己,一步步地去利用着夏洛克。即便,威廉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是——夏洛克真正等待着的那个人,但他为了能够设好自己的棋局,而一直扮演着对方的恋人,甚至导演了一场虚假的婚姻。

    但无可否认,失忆的夏洛克眼里,他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着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作为恋人的自己,欺骗了利用了夏洛克。

    ……夏里,一定失望透彻吧。

    威廉本不应该在夏洛克的人生里出现。
    最后,他也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了威廉的眼前。

    威廉不想他与夏洛克的羁绊就这样结束。

    或许,那枚电线戒指,还能算是威廉最后的留念。
    那是夏洛克唯一一个送给自己的东西。

    ……项链?
    ……不见了??

    突然想起了这件事的他,刚刚一直被腺体的阵痛所影响,完全忽略了脖颈与平日不同的垂坠感,威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

    夏洛克向前送给自己的电线戒指,他为了留作纪念,不弄丢,所以一直用项链穿起来,随时随刻戴在脖子上,但他才现在以往的垂坠感彻底消失了。恐怕,他可能是在信息素失控的时候,不经意弄丢了。

    空荡荡的……
    消失了。
    就连夏洛克唯一在他人生里留下印记的“宝物”,也就这样消失了……

    ……夏里,肯定也看到我弄丢了“戒指”吧。
    威廉知道,如果从夏洛克的角度换位思考,威廉已经透透彻彻地做出了这段情感不可挽回的事情了,对方会感到了失望也是理所当然的——全盘相信着的恋人只不过是一味地利用自己,诚心诚意送给恋人的“礼物”也被扔掉,这份感情变得一钱不值,就好像跟自己明明白白地讲,你的一切都是不值钱的,枯燥的。

    威廉的门齿咬紧了干裂的下唇,他甚至想不起起来,当时是不是还对夏洛克说过更过分的话语,只要每当一回想起来,脑内就如一阵阵轰响和剧痛……即便那是信息素的占有欲的影响也罢,但无意的伤人只会更伤夏洛克的心罢。

    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翻箱倒柜了整个房间,也找不到那条穿上了电线戒指的项链。

    或许,最后他只能寄望于酒店前台了,说不定是清洁人员不小心清走了。
    他急匆匆地跑下了楼,但面对酒店前台,威廉第一反应脱口而出的,却是——

    “请问您有见到与我同行的那位先生,去哪里了吗?”

    那瞬间,威廉顿住了。
    在内心的深处,他最想找到的并不是那枚戒指。

    而是夏洛克。



    41


    ——“那位先生似乎没有目的地。”
    ——“啊……他似乎是随便就搭上了一辆巴士。”
    ——“我记得好像是300号巴士。”
    ——“似乎会经过三一学院过河来着……啊,不对,今天利菲河沿岸有活动,我得查查今天巴士会不会改道。”

    威廉虽然从只言片语里,还没彻底能确定夏洛克的目的地,但现在对方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利菲河沿岸。

    他现在的体力还没有彻底恢复,下了巴士以后,威廉一路小跑,一路尽可能在跳蚤市场里向路人打听夏洛克的踪影。黄昏的余晖直晃晃地打在了他的双眼上,那恍惚间,眼前的光景就宛若断续的电影片段——一开始油画前的搭话、夏洛克第一次去高级餐厅时的紧张、夏洛克为他挡下了枪击,在骇人的连环枪击里救下了他、昏迷躺在病床上的夏洛克、月光里因自己的戏谑而僵硬的单纯、与夏洛克的那场婚礼、夏洛克安慰自己的温暖的拥抱、酒馆里的畅谈……

    以及,自己答应了夏洛克,一切结束以后,埋名隐姓,一起搬到海边的誓言。

    余晖消失了,那些画面也骤然消散在了眼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集市也开始陆陆续续收摊了,威廉算是将大半个集市都问了一圈,但都没有寻到夏洛克的下落,内心的耿耿不安也越来越强烈,他喘着粗气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还剩下几个摊位没问,或许夏洛克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说不定,他的猜测一开始就错了,正当他犹豫不决,要不要过河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时,一位摆古董摊的老婆婆叫住了他。

    “你看起来是迷路了吗,年轻人?”老婆婆和善地问道,“我每个月都来这里摆摊,所以大概的方向也懂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指指路。”

    “还是说,你在找什么东西?”

    “我……”威廉顿了半饷,最后才说出,“我弄丢了‘朋友’唯一送给我的东西。”

    “那你难道是想要在这个快收摊的集市里,再把那个东西找回来吗?”老婆婆笑了笑,“这里可大多都是些老古董。”

    威廉霎时间意识到,自己过于着急,一时半会问的问题问得不太正确。
    ……我应该过来是找夏里的,不是找那枚电线戒指。

    就算丢失了东西,也应该去警察局寻求帮助才对,但那不过只是一个套上了电线零件的项链,只不过,因为那是夏洛克求婚的时候送给他的,才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但想必,也不会有人把那么“不值钱”的东西送到警局去。

    然而,威廉想要找到——
    无论是那枚戒指也好……
    还是夏洛克也好……

    他都想要找回来。

    “年轻人,你想要找到应该是人才对吧?”老婆婆看穿了他的心思。

    “这么说也没错。”威廉承认道,“不过,您应该不太可能刚好见到过,一个和我差不多高,一两小时前搭300路巴士,在这附近下车,有一头深蓝微卷头发,并且没有携带什么背包或行李的男士吧……”

    “年轻人……”老婆婆睁大眼睛惊讶道,“你……莫非也刚好叫威廉?”

    威廉愣了愣,摊位也并没写着占星师的标识。

    “……刚好叫威廉?”他迅速反应了过来话里的含义,夏洛克一定是曾经来到过这里,连忙问道,“您见到过那位先生了吗?请问他有和您说,他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老婆婆似乎理解了眼前的年轻人和刚买走书的先生,似乎发生过了什么,她开口说道:“我知道他去了哪里,而且这也是你想打听的,对吧?”

    威廉点点头,“是的,所以请您……”

    “我可以告诉给你听。但是,除此以外……你还有别的烦恼对不对?”老婆婆抬了抬滑落的眼睛,抬头看着他,“你现在还没做好去见他的准备。”

    “我弄丢了他送给我……很重要的东西。”威廉已经弄不清,现在自己最想找到的到底是什么了,“您见过他对吗?他……一定是很生气的样子,毕竟我做了难以挽回的事情。我必须要和他道歉。”

    “生气?他并没有喔。”老婆婆摆手道,“只是看起来和你一样有些迷茫,他甚至还在犹豫想要送给你一些什么呢。然后,他往塔伯特纪念桥的方向走了。”

    “不过,与其在这里纠结完美的说辞,为什么不赶快找到他呢?”

    “其实丢失了什么东西,只是年轻人你用来回避的说辞而已。”老婆婆一针见血道。

    既然只是想道歉的话——
    现在马上过去就行。

    ……为什么你在犹豫不前?
    但他在害怕着——或许要直面失去夏洛克这个事实。

    威廉不易察觉地怔住了,确实就正如对方所言,自己听到了夏洛克前往的方向,但脚步却没有马上第一时间前往那里,反而是还留在原地,开始犹豫起来——无法否认,他伤害了夏洛克,但却又不敢去面对夏洛克,所谓的弄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寻找的是什么,只不过是他用来自我逃避的回避罢了。当他听到老人说夏洛克还在为自己挑选礼物时,心不由得猛地一抽。

    ……然而,也有好好谈的可能性在——

    “他没有生气。”老婆婆看出了他的顾忌,和善地再一次说道,“你不用担心。”

    待威廉察觉到,自己回过神时,已经离开了古董摊,朝着桥的方向踏出了脚步,身后的老婆婆正欣慰地向自己招手告别……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找夏洛克好好说清楚才行,既然老人说过对方也似乎迷茫的样子,那就代表他们之间的可能性还没消失。

    ……必须要快点去找到夏里才行。
    威廉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不远处就是桥了,越往前走人群就越是拥挤,但威廉渐渐看清了,远眺到桥上那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澄红的夕阳给桥渲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连同将那个人影也罩在了里头——那毫无疑惑就是夏洛克,他正凝望着桥下宽阔的水面,半个身子竟已经探出了塔波特桥的金属围栏。

    ?!
    ……难道说,夏里想要……!?
    威廉不敢细想下去,马上就直接跑过去,也不管迎面撞上的行人,祈祷着时间可以暂缓流逝,让他来得及赶到夏洛克身边,哪怕是拉也要将他拉回安全的桥面上——

    必须要阻止夏洛克轻生!
    他决不能失去对方。


    42


    ……都是因为自己太过分了,所以夏里才——

    「Please,don’t……」
    威廉一把拉住了半个身子悬在外头的夏洛克,脱口而出的话语就被打断。

    “啊?”面对着急得似乎开始有些惶恐的威廉,夏洛克充满了诧异,“你在说什么,廉?”

    ……似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威廉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误解了些什么,磕磕绊绊地才将后半句话说出。

    “……不,夏里,不要轻生?”

    “我没有责怪你。”

    “哈?”

    这时候,夏洛克才愕然地察觉到了——刚刚自己竟探出半个身子,恐怕自己想要招手给游船注意到的行为,被威廉正好看到,然后给误解成以为要轻生。他连忙把探出去的身子缩回去,往栏杆后面退了好几步。

    “不是的!不是的,廉!你不要误会!”夏洛克赶紧向威廉摆手解释道,“我没有要轻生的意思。”

    “你刚刚都伸出去了……”威廉难以置信地狐疑盯着他,但转头一念——来的路上似乎听到了最近是利菲河的枯水期,观光航道也会缩短。他瞥了一眼桥下,现在确凿是枯水期,河面浅了不少,恐怕夏洛克就算真的跳下去了,也会相安无事。

    ……而且,夏里刚刚马上就缩回来了,也没有坚持要跳的意思,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

    “说来话长!”夏洛克继续解释,“我……我先去一下游客码头,我们边走边说。”

    “……好?”威廉看出了夏洛克也有自己的难处,他点了点头,于是就跟上了对方。



    43


    夕阳的风,带着余晖吹了过来。
    夏洛克还在回想着,刚刚老人的话语。

    ——当下体验的就是最好的人生。
    夏洛克觉得先前心中的疑惑已经渐渐消散,或许现在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况且,提着手里沉甸甸的礼物也很满足,也算是这趟爱尔兰之旅的纪念品了。

    ……廉,应该会喜欢的吧。
    夏洛克刚把塑料袋提起来,准备欣赏一下今天的收获,就隐隐听到了一群青少年的吆喝声。

    “Watch……”

    “Watch ouuuuuuuuut!”

    他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余光只是注意到了有一个滑板正朝自己飞驰而来,夏洛克本能地体术闪避了过去,幸好只是滑板的边缘撞到了小腿,如果正面接下的话,怕是要出血了。然而,正是这一躲避的欠身,让手中的塑料袋角速度过快,令提手倏地断开了,袋子便顺势地被抛了下去。

    “糟糕!”

    夏洛克赶紧摆正了身,冲到了栏杆边——袋子里的书要是掉到了水里,精心挑选的礼物可就要报废了。幸运的是,那个被抛出去的袋子没有直接掉进水里,而是恰好地掉在了行驶而过的观光船上。但今天的幸运里往往多多少少都掺杂点不幸,由于水位问题,这艘观光船也就此折返,再加上导游热情洋溢的解说,盖过了夏洛克叫住他们的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载着重要礼物的船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喂——”

    现在埋怨那几个滑板少年也没用了,更重要的是礼物正在离自己远去,夏洛克扯尽了嗓门朝船那边喊去,想要竭力引起对面的注意,一着急起来,他竟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

    ——这一切也正好被威廉看在眼里。
    ——然后就被误会了。



    44


    夏洛克边疾步走着,边向威廉解释了事情的全过程。

    “总之,我并没有轻生的念头。”他再一次强调道。

    “那就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威廉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应道。

    “不过,刚刚廉你的样子……”话锋一转,夏洛克想起了威廉误以为自己要轻生,而着急得甚至脱口而出近乎‘原谅’的话语,甚至那副慌乱的神色也罕见得十分值得揣摩,心里忍不住暗暗洋洋了起来,“难道说,你是在关心我吗?”

    威廉少见难为地顿住了。
    ……这么回想起来,刚刚确实似乎太夸张了。

    因为夏洛克的解释,一直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松了下来,刚才的担惊受怕在线索拼接完后,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失去理智——担心夏洛克毫无疑惑是真的,然而,现在冷静下来以后,判断不用担心夏洛克会不会轻生这个问题而庆幸,也是真的。总之,夏洛克并没有因为今天的这场“闹剧”,而对这份感情彻底“厌弃”,威廉霎然觉得一块沉沉的心头大石被彻底放下,一切只是自己多虑了,顿时轻松了不少。

    但他对夏洛克的担心,是实打实的。
    却又有一些失态后难为的“别扭”。

    威廉故作镇定地打圆场:“是有一点担心,但更重要的是……既然那是夏里精心挑选的礼物,我多少也要‘关心’一下,知道那是什么礼物吧。”

    ……明明刚刚桥上信息素都波动成那样了。
    夏洛克当然察觉到了威廉的口嫌体直,要是以前的自己,恐怕只会对威廉的说辞照单全收。但现在既然决定要好好享受当前的人生了,所以不知不觉也变得口无遮拦起来了。

    “我现在可是你的丈夫,这样的‘说谎’可是瞒不过我的喔?”夏洛克直截了当戳穿威廉,“当然,我的礼物也一定要不会让你失望。”

    现在似乎自己的发言也糊弄夏洛克不下去了,反倒显得肤浅,然而,仔细一想,眼前这份新的礼物却又对威廉而言,不免相当讽刺……毕竟,刚刚自己才弄丢了对方最重要第一个的礼物。这件事如果让夏洛克知道了……不,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重新买了一份礼物给自己。

    ……夏里一定觉得,我并不重视他送给我的东西吧。
    威廉的脚步不知不觉落在了夏洛克的身后。

    “怎么了吗,廉?”

    余晖消融在了渐渐褪去的晚霞里,路灯电流不稳地嗡嗡亮起。现在夏洛克看起来也不在意了,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即便如此,但无可否认的是,自己确确实实弄丢了那枚电线戒指。夏洛克重新买了一份礼物……或许就是为了补回这个遗憾。然而,弄丢戒指的自己,自然而然,是无法轻易放下这份自责的罪恶感的。

    就算今天这场“闹剧”没有发生也罢。
    光是这么一件事情,或许已经足以让夏洛克失望了。

    “你刚刚不是还在期待礼物的吗?”夏洛克见威廉落在了后头,神色一副犹豫不前的模样,笑着调侃道,“马上就要到码头了喔。”

    “是啊……是应该很期待……才对。”威廉的语气有些许消沉,“……毕竟,我弄丢了夏里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
    夏洛克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是指那枚电线戒指吗?

    “弄丢?”夏洛克纳闷地略作思索,“难道我们的行李箱被偷了?”

    “行李箱?”威廉抬起了眼,疑惑地看向夏洛克,“你是说它在行李箱里?”

    夏洛克点了点头:“昨天喝酒回来,你去浴室洗漱的时候,将它放在了桌上,我怕你弄丢,就顺手收回去行李箱的夹层里了。”

    “难道说……”夏洛克似乎将一切都连起来以后,领悟到了些什么。

    接着,两人无言地对视了数十秒。
    然后,被夏洛克的一阵大笑打破了这片沉默。

    “你果然很在意我对吧!”夏洛克的嗓门兴奋提高了好几度,“廉!你是在关心弄丢,我会生气对吧!”

    “啊,是啊。但你也没资格说我。”威廉虽然承认了,但还是腹诽挖苦道,“被撞了一下就手忙脚乱就要跳下桥去。”

    “喂喂,今天在巷子我可是能袭击里迅速判断唉。”夏洛克不免有些委屈,“但这次冲来的滑板小子也不是故意的,我又不能真的一脚踢飞他,所以就让你看到狼狈样子了。”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夏里确确实实很在乎我……”威廉坏心眼地故意停顿,别过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的礼物。”

    “不然也不会一副差点想要跳下河的样子吧?”

    “切,廉你这家伙……”

    眼见着也快到码头了,夏洛克的脚步也快了起来。不远处的码头上,几名工作人员正对甲板突然莫名出现的袋子发愁着——没有手提带子暂且不停,向船上的乘客打听了一轮也没人认领,游客服务中心也广播了失物招领,愣是没人应,里面只有一本旧书和一个八音盒,一点失主身份的信息也没有。

    ——应该是船在行驶的途中,沿途的桥上掉下来的,但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哪里掉下来的。

    正当工作人员发窘,犹豫要不要送去警察那里时,夏洛克及时赶到认领了自己的失物。万幸的是,这个袋子当时刚好掉在了甲板的正中央,里面的东西没有被水溅到所损坏,还是完好无缺的。他看到以后,不得不缓了一口气,于是就捧着袋子往威廉的方向走了回去。个

    在去巴士站的路上,虽然夏洛克为了保持惊喜的神秘感,准备回到旅馆,再亲手好好地把礼物交给对方,然而,威廉一直却两眼放光盯着夏洛克手里的袋子,似乎迫不及待就想要看一看这份礼物。上一趟巴士刚刚开出没有多久,下一班车还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才会到,既然不会妨碍到别的乘客,那对夏洛克稍微“失礼”点也无妨了,斟酌了一番的威廉便大胆了起来——自己这么点任性,身为丈夫的夏洛克包容就是理应的。

    他直接伸手进袋子。
    ——一旁的应该是书,另外一个摸起来像是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

    “夏里,这是……?”

    “啊,这个是八音盒。”夏洛克解释道,“我们回去再听也不急。”

    威廉无视了夏洛克的劝阻,就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冲动,促使着他快点打开木盒——八音盒也有些年代了,边缘有些磨损,其他地方也看上去不是那么漂亮精致了,里面雕刻着一个小房子,房子前有一个缺了条胳膊的小男孩,还有根光秃秃的木杆在它跟前,似乎上面点缀的东西也已经掉了。

    威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旋上了八音盒的发条。

    ——藏在小房子里的紧密的机关运作了起来,小男孩随着发条的旋转而笨拙地围着木杆转圈圈。

    ……蝴蝶?
    木头小男孩旋转着追逐蝴蝶的画面,莫名地在威廉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原来在那里的,是蝴蝶。
    没有缘由的猜测,一股脑地涌现了出来。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与此同时响起的清脆旋律,那是一首G大调的令人心情愉悦的曲子,但显然并不是哪位名家的作品。然而,威廉在听到的同时却不可思议地愣住了。

    在哪里听到过。
    曲子的旋律就像探入了他脑海的深处,回旋的乐曲缭绕起了一片朦胧许久的烟雾,是一种怀念的熟悉感,但却又带着淡淡的遗憾令人酸涩。

    旋律的背后,明显隐藏了对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特殊含义。
    可是,现在的他,却始终无法看尽那层层烟雾,他的视野完全被那层烟雾模糊了起来。

    “Li……”

    「■■■……」

    “Lia……”

    「■■■■……」

    现实与虚幻渐渐被重叠了起来。

    “廉!”

    夏洛克的呼唤“叫醒”了陷入思考的他。缓过神时,对方正紧皱着眉头,担忧地注视着自己。威廉原本以为自己走了神,迟迟没反应,才会令对方忧虑。然而,他这时候却从夏洛克的眼眸里,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泪水不知何时毫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泪?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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