𝔒𝔯𝔦𝔤𝔦𝔫𝔞𝔩 𝔖𝔦𝔫 𝔞𝔫𝔡 ℜ𝔢𝔡𝔢𝔪𝔭𝔱𝔦𝔬𝔫夜间的戈那亚城总是如此的寂静。晚间的微风拂过每一幢房屋，柔和清冷的月光与星光洒在护城河上，“像是繁星的尘埃落入其中”——一位吟游诗人曾经这样比喻。不同于繁华的大都会，还有许多贵族沉迷于只有夜晚才能享受的狂欢，推杯换盏，载歌载舞，小城会在夜幕降临之际，教堂的九声钟声之后归于静谧，仿若在母亲臂弯里酣眠的婴儿。

这是所有人祛除一天的疲劳，躺在床上投入梦乡的时间。

一个戴着灰色兜帽的身影在石板路上快步走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如同鬼魅一般。这身影手中握着一把闪亮的匕首，像是寻找猎物一般，在城市的街道上游走着。

那道身影突然停下脚步，在一个巷口前站定，头朝向深巷的黑暗中，似乎是在注视其中隐藏的什么东西。

他紧了紧手中的匕首，缓步走进巷中，身影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只发现了一具尸体？”一位同样戴着灰色兜帽，脸庞宽大，脸上带着一道疤的魁梧汉子对他问道。

“是的，队长。”他点点头，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他的面容——与众不同的一头柔顺黑发，以及和常人相比柔和了许多的五官。

“我在巡夜时在月桂巷口闻到了血腥味。走进去调查之后发现有一个中年妇女倒在地上，脖子上带着两个小洞，而且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我想…应该就是那些东西所为。”他回忆着具体的细节，向他的队长阐述着。

那个汉子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严肃了几分，说到：“你的嗅觉和往常一样可靠——这些罪恶的生物这几天又开始兴风作浪了。我会将这件事汇报上去，让教会多派些人巡夜。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了。”

“是。”他以手按胸，微微附身向他的队长鞠躬。而后，他用一种虔诚肃穆的表情，快速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对对方道：“愿主保佑您。”

对方也用同样的方式画了十字，对他说：“愿主保佑你，Tomoru。”



追捕这些掠夺他人血液与生命的肮脏生物是他的职责，作为一名吸血鬼猎人的职责。

推开略显破旧的木门，他点燃了炉子里剩下的几根柴火，微弱的火光让整间屋子明亮了一些。他一边脱去身上的夜行衣，一边看着对面的墙出神。即使是在这样不甚明亮的环境下，他依旧能看清阴冷的石墙上生长出的青苔。

他有着敏捷的行动力，以及过人的感官：无论是听觉、嗅觉还是视觉。对于一个吸血鬼猎人来说，这是得天独厚的条件。

脱下并整理好衣物后，他望向窗外，看了看月亮的形状——是上弦月。这意味着他不得不进食来提前应对满月时可能发生的情况。吸血鬼的力量会在满月之夜得到增强，每月的满月将会是他最忙碌且最危险的时候。

“叩叩——”木门忽而被敲响了。

他快步走到门前，推开了门，陈旧的门发出了略显刺耳的吱呀声。他对这时有人拜访一事并不感到奇怪，偶尔队长会在巡夜结束之后紧急通知一些事情，或者直接派他去行动。

“这么晚了才结束夜巡，真是辛苦你了，Tomoru。”来人只穿着一身长袍，金色的长发绑成松散的低辫搭在肩上，手中提着一盏油灯，在火焰暖黄色的光下，他看到了他与平日无异的笑容，“我看到你这里生了火，想着应该是你回来了就来拜访了。”

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显然是没有意料到这位访客的到来：“Feli神父…？请进，您还没有就寝吗，已经很晚了。”

“既然我来了的话，我想Tomoru应该清楚是要做什么。”Felix缓步走进屋中，看着燈的眼睛，对他说到，“这个月满月的时间恐怕要提前了。”

Felix将另一只手上一个体积不小的陶罐递给了燈，他用手接过，这个罐子很沉，里面装满了某种深色的液体，但即使不刻意去观察颜色，仅仅凭散逸出的气味他也能知道这是什么。这种味道就是新鲜血液的味道。

“……我知道了。”他低下头去看那个罐子。

深色的血液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因为容器的晃动，他的身影也随着液体的晃动变得略显扭曲。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明明是这样令人作呕的东西，他却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进食欲望。

燈捧起陶罐，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双唇挨上那罐子粗糙的边缘，饮下了瓦罐中的血。



一切馈赠都是有价的。他的过人天赋并不是上帝的恩赐，而是一半吸血鬼血脉带来的附加物。拥有这样强大能力的代价，就是必须吸食鲜血，成为他所猎杀的罪恶生物的一员。

多年前的某一天，一个小小的篮子包裹着一个婴儿，放在了戈那亚恤孤院的大门口，和篮子一起的是一张纸条，只写了他的生日和一个没人看得懂的字符，字符旁边写着字母，似乎是它的读音。

有的修士认为个婴儿显然来自东方的异教信仰地区，认为不应该收留他，但修女们觉得只要在他长大之后加以教育，他一定会皈依耶和华，成为一个虔诚的信徒。

尽管争议不断，这个孩子最终还是在恤孤院平安长大了，修女们用纸上的信息作为他的名字，也就是那个没人懂的东方字符，“燈”。

日子渐渐过去，随着燈一天天长大，他展露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特质。恤孤院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时难免会受伤，但是他的伤口愈合速度总是比其他人快了许多，而他自己也注意到一个有点可怕的事实：他对其他孩子流血的伤口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类似于饥饿感的冲动。

这让他感到恐惧，于是他悄悄告诉了每日为大家讲经的神父。神父十分年轻，看起来只有20岁左右，他有着长而有光泽的漂亮金发，常常绑成辫子垂在肩膀上。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他，燈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近感。

让年幼的燈没有想到的是，这位神父听完之后便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而不是像平时一样带着和熙的微笑。他告诉燈，让他晚上到他的住处来一趟，并且不要把出现的情况告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在那个晚上，借着学习拉丁文的名义，他如约到了神父的住所。神父拿来了一个小碗，里面装着血液，让他喝下去。

饮用鲜血，这对于常人来说都十分难以接受，更不必说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他看着碗中殷红的液体，手有些颤抖，但本能的饥饿感却在不停叫嚣，引诱他去喝下那液体。

他忍住了那种违背人伦的欲望，不解地问神父，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做。

“你不是普通人，”神父蹲下来，抚摸着他柔顺的黑发，那双蓝紫色的双眼注视着他，顿了顿后继续说到，“准确说，你不是普通的人类，你的体内有着吸血鬼的血脉，Tomoru。”

“如果你不喝下去，那你就会因为饥饿而失控，伤害更多的人。”神父的手抚上他那双微微颤抖的稚嫩双手。也许是太过害怕，燈觉得神父的手也和他那已经因恐惧变得冰凉的双手有着一样的温度。

“可是…Felix神父……”他低头看着那些新鲜的血液，用极其细微的声音问道，“这些…这些是谁的血液呢？”

“这是动物的，放心吧。”他轻声安抚着燈。

燈只是看着那一小碗液体，嘴唇紧紧抿着，似乎还是不想将这些东西喝下去。

忽然，一只带有凉意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眼睛上，让他的视野变得黑暗，看不到眼前的任何东西。

“不要去看，也许会好一些。”神父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这片黑暗却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感，驱散了他心中的不安。燈深吸了一口气，将碗放在自己的嘴边，把里面的液体喝了下去。



燈放下陶罐，轻轻舔去了嘴唇上残留的血液，

不知为何，Felix总是能准确把握满月的时间，每次提前或推迟他都会及时告知他，为他送来食物，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一次失误。燈不禁感到好奇，难道是Feli神父偷偷学了什么异教的占星术？但是他的信仰如此虔诚，是不可能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的。

“说起来Tomoru小的时候，每次进食的时候都会害怕，还要让我帮你蒙上眼睛呢。”Felix笑着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神父……”提起往事，他有些不好意思。

在那之后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了一名吸血鬼猎人。当年年轻的神父也不似从前，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但似乎还是有些地方因为年龄增长而变得微微凹陷，显得他有些清瘦。不过，他那卷曲的金色长发还是同以前一样，美丽而有光泽。

当知道自己半人半吸血鬼的身份之后，燈便与其他孩子疏远了——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伤害到他们。孤独感与恐惧感时常萦绕在他的心中，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偷偷地哭泣。

他唯一的倾诉对象就是Felix神父。每次需要饮用鲜血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向神父倾诉自己内心的孤单与寂寞，而神父也会耐心的倾听，在必要时会帮他拭去泪水，或是给他一个拥抱。

燈与神父度过了许许多多这样的夜晚。神父会教授他拉丁文，给他讲述门徒和圣人们的故事，还有耶稣的神迹。神父告诉他，每个人都是蒙神眷顾的。

“可吸血鬼不是被上帝所厌弃了吗？”燈问道。

“但你并不是吸血鬼，Tomoru。”他的视线从书籍上离开，唇畔带着笑意，“上帝给予了你人类的血脉，就说明你还是祂的孩子。”

“但我认为我还是流着罪恶的血液。”他垂下头小声说着。

神父那双清澈的蓝紫色双眼注视着他，他伸出手抚摸他的发丝，用一种轻柔的语调对他说到：“那就去努力赎罪吧。用虔诚的信仰，请求上帝的原谅。”

“赎罪……”年幼的燈咀嚼着这个略显陌生的词汇。

“那么，Felix神父，您为什么要帮我隐瞒身份呢？”他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他好奇已久的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Felix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态，笑着对他说到：“我想，这也许算是我在赎罪？”

“即使是神父您，也需要赎罪吗？”燈听到这个答案之后更加疑惑了。他觉得像Felix神父这样虔诚而善良的人应当是受到上帝赐福的，为什么也会需要赎罪呢？

他看着Felix神父，他听修女们描述过城市里大教堂天顶画的样子，画上描绘着上帝创造世界的奇景，恬静慈祥的圣母与形形色色的天使，听她们滔滔不绝地赞美着画作的精美和氛围的圣洁。他想像不出这些画都是什么样子，但是谈起圣洁，他想起了Felix神父——金色的长发，蓝紫色的双眼，做弥撒时那一身洁白的长袍，还有恭读圣经时虔诚而肃穆的神情。

这样的人也会有罪吗？

“是的，Tomoru。我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东西是你不知道的、需要去了解的，但是你现在还小，这些并不是必要的。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到房间睡觉了。”Felix神父合上了手中的书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回去。”他摇了摇头。

“那么晚安，Tomoru。愿主保佑你。”神父微笑着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愿主保佑你，Felix神父。”他也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但并没有对方那么流畅。



“不过…如果我和其他人一样就好了，吃普通的东西就能满足食欲，不用因满月而困扰，那该多好啊。”燈笑了笑，仰头看向窗外月轮，它散发着冰冷的白光，像是漠视着他的神的眼睛。

他为自己的嗜血天性感到无比的罪恶和羞耻。

猎杀吸血鬼，这便是他选择的赎罪的道路，去消灭那些堕落的生灵，让更多的人得到安全，免遭那些无妄之灾。

他觉得神明是厌恶他的，也觉得神明是眷顾他的。厌恶他，所以让他成为罪恶与堕落的一员。眷顾他，所以为他留下了人类的身份，以及让一位导师或是挚友为他驱逐黑暗，看到光明。神给了他罪恶的身体，却又让神父来挽救他的灵魂。

他很感谢Felix神父对他的指引，如果没有他的教导和提点，也许他不会走上狩猎邪恶的道路，而是成为邪恶本身。

“但你因此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吸血鬼猎人，不是吗？我经常听到你的队长夸奖你。”Felix看向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你并没有伤害过任何无辜的人，反而为他们清除了可能置他们于死地的那些吸血鬼。”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Tomoru。”他对燈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说不定上帝会让我破格进入天堂？”燈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相比我，还是Feli神父这样的人更有资格吧。”

“……像Tomoru这样善良的孩子的话，一定没问题的。”Felix似乎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后才回答了他，话音未落，他拿起那个已经空掉的陶罐，走向门口，扭头看向燈说到，“已经很晚了，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晚安，Feli神父。”

“晚安，祝你今夜好梦，Tomo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