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囚】两小童恋爱 上　　家里来了一位漂亮姐姐。
　　她个子挺高，看上去大概比卢卡斯大上五六岁，烟灰色的长卷发束成便于打理的低马尾搭在肩上，被雨水浸得往下沉，缓慢滴落门口的瓷砖上，晕出一朵朵潮湿的水花。
　　“她是谁？”卢卡斯·巴尔萨克远远地望着她柔和的湛蓝色眼睛，轻声问管家。
　　“哦，少爷，似乎是替我们送货的洛伦兹家的孩子，外头下着暴雨，一时半会回不去，夫人才留他们过夜。”
　　“洛伦兹……”窗外的雨声猛烈而急促，盖过了卢卡斯轻念这个姓氏的上扬音调，这温和有礼的小少爷在瞥见洛伦兹微不可察的冷颤以后，皱着眉吩咐道：“管家，快领她去楼上的浴室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服，怎么能让一位淑女受冻？”
　　管家神色复杂，“他并不是一位淑女……”
　　“您在用出身评定一个人的品格吗？管家先生！”
　　小少爷圆润可爱的面孔上浮现出几分愠色，他抬起头毫不客气地教训道：“在那位洛伦兹小姐受寒感冒之前，您最好快些让她喝上一碗热茶，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管、家、先、生！”
　　管家觉得，是少爷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那位洛伦兹……既不是小姐也不是淑女，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位男性。
　　但这个事实对正因他怠慢了客人而发着脾气的小少爷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管家在感叹6岁小少爷远超年龄的绅士风度和解释洛伦兹的性别之谜之间思忖片刻，最终选择遵循主人的命令，只点点头去储物柜里取了一条毛毯，领着洛伦兹小先生去楼上洗漱。
　　反正只是乡下来的农户之子，此生与少爷最大的交集也只是为巴尔萨克家送货，并不需要在他身上多费口舌。管家这么想着，步伐轻快地领着被雨水浇成落汤鸡的阿尔瓦·洛伦兹走向了二楼——那是这座古堡中，主人们的活动场所，也是权利的象征。
　　管家预料不到的是，在这场暴雨停歇过后，他所看轻的农户之子会直接入住二楼，住到小少爷的隔壁房间。
　　以童养媳的身份。
　　在此之前，管家只看见12岁的阿尔瓦·洛伦兹在洗漱过后并未直接下楼，而是坐在小少爷身边，与他共读一本书，长卷发披散在肩头，神色温和而恬淡，“所以这一段还可以有新的解读角度，我们需要重新精读一遍，才能找到作者想要表达的……”
　　“……原来是这样。”
　　管家瞧见那本书的封皮，是少爷最近在藏书室里找到的旧书，内容晦涩难懂，少爷却兴致浓厚，整个古堡上下都被问了个遍，也没有人能为少爷解答这本旧书中提出的问题。
　　“他是个不错的孩子。”
　　管家连忙弯下腰，对不知何时立在身旁的巴尔萨克夫人附和道：“……是，夫人，少爷的确……”
　　“我说的是洛伦兹家的孩子。”年轻的家主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摆在会客厅门口的旧鞋，语调同唇角一起愉悦地上扬。
　　“他很适合做卢卡斯的家庭教师，无论是品格、相貌……还是家世，都很符合卢卡斯的标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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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阴沉的天色才被艳阳染上明丽的蓝，卢卡斯恋恋不舍地看着姐姐比雨后天空还要清澈漂亮的蓝眼睛，拉了拉他的衣角：
　　“姐姐，你要走了吗？”
　　“是的，少……卢卡斯，雨已经停了，”
　　阿尔瓦点点头，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昨晚与卢卡斯一起看书时，两人都兴致盎然，竟沉迷于对文章的解读而忘了做自我介绍——他知道自己的长发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但一句“我是男孩”浮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不忍心让这过分懂事的小朋友感到尴尬，于是他选择默认下这个美丽的误会。
　　毕竟卢卡斯还小，而他随父亲进城送货的机会不多，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面，被暂时误认性别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阿尔瓦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合上那本书，轻轻递回卢卡斯手中，“和你交谈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卢卡斯，日后我会经常托父亲给你送信的。”
　　“不能留在这里吗？你很聪明，懂很多连家庭教师也不知道的知识……”卢卡斯满怀不舍，忽而又眼前一亮，“啊，我知道了，你就留在这里做我的家庭教师吧！”
　　“……卢卡斯，我今年才12岁，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没办法做你的老师。”见卢卡斯上扬着的嘴角下垂，他又飞快地找补道：“但我会努力考到城里的大学，卢卡斯，到那时候，我会试着来应聘做你的家庭教师的。”
　　“你保证你会做我的家庭教师？”
　　“我保证。”
　　现在想来，他当时答应得实在是太轻率，以至于临走前被卢卡斯与巴尔萨克夫人拦住时，还有些不知所措：
　　“……少爷，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不叫我卢卡斯了？”
　　卢卡斯凑近小声问，在意识到阿尔瓦的父亲也在以后，这种不庄重不绅士的小动作立刻被收回，卢卡斯退回母亲身后，“妈妈，快说呀……”
　　“好吧，别着急，我亲爱的小甜心。”巴尔萨克夫人随手揉乱儿子特意梳理整齐的蓬松头发，朝着洛伦兹父子微笑道：“洛伦兹先生，阿尔瓦是个优秀的好孩子，他聪明、善良、品行端正，在同年龄的孩子里十分出类拔萃——我想聘请他，留在王都做卢卡斯的家庭教师。”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阿尔瓦年龄还小，只比我的卢卡斯大了六岁，所以我们会全额资助他上完中学和大学，前提是他愿意受聘，做卢卡斯的老师。”
　　“这……”
　　洛伦兹父子一时半会竟愣在原地，两双蓝眼睛里是同样的不可置信。这位以出众的商业头脑与高尚的品德性格闻名于王都的贵族，竟诚恳地许诺愿意资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户之子上大学。阿尔瓦聪明的脑袋被这天上掉的金块砸得发懵，他看看父亲又看看卢卡斯，十二岁的少年一言不发，努力权衡着其中利益得失。
　　而他短暂的思考在小少爷眼中便是无声拒绝，卢卡斯咬咬牙，从母亲背后哒哒小跑出来拉住阿尔瓦的衣角，小声恳求道：
　　“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家庭教师的，我要和你一起上学！不可以拒绝我！”
　　阿尔瓦低下头，那双稚嫩的橄榄色眼眸含着水光，大概听到一个“不”字便会掉下眼泪，滚红那细嫩如软桃的圆润脸颊，无端惹得少年想伸手捏一捏。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触感的确上佳，捏住，果汁立刻骨碌碌滚落，阿尔瓦连忙在这张小脸皱成一团之前点了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留在这里，做你的老师。”
　　“阿尔瓦……”
　　老洛伦兹微微皱起眉，在看见儿子眼中的坚定时，他忽然又放下心来。这世上没有谁比父母更了解自己的孩子，阿尔瓦天生聪明好学，哪怕随他进田地帮忙收麦子，也不忘在休息间隙捧着书抢着时间学习。饱满的麦穗与浅淡的书香培养出一个成绩优异的阿尔瓦，这孩子注定是要走出穷地方，开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的。
　　“我相信你的判断，阿尔瓦。”老洛伦兹拍拍儿子的肩膀，又转头向巴尔萨克夫人点头致意，“阿尔瓦还小，行事冲动，但脑子还算灵活，还需要夫人多多提点——夫人，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改天我一定带妻子专程登门致谢。”
　　“正巧，我也想与尊夫人多交流交流，她比我多做六年母亲，也必然多有心得。洛伦兹先生，请一定代我向尊夫人问好。”
　　两个家庭的父亲与母亲短暂地站在门口寒暄片刻，要分别时，却发现两个孩子不知何时已经跑进屋里，阿尔瓦被卢卡斯拽着，只急匆匆从门后探出头：
　　“爸爸再见！一路平安！”
　　“道完别了吗？那道题我昨晚想了一晚上，做了两个版本的解题过程，求你了姐姐快帮我看看吧！”
　　“……姐姐？”老洛伦兹迟疑地将目光转向巴尔萨克夫人，声音有些颤抖，“夫人，阿尔瓦是男孩。”
　　“兴许是小孩子过家家吧，我们卢卡斯也经常扮演女孩，他穿裙子的模样也相当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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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瓦·洛伦兹仍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他受到了巴尔萨克夫人的资助，直接可以转到王都的中学。贵族学校的教育资源比乡镇中学要优越百倍，那些因缺少器具而无法进行的实验，那些亟待从笔记本中走出的发明创想，以及父母一直所期望的、要离开贫困的家乡，努力在城市中奋斗出属于洛伦兹们的安身之处。
　　“姐姐，快看这题，我用了两条公式，一条是……”
　　——但在实现梦想之前，他还有一个重要的难题需要攻克。
　　“卢卡斯，其实我……”
　　其实我不是“姐姐”。
　　简单的几个单词却沉重得难以说出口，如果他开口说出这个事实，卢卡斯是否会认为他存心欺瞒？是否会对他失望透顶？是否会央求巴尔萨克夫人收回那份资助？
　　道德与尊严还是不允许他做出故意欺瞒的行为，但让小少爷伤心落泪也不在他的期望以内。他沉思良久，还是决定先向巴尔萨克夫人解释清楚，毕竟没有谁比一位母亲更加了解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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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这样……阿尔瓦，你多虑了。”
　　巴尔萨克夫人藏在折扇后的唇角愉悦地上扬，“卢卡斯还在襁褓时就分得清美丑，他喜欢长相漂亮的一切事物，不分男女——这个说法或许有点奇怪……但阿尔瓦，他只是还没到能认清他人性别的年纪，或许这对你造成了冒犯，我这个做母亲的先向你道歉……”
　　“不，没必要，夫人，您没有必要向我道歉……”阿尔瓦连忙低下头，素白的面庞浮上羞赧的浅红，“那我该如何向他解释呢？”
　　“不需要解释，等卢卡斯再长大一些，他自然会明白的，现在说出口，恐怕会伤到他的自尊心呢。”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巴尔萨克夫人又笑道：“他很聪明，聪明到我先前请来的家庭教师都无法跟上他跳跃的思维，这意味着他要比其他同龄人都更有自己的主见……我得说，其实卢卡斯需要的不是一个家庭教师，而是一个能和他思维同频的同伴——你恰好就是这个人。”
　　阿尔瓦望着那双与卢卡斯如出一辙的橄榄色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拉着他衣袖乖乖叫“姐姐”的小小身影，只觉得心头发软，于是他认真道：“您谬赞了……夫人，请您相信我，我会、我会为他倾尽所有，直到他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十二岁的少年站在巴尔萨克家族的掌权人面前，庄重地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而这份保险的受益人则藏在门后，只探出半个头，朝着妈妈的方向紧张地眨眨眼。
　　——我没有来过，不要告诉他呀。
　　——好的，卢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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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尔萨克家族的管家办事效率极高，一小时之内便收拾出一间空余的房间，这一次他倒是没怠慢，选房间时认真地过问了小少爷的意见。
　　后者亦步亦趋跟在管家身后，过目了二楼的每一个房间：
　　“这间不行，光线太差，白天看书还要开台灯，不好。”
　　“这间也不行，窗户太大，夏天会晒黑姐姐的皮肤。”
　　“这间不错，采光好，窗户不大不小，还能正好看见楼下的花园，太适合姐姐了。”
　　卢卡斯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就要让人把这间房间让给阿尔瓦住，而管家长叹一口气：
　　“……这是您的房间，少爷。”
　　“那就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
　　“是，少爷……”
　　管家一时半会也没力气和卢卡斯讨价还价说什么不合规矩上下尊卑，等仆人们把少爷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他才发觉自己上当了，“少爷，这不合适……”
　　他推开门，小少爷正缠着那个坐在书桌前的乡下人，两人一边翻书一边笑得开怀，他们嘴上嘀嘀咕咕又在讨论什么数学题，管家听不懂，只能关上门生闷气，心想少爷已经六岁了，有自己的主见也很正常。
　　……
　　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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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管家接下来还需要为阿尔瓦办理转学手续、为小少爷办理入学考试。处理完这两件事以后，第二天的清晨他还要为家中的中学生和小学生准备好校服与早餐，最后把两个小孩送上去往学校的车，晨起工作才算勉强结束。
　　“晚上见，卢卡斯，晚上见，阿尔瓦。”巴尔萨克夫人吻了吻儿子的额头，恋恋不舍地朝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挥挥手。
　　“愿您在学校度过美好的一天，少爷。”管家微笑着向卢卡斯鞠躬，并将他扶上了汽车。
　　“你也一样。”管家面无表情地目送阿尔瓦坐上车，“啪”一声关上了车门。
　　“管家先生，您对阿尔瓦似乎有偏见呢。”
　　汽车消失在视野里以后，巴尔萨克夫人轻笑着摇一摇折扇，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您也算是看着我长大，怎么这阵子反倒比我还毛躁呢？”
　　“……夫人，洛伦兹家的小子故意讨好少爷，必定用心不良，我怕他会像、像那个人一样，觊觎家族的财产。”
　　提起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便宜丈夫，巴尔萨克夫人笑容未改，“那又如何呢？管家先生，您要知道，阿尔瓦今年不过十二岁，而我对他的家人以及他本人……也算是知根知底，以他的年龄和手段，暂时还翻不出什么水花，您暂且放宽心。”
　　“再说了，他是卢卡斯选中的人，卢卡斯喜欢他，必定不会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所以，您对阿尔瓦的态度还是需要适当宽和一些。”
　　“别让卢卡斯难过，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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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处于事件中心的阿尔瓦与卢卡斯对两位长辈的讨论懵然不知，中学生和小学生最该做的事是认真上学。
　　从清晨到日暮，在小学部里拘束了一整天的卢卡斯终于得到解放。他远远地便瞧见了站在车边树下等待自己的阿尔瓦，本想小跑过去兴奋地分享自己今天在学校的经历，走近几步却发现阿尔瓦眉头轻蹙，漂亮的湛蓝色眼睛也暗淡地低垂着，仿佛含着千种万种的愁绪。在见到他的时候，那些负面的情绪又全部被隐藏起来。
　　“卢卡斯，我们回家了，今天过得怎么……”
　　“姐姐是被欺负了吗？”
　　卢卡斯当即明白了一切，即便他才六岁，也知道王都里的大多数贵族们喜欢拜高踩低排除异己，见阿尔瓦神色怪异，他更加确定了这一点，追问道：“是谁欺负了你！我让他们给你道歉！”
　　“我没有被欺负……卢卡斯，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阿尔瓦怔愣片刻，忽然又想起今日课堂上遇到的难题，不由得摇摇头笑出声来，“只是遇到了几道难题而已，卢卡斯，不必紧张，上车吧，我们先回家。”
　　“真的没有被欺负？”
　　“真的没有。”
　　“同学威胁你不准说出去？”
　　“也没有。”
　　“真的没有吗？不可以骗我。”
　　“真的没有，不骗你。”
　　“可是怎么会有题目难得倒你……”
　　“……我不会弹钢琴。”
　　阿尔瓦无奈地揉了揉那头跑乱的柔软棕发，“这就是我遇到的难题。”
　　贵族学院的学业并不算繁重，可对于刚刚转学的阿尔瓦来说便算得上堆积如山——此处特指艺术课程，乡下出身的根本没想过贵族学院的学生们还有弹钢琴骑马跳交谊舞这些必修课，一天下来听得懵懵懂懂云里雾里，竟产生了一种难得的挫败感。
　　“这个我会，我来教姐姐弹钢琴。”卢卡斯松了一口气，总算愿意坐进车里，“唔，姐姐的手指又细又长，是一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放心啦，你很快就能学会的。”
　　阿尔瓦哑然失笑，他分不清所谓“适合弹钢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标准，关上车门以后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手指的确细长，手心却因为做过农活而长满老茧。对比起卢卡斯，这双手便显得有些粗糙，明显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可是你还是被欺负了嘛。”
　　卢卡斯清脆的声音将他从胡思乱想中唤醒，只听拯救他于钢琴之中的小少爷一本正经道：
　　“被钢琴欺负也是一种欺负，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来保护你。毕竟是我把你留在王都的，你在这里如果过得不开心，我可是要负责任的。”
　　阿尔瓦微怔，随即轻声笑道：
　　“……那我就等着你来保护我了，我的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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