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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家與惡魔共居所的電影放映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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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发 @ prest

    时空之海“Ikey——你在干什么呢?”小说家背后探出来一个脑袋。

    “写作。Vox想看看么?”被称为“Ikey”的小说家闻声停笔抬起头来,往后一挨伸了个懒腰放松放松,顺手用钢笔敲了敲他的头。

    “no,我想干点别的……”说罢,他趁Ike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往小说家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Vox……”Ike本想回他一句“anyway”以此来掩饰自己渐渐发烫的耳垂,但他注意到了男孩同样通红的耳朵,便起了恶趣味,也回了他一个脸颊的亲吻。

    于是Ike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男孩因为惊讶露出的粉瞳和后来落荒而逃的背影。真是个高攻低防的家伙,Ike得意地笑出了声,心里如此想到。

    回想起来,他们的初遇约莫是在几个月前。


    “嗯?你醒了?”

    Vox缓缓睁开双眼,首先看清的便是周围陌生的环境,和一个陌生的人类。

    “你是谁……”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Vox想开口说话,可干涩的嗓子完全无法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就算努力说出话来声音也是沙哑的。

    “Ike Eveland。你受了很重的伤,这里是我家,你可以先在这好好休息。”Ike拿过放在床边的水杯,小心翼翼地将Vox扶起,将温水一点点给他喂下去。刚醒来的Vox还没能完全控制身体,水不时从嘴角流下,Ike见状并没有生气,只是放下水杯用手帕帮他擦拭嘴边,继续耐心地喂他喝水。

    “你昏迷了一整天,伤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但想要身体完全恢复,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Ike起身给Vox掖好被角,准备去拿书桌上的点心。

    “……为什么要救我?”

    他愣了一下,回头对上了男孩的目光。那双眼睛很是好看,但是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像是在提防着异类。

    “因为你受伤了。”Ike直视了他几秒,无视了那道警惕的目光,兀自端起一盘点心又坐回床边。

    “只是因为这个吗?”Vox努力想支撑起上身,刚坐起来,身体又是一阵脱力险些倒下。Ike赶紧扶住他,将枕头放到身后垫好他的后背,好让他能坐得舒服些。

    “我只是个普通的小说家,仅此而已。”Ike一边把被子拉高些盖住Vox的腹部,一边对他说道,“你是觉得,我会对你图谋什么吗?”

    小说家坐回床边,顺手拿起一块点心递到Vox嘴边,见Vox扭过头表示拒绝也不甚在意,便自己享用了这块美味的点心。

    “金钱,权力,地位……还会有什么。”

    一些糟糕的记忆在Vox脑中回溯,他闭上双眼,试图将这些不好的事物忘却。

    “看来人类给你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啊,小恶魔。”

    “你怎么知道……”Vox吃惊地睁开双眼,古铜色的眼瞳中悄然浮现出一抹莲花粉,那是专属于恶魔的标志。

    “因为你没有心跳。”Ike与Vox对上目光,抬起手指了指恶魔脖颈处动脉的位置,此刻那里丝毫没有血液的跳动感。“恶魔本身没有心跳,只有当遇到爱慕之人时,心脏才会为之跳动,我认为这个说法相当浪漫。”

    “所以呢?”Vox抿了抿嘴唇,死死盯住眼前的人,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这个人类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如此淡定自若,Vox不能确定他接下来会做出些什么事情。即使人类救了自己,但是一旦危及到Vox自己的生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毕竟这种事,Vox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了。

    可Ike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缓缓开口道:“所以我想告诉你,我救下你,无关乎你的身份,我只是认为你需要帮助。”语毕,Ike拉开与Vox对视的目光,静默地看向了窗外的星辰和夜空。

    Ike的话语落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来,看似平静,却搅乱了Vox的心绪。他在过往旅途上与人类相处的记忆中找不到Ike所说的那句话的影子,可他是那么渴望这句话能在自己的心中得到印证,他希望能看到那些人类露出和家乡的人类一样的笑颜。

    可是……

    “无关,身份吗……”那些苦痛的记忆在Vox的脑海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孩童们的欢声笑语,顷刻间化为一片灰烬,徒留他自己站在原地,手中还握着一把糖果;他被束缚在木桩上,面对着一群或是惊恐,或是贪婪的人类,即将迎来那所谓的“火的审判”;满身是伤的他奔跑在森林中,身后还有人类追赶的脚步声……

    这些记忆在脑海中回溯,撕扯着Vox的灵魂,他抓紧了身上的被子,手指陷入柔软的被褥,他想要掩饰自己的恐惧和痛苦,颤抖的手却将他的脆弱暴露无遗。

    “骗人,都是骗人的……”

    话语从喉间艰难地挤出,带着隐约的哭腔。Vox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当感受到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地滑落脸颊的那一刻,他仅剩的坚强还是破碎了。

    “如果我不是恶魔,他们就不会赶我走,不会追杀我,那几个孩子也不会被大人给……”

    “可是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

    泪水模糊了视线,Vox的身体因为哭泣而颤抖着,他想用呐喊宣泄出所有的情绪,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做不到。

    在孑然一身的岁月里,Vox时不时会回想起自己当年离开家时许下的承诺。他满怀信心地走向外面的世界,期待外界给予他善意的回应,也忍下了外界带来的恶意。于是,年幼的Vox便习惯了忍耐,他没有宣泄的出口,只能将一切的负面情绪都堆积在胸腔里,埋在内心的最深处。每一次的翻动,都是在揭开自己陈旧的伤口。

    而此刻看到这一切的小说家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默默地坐到了书桌前背对着Vox,将时间留给了男孩。他此刻的举措,只是为了保护这个倔强的少年埋藏在心底的自尊。

    两个同样孤独的人共处一室,陌生和不信任成了无形的隔阂,将他们分隔开来。一边是哭泣,一边是沉默,谁也没有去打破这层隔阂,好像它理应存在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沉默突然被一句话击碎了。

    “little demon,you didn’t do anything wrong.”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对方听见。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Vox心中一颤,对这句话的接受迟疑不决。这算是一种怜悯吗?还是说,他真的理解到自己的痛苦了呢?

    Vox低着头没有回应Ike,但那句话已经清清楚楚地传入他的耳中。他不了解Ike,所以也无法探明话中的情感,但不管是怜悯还是理解,至少这句话是肯定的,它以肯定的回答回应了Vox,这对孤独的小恶魔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听到的那一刻,Vox感觉自己的郁结似乎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不再掩饰自己的脆弱,眼泪夺眶而出,他终于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隔阂被捅破了一个洞,悲伤灌满了房间,但二人的距离却在无形中拉近了些许。

    Ike的目光始终投向窗外,就连自己红了眼眶也没有发觉。

    “you didn’t do anything wrong.”Ike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说给Vox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哒。”

    Ike打了个响指,书桌上的油灯瞬间点亮。他轻轻拉开椅子坐到书桌前,从黑色的小盒子中取出钢笔,正准备继续写作。

    “不要……”哭累了的Vox已经再次昏睡过去,却被梦魇缠上。他抓紧了手边的被子,眉头紧蹙,呼吸急促得身体几乎要发抖。鼻尖忽然飘过一丝香气,檀香的气息安抚了紧绷的神经,Vox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进入了无梦的温柔乡。

    终究是放心不下。Ike叹了口气坐到床边,轻轻抚着男孩的后背,动作轻柔生怕一点声响都会将他惊醒。Vox的眼角带着一抹嫣红,恰好掩饰了哭红的眼眶,也裹住了少年那颗外表坚强实则深藏脆弱的心。

    他就是这样隐于世间,生活在正常人之中的吗?

    拇指指腹擦过眼角,Vox因为脸上的触感动了动,他无意识地蹭蹭Ike的掌心,陷入了沉睡。Ike见状温柔一笑,他将目光移开投向了窗外,夜空虽然寂静但并不寂寞,点点星辰落在这片黑暗里,撒着微弱却不可忽视的光。

    正常,什么才应该称为“正常”呢?

    Ike看到书桌上那盆已经枯萎多日的绣球花,忽然起了兴致。他将手指轻抬,快速画了一个圈再点出去,指尖的蓝色荧光凝结成了一只蓝色透明的蝴蝶。蝴蝶扇动着翅膀飞起,又轻盈地落下,在落到绣球花上的那一瞬间,蝴蝶消散成碎光,而绣球花变回了最初生机蓬勃的模样。

    如果说“正常”是指和其他人类一样的话,那自己确实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檀木熏香的香气安神静心,让Ike也有些昏昏欲睡,他的思绪浮浮沉沉,回到了儿时的记忆。

    从小Ike便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的身上似乎带着某种不知名的诅咒,凡是自己触碰到的东西,有生命的,便会枯萎、死去,无生命的就会变得陈旧,仿佛是自己人为地加快了它们生命的流逝。因此Ike在幼年时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对世界感到好奇,他的心里只有恐惧和自责,他自己也认为“Ike Eveland是会带来灾祸的孩子”,即使那只是邻居的流言蜚语。

    Ike非常爱他的母亲,是她告诉Ike“这不是你的错”,也是她让Ike能够鼓起勇气去面对自己那所谓的“诅咒”。母亲曾不止一次和Ike说:

    “hey,my sweet,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拥有魔法的Ike Eveland,I am so proud of you.”

    Ike当时会对哭泣的小恶魔说出那句话,也许是因为——他遇到了当初的“自己”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二人相顾无言,彼此都没有再提起昨晚的事情。Vox因为需要养伤,所以一直待在Ike的住所,但他很少和Ike聊天,偶尔说的话也只是“谢谢”、“早安”这样的寻常问候。他们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但对对方知之甚少。Ike觉得既然要长期相处,就要缓和好关系,于是他送了Vox几个五颜六色的小发卡作为见面礼,Vox也没有拒绝,反而挺喜欢这份礼物。所以第二天早上Ike便看到了正在用黄色发卡整理刘海的小恶魔。


    身体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Ike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被窝里还残留有一丝余温。

    “哈……good morning。”Ike一手拉着搭在肩上的披风,一手揉着睡意未消的眼睛对坐在屋子外围栏上的Vox道声早安。

    “good morning,来吃早餐吧。”Vox原本在对着森林深处的景色发呆,听到小说家的声音便从围栏上跳下,指了指放在餐桌上的三明治。

    “你做的?”

    “sure。在你的背包里发现了一些食材,我想你起床时可能会饿,就顺便做了点吃的——别误会,它当时是开着的,我没有乱翻别人东西的习惯。”Vox拿起盘子上的一个三明治,顺手将盘子往Ike坐的位置推了推,小声地说出下半句,“……作为你送我礼物的回礼。”

    Ike看他一幅不好意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拿起另一个三明治品尝起来。比起平时自己随意解决的早餐,这个三明治可以称得上是美味,火腿的咸香和煎蛋的酥软搭配得恰到好处,他不禁感叹起眼前这个男孩的厨艺。他们安静地享用各自的早餐,此时耳边只有不时响起的婉转的鸟鸣和不知名昆虫发出的鸣声。气氛并没有因此变得尴尬,两人只是在这片森林所赠予的晨光中享受着片刻的悠闲。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恶魔在听到Ike的声音的那一刻便抬起头来,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撒落到他的脸上。阳光的映衬使得Ike第一次看清男孩的眼睛——古铜金的眼瞳中藏了莲花粉的流沙,眼神干净清澈,如同未经雕琢的金铜器,泛着天然的光泽。Ike看着这双眼睛,有点出了神。

    “Vox……Vox Akuma。”

    “Akuma?”Vox的声音将Ike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托起下巴饶有趣味地打量小恶魔,“这是东瀛语中‘恶魔’的意思吧,东瀛是你的家乡?”

    “你会东瀛语?”

    “just a little。之前去过那里旅游,所以学了一些。”

    “Ike,”Vox在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那是故乡的方向,“以旅行者的角度来说,你认为东瀛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Ike也顺着Vox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他知道Vox渴望透过这片树林看到些什么,但他并未道破,只是在斟酌着自己的回答:“东瀛……那是被花浸润的地方,无论是事物,还是人们,都有独属于花的浪漫和热情。我曾在那里见过漫天飞舞的樱花,非常令人难忘,如果还有机会去到那里的话,我想我不会错过的。”

    或许是小说家的话语触动到了恶魔,Vox望着远方,不知不觉地嘴角上扬,他收回眷恋的目光,带着柔和的笑容看向Ike:“谢谢你如此赞美我的家乡。”

    “exactly,我只是实话实说。”Ike也回了他一个微笑以示友好,这使他们的距离得以再近一步。

    Vox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移开了正在注视Ike的视线。他低垂下脑袋,把下巴搁到放在餐桌的双臂上,眼神有些失落:“但我却选择离开了这个美好的地方。”

    Ike察觉到面前的小恶魔忽然情绪低落,便伸手去揉了揉他的脑袋,见恶魔没有抗拒,又得寸进尺地轻轻捏了一下那看起来很好捏的脸,随后开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并不是什么令人悲伤的原因,”Ike的动作让Vox忍不住抬头看他,他拍开Ike偷袭过来的手,但眼神中没有戒备——经过一些日子的相处,他确定Ike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认识更多的人类,所以才离开了家乡。”

    “可是,我眼前所见的一切,似乎和我设想的不一样……”

    “外面的人类也和家乡的人类一样和善友好,我也很喜欢他们。可是一旦我露出恶魔的角,人类就会害怕我、驱赶我,他们就不再喜欢我了。”

    Vox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藏着他的角,但他已经不敢在人类面前暴露出这个属于自己的特征了。就连那双美丽的藏着流沙的眼睛,也被黑色长发渐渐遮盖。

    Ike拨开Vox额前的发丝,将碎发别到耳后,“人类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这不是那些人类的错,但也不是你的错,Vox。”他捧起男孩的脸,将眼角的晶莹轻轻擦去,“you’re a brave boy,你能够勇敢地去探索未知的世界。但你所窥见的或许只是世界的一角,不是么?”

    这是Vox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一个人类的眼睛,Ike的眼睛如同绿宝石的切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去注视,

    “旅行的意义,就是为了去探索世界的多面性啊。”

    想去探寻这个人类的深邃。


    “我知道这张床对于让两个人睡觉来说有点小,但平时是我一个人睡的,所以我们只能挤一挤了。”

    Ike将脱下的外套搭到椅子上,掀开被子一角钻进了被窝里,因为长时间久坐而酸痛的腰终于得到了舒展。等了好一会也没见Vox上床,Ike看他一幅犹豫不决的样子,猜想男孩或许是觉得一直占用自己的床铺,有些过意不去,便主动把一侧的位置让了出来:“进来睡吧,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晚上寒气重,会着凉的。而且我的枕头和被子也足够我们俩用。”

    Vox似乎被Ike说服了,他乖乖地爬上了床,安静地侧躺在Ike身旁。Ike的被子残留有檀木熏香的气味,Vox感觉这种气味可以安抚自己的情绪,于是用被子把身体包裹得紧了些。

    “Vox,被子不够长了。”“oh,I am sorry……”

    Ike平躺在床上,内心却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平静。他回忆起今早在Vox的口中倾听到的故事,看到哭泣的恶魔时,Ike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因为那份“与众不同”而被定下所谓的罪名,被排挤,被抛弃。他深知自己只是一个旅人,只会在别人的人生中留下擦肩而过的剪影,可他看着那个“曾经的自己”,却又无法狠心选择离开,妄想自己能够改变一些不可逆转的,已成定局的事实。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静默着。风撩动树叶发出的轻响从窗口溜进来,灌满了整个房间。秋意渐深,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凉意又多添了一分,雨声放松了神经,酝酿着人的睡意。忽然,雷声猝不及防地响起,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将睡意打散。被雷声打扰睡眠的Ike有些烦躁,他揉揉眼睛,翻了个身侧躺,试图用被子阻止雷声进入自己的耳朵。

    半梦半醒间,Ike感觉被子在一点点被拖走,他拍拍身旁的Vox,刚想把被子夺回来,却察觉到不对劲——Vox的身体在颤抖,仔细听还能听到不易察觉的呜咽声。

    Vox此时脸色苍白,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的声音会惊扰到Ike。雷声将脑中那些苦痛的记忆挖出,让他的生理和心理都饱受折磨。

    再忍一忍,只要雷声过去就好了……

    温热的触感落到脸颊,紧绷的神经让Vox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同样躺在床上的Ike正面对着自己,眼里满是心疼。

    “抱歉,吓到你了吗?”

    Ike放轻了声音,将Vox捂住嘴巴的手拉开放到自己掌心包住,另一只手帮男孩拨开额前凌乱的发丝,又摸了摸他的头顶。Ike自始至终也没有询问Vox所表现出的异样,只是默默地接受着他的脆弱和破碎。

    如果他能够接受自己的脆弱,那自己是否能再多索求一些?

    就当是自己犯傻也好,再相信一次……相信外界的人类,相信他所带来的片刻的依靠,可以吗?

    会再一次被伤害吗?

    Vox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慢慢地拉近与Ike的距离,近到他的额头完全贴到Ike的胸膛。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番主动会得到怎样的回应,他只是想将这短暂的温暖留住,想最后一次试着将名为“信任”的东西付于他人。

    Vox隔着皮肉感受到了Ike的心跳,他情不自禁地更贴近了些,想更清晰地感受这份象征着生命的力量。

    “oh,Vox……”Ike一开始对Vox的突然靠近还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发现男孩已经贴到了自己的胸口。他没有拒绝,反倒是把手环过了Vox的腰,一下一下地顺着后背,用怀抱给予对方安全感。

    Vox感受到了对方温暖的怀抱,他感觉眼眶有些发酸,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坚持这段漫长旅途的意义。他在旅途中见过无数美景,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类,他被崇拜过,被利用过,也曾被伤害过。当苦痛的记忆渐渐盖过美好的回忆时,心灵也会被痛苦所蒙蔽。Vox在家乡见过人类,他们都是善良友好的存在,所以小恶魔始终相信着人类,他只是需要一个证明,证明自己的信任不会被辜负。

    “Ike,我有点睡不着,你可以给我讲讲故事吗?”

    Vox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Ike,让Ike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

    想再多了解他一些,想和他待在一起。

    “那就来听听我在旅途中遇到的故事吧。”

    小说家善于用文字来阐述故事,口中说出的字句带着独属于旅行者的情感,让听者身临其境。

    以瑞典作为故事的起点,Ike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段旅途。瑞典是他的家乡,但从小到大,宅在家里的他都没有仔细地观察过这座城市。直到Ike第一次来到海边,来到家乡陆地的边缘,那一片碧蓝就这么毫无保留地进入了他的视野。他见证了海的无边无际,见证了天地的广阔,海鸥在海面盘旋,展翅飞向了不知名的远方。那一刻,旅行的梦想在少年的心里发了芽。

    他见过初春时节的满树繁花,见过在和平中生活安宁幸福的人们;他也见过暮秋之时的萧瑟之景,见过战火中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百姓。景无情,人却有情,于是记录风景的纸张上也多了笑容和泪水。Ike就这样在旅途中默默观察着世界为他所呈现出的每一面。

    “我也曾经写过你的家乡,想听听么?”

    Ike在叙述中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东瀛这个国家的喜爱。那里就像是浪漫的代名词,漫天樱花如粉色的蝴蝶般静静等候游人的到来,飘散之间又飞去了城市的各个角落;一家正宗的拉面馆用常见的食材便可以征服食客的味蕾,若是投缘或许还能在与老板的交谈中收获拉面馆的时光故事;静谧庄严的神社中挂着写了心愿的木牌,上面记载了人们朴实而美好的愿望;冬日的北海道被茫茫大雪覆盖,但海浪仍在轻拍海岸,吟唱着温柔的海的诗歌。闲暇的时候可以坐在海边,伴着咸咸的海风饮一杯清酒,喝到微醺时正好能遇上海滩落日,就这样看着太阳一点点没入海中,流逝的时间似乎也随之潜入海底,找到了归宿,内心因此而得以平静。

    “我还记得,参观神社时,我也在木牌上写了自己的愿望。”

    Ike在回忆事情时眨眼的频率会快一些,这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而Vox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仅凭眼神,他就能感受到Ike对旅行真切的热爱。就像当初他刚遇到小说家时,对方眼中所流露出的情感——不只是怜悯,更有痛心和悲切,仿佛这些事情也真实发生在了他身上一样。

    共情世间的幸福和苦难,却能用自己的视角去看待世界。

    “Ike,我可以和你一起旅行吗?”


    钢笔尖的墨水因为停顿太久没有落笔而滴落在白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也将Ike的思绪从回忆中抽出。小说家看着被墨水晕开的字迹,思来想去也写不下更好的字句,于是合上了笔记本,将钢笔放回笔盒中。

    几个月的相处让他们进一步地熟悉了彼此,Vox开始向Ike敞开心扉,时不时就会同他分享一些家乡的趣事。从Vox的讲述中Ike也渐渐发现,小恶魔其实并不讨厌人类,或许是在漂泊的日子里遇到了太多恶意,才让他对人类失去了信任。现在Vox愿意主动接近自己,和自己交谈,说明彼此都在努力建立起对对方的信任。

    这是好事。Ike抱臂倚在门口,看到归来的熟悉身影,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去了点心铺子,”Vox兴冲冲地把手里的点心盒打开递到Ike面前,“我把那里的点心都尝了一遍,这个是我觉得最好吃的,你快尝尝。”

    Ike看着这个刚到自己肩膀高的小恶魔得意洋洋地捧着他的“战利品”,难以想象这家伙当时是怎么厚着脸皮去试吃点心的。“点心铺的老板没有把你赶出去真是万幸。”话虽这么说,Ike还是拿起一块品尝了起来,“这是……草莓夹心?这款点心的味道确实很不错。”

    “对吧对吧,看来我的选择果然没错。”

    “不过,我们今天准备要启程了哦,”Ike温柔垂眸,轻轻刮了一下小恶魔的鼻梁,又揉了揉他的脑袋,“Don’t worry,点心可以留着路上吃。”

    Vox乖巧点头,顺手把点心盒盖好,准备回房间收拾行李。在踏进房间门口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背后的空气产生了强烈的波动,脚步踉跄了一下,连手中的点心盒都差点脱手。

    那是Vox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是魔法的波动。

    Vox微微愣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波动的源头,他看到了依然站在原地的Ike。但小说家的面前已经不是森林和村庄,而是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的边缘和中央都闪着蓝色的荧光,那抹蓝色和Ike发尾的蓝很像,倒不如说——这个黑洞就是由他创造出来的。

    “啊,抱歉,忘了告诉你,我都是以这种方式来旅行的。”Ike察觉到Vox的目光,见他走过来便开口坦然道,“不过,恶魔应该不会被这种小小的魔法伎俩吓到吧?”

    Vox脸上并没有惊讶的表情,他只是摇了摇头。面对着这个未知的巨大的黑洞,Vox没有感受到寻常的强大魔法所带来的威压,相反,那些魔法所产生的波动的频率令人心安。他看向小说家,

    ‘就像他一样。’Vox如此想道。他心中的猜想在此刻得到了印证。

    “Ike,这是穿越时空的魔法,对么?”

    “yes。Exactly,这是控制时间的魔法。”Ike等到黑洞的波动渐渐稳定后,才放下控制魔法的右手,将视线投向站在身旁的Vox,“How do you know that?”

    “神社,”猜中后的Vox露出胜利的笑容,面对Ike的直视没有躲闪,“你说过,你在神社的木牌上许了愿。”

    “我见过那个木牌,不过,那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你看起来才二十多岁,按照正常人类的年龄计算,你不可能做到这件事,除非——你能够穿越时空。”

    “那你怎么肯定,那个木牌就是我写的呢?”Ike背靠围栏,面带微笑地听着Vox的推理叙述。

    “木牌上的落款是Swedish boy,而你的家乡是瑞典。”Vox挠挠后脑勺,又接着说道,“虽然我想说看愿望的内容也能猜出来,但是许下的愿望还是不要说出来好,说了就不灵了。”

    “smart cookie,”被探查到秘密的Ike也不恼,反而为Vox的精彩推理鼓掌,“你比我预想中的更冷静和聪明,I like you even more now。”

    小恶魔被“smart cookie”这个称呼冲击得脑子原地宕机了几秒,又被Ike的温润声音拉回神来。他愣愣地看了一眼二人面前还在波动的黑洞,再看向依然注视着自己的Ike,眨巴几下眼睛,然后才反应过来,默默低下脑袋,让耳边的黑发掩饰发烫的耳廓。Vox从不吝啬自己的爱意,遇到喜欢的人或事物,他都会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喜爱,但这不代表他对别人的爱意和夸奖也能坦然接受,相反,现在的小恶魔在Ike眼里就是如此的不知所措和可爱。

    Vox停顿得太久,久到他自己听着胸腔的心跳从急促渐渐变为平稳,直到Ike蹲下来拨开他面前的发丝,轻声询问他是否还好时,他才小声开口,将难掩的情感吐出:“……I like you too,Ike。”

    Ike见他这么久只憋出了一句话来,忍不住笑出了声,但还是不忘给男孩一个拥抱以示安抚。他拍拍Vox的后背,然后顺势牵起了小恶魔的手,像个绅士般提出了邀请:

    “那么,准备好开始我们的旅途了吗?”

    穿过黑洞后看到的景色不是一片黑暗,而是如同海底一般蓝色梦幻的世界。

    “欢迎来到——时空之海。”

    当二人完全踏入时,许多大大小小的气泡便从底面乘着水汽升腾而起,每个气泡里都藏着一个地方正在发生的故事,或是大国中重要政事的商讨,又或是小家里柴米油盐的生活。它们就这样随着魔法的波动逐渐上浮,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野中。

    “这些气泡会去到哪里?”进入陌生的环境让Vox有些紧张,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Ike的手,但又忍不住好奇地发问。毕竟他还没见过这样的魔法,而这些还是由一个人类创造出来的。

    “我也没有探寻过它们的目的地,”Ike察觉到了Vox的局促,于是他侧过身,伸手揉了揉恶魔的脑袋,“它们可能会被带去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和它们只会是擦肩而过。”

    “没有办法进入自己想去的地方吗?”Vox看到自己在某个气泡的凸面上的倒影,莫名觉得很滑稽,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那会打乱时空的秩序,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Ike这次倒没有发现Vox的小动作,因为他们即将抵达时空之海的下一个穿越门了。“我们前往的目的地,永远是随机的。”在距离穿越门还有几步的距离时,Ike举起早已凝聚好魔法的右手,穿越门感应到了波动,门缓缓打开了。

    “接下来,第一站会是什么呢?”


    Vox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旅行,他在旅途中留下足迹,也曾见过许多路上的美景,不过他眼中的光景是随着岁月流转而渐渐变化的。走过一载春秋,又路过一寸夏冬,无意识中跟着时间前行,观赏着世界自愿为他呈现的风景。

    所以当Vox穿过穿越门看到自己身处在一片沙漠,炎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时,他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还是在四季如春的村庄和茂密的森林,转眼间竟到了荒无人烟的沙漠,这仿佛是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可是身体每一处的触感都在告诉自己这一切皆为真实——手中的细软沙子从指缝漏出,沙子的温度从掌心传到全身,耳边还有渐渐靠近的清亮的驼铃声。

    “这是历史上的埃及金字塔,没想到我们来到了这里。”Ike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上了一只骆驼,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自言自语。Ike写到一半停顿了一下,见Vox还愣怔在原地,便伸手示意他上来。Vox被这么一提醒后终于回过神,拉住Ike的手骑上了骆驼。

    小恶魔骑上骆驼后就开始兴奋地东张西望,就算只有单调的遍地黄沙也丝毫没有消减他的兴致,他一会摸摸骆驼的皮毛,一会望望远处的金字塔,开心得像未曾与世界谋面的孩童。Ike也任由他闹腾,低头记录着这趟旅途中的风景素材。当Vox看到什么新奇东西,喊着小说家同他一起看时,Ike总是会放下笔,用同样欣喜的声音去回应他。

    小说家看着恶魔在观察世界时亮晶晶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炎热带来的烦躁都降了不少。他在Vox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情感,就像刚开始旅行的自己一样,懵懂,热情,好奇。或许这便是自己拥有魔法的意义吧,Ike停下书写看向自己的掌心。曾经连自己都畏惧的能力,如今却能为自己所用,能够打破时空的限制,去寻找一生从未见过的景色。

    忽然一只手落到了掌心上,Ike疑惑地转头看去,和Vox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Ike快看,我们到了!”

    他顺着Vox指的方向抬头望去。由石块和时间所造就的金字塔,这座被称为奇迹的建筑,此时正在他们眼前。金字塔带着庄严而神秘的韵味,连高空的游云都不敢遮挡它顶端的阳光,它就这么在灿烂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每一块嵌入其中的石头都带着历史的痕迹。

    这些风景无一不让恶魔惊叹。直到把激动的劲儿发泄完了,他才想起坐在身后的小说家。回头一看,Ike正好也看向了自己,似乎一直都在等着他回头。

    “Ike,这里真的好棒,这些我都从来没见过。”Vox晃了晃自己够不着地的腿,索性向后一靠把后脑勺抵在Ike肩膀上。

    “旅行就是要去看没有见过的风景,我很开心你能够有这种感受。”Ike看着面前这个肆无忌惮的家伙,又不忍心推开他,只好揉揉脑袋作罢。

    “I can’t wait for the next stop,Ike。”

    “My pleasure。”

    跨越时空,他们一起参观了俄罗斯的叶卡捷琳堡,走过了中国的长城,亲眼见到了藏在书中的巴黎圣母院,也一同仰望了美国的自由女神像。历史造就了景观,而时间成为了历史,所以每一处风景都留下了时间的影子。二人在旅途中不但见证了历史的变迁,还享受到了时空穿梭的奇妙。他们昨日伴着刚到来的晨曦坐在小艇中,欣赏渐渐苏醒的威尼斯水城,手心还残留着流淌的水带来的清凉触感,今日便在夜空中眺望灯火通明的悉尼歌剧院,风撩动发丝时也将乐章未尽的浪漫带给了对岸的路人。


    “给,你的。”

    Vox原本对着远处的风景发呆,一个冰淇淋忽然递到自己面前,他先是抬头看了一下来人,看到是Ike后才放心接过。“这是,巧克力味的?”,Vox舔了舔淋满巧克力酱的冰淇淋,咬下一口后被冻得直打颤,但瞬间又被甜食的美味俘获。

    Ike见他吃得开心,也品尝起自己手中的草莓冰淇淋。夜幕降临,市民的夜生活即将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从他们面前经过,深夜酒吧的店面也亮起了正在营业的灯牌。而小说家和恶魔只是静静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品尝美食的同时欣赏矗立在不远处的英国标志性建筑——大本钟,那座优雅而迷人的存在。

    之前他们便向路人打听过,大本钟近年停止了运转,如今它的指针执拗地停留在原处,等待着人类将它重新唤醒。Vox盯着大本钟上的表盘,若有所思后缓缓开口:“Ike,我觉得它和你有点相似。”

    “why?”Ike顺着Vox的目光看去,才知道他口中的“它”是指大本钟,但他对Vox的话又有些不解。

    “它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而是停在了原处,就像拥有穿越能力的你一样,不会受到时间的约束。”Vox对自己的感悟有点小骄傲,结果差点把冰淇淋弄到胸口的衣服上。

    Ike没有急着回应Vox的话,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一边帮Vox把沾到冰淇淋的衣领擦干净一边笑着说道:“你发现了这一点,说明你对我的魔法有了新的看法,我很高兴。”

    “我想,身上的魔法或许是世界赠予我的礼物。只是我曾经无知,将它看作了‘诅咒’。”忆起往事的Ike心里有些感慨,谁能想到,曾经那个足不出户的小孩,如今却成为了时间旅行者。“有些事情的性质,不是由客观来评定,而是由主观来决定的。Vox,从主观上来说,我认为你是一位独一无二的旅行伙伴,也是一个本性善良的恶魔。”

    人总是会对自己的评价很感兴趣,就算是作为恶魔的Vox也一样。听到Ike对自己的评价,Vox连舔冰淇淋的动作都停下了。他不自觉地扭头看向Ike,此时对面那家酒吧的灯牌恰好亮起,灯光的色彩映到了小说家眼中,熟悉的金绿色眼眸如同琉璃一般,连眼神都是未曾改变的温柔,而这双美丽的眼睛此刻只注视着自己,眼中只有自己一人。Vox想起初遇Ike的那天,他在痛苦和孤独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看到的也是这双眼睛。Ike的出现就像是萤火一般落到了恶魔漫长的生命中,给孑然一身的他带来了慰藉,帮他一步步解开了心结。

    Vox知道,无论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寿命,他们都终将会分别,但他真的会愿意无动于衷,放手任由Ike离开吗?他注视着Ike的眼瞳,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Ikey,我想尝尝你的冰淇淋。”

    Ike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冰淇淋递过去,却见Vox摇了摇头,下一秒,自己的嘴角被柔软触感擦过。他对Vox的突袭来不及做出反应,只看到做完小动作后坐回原位的恶魔耳朵通红,目光却丝毫没有闪避,直直地盯着自己。此刻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人,四周嘈杂的声音都被摒除在外,胸口清晰而急促的心跳声就变得避无可避。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终于被捅破。

    “Vox,你知道你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吗?”Ike眯眯眼睛,神色不明。他刻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但Vox依然没有逃避。“我知道,Ike。”小恶魔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感觉胸腔的血液在随着心脏的跳动迸发,紧张让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他的语气仍然是不变的坚定,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心意。

    ‘恶魔本身没有心跳,只有当遇到爱慕之人时,心脏才会为之跳动。’

    “我知道。”Vox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给对方,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他将真心掏出,静静等待对方的答复。

    “little boy,你很有勇气。”Ike也放下了他平时的从容淡定,心跳加速令他的手心变得温凉,他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了Vox的手,拇指碰到了对方的手腕。感受到皮肉下血液的跳动后,Ike了然于心,于是又将距离拉近了几分。

    “我都一百多岁了,才不是……”话语消失在鼻息间,柔软触碰到嘴唇的那一刻,Vox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的睫毛因为不知所措而微颤,手却本能地搭上了对方的肩膀,还小心翼翼地在拉近对方,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真情实意献出。Ike托住他的后脑勺,没有强迫,而是顺着他的意愿去进入,在得到默许后才放心下来,耐心地牵引着Vox的动作。

    Ike在Vox缺氧前放过了他,被第一次亲吻后的Vox眼角泛红,脸上更是烫得不像话,他用手背抵住嘴唇,喘着气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是情理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毕竟Vox没有料到Ike会直接亲他,还是……一想起刚才的触感,他就感觉脸上刚降下来的温度又烧起来了。

    Ike只顾着看Vox脸红的可爱模样,殊不知自己的耳朵也是通红,身体的反应总是骗不了人的,所以他们也没有去刻意地掩饰。

    “Vox,”Ike将小恶魔拉进了自己怀中,像平常那样慢慢地给他顺毛。恶魔的脑袋靠在Ike的肩膀上,说出话语时呼吸都贴近了耳边,“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嗯……”气息打在耳畔让Vox本就敏感的身体缩了缩,他钻进小说家的怀抱里,闻到对方身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味后蹭了蹭,从怀中探出了脑袋,直视着小说家的眼睛,小声但语气坚定地开口:“Ike Eveland,我喜欢你。”

    “我也是,Vox Akuma。”

    他深知人类无法永远陪永生的恶魔,但至少,自己可以去努力留住那些相伴的时光,可以去创造更多值得留念的回忆。即使终会离别,也不曾后悔相遇。

    后来,他们用了几年的时间去了更多更多的地方。旅途中的二人还是和之前一样,Ike在途中写作记录,Vox则在一旁好奇地东看西瞧。他们还是他们,只不过比起以前多了一路牵着的手,多了夜晚入睡前的亲吻,还有海边星空下对彼此的承诺。Ike的行李里多了几张画有小恶魔表情的明信片,Vox的耳边多了一只Ike送给他的红色流苏耳饰。他们都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但是在当下,珍惜眼前比起仰望未来是更幸福的选择。

    可命运这家伙却总是不懂风情,它悄无声息地露出了獠牙,设计下甜蜜的陷阱,等待猎物落入并深陷网中。

    “Vox?你怎么又跟不上了?”走在前面的Ike发现Vox落在了后面,于是合起笔记本把钢笔插在腰间,走回了他的身边揉揉脑袋。

    “oh,我……我没事,就是突然出神了。”Vox偷偷把戴着黑曜石手链的右手背到身后,假装自己在找行李里的东西。Ike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虽然有点奇怪,但Vox不愿意讲的事情,Ike也不会多问。他们都给予了对方足够的自由和隐私。

    Vox看着Ike的背影,握紧了右手的手链,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他摇摇头,暂时将思考的事情抛在了脑后,追上了Ike的步伐。

    深夜静谧,Ike已经进入深睡眠,而Vox仍在辗转反侧。“珠子……”Vox抚摸着戴在手腕上的黑曜石手链,这串死物上此刻附着了它本不该有的温度,而在晚上这种异常比起今早还要明显,这让Vox愈发不安。他反反复复地触碰手链,希望自己感受到的温度只是错觉,可手链的温度越来越高,甚至开始发烫。Vox深知这预示着什么,他抓住自己的手腕,神情忐忑不安。安静的夜里,连昆虫的鸣叫声都令Vox感到烦躁。或许同样是被虫鸣所扰,Ike无意识地侧过身去,用被子盖住耳朵以减少噪音。Vox感觉到了Ike的动作,小说家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让焦躁的心平静了下来。他没有再去关注那串异常的手链,而是转过身贴近了Ike。

    “Ike……”月光铺洒在室内,Vox静静看着爱人的睡颜,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像对待一个瓷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地抚摸枕边人的发丝,用指腹轻轻摩挲唇瓣,然后悄无声息地将吻落下。Vox低下头贴近了小说家的胸膛,安静聆听那平稳的心跳声。他听了很久很久,直到呼吸也渐渐同频,最后在Ike的胸口留下了虔诚而无声的亲吻。他不愿让爱人在此时惊醒,也不希望自己后悔作出这个决定。

    “对不起,请原谅我……”

    夜幕褪去,万物苏醒,Ike在刺眼的阳光里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Good morning,Vox。”

    没有回应。

    Ike转头看向身侧Vox睡觉的位置,小恶魔不见了,只有一封信和一条红绳留在了枕头上,信封上还画了一个小恶魔的表情。

    小说家一直认为书写的文字是最能触动人心的,书写的笔画、力度都能透露出书写者在写下这段话时的情绪。正如现在,Ike披着一件薄衫站在旅店的阳台上,借着阳光,他看清了信纸上的字符,也看到了被浸湿后微微发皱的纸张一角。

    “亲爱的Ike,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的离开对你来说或许有些突然,但这并不是临时起意。我的族人通过魔法告知了我很不好的消息——我的家乡正在遭遇灾难,他们希望同为恶魔的我能回去保护家乡。这对我来说是非常艰难的抉择,我希望能够一直陪在你身边,一起去更远的地方,可我也无法舍弃我的故乡,那里曾给予了我太多的爱和关怀。对不起,Ike,我必须要回去为它而战,不仅是为了家乡的安宁,更为了你在下一次到访我的故乡时,还能见到美丽的它。”

    “我很抱歉作出了这个决定,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痛苦。如果你不愿意给予我原谅的话,那也是没关系的。我只希望你还能记得我,记得这个曾经脆弱自卑的恶魔,正是因为遇见了你,他才开始努力变得强大。”

    “Ike,你和我之前在外界认识的人类不一样,你给予了我平等的对待,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仍然愿意接纳我。我很庆幸能够找到共鸣的灵魂,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存在,是你拯救了我,你将我从孤独的深渊中拉出,带给了我探索世界的勇气。”

    “我要暂时离开这段旅途了,但我希望你能继续旅行,因为这是你的热爱,是你的心之所向,我不想让自己的离开打乱这一切。请你带着我的爱继续在世界上奔走吧,我期待你书写下的新篇章。”

    “我以恶魔的永生起誓,此生只爱你一人。我会为守护自己的故乡而倾尽所有,也会用尽一生去等待,等待我们重逢的那天。”

    Ike的声音温润,带着晨起时不多有的沙哑,他迎着清晨的风拿起信纸,将爱人青涩的字句和情意言尽。读完最后一句,Ike的声音没有起伏变化,他慢慢放下信纸,看到被纸张遮挡下的道路,在行走的人群中,他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Vox在昨夜离开了,月与星辰也没有挽留下他。

    明明Vox在信中解释了离开的原因,明明自己也能理解他的难处,可Ike却感觉心里一阵落寞。是因为他突然的不告而别,还是因为他选择离开自己回去家乡,Ike想不明白原因,他只是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段独自流浪的旅途中,在茫茫人海里,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伴随着晨曦的到来,城市渐渐苏醒,街道变得熙熙攘攘,市民们开始了各自的生活,没有人注意到此时站在阳台的小说家,也没有人看到他手中凝聚的那个奇怪的黑洞。

    我只不过是一个旅行者,又怎么会奢求一处容身的地方。

    Ike拿起Vox留下的红绳,他记得这是恶魔戴在脖子上的那一条,于是学着样子把红绳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一颗金色的珠子串在红绳上,随着动作滑落到了胸前。Ike神色微动,他将金色的珠子收入掌中,打开了面前的穿越门。

    “继续旅行啊……”

    也许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我会用尽一生去等待,等待我们重逢的那天。’

    “Vox,我会等你。”他用尽深情去掩饰心底的酸涩,只身踏入时空的旋涡,静候重逢。


    一家饭馆里,难得清闲的老板脱下了围裙,正在和两位熟客闲聊。

    “哎,你们听说了吗?东瀛那边发生了战乱啊。”

    “好像是两边的势力打起来了,伤亡还不小。”

    “唉,战争都是苦了平民百姓的。”

    一位面生的客人进了店里,老板眼神示意二人继续聊,自己离开座位去待客了。

    Ike走进饭店,将自己的行李摆放好,刚坐下就看见老板迎着自己走来,于是大大方方地接过了菜单,垂眸看了看点好几样菜,又将菜单还给了老板,拿起桌上的水润润干涩的喉咙。

    厨房动作很快,不多久菜便上齐了。Ike向亲自上菜的老板表示感谢,刚准备动筷,却听见了老板随口的询问。

    “年轻人,我见你这一箱的东西,你是要去旅游吗?”

    Ike虽然不太习惯陌生人的搭讪,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微笑着回答了他的问题:“是的。”

    “那最近可先别去东瀛,那里因为打仗闹得挺乱的,你一个人去啊还是太危险了。”老板给空了的杯子续上水,收拾收拾好餐具便离开了。

    “战乱……”Ike抿了口水,思考着从老板话里透露的信息。他忽然感到有些烦躁,慢慢把杯子放下,杯子磕碰到大理石桌面的声音都让他皱眉。Vox说家乡在经历的灾难,就是战乱吗?这种人为制造的灾难,必定会造成伤亡,那Vox……

    Ike捶了捶眉心,克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随手翻开了一本自己写过的旅行日志。他可是永生的恶魔,而且也有魔法,应该不会有事的。

    可是……

    脑中的回忆历历在目。那个男孩曾流血受伤过,也曾崩溃痛哭过,他亲眼见过男孩不轻弹的脆弱,又怎么说服得了自己去相信,相信那个男孩永远是坚强而强大的存在?

    Ike看着自己一笔一划写下的日志,轻轻摩挲上面留下的字迹。在Vox离开后,他又去了很多地方。山川河流,虫鱼鸟兽,Ike在旅途中收获了各种各样的美景,但每走过一段旅程,心里的寂寞就被放大一分,因为他的身旁不再有那个时刻好奇的小恶魔,不再有人能与他分享旅行中那些微小却有趣的事情。人在得到了陪伴后,孤独就变得难以忍受。

    在曾经的旅途中,Ike也感受过孤独,他明白这种感觉是独自旅行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所以只需读读日志便能将其抹去;如今却不一样,得到过陪伴后的小说家不再习惯孤独,这份情感成了触发回忆的条件,总会勾起二人相伴的往事,却留不住那若即若离的身影。

    孤独为他带来了灵感,却也让他深陷思念的旋涡。

    Ike也曾在途中多次询问过路人是否有Vox的行踪,得到的回答有肯定的也有否定的。每当得知Vox有经过某个地方,Ike便在记录此地的文字旁加上一个小恶魔的表情,以此来安慰一下自己。他在走那人留下的足迹,却不知在下一个岔路口,那人又走向了何方。

    Vox临行前留下的那封信还在Ike怀里,他还记得信中写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为守护自己的故乡而倾尽所有,也会用尽一生去等待,等待我们重逢的那天。’

    等待命运所安排的结果,真的会如自己所愿吗?

    一位客人路过Ike的位置,因为正在聊天没有留意而不小心碰倒了Ike的背包,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客人连忙道歉并帮Ike捡起了散落的东西顺手放到餐桌上,Ike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自己拿起背包重新收拾。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回包中,在准备放好那几张明信片时却愣了一下,又拿了出来摆在桌面上。Ike看到明信片上的风景图画,想起这是他们在一起后Vox送给他的旅行纪念品,恶魔还在每张卡片的背后写了一首小诗,文字虽然略显青涩,但爱意却丝毫不减。

    Ike认真地看完了每一张明信片,轻声诵读每一行字句,随后将明信片叠放整齐贴在了胸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等待吗……”

    在以前的旅途中,Ike留意的是路上的人和风景;而现在,他在乎的对象似乎变了,那旅行的意义,是否也已经改变了呢?


    小说家整理好行囊,又一次进入了时空之海。这次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快速通过前往下一站,而是慢慢踱步,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结界外随着气流缓缓升起的气泡。一直走到了尽头,Ike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目标,于是放弃了这次的寻找。当他来到穿越门前时,周围都暗了下来,只有门的把手还在发出蓝色的荧光,Ike叹了口气,扭动把手打开门,离开了时空之海,前往下一站。

    日复一日,Ike依然在旅行,但他在时空之海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一个上午都待在里面。他时常就这么站在原处,盯着一个个升起的气泡,看看里面正在发生的情景,直到眼睛发酸或是气泡散尽了才舍得离开。

    他清楚知道,如今自己在意的已不是旅途的风景,而是陪伴自己旅行的那个小恶魔。所以比起独自去旅行,Ike更希望能够找到Vox的存在。

    在时空之海里,气泡中出现的场景是完全随机的,想要找到指定的地方,可能性非常小。Ike一直在使用这个穿越时空的魔法,他也知道遇见Vox的概率微乎其微,可他就是如此执拗,像个赌徒一样将时间都倾注在了这一丝希望里。

    Ike也深知这个方法会带来多大的风险,可他不愿意再这么无动于衷地等下去了。等待的确是最保险的办法,可等待所得来的结果全由命运掌控着,等到结果来临时,早已无法改变。Ike不想被困在命运的牢笼里受它支配,曾经自己可以打破“诅咒”的命运,如今也一样可以,所以哪怕冒着风险,他也要掌握决定结果的主动权。

    整整三年过去了,Ike游历了更多的地方,却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他依然会去询问路人关于Vox的踪迹,也依然站在时空之海里仰望那清澈的希望。


    小说家再一次踏入了时空之海,他将掌心贴在结界上,静下心来感受结界外魔法的波动,目光始终放在了一个个升起的气泡上。每个气泡的出现,对他来说都是希望的诞生和破碎。

    Ike扫视了一眼,将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个气泡上,因为他注意到了里面的场景——那里遍地狼藉,有人拿着武器,有人四下逃散,一些房屋被点燃,升起了滚滚浓烟。那种情景,让他联想到一个词:战乱。

    Vox,会在那里吗……

    他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却又对此忐忑不安。如果Vox真的在那里,那他所面对的就是残酷的战争……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Ike只想确认,这里会不会有他想要找的人。在气泡离开地面缓缓升起的那一刻,Ike神经紧绷,死死盯住里面所发生的一切,生怕漏掉任何的细节。

    他看到一个人被一把长长的武士刀贯穿了身体,倒在了一片血泊中。Ike第一次亲眼见到真实且血腥的场景,他强忍住心底的恐惧继续看下去,却在下一刻瞳孔猛地缩小。

    他看见那个手握武士刀的人,头上长了两只黑色的尖角。

    那人一头黑发,有几缕红色的发丝,他浑身是伤,眼睛被乱发遮挡住了,也看不清楚样貌。

    “Wait……”记忆中的身影在此刻即将重合,而气泡仍在上升,已经到了肩膀的高度。Ike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紧紧揪住,他敲打着结界,迫切地想要看清那人的样貌。

    那人抽出武士刀喘着粗气,他将乱发随意拨开,抹掉脸上的鲜血,慢慢睁开了眼睛——是一双粉金色的眼瞳,里面藏了独一无二的莲花粉和古铜金。

    Ike永远不会忘记这双他曾盛赞且深爱的眼睛。

    “Vox……”他不会认错,那就是他的恶魔。

    在Ike认出Vox的下一秒,一根长矛贯穿了Vox的腹部。

    “Vox!”Ike几乎是撕扯着声带尖叫出声,就连心脏都被揪得生疼。他一拳捶向结界,恨不得自己冲过去挡下这一击。

    而Vox全然不知Ike正看着自己所经历的残忍的一切。受伤的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刀斩下了敌人的头颅,然后才捂住伤口跪倒在地。他已经被疼痛和恐惧折磨得疲惫不堪了。

    永生的恶魔不会面临死亡,可Vox刚刚被捅伤的那一刻,Ike却好像看到了无形的死神站在他身旁,已然举起了镰刀。

    “我必须过去,我要找到他……”Ike情绪激动得身体几乎要颤抖,声带震动发出的声音令眼眶也愈发酸涩。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气泡越升越高,即将高过Ike的头顶,这意味着它随时会破裂或是消失在更高的地方。三年的等待换来这一刻的云雾渐散,却不知何时风雨将来。

    Ike拼命拍打结界,但没有任何效果,结界没有破损,气泡也依然在上升。“这个方法是没有用的,只会浪费时间。”时间虽然紧急,但他还是努力平复下焦急的心情,思考打破结界的方法。

    “时空之海由我的魔法产生,如果削弱我的魔法,或许能破坏掉结界。”Ike没有犹豫,抬起手开始尝试用控制时间的魔法阻止气泡上升。他知道这种方法的风险——魔法对抗会使人体遭到魔法的反噬,但他依然没有停下释放魔法的动作。

    这一丝希望的出现是第一次,却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无论为此要付出多少代价,他都不想放手。

    两股魔法虽然出自一人之手,但二者相互的抵抗使时空之海的稳定逐渐失衡,其中的结界也出现了裂痕。“有用!”Ike察觉到了时空之海的变化,继续将魔法注入气泡中。魔法产生的波动越来越强烈,结界上的裂痕也越来越多。Ike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渗出了鲜血,只是感觉胸口一阵发闷,他定住心神,将专注都放在了控制魔法上。

    就快了,就快了……

    “啪啦!”结界一瞬间破碎,氧气立即被水全部夺走。Ike被困在水中无法呼吸,一口血都堵在了胸腔里。缺氧带来的痛苦没有让他忘记自己的目标,他在水中睁开双眼,看见了那个气泡。

    ‘Vox……’那人离得很近,就在自己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Ike向那个气泡伸出了手,在触碰到的那一刻,他的眼前闪过一阵白光,然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妈妈,大哥哥醒啦!”

    ‘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睫毛颤动了好几下后,Ike的眼睛才慢慢能睁开,自然的光线并不刺眼,他很快适应了光线,但因为没有戴眼镜,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Ike勉强看清了一个向自己走来的身影,那是一位衣着朴素的妇女,她捧着一碗水跪坐到Ike床边,温声呵斥着把几个淘气的孩子赶出了房间。

    “这里是……”嗓子沙哑得根本说不出话,发出声音时还会感觉到喉咙生疼。Ike感觉自己的身体机能被全部重启,他现在甚至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那位妇女喂他喝下水后,他才勉强可以发声。但当Ike询问她这里是什么地方时,妇女却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

    “非常抱歉,我听不懂您的语言。”

    东瀛语?Ike这才注意到妇女的跪姿和衣着,于是转换语言来回应她:“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语言。”

    妇女有些吃惊,随后又温和地笑了笑,开口道:“这里是我的家,刚刚那几个小孩是我的孩子。这里很安全,您可以放心养伤。”

    她向Ike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孩子在回家时发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Ike,于是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妇女和自己的家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将Ike救下来带回家中治疗。

    “我们找了医生来为您诊治,他说您受了严重的内伤,并且伴随有短暂性失忆,需要静养。”在妇女与Ike谈话的时候,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孩子打开了门,手里捧着一碗药汤。那孩子将药汤递给了妇女,然后跪坐在她的身边,向Ike微微鞠躬表示礼仪。Ike还没有足够的力气移动身体,只好微笑颔首向他回礼,“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

    妇女见二人相处甚好,于是放下心来,“这个是我的大孩子,就是他发现了您。”她一边将碗里的药汤放凉,一边转移了话题,“恕我冒昧,现在正值战乱,您作为外乡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对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Ike半张着嘴想要回答,却在回忆里找不到答案,他的目光从妇女身上慢慢落下,眼神失去了焦点,“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头……好痛。

    陷入空白回忆的Ike被剧烈的头痛扯回了神,痛感让他本来无力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等到疼痛散去后,他才缓下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变化——

    魔法的波动,从身体里消失了。那留存在身体里二十几年的熟悉感觉,突然被抽离了出来,Ike Eveland,彻底地成为了一个没有魔法的普通人。

    “啊,抱歉,是我刺激到您……”Ike没有听清妇女说的话,随着他感知到魔法的消失,脑海里开始掠过了一些片段,他想起自己站在时空之海中,为了打破结界遭到了魔法的反噬,他想起自己溺在水中,向着一个气泡而去,于是他便进入气泡来到了这里。可是,自己付出了失去魔法的代价来到这里,目的是什么?

    而这个目的,达成了吗?

    “先生?先生?”伴随着妇女担忧的询问,Ike终于回过神来,他感觉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很抱歉,也许是我的话刺激到您了。如果您暂时想不起来的话也没关系的,请在这里安心养伤就好。”

    “没事,我刚刚只是……有些事情慢慢想起来了,让你担心了。”

    之后的日子,Ike便借宿在妇女家中。起初他还是抱有戒备之心的,毕竟在战乱时期救下一个陌生人是有些冒险的决定,何况这位妇女的家中还有一家子人要养活,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照顾外人无疑是加重了负担,可他们依然选择留下自己,Ike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目的。后来,他得到了回答。

    “我们曾经也受到过别人的恩惠,他在我和我的家人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们,”妇女一手握着针线,一手拿起孩子们的衣服,缝缝补补的同时也和Ike聊聊天,“贫穷使我们无以回报,所以我教导孩子们,要将这份善良传递下去,以此来报答恩情。”

    经过一些日子的相处,Ike逐渐与家中的其他人熟悉起来,他也开始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身体恢复到可以走动后,Ike便主动帮忙做点家务活,有时会因为不懂操作而手忙脚乱,躲在一旁偷看的孩子们看到后会小声地偷笑,然后被妇女发现拎走,而妇女的丈夫则走过来耐心地教Ike怎么做。

    他融入了这个和谐的家庭,也在镇上认识到了更多友善的人,空虚的内心渐渐被平淡而充实的生活填满。这对客居他乡的Ike来说是好事,但因为记忆的缺失,他总感觉心里有件事情放不下,好像缺少了什么。

    Ike站在海滩上看着夕阳慢慢没入海的边际,寂寞也在此刻悄悄浸入了心脏。风拉起海浪冲向岸边,风爬上了岸,拂过小说家的发丝,而海浪则落回海中,留在了路人眼底。而他自己,又在心里留下了什么呢?

    Ike梦到过一个人的身影,直觉让他感觉这个人很熟悉,梦中身影的出现似乎在给Ike提示——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或许和他有关。可Ike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身影是谁,好像关于这个人的记忆都从脑中被抽离出来了一样。他将手掌贴上自己的胸膛,无意中碰到了串在红绳上的金色珠子。珠子冰凉的触感让Ike感觉有些陌生,他垂眸拿起珠子仔细观察,指腹摩挲着珠子和红绳,喃喃自语:“这不是我的东西……会是他的吗?”

    而“他”,又会是谁呢?

    “我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收获了海滩阳光的游人渐渐散去,Ike的眼中只剩下落尽的夕阳和盘旋的海鸥,他注视着太阳的谢幕,握紧了手中的珠子。黑夜即将来临,小说家话语中的坚定却没有被心中的迷茫淹没。

    “一定,一定……”


    “大哥哥大哥哥,你又出神啦。”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在Ike面前晃了晃,稚嫩的童声将他唤回了现实,“后面的故事是什么,快告诉我们呀!”

    Ike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抱歉抱歉,”他一边将手中的日志翻到下一页,一边揉揉小孩的头,“我刚刚在回想关于这场旅行的趣事,有些细节不太记得了,所以出了会儿神。”

    “大哥哥又在吊我们胃口,快说快说。”“那你们可要先乖乖坐下,不然我就不告诉你们了。”几个小孩子听到这话,都重新围着Ike乖巧坐好,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讲述那些文字背后的故事。

    Ike刚讲完故事的结尾,房间外便响起敲门声,妇女拿着茶壶和茶杯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妇女提起茶壶将茶水倒入杯中,然后把冒着热气的茶杯递给了Ike,“Eveland先生,辛苦您帮我照顾孩子们了。”

    “没事,我只是给孩子们讲了讲我在旅行途中的一些故事,他们都很感兴趣,也很听话。”Ike抿了一口茶,温度刚刚好。

    “妈妈,大哥哥和我们的领主一样,去过好多好多地方啊,他也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呢!”一个淘气的小女孩扑到妇女怀里,开心地和母亲分享听故事的体验。

    “领主?”Ike有点疑惑,他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却还不知道这个镇子里有一位领主的存在。

    妇女一边帮女孩扎好小辫子,一边回答Ike的疑问:“领主就是之前收留我们的人,是他建立起了这座城镇,也是他给予了困苦的人们帮助和爱。”她在讲述这位领主时,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敬佩和崇拜,“发生战乱时,领主为了保护城镇亲自出面迎战,还因此受了很重的伤。他带领战士们拼尽全力把敌人拦在了城外,才使我们没有受到太多牵连。”

    “等领主的伤完全痊愈后,我可以带您去见见他。”妇女热情地向Ike提出了邀请,但Ike作为外人,难免有些顾虑:“我只是一个外乡人,去见你们的领主会不会打扰到他?”

    “相信我,领主会欢迎你的到来的。”

    Ike对着镜子再一次整理好身上的衣服褶皱,用指腹把滑落的眼镜重新推上鼻梁,确保眼镜链没有和衣服上的配饰纠缠在一起。“Eveland先生,您不用那么紧张,只需要像平时那样就好。”妇女看着Ike一遍遍整理那件穿在他身上的北欧风格的外套,忍俊不禁地说道。

    “我知道,但见你们的领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怠慢。”Ike拨开耳边的碎发,把两只钢笔尖耳饰佩戴到耳垂上,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认真检查好最后一遍,满意后转身对妇女微笑说道:“我想我们可以出发了。”

    从家中到领主府邸的路程并不远,妇女走在旁边为Ike带路,时不时和他聊聊天让他缓解一下心里的紧张,“领主是很随和的人,他不会介意您的服饰的。我想如果领主知道您是穿着最正式的衣服去见他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

    Ike穿着与周围人们格格不入的北欧服饰,一路上他感受到人们投来的目光就没有停下来过,即使他们都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好奇一个外乡人的到来,但Ike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听妇女如此宽慰他,他也只好无奈笑笑:“但愿如此。”

    旅行让Ike养成了观察世界的习惯,每到一处地方,他都会留心观察这里的地理风景和人文风俗。Ike在这个镇子里待的时间比曾经旅行时留在任何一个地方的时间都要长,因此他也得以更深入地了解到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浪漫,这是Ike经历这些日子后联想到的第一个词,不是爱情的浪漫,而是生活的浪漫。这里的人们并不富裕,但却活得比富人快乐,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过上简单而充实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幸福。

    Ike很喜欢这个城镇,他希望那位领主也会是一个浪漫的人。

    ‘以旅行者的角度来说,你认为东瀛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东瀛……那是被花浸润的地方。’

    “Eveland先生,领主的府邸就在前面了。”妇女指了指前面的建筑,向Ike提醒道。而Ike却没有回应,他看着那座红色的建筑,目光落到了建筑上的恶魔装饰,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泛起波澜。

    ‘I can’t wait for the next stop。’‘My pleasure。’

    ‘Ike Eveland,我喜欢你。’‘我也是,Vox Akuma。’

    ‘我以恶魔的永生起誓,此生只爱一人。’

    “Vox Akuma……”一个陌生的名字从Ike口中吐出,伴随而来的是心跳的加速。

    这个人是谁?是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Ike感觉到那些缺失的记忆也渐渐浮出水面。他想要找到的答案,想要见到的人,此刻即将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他,能记起这一切吗?

    “Eveland先生,这位就是我们的领主。”

    那个男孩已不再稚嫩,只看背影就能知道他的身材多么高挑,宽大的山茶花羽织披在这位领主的肩上,微风吹起了他的黑发,手腕上的黑曜石手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此刻,眼前的人与梦中的身影重合。

    “Vox Akuma……”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Ike终于记起了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名字,残缺的碎片为心脏拼上了最后一个缺口。

    那人转过身,那双粉金色的眼瞳就这么落入Ike的眼中,在映入他的身影的那一刻,惊讶,激动,和许多道不清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最后化作无言的微笑和清泪。

    他终于将他的小恶魔拥入了怀中。

    他们在林中邂逅相识,而后一同跨越时空,看遍世间美景。命运无情,将他们拆散,它夺走了小说家对爱人的记忆,却无法夺走他的爱意。

    灵魂深处的回应是本能的,是不需要记忆的。

    “Vox,我终于……找到你了。”

    “Ike,我不会再离开了。”

    小说家和恶魔无法跨越时空,而他们的爱已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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