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梦境将你我分离 比利昨晚梦见了莱特,但他没看见他,只有一条红围巾怏怏挂在他银黑的手掌,四周也是黑的,垂挂的布料飘在空中。
他无比确信,这是那个令他懊恼的后辈戴在脖子上视若珍宝的围巾。若是在现实里,他尽可以指出这抹没有任何杂色的红有多少只属于他的后辈的特点,围巾尾部补不上的烧痕和残缺,因后辈不甚熟练的缝补技巧留下的有点粗糙的针脚,他的手指喜欢摩挲围巾的哪块布料,那一小块光洁如新的布匹。围巾上还有比利曾留下来的痕迹,比如边缘不慎撒上的几点洗不掉的燃油饮,反正,只要比利摸上那条他抚过千百遍的红围巾,甚至不用触感,只是看,他都能一眼认出这是他和后辈专属的、最简单也最珍贵的东西。他没想到已经连视觉都不需要了,梦里留下的只剩视野里模糊又突兀的红色,芯片将他握着的红色是一条围巾的概念刻录给他。于是比利就仅凭意识断定他梦见了莱特。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妮可,他说:“妮可老大,我昨天梦见莱特了。嗯……虽然只是梦见了一条围巾。”
“是吗?”
狡兔屋的老大惯于圆滑处事,若是提及之事够她捞到哪怕不足十枚丁尼,她也会像只机警的兔子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听。但若是像比利这般时不时冒出的怪话——上次是连载的漫画,再上次是当红的女星,她就习以为常的绕着头发,一边嗯嗯啊啊的应,一边刷着手机上的资讯。于是难得的,此刻妮可将手机熄了屏,竟认认真真在听比利唠叨一个听着寻常的梦。可能机器人能做梦这种意想不到的机械奇迹让她感到惊奇了吧,那只能怪罪她以前实在是个不够认真的倾听者,在比利提及那么多次后才对他的梦感兴趣。
“没错,虽然只是一条围巾,但我依旧确信我梦里的就是莱特老弟。”机器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难得看见老大有了兴致,他更愿意将无厘头的梦尽数复述了,“可能因为那是我和莱特间断不开的纽带吧,他把围巾看的和生命一般重要,曾经我也是。于是我就觉得我捏着的不是围巾的布料,而是莱特的手,被捂热了的肌肤的温度,完全能透过那条围巾感受到。他一定站在我面前,尽管我只看得到红围巾,没准他融在四周的乌漆嘛黑里了呢——我忘了说了,除了那抹红色,四周都是黑的,我连我的手都看不到,一身黑灰的莱特可能也藏在里面了,那么他也能察觉到我就站在他面前吧?所以那条红围巾在动,在黑暗里晃晃荡荡,大概就是他存在的痕迹。”
“人类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明明连梦见的画面都无从回想,却清楚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就算眼前是一片虚无,还能在梦里清醒意识到是什么把自己留住。我这个战斗素体倒做过不少梦,有时是经历过的事情,像录像带一样回放过来——这基本出现在素体自检的时候,多半在检查记忆模块。更多时候也和人类一样,荒诞离奇的画面和接不上的逻辑,像运算系统坏了,若不是在夜晚切切实实出现,我根本不会想到我竟有如此想象力!妮可老大你能想到吗,我在梦里一抬头,发现自己变成了莫妮卡!这简直不亚于老大一低头发现钱包空空的惊悚——哎,我错了,不要打我!”
“不过我的梦里可不止会出现莫妮卡大姐姐……也不止星徽骑士,真的,相信我!”比利闪到妮可面前,一只手抬上头顶发着誓,妮可则甩了甩刚刚打上机械手臂的拳头,她早就学会收着力了,因为到头来会痛的从来不是比利,而是她娇嫩的手指,不过这次她确实无心教训她的员工,她正专心听着比利如何去描述梦,一个只有红围巾的梦。
“安比,猫又,还有妮可老大您,我都会梦到的——请相信我无比重视我所在职的狡兔屋,誓要为狡兔屋的名声贡献犬马之力!啊当然,妮可老大也不是黑心老板。有时候也会在梦里遇见大姐头她们,老大能理解吧?毕竟我在旧东家待了不少的时间,总会想起以前睡在卡车里,每天沾着黄沙撵着风的日子,就和人类怀旧一样,我在外环当打手的日子虽然不算多么美好有趣,终究也是值得纪念的,更何况现在这一切都被莱特老弟继承了去了,哦对,莱特,我本来就在说他来着,说出来倒也奇怪,我梦到最多的人就是莱特了,有时候我怀疑红围巾有托梦的神奇能力,就像最近看的那部漫画!重要的信物会产生链接,什么的……不然我怎么总梦见他。红围巾一直出现在他身上,或者他的脖子是空的,那我便清楚我脖子上还圈着那条红色,但至少我还看得见莱特的样子,他刚刚被大老爹带来卡吕冬的时候,带着一走动便叮当作响的狗牌,头发乱糟糟的,垂着眼低着头,我那时候基本只能看到他的发顶,再到后来才看到他在我面前撩起头发,或者扶上墨镜,只为了用他那张脸笑话我,那个时候他的脖子就被红围巾裹住,狗牌也看不见了。妮可老大,你说后辈怎么可以对前辈那么嚣张呢——?不骗你,我在外环的时候实力可是远近闻名的,可莱特这家伙反而越来越爱以取笑我为乐了!怎么想都是不可理喻的后辈吧!
“……总之,有红围巾的梦里一定有莱特,他的脸庞会完整的出现在我的梦里,梦见在他的住所里,他的脸就由电视照着黑一下白一下,要是在新艾利都里那就是在采购物资,墨镜会摘下来对着卡吕冬的二把手给的采购清单一个一个对账,如果在外环会被沙尘遮的模糊,但这是梦,所以就算在一般沙尘最猛的时候,他的脸在梦里也是无比清晰的,眼白混了几条浅淡的红血丝,眼下有多乌深的黑眼圈,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无比奇怪啊,怎么今天我只能梦见一条红围巾了呢,就算四周是一片黑色,我也不可能看不到他的脸的——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太久没见到莱特了,导致他的脸也已经从我的记忆里淡却了?但明明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回过外环,他也不来城里,在我刚走的时候,可能那时候他在忙着处理我留下的麻烦,唯有这点我很对不起他,也可能因此他在生我的气,我还是通情达理的,所以我不会责怪他生气,我理解他。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会来梦里找我,在多久之后,我们再见面之前,他的面庞都会在我这个机械的梦里呈现出新艾利都最高帧率的画面,那么为什么昨晚我没梦见他的脸呢?……这简直不合常理!作为前辈怎么能不记得后辈的脸呢,万一哪天他坐在六分街的拉面店里,还为了让我看见摘掉了墨镜,而我却忙着去隔壁的金手指,忘记了他的长相的我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那该是个多么不称职的前辈啊?所以,是不是我必须现在就去外环找他一趟,捧着他的脸把他的每寸肌肤纹理都记一遍,才能保证不会出现这样尴尬的情况,才能就算他用墨镜把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的,我也够一眼识别出他?”
“……你绝对是故障了,比利,我又得花钱修理你。”妮可摇着头,总是游刃有余,或者装的游刃有余的少女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懊恼,“不是在说你做梦,知道你会做梦,貌似和人类一样,是什么记忆内容的整理…?算了,我记不清那些技师说的头头是道的。但你的记忆模块可不会小到记不住一个人的样貌,你要是愿意你一定可以把他记到新艾利都也陷落的时候。所以你绝对是记忆模块坏掉了,或者一个简单的,不涉及那么多理论更不涉及我的钱包的结果,你只是想见莱特了。如果你前面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表达你对后辈的思念的话,那你说一句话就好了——‘老大,我想去看看莱特。’我可以立刻给你批一个长假,把需要你的委托全部延后或推掉。我又不是黑心老板,这你不是知道吗?!关心员工的心理健康,就算你是个机器人,这种事情作为一个合格的老板还是完全能够做到的。那么,为了确认不是万事屋的公款,或者你的工资需要遭殃,我现在就推荐你可以去外环了,见见你的后辈去。”
机器人的瞳孔瞪的很大,他停了脚步,像没电的邦布愣在原地,可他一点不在意什么委托,放假,他开口的是:“咦?我在想他?我想见他,想要去找他吗?放假当然快乐,但我只是认为我会把常年带着墨镜的后辈忘了,因为他在梦里应该有的样子,我描摹不出来了。可能我的记忆模块的确出了问题,但我认为只要是见一面就能解决,不用耗费狡兔屋的委托费,或是我的工资——它已经少的可怜了!……但是思念?我们经历了许多次离别,就算他不回敲敲,也听不到从卡吕冬之子传来的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这样的离别也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妮可老大怎么独独这一次认为我在想他……?”察觉到妮可不自禁抓紧的手臂,他预感到大事不妙,自己说出的话绝对让他的老大生气了,于是他忙不迭远离了妮可,他一边跑一边喊着感谢妮可老大,而远处粉头发的少女大喊着你快给我回来,你的脑子一定出问题了,我真得让你去好好修修。
比利没敢耽误,马不停蹄去了外环,野火镇的路无比熟悉,可他总觉得哪里都变了样子,不止是许久之前绳匠负责经营起来的芝托邦,这里依旧是外环最富盛名的餐馆,可它的设施似乎添置的比以往还要多,抬头一看,野火镇的灯牌也跟着翻了新,不知道是灯泡还没调试好,还是为了纪念旧灯牌,几圈字的灯泡还是暗淡的,等它夜晚亮起来,你就能看到崭新的“无力野人”标识了。柏妮思照常在她的吧台摇着调酒壶,金黄色的燃油饮自她手间流泻进冰块的缝隙,她看见比利,兴奋的朝他招了招手,又是蹦又是跳,差点儿撞到了吧台,手法却无比娴熟地捞起身后机械专用的燃油,一弯指头推给了比利:“你来啦,比利!”
她看到比利靠上吧台,一手接过了燃油饮,像是终于找到倾诉对象般摇着脑袋靠在木制的桌子上:“最近卡吕冬之子的大家都很忙呢,凯撒忙着处理帮派争斗,露西每天跟在凯撒后面,喊着笨蛋、蠢货的,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凯撒就会把事情搞砸,派派一直在跑运输,每天都睡在大卡车里,除了吃饭都很少下来了,有时连饭都在卡车里吃着盒饭解决,唉,每天一睁眼就是狭窄的卡车座位,可能只有派派会受的下来吧。波喵……说到波喵,我就又忍不住想揉揉她尾巴上的毛了!可惜我最近连见都见不到她,她连外面的工作也不接了,每天就与她曾认识的许多人打着交道,向他们打听物资的渠道……总之,这里除了我似乎都没人能陪你喝燃油饮啦,我一会儿也要去干露西派的活了,大概一杯……不,应该是两杯!然后我就要被迫短暂的离开燃油饮的世界……!”
“啊……没关系柏妮思,你完全可以把燃油饮装在「摇晃」和「搅拌」里,只是点火的话它们完全做得到,或者说只有你的特调能做到,这样就不算离开燃油饮了吧。”柏妮思激动的点了点头,比利晃了晃她递过来的罐装燃油饮,易拉罐的拉环没有丝毫被掰动的迹象,“不过我的话是来找莱特的,我差点把他忘了!……在梦里,现实里我还一清二楚的记得他呢,也不会出现他走在我面前我却认不出他的情况,他把脸全部遮住我都还认得出来,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来看看他,避免真的把他忘了。我一会找他去喝几杯,聊会闲天,希望他不在忙,虽然看卡吕冬之子现在的样子不太可能……柏妮思,你能不能先给我几罐人类喝的燃油饮,以及我喝的,就算他在忙,我也可以把燃油饮放在他面前,等他有空再喝,就当我这个前辈再请他一次了。”
“他一定在等你。”柏妮思又一次转身,从一个明显比较特别的柜台里取了几瓶易拉罐,抛给了比利,“这是我提前调好的!本来也是想给莱特的,你帮我送过去吧,不用付钱!可惜没来得及给你几杯特调,你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记得。莱特一定愿意和你喝一会儿的,就当是看在柏妮思特调的面子上,哈哈!我们每天在野火镇忙东忙西的时候,也在想要是莱特在就好了,以前他总是干杂活,可偏偏他干的都挺好,感觉没有他露西的生气频率都上升了,可他在空洞里呀,他过不来,现在他一定在那个山崖上,大概真的在等你呢。你快去看看他吧,我要走了。”
柏妮思哗啦啦将燃油饮倒进了她心爱的火焰喷射器,“摇晃”和“搅拌”两下后,它们如愿以偿喷出了漂亮的火焰,于是少女心满意足将它们背在背上,伴随摩托的轰鸣离开了吧台。比利抬头看了看柏妮思指着的山崖,想过去要绕的路不少,但他相信莱特会一直等在那里,他也骑上了摩托。久居新艾利都并没有让他的飙车技术退步,十几分钟后他就踩上了山崖散落在黄土上的碎石,碎石滚动几圈掉下了崖脚,他看到莱特转过头来,大概是听到了声音,大概是看到了落下的石头,他仿佛早有所知,知道是离开了外环的前辈专程过来找他了,盘着腿坐在山崖边上,挑起嘴角等待前辈拎着燃油饮一步步走过来,脸上难得没有戴墨镜,所以比利将他深绿的眼底也看的清楚,等到比利走至他身侧,也随意坐在飘飞的尘沙上——幸好黑色的裤子向来耐脏,莱特这才缓缓开了口。
“这里是个好地方,视野很高,我能从这里看到野火镇,能看到还挂着不断晃荡的秋千的‘耶耶’,还能看到周边一些帮派聚集的地方。老板和大小姐在附近东奔西跑,解决别的帮派的麻烦,这些原本该我处理的,可惜我过不去。派派的大钢牙每周都会进出几趟,我倒是看不见柏妮思,波可娜也是,但我知道柏妮思大部分时间肯定在吧台里调酒,波可娜碾转在外环和新艾利都间,大概也有在趁机躲着某个过于热情的家伙吧。”比利给莱特拉开了燃油饮的盖子,将它放在莱特身前,用了点力度,一小部分瓶底被没入了沙,莱特对此视若罔闻,他没急着直接拿起燃油饮和前辈痛饮,“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要把灯牌修成‘无力野人’的样子,可能是镇民们的恶趣味,外环人可没几个喜欢怀旧的。在凯撒当了代理霸主之后,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或许外环人会在野火镇得到更好的医疗条件,来外环的城里人会变多,帮派间的斗争也会不那么激烈,只要照着这样发展下去,凯撒一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霸主吧。”
“你说的没错,莱特,我刚刚在野火镇见着了柏妮思,她都和我聊过——你应该猜的到,这些燃油饮就是柏妮思调的,她特意要我带过来。似乎她们最近都很忙,毕竟忽然成为了外环的中心帮派,要操心的事情也多了。说起来,莱特老弟你呢,你最近在做什么?卡吕冬之子的野猪们最近都在忙,我看你也不例外,我最近每天都在给你发消息,你却一直显示不在线,镇民也没有提到你,只有柏妮思说你在空洞,在这里等我,你总不能因为平日里总在打杂,就在这个地方发呆偷懒吧!”
“前辈记性真差,我可是卡吕冬之子的常胜冠军啊。”莱特仰着头笑了起来,遮眼的刘海顺着弧度撩下,碧玺似的眼珠盯着他,笑意直达眼底,“我必然在履行常胜冠军的责任啊,前辈不应该再清楚不过吗,难道前辈以前带着红围巾时,也是天天干杂活和发呆吗?……我可是终于解决了所有常胜冠军的麻烦,专程在这儿等着前辈,前辈怎么可以说我偷懒呢?倒是前辈,专程过来是来找我闲聊的吧?看来现在最是清闲的还得是去了城里的前辈啊。”
比利仰头灌了几口燃油饮,他的饮品人类不能喝,他很清楚,就像他也吃不了人类的食物。战术素体没有胃囊和肠道用以消化,人类也没有油箱需要补充,但智械用的燃油饮比想象中贴心,所以他能在喝下去时想到人类喝燃油饮的感受,似乎这样的液体也能让由齿轮运转的机械不自禁去多说点什么,他轻轻拂下沾在莱特衣服上的灰,说道:“是啊,我就是来找你闲聊,但不止是闲聊的,我怕我忘记你了,所以我来看看你的脸,就这样。非说的话,我们已经闲聊过许多次吧。在我离开外环之前你还不爱和我说话,哈,刚巧那个时候我也不是个爱找人搭话的家伙,我们不止有常常聊天的时候,也有一段沉默不言的时候呢,直到后来你愿意和我说话了,我们也像这样随便在哪个沙地上坐着,旁边摆满燃油饮的罐子,天上或是霞云或是晚星,红围巾也在那时飘在了你的身后,再后来我们之间的话就多了,也不知不觉间我们聊光了记忆里的每回风息。我倒是不介意我们再说几遍以前,像是曾经哪个帮派不自量力,恰好碰上了我的枪口和你的拳头,或者更早之前我们起了分歧,切切实实打过一架——你当时的样子真的挺可怕的,就算是我也深切担心着你会把命拼上。但总之,无论要说多少往事,还是选择聊聊近况,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莱特拖着脸颊,大概有五秒,或者十秒,他们不说话也不动作,有着英俊面庞的青年就看着下方野火镇忙碌的人群,好一会儿才带着“拿前辈没办法”的笑意转过头来,比利也跟着笑,他多想这时候揽住莱特的肩膀,再轻轻拍两下,像他曾无数次做的那样,于是他目不转睛盯着莱特,再次开了口:“这样吧,我还是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事吧?如你所说,狡兔屋的生活确实很轻松——忽略每月不得不百般节省的开支以外。妮可老大虽然抠门,但总是个别人看不出来的大好人,上次还看见孤儿院的孩子依着她,喊着‘妮可姐姐能不能教我们怎么赚大钱啊!’不过院长从来不推荐妮可向小孩子传授她混迹街头的技巧,哈哈,很简单的道理,教坏小孩。猫又前不久和隔壁街的犬希人大吵了一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猫狗不容?在她们就差要亮爪子的时候被妮可老大和安比及时拉开了,我倒是不担心猫又会被犬希人咬死,但犬希人的脸上一定会多几道抓痕,就像前不久我还没维修的义体一样,技师还问我到底什么猫能给机械造成如此‘深刻’的伤害。安比上周又去看了几场电影,猫又一边甩着尾巴无比嫌弃一边积极地陪她看完了全场,妮可老大还特意拐弯抹角给她放了假,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是老大先提的来着,虽然狡兔屋本来就闲,但妮可老大放假的频率也未免太高了。”
“听起来前辈在新艾利都过得很好。”莱特眯起了眼睛,洒落在地面上的燃油饮映着昏黄,缓缓溶进了沙砾与灰土,他抓了一把,捻在手里再随它顺着手指间隙漏下,“哈,不过,我在卡吕冬之子也过的很好,虽然有时候会被露西反复的拉去做她和老板决斗的裁判,这可不算好差事,我宁愿溜去仓库和派派一起整理一下货物,或者干脆去空洞里揍飞几个以骸,毕竟老板和露西的决斗总是没有结果,但我,或者临时被拉过去的派派被她俩莫名团结的攻击的结果是注定的。不过去除这些过于热烈的插曲,外环的生活总归算得上惬意,感谢你特意把柏妮思的特调带过来,前辈,虽然她有时会突发奇想,让燃油饮染上无法追溯原料的奇怪味道,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解忧寻乐的好饮品。波可娜的加入其实有让露西的脾气冷静许多,哈……毕竟曾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对老板的要求总是尽职尽力的,我倒是深有体会,或许对她来说,卡吕冬之子……也已经是她脱不开身的归宿了吧。
“我和你讲过以前的事情,前辈,所以你应该知道红围巾对我有多么重要,你脱下红围巾后找了喜欢的工作,拥有了想要的幸福,我衷心祝愿你,因为我也从红围巾的使命里得到了很多……目标,希望,还有……再次追逐一个人的勇气,别这样看着我了……都这时候了,从未表达过的事情就让你看见吧,反正我已无可隐瞒。”
莱特的外套松散披在深灰肩膀上,风一过衣袖也跟着飘起,幸好外套上的铆钉足够沉重,否则比利会担心它会随着风飘飘然远去。比利摇了摇头,他伸手抚上了莱特平日被布料遮掩、久未见光的脖颈,然后,掐紧了他,将他掼倒在地,直到金属手指的关节摩擦上还混着燃油饮的地面,狗牌叮当两声从衣领间滑落出来,一并掉落在地面,与比利的手指相撞。
“那么别再沉默了,莱特,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了。”手指尖全然感受不到他跳动的脉搏,他的后辈沉寂着,垂下眼睑淡漠看着他,似乎早已如同行走的尸体,可比利手上分明存着温度,像是太阳烤过,独属于外环的温暖还残留着,机器已难得再感受到愤怒,却在此刻收紧了手指,自他踏上这座空无一人的山崖,红围巾便再没在这个等待他的后辈脖子上出现过,于是比利的视线、比利的掌心如此轻易就触碰到了本该藏在围巾之下的肌肤,“你的红围巾呢,莱特?”
就算被前辈突如其来的如此压制——莱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丝毫没有被扼住气管后难以呼吸的狼狈,深沉的墨绿色眼睛依旧眯着,但比利似乎看见他藏在身上唯一一点猩红中的泪珠:
“卖掉了,前辈。
“我把「红围巾」卖掉了。”
比利是在一个流浪商人那里看到红围巾的,就像他说的,只是利用视觉,只是看见一眼,他便清楚那是作为卡吕冬的常胜冠军才会拥有的红围巾,是他和唯一认可的后辈间独有的深刻联系。他上前去揪住了那个商人,揪着被他随意摆放在一堆破烂上弃之如敝履的红围巾质问,这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是卡吕冬之子的常胜冠军的红围巾,朋友。”商人这么说着,他是个投机客,一边举着双手一边忙不迭向比利解释,“我保证这是真的,不信你去找找,现在的常胜冠军,脖子上绝对没有他引以为傲的标志,那块红色的布了。”
比利怎么会不知道它是真的,藏了后辈无数新缝的针线的红围巾,浸过血燎过火,永远藏着莱特的下半张脸,如今被粗暴揉成了一团,锐器撕扯开一道道裂口,灼烧的痕迹也终于爬上了围巾正中央,没有人在乎,人们只在乎这是卡吕冬之子的常胜冠军愿意放弃尊严与生命的东西,它是崭新的也好破旧的也罢,只要它还代表着常胜冠军的荣誉,它便足够无耻的商人将它当做如今买卖的噱头。于是比利握紧了拳头,他笑这个商人绝对是个不够熟知外环才想着发横财的可怜虫,不然他绝不会以如此嘲弄的态度对待上一任红围巾的拥有者,他尝试把手中的红围巾吹嘘得有多么价值千金值得收藏,在比利眼里他便将它贬低得有多么一文不值,于是他终于把拳头砸在了喋喋不休的商人脸上,直到问出他是从哪里得到几乎已成了碎布的围巾。
“你怎么可以失去它,怎么可以如此轻贱它呢?没有人会愿意你这样做的,不管是把你接过来的大老爹,与你朝夕相处的卡吕冬之子,还是我。现在它已经支离破碎,无可挽回了。我亲眼看见了其他人将红围巾当破布一样向我叫嚣,可我的心里却感受不到一点悲伤,而是满腔怒火,我许久未曾感受过了,但似乎这才是我作为战术素体应有的情绪,我愤怒于你的失去,但绝不止于此,我绝对在害怕着对你的遗忘,毕竟就如我说的,我可能要忘记你了,你为何不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呢?我无法接受,我的记忆里怎么会刻不进你的脸?就算你是个不够合格的后辈——一个不听叮嘱也不接受爱的后辈,我也不会允许将你忘记的。”他说着,金属的指腹缓缓滑过莱特的脸庞,莫名平滑的质感,他这才发现莱特的眼睛了无生机,人类用机械式的表情回应着他,唇角的微笑就没有消失过。
“你说你在梦里没看见我,对吗?那你梦见了什么?”人类唇齿开合着,模样如同胶带转过几圈后留下的底片,“我猜猜,一条红围巾?然后你便知道你梦见了我,尽管四周空无一物,你看不见我哪怕一根发丝,你也执拗的认为梦见的是我。要是我一开始就不在你的梦里呢,前辈?我在这里啊,在你此刻手所触及的地方,在永远火热又永远空旷安静的外环,我的身体还依着尘沙与泥土,我的眼睛还看着这崖下忙碌的野火镇呢!前辈说我不接受爱,这是否冤枉我了,前辈?还是说平常聊着游戏与录像带的前辈还存了许多话没和我说呢?我已经和盘托出啦,不如前辈也和我说说,说说那些除了闲话之外你不说的事情,你觉得不到时候便搁置不管的事情,在你朝着前方迈进时忘了将记忆留一份给过去——前辈,你是不是真的欠了一句‘爱’没说出口呢?”
比利不再动作,日光将它的机体烤的滚烫,零件为了散热低声运转,只有嗡鸣的声音于此处存在。莱特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脖子:“我必须卖掉‘它’,这是常胜冠军的责任,事实上我也做到了,不要急着责怪我,也夸夸我吧,前辈?我还完了大老爹替我结清的债务,将卡吕冬的旧事全部清算,尽管我确实有愧于未能保护好红围巾,但我卖掉‘它’换来的筹码已经买回了足够好的现在——你口中所说的,和在这里能够看到的。我总还有没能换回来的东西而心存遗憾,但这样也够,因为前辈这次是专程跑过来记住我的嘛。最后,前辈再动用你那老旧的零件想想看,红围巾不在我这里,它单独缠进了前辈的梦——那它应该在哪里?”
比利将红围巾攥在掌心,去商人说的地方找了又找,他看到皮衣外套沾了深色的痕迹,没准是因为后辈会在看到后会本能的眩晕才丢在了这里,他甚至找到了尸体,但不是他的后辈,而是卡吕冬时打过照面的面孔和标志,凌乱无序的脚步延伸至空洞的最中心,可直到每一双鞋留下的泥印都被他记了个干净,他依旧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哪怕一根手指,哪怕一缕发丝。也不知道他反反复复在空洞徘徊了多久,萝卜提醒他该走了,他不该在空洞里待着了,他恍然意识到卡吕冬之子的常胜冠军完成了托付给他的所有任务,他已经把自己理所当然的卖掉了。
“看来妮可一开始就提醒我了,是我的记忆出了错,直到现在我还能听见插件自检的声音,我慢慢能看清你,也能把你的面庞拼凑完整了。在那之前,我把未说的话说完吧,莱特——当做给你的回礼。你说对了,我一直爱着你,不作为前辈或者同伴,而作为恋人将感情托给你,但这些话我在之前都没说,我总在等你追上来,在这一点上我确实是个混蛋,我在燃油饮的倒影中窥视你的眼眸,在播放的录像带荧光照到你时偏过头来,仗着你猜不到我的视线落在了哪儿。我也不是个合格的前辈啊,我把心知肚明的爱藏在每一次揽住肩膀、互相调笑的时候,总想着当你抛弃了墨镜的遮挡,在我面前笑的更放肆些,当你心甘情愿扑进我的怀里,你就能听到机械是不是有一颗心脏,它在你面前又拥有多么猛烈的跳动,我们的爱就能水落石出。我以为我们总不缺等待,只要我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你总会跑上来牵住我的手,可我拥有的时间多么漫长,你的生命便多么短促,在我意识到它如昙花一现,却只剩回头时你已行完了将行的路。该死的,我应该停下来,应该转过身去等待你,甚至回跑几步拉住你,你说,莱特,若是我早点按住你的肩膀,让你不能回避我的视线,若是我早点开口,说一句最简单的告白,是不是你不会选择那么轻易将自己出卖了……??”
又一杯特调开了瓶口,如眼泪坠落在灼热的黄土,雾气擦清了眼,随风远去前牵了披挂的外套衣袖,灰色的铆钉外套搭在灰色的方形石块上,莱特平静的笑脸印在底片,一视同仁注视着每个在他面前驻足的人。
“我看不见你了,我的视觉、我的感官,我所有的记忆都迫使我离开了你,我就像做了一场白日梦,才能让我短暂的和活生生的后辈相遇。但我相信你在听,你一定还在看,看你离开之后的卡吕冬之子,看你卖掉一切换来的外环。一切都在变好,卡吕冬之子在失去你后愈加忙碌了,但外环人对她们的信任只增不减,这都是因为你做尽了常胜冠军应做的事情,她们只剩下明媚的前路了。我也活的很幸福,回去之后,妮可老大一定会一边可怜兮兮地摸着钱包一边催我再去做个检查,我今天还没去报刊亭刮刮刮卡,没准你能看见,可以顺便祝我刮到一个大奖。我还是不会为你哭泣,但是露西哭了,凯撒在偷偷掉眼泪,柏妮思做了一杯又一杯燃油饮,不断堆在柜格中等着送过来给你,哈,你走了她就不管你晕不晕燃油饮了,各种酒精玩命往里加,要是我再看见你时你成了‘醉鬼’该怎么办呢——?送进来的货物已经让野火镇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小孩子坐在‘耶耶’的秋千上便会有风吹过来,我在想是不是你在推,如果是你的话,下次我也要坐在上面试试,看看这样的你还推不推得动我。
“真是的,直到现在我想着的仍是不断和你说这些闲话,我会每天都告诉你新艾利都有多少趣事,去找人们追逐的幸福都在哪里,这是私心,我不希望你沉沉睡去,你要看着我,看着你曾爱过的一切,直到岁月流干了记忆,那时候我也会陪你一起远去——我绝对会记得你,直到城市又翻过一遍新,直到空洞终于带来末日,直到机体老化腐朽的最后一刻,我的意识便和你相见。
“最后,莱特,我真的会做梦,不是系统故障,是我身为拥有爱的‘人’享有的特权。所以你要经常来梦里找我,我一定将你的面容描摹的俊美无俦,甚至你自己都想象不来的帅气,我知道你最要面子了,那么说好了,一定要经常过来,再像今天般聊闲,让我再做不知多少个白日梦吧,说好了哦?一定要来。
“再见,再见,梦境中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