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ent Search
    You can send more Emoji when you create an account.
    Sign Up, Sign In

    cosineslovakia

    ☆quiet follow Send AirSkeb request Yell with Emoji 💖 👍 🎉 😍
    POIPOI 14

    cosineslovakia

    ☆quiet follow

    公路文 茸米版《谍影重重》
    失忆特工茸x倒霉司机米
    主题依旧是禁毒 时间背景为现代 会融入很多当下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后续会修改 希望初次阅读愉快^^

    #Giomis

    陌路归途 1-400

    都灵市中心的酒馆里欢呼声不断,彩条混着花瓣一片片从头顶飘落,一对新人刚刚交换完戒指,山盟海誓化作两颗滚烫的圈在无名指上闪耀。祝福声淹没两只香槟杯相碰的声音,热泪盈眶的主持把酒杯举到空中,敲了好几下才引起众人的注意,他嚷着要各位朋友别着急,两位来自南意的可爱新人为大家准备了特别节目。

    脚踏风琴的奏鸣停了,背景音乐切换成欢快的舞曲,新娘拍了拍白色长裤,一抬腿脚尖从头顶划过干净的半圆,于赞叹声中踏着跺步向前,手心朝上向新郎发起共舞邀请,她的舞伴——同样着白色西装的棕发男孩,则迅速进入状态,一只手挽上她的臂弯,一只手提起空气做的裙摆。

    有人认出,这是经典的塔兰泰拉舞步,主持立刻给了他一个表示赞赏的手势,接着,他引导宾客们鼓掌打拍,将这场反串角色的表演氛围推向高潮。

    音乐与笑闹声充斥着房间,宾客们自发地围成圈起舞,有人被主持明媚爽朗的笑容吸引,邀请他共舞,却被礼貌地拒绝。他退到角落里,拿起手机匆匆扫了一眼,又熄灭屏幕。

    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暴雨预警信息在口袋里震动着,他的视线掠过人群,落在渗入窗框的雨水上。

    窗外的雨棚被打得劈啪作响,他透过起雾的玻璃向外望去,一辆黑色道奇溅着水开过,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子来回扫着,灯光照亮了石子路与车前如针的雨幕。

    弯曲的雨渍模糊了他的面容,青年喃喃自语道:“看样子,明天要提前离开了。”


    几个街区之外,市政厅内的景象远没有小酒馆这般温馨。在暴雨的冲击下,外墙的一根落水管破裂了,固定栓落在地上,掩盖住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逃生通道里脚步杂乱,三辆防弹车在警铃响起后围住了大楼,特警分成几路纵队突入大厅,迅速占领了所有通道的出口,剩下一队人直奔政要的休息室。

    一位身着紫色西装的青年站在楼梯转角的窗户前,拇指在对讲机上按了两下,又抬起来。窗台被楼道里的灯照得很亮,看上去既没有脚印,也没有灰尘。

    特警撞开楼顶的安全门,他已经乘坐电梯一路向下,来到掉了零件的落水管前。

    他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岔路,随即选择一条追上去。

    先前引起骚乱的人正走向一家餐馆,小店已经打了烊,座椅全部架在桌子上,从空荡荡的过道望去,视线直达后街。

    青年扯扯兜帽,将空空如也的弹夹塞回手枪,别进衣摆下的裤腰里,顺势拽住挎包挡住冒血的伤口,看上去像个赶着回宿舍的学生。寥寥几位行人因为骤雨的侵袭加快赶路步伐,他融入其中,鞋底在餐厅门口七扭八歪的地垫上碾了几下,经过那些木桌穿堂而过,没空理会服务生的扫帚扫过他的鞋子。

    他快步走进巷道里,猫腰躲过出租车的远光灯,大雨是层天然的保护罩,犹如协助魔法师完成偷天换日的隐身袍,让他隐匿其中一路跑向新桥。不出意外,一艘渡轮即将经过桥下,他要赶去“搭乘”它才能远离这片区域。五分钟前那场一串不妙的连锁反应发生后,任务更新了,逃脱代替刺杀成为了首要事项。

    桥梁出现在眼前,与之相隔的行车道上没有任何车辆往来的迹象,他发起最后冲刺。

    汽笛的声音响起——快了!船只已经来到正前方,他左手抓住防护栏,准备向前一跃,然而却失败了——有人突然扑上来,中断了他的动作。感知到危险青年迅速回身防卫,挡住挥向面门的拳头,但腹部没躲过一记膝顶,闷哼一声。他靠在栏杆上稳住身体,握住枪筒猛击向对方的太阳穴。

    这一下不轻,两人扭打在对角线灯光投下的阴影里,青年的帽子向后滑,露出几缕黏着血污的金发,看着来人的眼神由惊讶转为愤恨。对方体术不算一流,作为武器的刀没能刺中要害,却也够留下几道深红的口子。他奋力抵挡来自各个角度的袭击,想要找机会放倒对方。然而先前房间内的打斗已使体力尽失,他的枪掉在地上,刀依然牢牢握在来者手中。

    “你们失败了。”锋利的刀刃抵在动脉上,袭击者露出阴森的笑容,“已经有人被派人去南部,你和你那位恩师,你们马上就能在地狱相聚。”

    桥下,轮船破水的声响越来越大,几乎盖过雨声,但“地狱”二字清晰地传进耳朵里。金发青年拧起眉,怒容渐显,此刻他的右手虎口卡在对方的气管下,左手紧攥着刀刃。刀尖已经扎进皮肤,尖锐的刺痛传来,他盯着眼前狞笑的人,没回答任何挑衅的问题,猛地仰头,用前额向前磕去。

    第一下撞在下颌上,第二下铆足了劲从侧面攻向耳朵,对方冷不防咬掉了小块舌头,握刀的手终于卸了劲。青年反扭那只手腕,揪住对方的衣领,身体后仰,借两人的重心失衡从桥上翻下去。

    后甲板上出现几处坑印,金发青年在肩膀触地的瞬间弹起来,将对方反压在地,尽管体力透支,他眼中的怒火依然快要幻化成实体。袭击者慢他一步抢过甲板上的断绳,被交叉的麻绳紧锁住了喉咙。

    几位身披雨衣的船夫赶过来,听到落地的重击以为船出了故障,一道道椭圆形的亮光摇摇晃晃扫向甲板。金发青年躲着手电筒,倒退向船尾。此时他已失去了对抗的精力,在行驶中的颠簸下,他身形不稳,被抛出船身,坠向漆黑湍流的河水中。

    光照亮躺在那里的人,他的手上握着半条麻绳,下颚却被一把匕首贯穿了,血液缓慢流出,在他身上与源源不断的雨水混为一体。

    唯一留下的一串脏话,和一个名字,消散在了夜晚的雨雾中。











    01

    早秋的凉风爬过手臂,米斯达站在自助取款机前,下意识将袖口挽得更高,给火气上头的皮肤降一降温。

    “快点快点!”他小声念着,眼睛从取款机屏幕上的进度条滑向旁边,狭窄的插卡孔此时变成了深渊巨口,拒绝将吃下去的卡片再吐出来。

    屏幕上再次亮起一个感叹号,红底白字,标志着第六次重启机器宣告失败,米斯达抓着头发,发出一声懊恼的长叹——那张小小的、被年头磨损的卡片,的确有时候要多试几次才会被机器识别出来,但他没想到这次它会被直接吞掉。在不小心在纪念品商店花光了零钱后,随着身上唯一带的一张卡就这样离他而去,像是掉进了碎纸机里,他现在的心情只有后悔。

    车停在路边,离超时罚款还有三分钟,米斯达欲哭无泪,现在是周六的早上,更不要指望银行里有半个人上班了。

    他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把卡冻结了,准备找个路人或者一家开门的早餐店,说服店员用电子支付跟他换点现金。当他环顾四周时,他发现自己运气不错——这个大早上,马路对面竟然有一位年轻人也站在取款机前。

    他正往包里装东西,肯定是现金,米斯达很确定他就是现在自己最需要的人。

    “嗨,早上好。”

    米斯达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这样既能让对方听见自己说话,又不至于有偷窥密码的嫌疑。原本他打算让距离更短些,但年轻人率先转过来,望着他的视线充满警惕。

    他只好停在那,一边打招呼一边向前缓慢地迈了一步,以免吓着这个穿帽衫牛仔裤的金发……他看起来像个学生。

    “小朋友,可以帮我个忙吗?”他掏出手机,又指指马路对面,“我的卡被那台该死的机器吞了,能不能跟你换点现金?你应该有不少电子支付软件吧。”

    被搭话的人继续看着他,在听到称呼时抬了下眉毛,“抱歉,我没有带手机在身上,帮不到你。”

    米斯达刹住脚步。

    “没关系!我再去找别人。”

    他的笑容还在朝嘴角扩散着,对方已经转过身去,米斯达只好朝他的背影摇了摇手。

    他往手机地图上看了一眼,最近的显示营业中的商店在两公里开外,米斯达叹着气回到缴费机前,研究让系统留在支付界面停止计时扣款的方法,手下意识地在脖颈上来回摸着,这时刚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今天要回那不勒斯吗?”

    米斯达被吓了一个机灵,回头看见那个取钱的年轻人,正站在他那辆蓝色菲亚特前。

    “我丢了手机,所以没法和你换钱,但如果你愿意帮个忙,回那不勒斯的路上捎我一程的话,我可以直接付你两万欧的现金。”

    好家伙,听这诚恳的语气,态度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米斯达回过头,打量着突然对他提出请求的人。奇怪,他想,他怎么知道我要去哪?等等……他刚才说多少钱?

    “你的车牌号。”年轻人似乎笑了一下,他解释道:“我听见计费器的语音了,你在小时停车区停了一晚上,所以我猜测,先生,你大概着急回去。”

    “哦……这样……你观察还挺仔细的,不过,你刚才说要付我多少钱?”

    “两万欧元,现金结账。”

    米斯达瞪大了眼睛,身后机器的声音又报了一遍他需要缴纳的金额,友善地询问他是否现在付款,否则整点过后将额外收取一小时费用。

    “两万……欧元?”

    对方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捆现金递给他。

    “我丢了手机和证件,不方便乘坐公共交通,所以拜托你了。这是一万欧元,到了那不勒斯我会给你剩下的。”

    两万欧元……从都灵去那不勒斯……米斯达咀嚼着听到的信息。

    这家伙脑子有问题?还是说这是某种新型骗术?整蛊节目?风钻进他正在滑落的袖口,米斯达现在不觉得有刚才那么热了,他环顾四周,四下无人的街道上并没有摄影团队隐藏暗中的迹象,他吞咽了一下口水,视线在对方的脸和手上游动。

    年轻人等待着回应,然而没给米斯达太多时间犹豫,他就伸出手说:“我有很着急的事去办,如果你不想拉我,麻烦把钱还给我,我再去找别人。”

    “等等!我考虑一下。”米斯达在心中飞快计算着,即便扣除掉油费、高速费和住一晚酒店的钱,到头来余额也至少在一万九千欧以上,这笔稳赚的生意,毫无疑问能让他的梦想基金前进一大步。

    想到这他几乎脱口而出:“我可以带你,但前提是……你得坐前面,跟我并排,并且天黑之前由我来挑休息处,我住在哪,你就住在哪。”

    “再附加一条,不可以在车上吃饼干、薯片。”他想了想说。

    搭车客点了两次头,算是答应了他的全部条款。

    临上车前,米斯达要求检查对方的背包,他拍了两下,看到里面只有几捆现金后,才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叫我盖多或是米斯达都可以——来吧,请系好安全带,顺便说说,你的手机和身份证是怎么丢的?”

    “说实话,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好像被车撞了,醒来的时候是在河堤躺着,东西已经丢了。”

    米斯达啊了一声,他打完转向灯,快速瞥了一眼邻座,发现对方的手平放在膝盖上,脸上没有开玩笑的表情。

    “那不是肇事逃逸吗?你命还真大。”他忍不住又看了他的乘客一眼,“可是,你的衣服看上去很干净啊。”

    “嗯。因为我带了两身衣服,原先的那套扔了。”说着他把右腿搭在左腿上,米斯达发现他右脚的鞋上,有一大块泥水干掉的痕迹。

    一小阵沉默。

    “我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是,请允许我再问最后一个调查小问题。很关键,我刚刚疏忽了,抱歉——”

    米斯达这才想起来,他不自觉就被对方的离奇背景吸引了,以至于忘了最重要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阵沉默。

    “不是吧,怎么名字还要思考?你不会是撞到脑袋,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吧?”

    米斯达打趣道,但对方显然没有笑,接着他听到一声吸气声,在封闭的空间里非常明显。

    “真不记得了?要不然,我先送你去警局或者医院?”他踩在油门上的脚犹豫着,落在刹车旁边,“你别是摔出了脑震荡还不自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乔鲁诺·乔巴拿。”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传进耳中,米斯达默念着,最终还是踩下了油门。车缓慢驶向十字路口,信号灯下开始出现行人和车流,乔鲁诺按下车窗,空气又开始流动起来。

    “继续开吧,我没有骗你,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的,米斯达先生。”




    02

    他们上了高速公路,逐渐远离北部山脉,将距离热亚那167公里的路牌抛在身后。米斯达在打了几个哈欠后打开广播,随意地调整频道,但晨间开放的有限播客里,无一例外都是对某个巡演中的歌唱家的录播,他在来程已经听了一路,转了几下旋钮后兴致缺缺地关掉了广播。

    乔鲁诺并无睡意,米斯达的注意力很快从无线电转移到他的乘客身上。

    “稍微有点好奇……你说你不记得车祸现场,那出事之前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

    “不记得。”

    “试着回想一下细节?有时候眼睛捕捉到的信息,大脑会因为来不及加工把它暂存起来了,也许你看到了司机的长相,或是车牌号?”

    乔鲁诺摇摇头。

    “怪可怜的,你之前有过这样的问题吗?类似于……健忘症之类的?”

    “没有。”乔鲁诺换了个坐姿,把头倚在靠枕上,不算软的座椅唤起了他的疲惫,他感觉身体许久没有休息过,只想陷进里面去。

    “你可以别再提问题了吗?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别让我再重复这句话了。”

    “好吧。”

    米斯达安静了一会,突然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敲了两下,眼睛亮起来。

    “你这样,算不算短暂健忘症?哦……这不是在提问你,我只是想说,你让我想起曾经的邻居,也出现过你这样的反应。”

    “有段时间,我每天早上出门,都能看见他抱着酒瓶子,坐在台阶上。如果他醒着,就会跟我打招呼,忽然有一天,他认不出我了,不光我,整条街的人他都不认识了,跑到所有人跟前问他们是谁。晚上回来的时候他还坐在那,目空一切,嘴里喃喃念着妻子的名字。”

    “你别说,你这幅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跟当时那家伙还真像。”

    米斯达眯起眼睛摆出故作深沉的表情,然而乔鲁诺没接茬,他只好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老婆早就跟人跑了,老妈也去世了,只有一个儿子在码头当搬运工。连着好几天,我听到他儿子打他的声音,等再看到他鼻青脸肿地出现在街上,他又正常了。”

    “然后他继续之前的生活,没两天又失忆、挨打、恢复正常……这么反复了好几次,他终于去了医院,你猜大夫怎么说?他得了……”

    “科萨科夫精神病。”

    “对!你居然知道啊?我白铺垫那么多了。不过……”米斯达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猜到是这病的?”

    “你刚才说他整天喝酒。”

    “嗯,是,医生说他要是再没日没夜地喝酒,整个大脑都要发酵了,给他开的处方单上只写了两个字:戒酒。气得他当场把票据撕成两半,拒绝付钱,但是他撕了几张,医生就当着他的面打印了几张……”

    米斯达笑出声来,每当回想到这里,那些画面生动得就像他在目击现场一样。尽管乔鲁诺反应冷淡,他依然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还有一位朋友,不过情况完全相反。”

    “他在失业后陷入了焦虑症,没多久就陷入记忆混乱,开始说胡话,不得不服用抗抑郁性药。但我猜他从巷角买来的禁药,叫什么苯比巴……苯巴比妥,根本就是一打兴奋剂。”

    “他精神萎靡完全可以说是失眠造成的,可他停了那个药后,没两天就出现戒断反应,每天手舞足蹈的,能记起来的事比原先还少。”

    “听上去更像是苯丙胺。”

    “然后他继续焦虑,失眠,用药,失忆,简直是恶性循环……啊。你说什么?”米斯达才意识到乔鲁诺刚刚说了一个单词。

    “不是苯巴比妥,这种药对肝脏的伤害比脑神经更大,你说得那种反应,更像是甲基苯丙胺服用过量。”

    “甲基……苯丙胺?”米斯达喃喃地重复着。

    “苯丙胺类,冰毒的提取物。”

    “喂,这就有点过了吧,凭两句话就怀疑我朋友吸毒?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医生?医学生?”

    “你又在问关于我的事了。”乔鲁诺看了他一眼,脸色冷下来。

    “好,好,抱歉,我不该多问。”米斯达双手离开方向盘,举在头两侧做出投降的手势,“可是刚才是你自己要说冰毒什么的。”

    车内的气氛又回到原点,米斯达不再找他聊天了,抬手把头顶的镜架拨得哗啦响。乔鲁诺忍耐了一会噪音,突然坐直身体,扭过头看他。

    “你还是别费功夫了。”

    “我知道你怀疑我,想看我到底是个瘾君子,还是毒枭,这点我可以放心告诉你,都不是。就算我不记得一些事情,这方面我可以向你打包票。另外,我已经给过你路费了,请你再帮个忙,好吗?别再打探我的底细了,我们就这样保持神秘感,一直到那不勒斯,如何?米斯达先生。”

    这大概是他上车以来说过最长的话,司机保持拿东西的姿势侧过脸,眼底的惊讶与他相遇一瞬,微张开嘴迟疑着准备说点什么,却被地图导航的女声打断。

    乔鲁诺别开视线,将手肘搭在车窗上,手背支撑着脸颊。他清楚,发火的原因不单是米斯达一再试探,当“冰毒”二字出现在脑海中时,一股更为不可名状的愤怒在胸腔中翻涌。那些扭曲的结构式好像是他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的宿敌,在一片混乱的记忆有种背道而驰的清晰。

    他没法去对米斯达形容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更不能指望对方去理解。他扭头看向窗外,好让此刻的沉默延续更久一点。

    相对无言的几分钟过去,一副墨镜被递到眼前。

    举着墨镜的手晃了晃。

    “这条路大方向朝东,我想如果你的脑神经需要恢复,那最好让眼睛也得到休息。”

    米斯达将墨镜进一步伸向副驾,直到他的搭车客犹豫着接过它。

    “长途路上很少有人同行,抱歉我不小心多说了。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不像得精神病的样子,而且……”他摸摸鼻子,“你还年轻,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不会像我那两位……朋友。”

    乔鲁诺没有回应。

    导航页面的箭头偏离公路,米斯达朝加油站的方向晃了晃手指,“我要去给我的爱车喂点油,你想喝点什么,或是吃点什么,我从便利店带给你?”

    “谢谢,但我什么也不想吃。”

    “喂,至少喝点气泡水啤酒什么的?给了这么慷慨的路费,一点本都不要回来?”

    米斯达车停在自助加油机前,拧了钥匙,转过头以一种兄长看待不听话的幼弟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副驾,后者终于敌不过那双黑眼睛的注视,提出要一瓶柠檬汽水。

    看着米斯达走向商店,乔鲁诺长叹一口气,把脸埋进手心里。

    米斯达描述他朋友脑神经受损的时候,他的眼前浮现出一颗切开的头骨。

    粉灰色的结构一层层剥开,他看到脑部的沟裂和额叶下的神经,沿着灰质一路下陷贯穿椎骨。他默念着每块脏器外层的骨骼名称,在想象中描绘那些人体零件的形状,发现自己能够精准拼凑出所有骨头的位置,206块一个不漏。在惊诧于自己如此熟悉人体组织时,乔鲁诺意识到自己无法停止另一种联想——当骨骼包裹脏器的画面出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击打这些部位会造成致命伤害,毒药进入后会集聚在某个部位——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乔鲁诺闭上眼睛,陷入回忆中。

    在有限的连续性的记忆里,几个小时前,他刚从波河的下游醒来。

    的确,在带着浑身散架一样的疼痛从桥底醒来时,他也以为自己遭遇了车祸。但在清点完身上的伤口后,乔鲁诺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只是经历了一场车祸。

    身上有六处刀口,最深的那道被水泡过,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发白,还有数不过来的擦伤和淤青,不知是昏迷前就受了伤,还是落水后的冲撞造成的。

    他盯着已经止血的伤口,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忘了疼痛。回想不起半点有关这些痕迹的印象,看着身下的石阶,只能推测自己是从某处被水流冲到这里,又侥幸被伸向水中的石阶挡住的。

    于是他往上爬了几个台阶,远离湿冷的水面坐下来检查自己的关节,发现右脚腕扭伤了,按一下就传来一阵钝痛。但与其它大大小小的伤口加在一起,似乎少这么一处创伤,也不会让当前的困惑与谜团减少。

    裤脚还在滴水,他记得自己当时用力拧了一下,好让稍后的行走不那么困难,而当他脱下上衣想要沥干里面的水时,被衣服里的东西硌到了手心。

    那东西被固定在里衬,摸起来像一张卡片,乔鲁诺用牙齿咬开轧线,把小卡片掏出来。

    是一张银行卡。尾号是四个相同的数字,他把卡翻过来,看到一行手写签名。

    Giorno Giovanna.

    至少,现在不是一无所有了——乔鲁诺·乔巴拿,应该是他的名字,而现在,他还有一张不知密码的卡。

    他把帽衫套回身上,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只凭离充满细菌的河水越远越好的生理本能,朝眼前阳光洒落的街道走去。


    老城区的砖路坑坑洼洼,楼体挨得近,屋檐在远处几乎连接,蓝天之下顶层被强光分割出苍白色的棱角。他低头,左手上的腕表表盘已经打碎了,时针停在三的位置上,乔鲁诺参考太阳的高度,估摸时间大约在早上六点半到七点,他把湿透的表带摘下来,边走边端详着。

    钛金表壳上有被锐器击中的痕迹,连带着表盘也破裂了一块,下层的机芯露出来,被自然光一打,一块较大的齿轮上似乎显现出蚀刻痕迹。

    乔鲁诺把表盘凑到眼前,想看清那一圈小字,这时一个流浪汉冲过来,企图抢走他手中的金色物件。

    他迅速把手表收进口袋里,让蓬头垢面的男人扑了个空,然而对方瞪着眼,不死心地抓上他另一只手的手腕。乔鲁诺甩了两下没有挣开,无奈从兜里抽出手,握拳挥向他的肩膀。

    原本只是给对方个警告,但乔鲁诺没想到的是,流浪汉打了个趔趄,倒退几步倒在地上,突然厉声尖叫起来:“他抢我的东西!警察先生!他侵犯了我生存的权利!!”

    他的余光瞥见转角处穿制服的人——有两位即将收工的夜班巡警,听到这边的声响马上精神振奋,掏出警棍跑过来。

    流浪汉呻吟着,嘴里呜哇乱喊,其中一个警察来到乔鲁诺身边,扫了眼他身上不干不净还破了洞的衣服,喝令他拿出身份证来,如不能证明公民身份就要面临逮捕。乔鲁诺衡量了一秒当下的处境,干脆向左侧身,右脚在地上点了点,抬起腿朝对方拿着警棍的手踢过去。一瞬间长棍飞起,来人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再抬眼时他已经微微矮下身,弓起背一拳招呼向他过于显眼的腹部。

    脱手的警棍朝另一人的方向下落,乔鲁诺抓住对方注意力放在回避的片刻冲过去,绕后给了侧颈一击,正中动脉流经的区域,另一人双腿一软朝前倒下。

    在第一个人按下对讲机前,乔鲁诺忍住脚腕的剧痛,拔腿跑向小巷深处。

    几分钟后,他来到一间收费公厕前。

    流浪汉说得没错,他确实侵犯了他的某些权利,但那也是在他无故被抢之后了——乔鲁诺把手心的硬币放在看守人的桌上。

    “给了您双倍的钱,我很渴,这个能让我喝一口吗?”

    看守人的手机屏幕还停在昨晚的球赛转播上,正困倦到不住点头,听到他的话挥了挥手,扫了眼钱币又重回梦乡。

    乔鲁诺拿着只剩个底的威士忌走进隔间,给再晚一点就要化脓的伤口勉强消了毒。

    他用洗手池的水简单清理了下自己,换上从衣物捐赠箱里拽出来的裤子,看守人已经进入深睡眠状态,流水声一点没有惊扰到他,乔鲁诺借用了打火机,把旧裤子染上血的地方烧成几个大洞,塞进垃圾桶里。捐赠箱里捡来的外套虽然有些肥大,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它披在身上,挡住了帽衫上的血污。

    几分钟以前发生的事里,从逃脱到变装,他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大脑刚做出制定计划的第一步,身体已经在执行了,每一步都动机明确,在最短时间内最高效地利用资源。乔鲁诺拆开表盘后,望着齿轮上刻下的数字和一串地址不无悲哀地想,这更像是某种思维特训的结果。

    临走前他重新整理了头发,特意又照了遍镜子,感觉自己再差一副眼镜,就和路上遇到的逃课通宵的学生没什么区别了。

    之后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银行卡插入取款机,输入了齿轮上记录的密码,被里面存储的欧元数额震撼到原地愣神。

    从最早开门的商店里买了一个最低调的帆布包,把取款装进去的路上,迎面碰到寥寥几个工人,乔鲁诺清楚他们互相不认识,但他一眼就看出来他们的职业,短期内的生活状态。根据他们踢动脚尖的方式、衣服折痕的位置、手指关节的大小,他的脑中就会上演连续剧一样的推测,迅速到几乎出于本能。因而他将这种判断力用在米斯达身上,很快从他说话时的语速、摸头发的小动作里,轻而易举地看出他的焦虑和窘境。米斯达冲动,反应快但不经大脑,容易受骗,不长记性,缺钱。

    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原因。他的目光停在驾驶座的表盘上,当他看到这辆老式菲亚特的时候,脑中滚动着的参数屏幕突然就停下来了,停在让他不明原因、却清晰感到松一口气的地方——这辆车太老了,老到没有天线基座,根本接不到卫星信号,也就是说,不管他想去哪,都不会被任何定位系统追踪到。

    乔鲁诺交叉手指,两根拇指在手心无声摩擦。这是他第三次回溯自己的全部记忆,仅有的几条线索并没有向下延伸,而疑问仍在增加着。


    在米斯达去便利店的时间里,他一直坐在车里,发挥自己目前所知最擅长的技能,打量了一遍加油站里的人。

    服务区不大,设施却很全,甚至还有单独的纪念品商店,店主坐在冰箱后面,手机横屏举着,一位从店里出来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也没能让他从手机里分出一丝精力抬头,但男人并没有着急找他结账,只是转过身,打量着门口挂的一排冰箱贴。

    乔鲁诺看着纪念品店的方向,冷不丁与对方的目光交汇到一处,瞬间一阵恶寒爬上他的后背,好像那人的视线穿过了挂饰品的网格墙,穿透了他刚刚关上的玻璃窗,直接打在他身上。

    这极具冲击的一眼看得他心里发凉,让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墨镜。这时米斯达提着一扎瓶装水走过来,被迎面照着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他快走了两步,把水和两包饼干扔在后座上。

    而男人走出店门,状似无意地朝他们的车看了一眼。

    乔鲁诺接柠檬汽水的时候没有抬头,把身体窝下去解开鞋带,再缓慢地系上。

    期间,米斯达坐回驾驶座,发动汽车驶离了加油站。



    03

    “一般情况下,我赶路的时候午饭只喝一杯咖啡,再吃几口饼干就能对付过去。”

    米斯达把胳膊搭在车窗上,视线从左后视镜跳到右侧,最后落在乔鲁诺身上。

    “介于我今天没吃早饭,而你的肚子刚刚发出了很大的抗议声,我提议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餐。”

    他降下车速,等待乔鲁诺的响应,后者自从刚才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后,整个人显得更加不自在。

    “我赞同。”

    “这才像话嘛,如果肚子饿了还不吃饭,也是对美食的一种浪费啊。”

    话音刚落,米斯达就换了档,愉快地把车开上小路,停在一家小餐馆前。

    他们坐在窗边,能看见树荫下蓝色的车。等餐的时候米斯达的手指在有节奏地敲着桌子,乔鲁诺听出来他哼的是刚才车上广播里的音乐,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也转移到女招待端来的盘子里——在她离他们还有几个桌子远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追寻起奶酪和青酱的香气来,吞咽着口水,好像不光记不起自己究竟几十个小时没有进食,就连食物的味道也忘了。

    他们只点了推荐菜单上的面食,米斯达主动接过女招待手中的餐盘,把蛤蜊面推到乔鲁诺跟前。从盘底接触桌面到拿叉子卷起自己盘里第一搓面条,他的眼睛没离开过年轻女孩的面庞,嘴也没停下,夸她的笑容光彩照人,佩戴的发饰更是衬托她十二分的美丽。

    女招待笑着走开了,没有向他们要小费。米斯达低下头,尝了口眼前的意面后,嘴角向一边撇去,小声抱怨这里的面条煮过头了,软塌塌,油也在面酱面前喧宾夺主。乔鲁诺默默嚼着食物,没有做出评价。

    他偏开头,斜对着餐桌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新闻,“针对昨日兄弟党党首候选人遭刺杀一事,政府内部已派出专项小组开展调查,相关人员正在接受审问,市政厅暂时关闭参观通道……据悉,5日夜间于都灵一号船只上发现的男尸,系议会内部医务人员……”

    米斯达没有回头看电视,他的关注点落在对方鼓起的脸颊上,突然轻笑出声:“乔鲁诺,你是饿了多久啊?没想到你吃东西的样子和本人还挺有反差……”

    乔鲁诺立马把食物咽下去。“先别说话,让我听听新闻里在讲什么。”

    “哪里?”米斯达环顾四周,才发现身后斜对角的柜子上挂着台屏幕。“这声音也太小了。”
    说着他抬起手,想叫刚才的女招待调大音量,不巧对方正好转过身去。

    在他挥动手臂间,新闻跳到了下一条,乔鲁诺明显感觉到接下来的内容不再引起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他垂下眼,重新回想刚才听到的人名和细节。

    “你不吃了吗?”米斯达问。

    他摇摇头,回忆着醒来时水流的方向。

    米斯达把手肘架在桌上,拿叉背轻敲着嘴唇,接着说:“外面的牌子写着周三特供甜点是草莓蛋糕,真想尝尝啊。”

    电视中报道的船昨晚经过他所在的河道上游,市政厅也在同一方向。

    “嘿,那是你的朋友吗?”

    是巧合吗?船和候选人有关系吗?船上有人见过他吗?手表是什么时候坏的?

    问题像漩涡一样将他困在其中,他不自觉地将手指抵在太阳穴上,米斯达突然拉住他的手臂,低声说:“刚进来的人一直在看这边,你认识他吗?怎么瞧着眼神不善啊。”

    思考的水花扑向四周,乔鲁诺猛然间回到现实中来,米斯达凑得很近,蹙着眉朝他身后扬了扬下巴,他顺着他给的方向回头,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在朝他们走来——是加油站那个人!门在他的身后关上,风铃还在舞动着,男人锐利的视线一经与他相对,右手便伸向腰后。

    “躲开!”乔鲁诺喊道,在明白对方动作含义的瞬间他已经趴下身体,把自己缩在沙发椅的靠背下面,米斯达则被侧按住头,狠狠磕在桌面上,鼻尖差一点戳进餐盘边缘的酱汁里。

    空气的撕裂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在他们头部刚刚保持的高度上,一枚子弹飞过,打中飞行方向远端的陶罐。

    “砰——”“砰——”货架上的玻璃制品接二连三被击中,餐厅正中的吊灯碎裂成片,几位服务生和仅有的食客被吓得噤声躲向桌子下方,米斯达也在爆破声响起时身体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直到他感到头顶的桎梏微微松了,才奋力抬起眼皮望向乔鲁诺。

    他的眼里写满疑问,而乔鲁诺和他一样脸贴在桌子上,眼中露出早上第一眼看到他时的目光。

    乔鲁诺的左手护在他的头上,右手伸出食指,指向米斯达后调转九十度,朝向窗外的汽车,接着点了点自己,又指向吧台旁通往后厨的门。

    米斯达感到脖颈僵硬,做出点头的动作异常艰难,但乔鲁诺在他点头的一刻已经做出行动,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翻滚了好几圈,像条急流中的鱼一样灵活地滑向临近的座位,把自己藏在翻倒的桌子后面。子弹擦着他的衣襟陷进木地板里,在又一声枪响后乔鲁诺跃起,借着几个矮沙发的掩护冲向后厨。

    尖叫声,重物倒地的碰撞声延迟传来,米斯达还没从中反应过来,怎么事情突然就朝着这样的方向展开,但在看到一个瘦削的青年捂着胳膊,躺在灯架旁的一地碎片里扭动时,他骤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猛地起身,用尽全力跑出餐厅。


    刚刚还略显嘈杂的背景音在转入过道后被按下静音键,子弹壳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乔鲁诺从那些隐忍的哭声里分辨出脚步声,几不可闻,但好消息是它们没有追向米斯达要去的大门,而是朝自己这边来了。

    后厨在他进入时已空无一人,通往室外的门大敞着,但乔鲁诺没有犹豫,一种此时此地不解决对手,便会后患无穷的想法在他的脑中高居不下。他爬上橱柜顶部,手中握着一把剔骨刀,屏住呼吸紧盯虚掩的入口。

    袭击者穿着白色大衣,微弱的衣服摩擦声在门前消失,乔鲁诺伏低身体,在那抹白色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时将自己推出去,迎接重力的拥抱。

    踢掉枪!这是唯一优先要做的事,否则不论是躲避速度还是那把刀,都不能增加他在这样小的空间里,于那把黑洞洞的枪口下生还的可能性。当那把银色的武器落地时,对方短暂地被他制压在地板上,乔鲁诺再接再厉,反擒住右手腕把整个右臂朝他的后背扭去,伸长腿横跨对方的身体,脚跟狠狠砸在他的左肩上。

    “你们来了多少人?外面还有几个?”他压低声音问道,尽量显得自己知晓一切起因。

    “没有!我向来单独行动,你难道不知道?”来人没想到会遭到偷袭,气得双眼瞪大:“那个老东西骗我!我还以为自己早在档案册里了!”

    “什么档案册?谁让你来的?”乔鲁诺加大扭转力道。

    “嘶……哼!我不知道!你们SIS的人不守规矩,欠了我多少次委托费!我要知道雇主是谁……早杀了他。”

    “你说谎!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不然现在是我杀死你。”

    乔鲁诺把刀刃抵在对方颈侧,却得到一阵笑声,被压住的人疼得面部扭曲,依然怪笑着把眼珠转向他:“你问题挺多,幽默感倒是不少。咯咯咯……”

    “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受伤了!”

    男人被反扭的关节突然蓄满了力,猛地朝后一顶,精准击中乔鲁诺布满淤青的肋骨,两次后趁他微微卸了力,攻击调转方向朝向胃部。乔鲁诺被这一下怼得眼前发黑,胃部剧烈的痉挛瞬间穿透脊背,直抵肩头,而这顷刻间的失守给了身下人空隙,对方翻身抓住他的左腿,一发力将他甩出去。

    “咚”的一声,玻璃,瓷碗,瓷杯,他刚刚爬过的橱柜架上所有餐具,都被这一下冲撞震得东倒西歪,连同破裂的玻璃柜门一起随成满地渣滓。一小部分刺进他裸露的皮肤,让乔鲁诺疼得咬紧下牙,但他顾不上那些,飞速将尚未脱手的短刀扔出去,扎向对方即将捡起枪的手。

    飞刀扎透手背,几乎将对方的手钉在地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不得不再承受剧痛拔出刀刃,这时乔鲁诺举起火炉旁的披萨铲,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抬起腿瞄准对方肩锁关节,预计踢断他的锁骨,让眼前的大个子没法再举枪对着他,然而出击后,他发现自己失策了——他的脚腕传来一阵爆裂般的痛楚,好像扭伤处的骨头先于对方的锁骨一步碎裂一般,他倒吸一口凉气。

    披萨铲推着枪在地上滑远,那把餐刀被拔出,溅着鲜红的血液落地。男人扑向他,挥起拳头密集地招呼到他身上。乔鲁诺咳了一口混血的唾液,干脆一把拽过最近的面包架,让沉重的铁架和成摞的铁盘砸向他们。

    各种响声七零八落,乔鲁诺抽身出来,喘息着缓慢起身后退,直到他的臀部碰到水池边缘。

    高个男人也站起来,那原本像外科医生的白大衣上沾满了各种油污和血迹,额角流着血,从深陷的眼窝一路淌至下巴。他喘着粗气,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对着乔鲁诺怒目而视,骂了一声后冲过来。

    乔鲁诺仰头看着上方的吊柜,突然反手抓住柜子边缘,随着双脚蹬地下半身腾空而起,双腿从侧面绕过对方的躯体,小腿缠上脖颈的同时他松开手,身体在空中翻转了180度,乘着瞬间的离心力和杀手一同栽倒在地。

    “咔嚓”一声,在橱柜间短暂地回响。

    乔鲁诺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墙角的枪,他原本还在计算抢夺手枪的成功率,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04

    窗外急刹车的声音传来,几个小时前他亲自挑选的蓝色轿车在小路上停下,风风火火好像是马拉松比赛后前来迎接选手的冠军车。

    他扶住门框走出餐馆,米斯达的车轮压进草坪里,空气里顿时充满风信子被碾碎的味道,他大口呼吸着,感到疼痛异常——新伤带着几处旧伤再次开裂,眼前一阵晕眩。

    他就这样扭断了对方的脖子。如果说早上的袭警是出于逃跑目的的不得已,那在生命受到威胁时,身体与思考的本能反应指向了解决危险本身,仿佛他的血肉遵循某种意识的调遣,阻碍实现目标的无论人或物都要根除殆尽。

    内心深处,他对这种方式感到心生厌恶,但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会在必要时候,用同样的方式对待米斯达:他奔向后厨的一刻就在想,对方拿到钱了,车也在眼前,应该会立刻扔下他逃命。他甚至在给出致命一击的瞬间就考虑好了,如果米斯达带着他的钱开车离去,他就用杀手的枪——现在归他了,威胁坐在离他们两个餐桌外的男人——他的皮夹旁有一串钥匙,想必车子也停在附近。在回到那不勒斯之前,要是米斯达去报警,他一定会追上他的,追上他……

    米斯达冲过来,不由分说把他的胳膊驾到自己肩膀上,这一举动扰乱了他的思考。

    乔鲁诺调整呼吸,一开口嗓子干哑:“你还真的来了,不怕被一枪打死?”

    米斯达仿佛被噎了一下,磕磕巴巴说道:“你刚才,指挥的时候挺自信的啊,我当然相信你能、呃,全身而退了。”他打量了一下乔鲁诺,而显然后者的状况用“全身而退”形容不是很准确。

    他们互相搀扶着回到车里,乔鲁诺的视线在米斯达肩头停留了一会,右肩那里渗出一片红,受刚才架住他的动作扯动正在汩汩往外冒血。他想起跑进厨房前听到的最后一声枪响,看来米斯达反应速度不错,居然避开了,没被打穿肩膀。

    乔鲁诺窝进座椅里,手指揉着新添的淤青,感到身体不受控地打了两下寒颤。

    “你不会是欺骗哪个黑帮千金的感情了吧?被这样报复。”米斯达用左手开车,一边左顾右盼生怕再被子弹锁定。“长这么好看,平时有不少女孩追你吧。”

    “我印象里没有这样的事。”乔鲁诺顿了几秒回答。

    “哦?那是债主来了?碰到这么个狠角色,总该回想起点什么吧。”

    “没有。我们不是一路人。”

    “啧,那问出点什么情报没有?就算是杀人犯,也不会无缘无故要杀你吧?”

    “只是个拿钱干活的雇佣兵,问不出什么的。”

    “……兄弟,你让我有点害怕啊。”乔鲁诺越说语气越冷,米斯达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再追问下去,他耸耸肩,结果被这一下意识的动作扯到伤口,疼得脖颈暴起青筋。“不过,这年头要找个好人都难,更别说想碰上个热心杀手了。”


    随着乔鲁诺一声“快走”,车速表指针飚至65,米斯达压不住内心担忧,在路两旁急速掠过的树影间长呼一口气,问道:“那个男人多久会醒过来?开这么快不会再追上来吧。”

    “我想他没有这个能力了,但保守起见,我们还是快点离开。”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不……”乔鲁诺猛地坐起来,“掉头回去。”

    “什么?你刚才还说快点离开这里!”

    “以我最新说的话为准!”

    “哈?你这人太奇怪了!为什么要回刚刚发生过枪击的餐馆?我是司机,我有权拒绝乘客的无理要求!”

    乔鲁诺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手枪,意料之中听到对方的小声惊呼,但他只是把枪放在腿上,从衣兜里取出几张纸匆匆递到米斯达眼前。

    米斯达一个急刹车,一把抓过纸页,他的手因为刚才的事还在微微发抖,清点时的动作很大。最上面,他看见乔鲁诺的的正面特写,下一张是收费站记录的他们停车缴费的监控画面,再下一张是从都灵出发到现在的收据清单,包括早上的停车小票。到了第四张,他愣住了,赫然看见自己的脸——十八岁,正举着名牌一脸不爽地站在身高尺前,照片下方印着他最熟悉又痛恨的日期地点。

    霎时间,他感到打印纸上散发出了冰窖般的温度,如同冬日的喷泉般带着凉意从指尖迅速渗透进皮肉,所有不愿回想的记忆喷涌而出,将他冰冻在原地。

    “你……从哪弄来的?”

    “杀手身上。”

    “可是,这不可能啊!”米斯达难以置信,“这不对劲……阿帕基说过,那件事已经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了,为什么那个人会有这张照片?他是来抓你的?你难道是逃犯?”

    “我不是。”注意到米斯达的手伸向车门,乔鲁诺先一步按下门锁,接着像是为了表示真诚一般,他把手覆盖在米斯达握成拳的左手上。

    “你顾及着枪而没有冲我挥拳,是明智之举。”

    “我看出来你不是个不懂得思考的人,米斯达先生,请先冷静下来。”

    “听我说,我和你一样对此感到无解,但既然我们都上了通缉令——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冲谁去,我无法保证你若是单独回家,路上还会遇到多少像刚才那样的杀手。”

    “我上通缉令的原因只能是因为你。”米斯达咬牙切齿。

    “那就换句话说,你和我,现在都对情况一无所知,我相信你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对不对?回餐厅去,我们一起回去,等他的同伙出现,才能掌握尽可能多的线索。”

    米斯达听着,感觉血液正在凝固。

    他发誓,在都灵的几天自己除了逛集市,参加婚礼,没做任何多余的事。被卷入这样的突发事件里,乔鲁诺一句不记得代替了所有解释,看似劝说他,实则根本没有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所说的每个字落在他周身的冰层上都像是要强行敲开一道缝。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令思维混乱起来,乔鲁诺,该死的,他的声音好像有某种魔力,那种坚定的语气让他差一点就要顺着他的意思说好了,仿佛他们是要去做什么弘扬正义的事情。米斯达脑中回响着各种声音,一只警铃在角落里大作,他赶紧把思路拉回来。

    他望向乔鲁诺的眼睛,想从中读出对方的真正目的,一丝狡猾或犹豫都能让他当机立断提出拒绝,然而他只对上了一片平静的碧绿湖泊,撇不见一抹涟漪。

    “请你慎重考虑自己的立场。”

    乔鲁诺朝他晃晃手中的枪,米斯达清楚地看到里面装着六颗子弹,满满当当。

    “……”

    “你刚才提醒我了,就算他只身一人,不会追上来,我们也不能让他就那样躺在那。”

    “我们?你别搞错了,我可没打算……”保险栓弹开的声音响起,米斯达乖乖闭上嘴。内心发出一声悲痛的呻吟。

    自己这是被威胁了吗?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好极了。

    他祈祷那把银色左轮下一秒就走火,最好能把乔鲁诺和他的怪话都送去见上帝。

    “系上,该死的,安全带。”他把手抽出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


    从餐厅开到这里用了五分钟,扣除谈话的时间,开回去只用了两分半。

    乔鲁诺在这期间整理新获得的信息,杀手提到一个词——SIS,定语是“你们”。

    SIS,国家情报机构。

    问题开始围绕这一词语展开。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隶属于那里吗?或是曾经隶属过?如果组织里有人想要他的命,要不了多久,刚才那位失败的消息就会被传回去,下一位杀手登场也是迟早的事。他看了一眼米斯达——对方一路上都在叫他乔鲁诺,但乔鲁诺真的是他的名字吗?打印纸上的和卡片上的名字相同,但万一那只是一个代号呢?那位杀手也自始至终没对他使用任何称呼。

    有什么人可以联络?自己的社会关系是建立在SIS上的吗?早上照镜子时他就发现,他身上有很多伤口愈合过的痕迹,伤疤得到过某种医疗处理,只留下一道道又细又浅的皮肤生长纹路。或许他在某处还认识一位专攻伤痕的神秘医生……但这条线路没走到底就中断了,他脑中根本搜刮不到与任何相关人员有过接触的画面。

    那么,为什么要去那不勒斯?为什么是那不勒斯市而不是省内其他地方?记忆一片空白后,直觉成了唯一可以仰仗的东西,当他看到那块小齿轮最后的N字,一下便想到了Napoli. 并且在他向米斯达报出街道名称时,对方也没有表现出疑问,因此他确信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去,真相一定在那里。从上车起这一念头就深深扎根在他心里,乔鲁诺隐约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一件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

    如果能知晓有关组织的更多细节,他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自己的身份,继而解开这些谜团了。

    然而眼下他在光天化日下的大道上飞驰着,追杀他的人却躲在犄角暗处。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不断升空又停滞,这时米斯达的声音响起:“到了。”


    餐厅外没有任何变化,想来以当地警方的速度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只有食客和服务生撤的快,留下这间单层的小馆散发寂寥气息。

    米斯达踢开脚下的一片碎玻璃,和乔鲁诺一起踏进后厨。

    地上仍是一片狼藉,但原先躺在那的人不见了。

    “怎么回事?那个大块头跑了?”米斯达本打算转一圈寻找工具,看到屋内的景象又停在原地,手臂肌肉紧绷起来。

    “不,我确定他已经断气了。看来他的尸体被同伙带走了。”

    乔鲁诺否定了他,冷静地下着结论,他蹲在地上,帽子没摘,显得后脑勺圆鼓鼓的。米斯达站在他背后,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你说什么……?尸体?”

    “你不是看到了吗?”乔鲁诺拢了一下头发反问他。

    “我以为他只是晕过去了啊!”米斯达举起手掌在空中激动地挥了几下,紧张到下意识提高嗓音。

    “一个想要杀你的人死了,你现在是要同情他吗?”

    乔鲁诺回头,看见米斯达瞪大双眼,嘴唇发白一脸紧张的模样,好似看着自己站在这空荡荡的屋里的画面比凶手横尸眼前还恐怖,他没来由有点想笑,鼻腔里喷出一声气音。

    “可这样你就变得和他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们本来是不一样的?米斯达先生,为什么不把对善恶的审判落在出发点上,而是结果上呢?”

    乔鲁诺起身,缓慢地朝他的同伴走过去,翠绿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条热带丛林里盘踞树冠的蟒蛇,正盯着猎物伺机出击。

    米斯达站在原地,冷汗几乎在背后凝聚成水滴,他想到刚才在车上,保险栓弹开时乔鲁诺的表情。“下一个是我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觉得大脑几乎停止运转了。

    愤怒在恐惧面前哑火,米斯达抓住离他最近的玻璃碎片,整只手都在颤抖,乔鲁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完了,他想,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这个房间里任何能当做武器的东西都快不过他手中的枪——该死的,明明有那么多的时刻他对乔鲁诺产生了怀疑,他却放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然而乔鲁诺只是经过他的身边,把一瓶摇摇欲坠但尚且完好的樱桃酒推回架子深处,“我想不到杀了你对我恢复记忆有什么好处。”他说着,语气里有种真实的困惑。“如果你对我产生了威胁,我必然会考虑处理方式,但我们一开始就定下交易了,不是吗?你送我回那不勒斯,等到站我付你剩下的钱。如果我为了车在你的脑袋上开个洞,且不谈怎么毁尸灭迹、路上还会遇到什么人,我受伤的脚腕和没有驾照的事实都没法让我安全抵达。”

    他侧过脸去读米斯达的表情,面部背对着光,眼中的犀利似乎减弱了一半。“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你只要履行我们的口头合同就好,现在没人比你更合适了,米斯达。”

    乔鲁诺的手从架子上落下,搭在米斯达的上臂轻轻拍了拍。

    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又加速流动起来,米斯达条件反射地弹开,手护住刚被碰到的位置,仿佛那里被咬了一口。

    没人比你更合适……这句话听上去多么有蛊惑力,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表面上乔鲁诺乘上了他的车,可他们才刚刚出发几个小时,情况已经不能用急转直下来描述了——三好市民米斯达直接坠入犯罪深渊!天啊,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对那两万块钱动心的!还有什么比跟一个满身谜团、随时可能被枪指着脑袋的头号危险分子绑定在一起更令人绝望?

    米斯达经历着激烈的心理斗争,愤恨、疑惑、忧虑等等情绪在脸上万花筒般呈现着。上了贼船的事实已成定局,但乔鲁诺刚才的一番话让他悬着心稍微往下落了落——他承诺了不会开枪伤害自己,那么,无论现在他们是口头雇佣关系,还是利益共同体,亦或是是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至少有一点他说的没错,谁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他的同伙应该就在附近,还有胆量继续开车吗?现在后悔,可要给我违约金了。”

    “违约金?”对方一只脚踏在门槛上,米斯达回过神来,忽而想起自己已然莫名其妙地上了通缉令这件事,“你看我还有选择吗?”他嘴角向下撇着,露出一个勉强称之为笑的表情。“说实话,我现在感觉拒载你才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是啊。毕竟现在我们同病相怜了。”

    “操,我是倒了什么霉,要和你这么个lucky boy同行啊。”

    乔鲁诺静静听完他的抱怨,没再说什么,收起枪往车上走去。



    -tbc
    Tap to full screen .Repost is prohibited
    😭😭❤💖👏💞💞😭💞
    Let's send reactions!
    Replies from the creator

    related works

    recommended wor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