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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lastic_cinnabar

    nowhere 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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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 her honey dripping beehive

    小马过河 卫昶第四次站在河边。当然不是同一条河,他冥冥之中有眼光得很,那些河要么断流、要么改道,连同他这个人一起,一概是大块大块的藕,跟着日月换新天。也不是同一个时辰,卫昶说,这个事情,兴趣上来了,就干了。
    他,新千年会用电脑的大学毕业生,那天指导何泽,说:电脑这个东西,就和人是一样的。你本来很难受,自我了结,醒来就发现自己焕然一新。电脑也是,有毛病就重启,重启完啥事也没有了。
    何泽显然听到了类比的重点,一滞,没接话。卫昶没觉得这事很沉重,笑笑,咋?怎么不说话?
    你......何泽皱了下眉头。
    真的。我也就和你说说,这种事可不敢跟我姐说。卫昶拍拍他的肩膀。
    也不和其他朋友说,互相都认识,又都热心肠,指不准哪天就传进他姐耳朵里。
    所以,投河很痛苦吗?卫昶站在马颊河边,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腰带扎到最紧,旨在醒来之后不是赤条条的。他一般不选投河的,起来了还要想办法回家。但是,卫昶说过,兴趣来了就干了,比如现在。现在,他午休下班了,天气很热,太阳很毒,河面闪闪,一个人都没有。好天气,好环境,好心情,卫昶的感觉一下就上来了。投河,是的,一开始很难受,但是只要想想醒来之后四大皆空,很难不叫人跃跃欲试。
    过了些日子后,他和何泽好上了,又谈起人的重新启动。何泽嗔怪作劝阻:你别演奥菲利亚了。
    我才没那么高尚呢。卫昶说,难道你还想当哈姆雷特?
    那天卫昶直接站上了中原桥的栏杆。受限于西裤,他发挥得不太好,纵身一跃花了两分钟,但诡异得出奇,这两分钟里一辆车也没经过。很快他的上颚开始发酸发疼,紧接着轮到胸口,五脏六腑一齐萎缩。他浑身上下灌满了水,按理说什么也闻不见,但是杂糅的花香连同臭鸡蛋的气味直往脑子里钻。不过,卫昶熟练地闭气,任凭二氧化碳挤走所有的感官,很快就眼前发黑,顺利昏迷。
    卫昶始终认为投河是最浪漫的死法,当然选择性忘记了一些事情,比如真正的人死了之后身体会水肿。这事也不能细想,真正的人死了是活不了的,虽然这样说起来很荒谬。所以什么奥菲利亚,何泽把他看得太好。和一切选择死亡的人相比,他的死轻佻而狡猾。事情很简单,他能轻巧地钻过生命的黄线,神清气爽地活回来。大家都有骨头做的钢筋,真正的人是血肉浇灌出来的,他,嚯,假人一个,搞了半天骨头嵌住的全是藕。老天爷,假如他真的存在,卫昶估计自己是他老人家的失败作。仿生人也会有死亡的欲望!此话出自于卫昶酒后名言集,记录者何泽。
    哎,你一骂把我们所有人都给骂了啊。何泽拍拍他。
    我又没说你是水生植物。
    哎,你别说!同根藕、并蒂莲……以前的人这么写诗,没准我们真的是水生植物……
    有点腻歪,打住吧。卫昶笑着送给他一个没有实质性内容的白眼。
    卫昶其实不知道死亡和昏迷有什么区别。所有的死亡都是昏迷,所有的昏迷都是死亡。管用,如果有机会,他愿意把这剂良方介绍给所有要死要活的假人。药还有失效的时候呢,卫昶这又烂又好的法子次次使得上力。他第四次投河也成功了,除了眼前模糊一片,后脑勺马上就要脱离身体以外,一切都很好。他什么都不记得,他为什么要跳水,什么时候跳的水,吃没吃午饭;他什么也想不起来,没有任何情感,没有任何思绪,只觉得水挺温乎,脸上沾着一片叶子。
    卫昶就这样仰面朝天,伸手摘掉脸上沾着的柳叶,漂了一会儿,然后拽住一根芦苇。傍晚了,他看见一片橙色的天空。卫昶借芦苇的力翻上岸来,出于一种天真而任情的冲动,在河岸的草丛里滚了几圈。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绿化做得不错,竟然在水边种花。对了,最近正在建设园林城市,为此他也跟着没少开会。好了,此时此刻,重新启动后最愉快的一段时间结束了。只要他还长着脑子,就一定会有结束的这一瞬间。手机———还在裤兜里,还能重新启动,卫昶捧着小小的黑色方块,一瞬间有点恍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投了河。
    屏幕趁卫昶不备恢复如初。十八条未接来电,七条未读短信,他的头轰一下疼了起来,心里的火也直往上窜。他跳水白跳了。按理说死一次能快活三天的。卫昶窒了一下以忍住反胃感。卫昶竭力保持一个成年人应有的温驯。卫昶打开未接来电列表。领导,领导的领导若干,省里的领导一位,姐姐三次,郑淳两次,梁昱一次,剩下全来自他男友,在北京读书。
    好了,秘密败露了,他姐姐肯定知道了他以往的劣迹,全知道了。不仅头顶的领导要找他谈话,头顶的头顶和头顶的头顶的头顶也要找他谈话。卫昶在心里骂了一句,好好的人活得像假人,腌臜。但论恶心人程度,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姐姐爱他,他男友爱他,他朋友爱他,卫昶因此自己觉得自己腌臜得过分。他在上游投河,是把自己洗干净了,却把人家的河弄脏了。卫昶一只手卡着自己的脖子。最好的解决方法可能是见到一个揍晕一个,让人们彻底忘了有他这人。卫昶都能想象得到亲朋好友各自担忧的表情,姐姐、朋友和男友的担心搅和在一起涌过来,心脏的腔室黏在一起,他用不着卡住自己的脖子了,赎罪在此刻发生了。卫昶辗转到一侧干咳。
    卫昶把自己咳得通红,仰面躺倒在花丛下。他还没有勇气去看短信收件箱。这一切本来不该发生,他不该痛苦,因为他的痛苦实际上什么意义也没有。卫昶时常觉得自己真真切切是一块藕,任凭一些很模糊的东西给他擦丝,在身上来回摩擦,把自己搞得像被拖拉机瞎胡乱犁过的地。这个过程没有意义,他一整个人也没什么意义。神话早八辈子就湮灭了,谁还信这玩意呢,连他自己都嗤之以鼻。
    如果这是他第一次寻死,这些电话、这些短信,都会成为他英雄气质的见证,表彰他的纯真,他的高尚,他会成为一个美学意义上的象征,一个圣洁的符号。他醒了即他凯旋,姐姐的眼泪、爱人的亲吻,都是鲜花、美酒、锦裘、俎豆……很久很久以前他也会有闺怨。卫昶笑,仅仅是牵动肌肉,里面毫无内容。神话早八辈子就湮灭了。他人生可圈可点可歌可泣的唯一一段日子里,人还是人,神话也还是神话。他也还不相信自己死不了,好家伙,穿了最隆重的衣服,走路都极慢,谁知道怎么逃过所有人的注意的,可能是神在祝福他吧。还挑了月亮最圆的夜里,也是投河——所以卫昶觉得投河是最浪漫的死法。河是他的父亲,河是他的母亲,河是他的仇人,河是他的恋人。
    唯一的河,最后的河,在那之后他就是本地区一个硕大的污染源。在未见天日以前,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一旦牵扯到人们,他便有债要还,有罪要赎。上古的,中古的,近前的债,于是一下聚积到他肩上,他肩着一层层的封土,在一瞬间变了现,要求他在五分钟之内清偿,从封土里掘出一条路来。
    卫昶打开了短信收件箱。
    姐姐说了很多,细细密密的。
    何泽写:我爱你。
    卫昶已经读不下去了,他缓缓放下手机。与人们相比,他从来都是一个轻浮的人,他的喜悦很轻浮,他的痛苦很轻浮,它们从来都没有意义,那是一种瞬间的流淌,他既在河中也在河底。对于吃惯了流食的人来说,爱是难以消化的食物。他也再吞不下神话了,那是一柄灼热的软箭,阴刻在古早而古早的图腾上。现在还要什么神话呢。如果先祖有灵,卫昶想,他确确实实退化了,缩水了,是不是要惩罚他,是不是在惩罚他。可是他明明只是在自救而已。意义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用意义来质询意义,活得好好的不就行了吗?那些坟墓里的,被棺椁保护得好好的,早就消失了还阴魂不散的,说白了你们不也在追求稳定吗?卫昶想,这只不过是他追求稳定的方式。
    其实这个问题从来都有解,他的解又烂又好,烂里最好。他还没认真读过存在主义,弯弯绕,看不进去,大概的意思就那样:难得一见,就让他自恃一下吧。
    卫昶稀烂的民间哲学思考终于被电话铃打断了。是何泽,坚持不懈地打进来第八通电话。
    卫昶摁下接听键,沉默了一小会。
    卫昶。何泽叫他。
    对不起。卫昶的一切思绪都屈服了。他费了很大力气,把这三个字语速适中、语气适中地说了出来。
    不要说对不起。何泽说,语气湿漉漉的。你没有。
    我好想见你。何泽说。
    所有的自言自语都是假设,卫昶想。爱好健康,卫昶想。好亮,在直接摸到它的时候,一切假设一切成见一切旧闻都顷刻被推翻了。
    此刻卫昶的情绪大体可以分成许多话,我想见你,需要你,我爱你,不能没有你,你特别好,你不要消失,对不起,对不起,齐齐凝结在心头,黏黏糊糊往下滴。他的大脑在此刻只能给出这些他自认为庸俗的句子。可是那又如何,庸俗又如何呢。他的大脑在那一瞬间轰然塌圮,所有的思想废料付之一炬。他不要了,全都不要了。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卫昶想。
    小何。最后卫昶只能这样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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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lastic_cinnabar

    DONE
    获麟解 尹雲駛上高速看到的依然是新白的地面。城裏早早鏟了路面上的雪,沾盡塵灰堆在一旁,腌臢得十分雋永。他登上馬車前剛聽人說,前些天那個吉日,皇上狩獲一白麟*。丕顯王休受天有大命**,尹雲口中唸著這麼一段話,還有一半油封在胃裡,白麟和白雉***大抵是同一類羽毛,冬月裡在林子中原野上和新雪蓬蓬混在一起,路上的雪可都被車輪、鞋履之類壓得黃而實了。他登車裹緊華服:不知道賀算到那一日沒有。那不是一個常微分方程,她說,那是一個偏微分方程。賀在第九百三十七次獲麟時那樣和他講,彼時她已評上副教授,住在他家,剛申到一筆研究經費。到了本年最末是第九百九十九次獲麟了,一輛乳白色的小車疾疾飛越他,他只來得及看清車尾掛著一抹翠色——對,鳥獸希革****的時候了。到了賀家得問問她,第一千次獲麟在一本物理書中會發生什麼。他已經可以想像到賀的回答:我學的不是——我學的是曆法,尹。敬授⋯⋯民時,他接上,到底歲星流轉,萬象更新,今年他補了一顆牙,關於萬象更新的對話也早就更新到忒修斯之船了。船和經學畢竟不一樣,第七百八十一次獲麟時她陳述⋯⋯所以我們說萬象更新。這可算不上一個完整的推論,也不遵守演繹邏輯,不像你說出來的話。就當幾千年前的先妣短暫附體了吧。萬象更新下頭是五德終始麼。賀只是一笑。天色慢慢濃了起來,他駛到收費站時已是湖心藻叢那樣深長的黑綠色了。今晝放晴,一會兒到賀樓下時應該能看到冬季星空。他也還能指認出那些分野呢,那東西在他和賀,在所有近人的血液中煮了又煮,在億萬次呼吸中泵上泵下,分辨之艱難,澄濾之艱難,行進於玉質同心圓中, 比出一個相對坐標永遠靜止的宮室而聲色不斷地流過、流過,不用抬頭便知星宿的位置。賀說獲麟麼,你本來就知道要張燈結彩一番。我沒想到小區樓下也要,尹雲抬頭辨認藍光綠火中的行星,最終不再努力,聽之任之。賀穿了一身黑,只有面上被纏在樹梢的燈帶浸得一會兒赤一會兒靛,愈是蒼白如紙的臉色愈是原本。那第幾次的白雉不遠萬里送進帝京,被不同的錦緞燈火文章染色又洗色,你算到了嗎,他在一切都止熄的黑夜中悄悄問她,得到的卻是她冷而潮的手,握成堅硬的形狀,於是他默不作聲而領會了。賀的手賀的面賀不得不裸露的一切從此再無顏色,一切洶洶流過它流過她,包括那種白色,那也仍是一座水晶璧的宮室,天槨地棺,新舊圓錢疊壓其上,經緯綬縧纏繞其間,終始是荒唐之色。燈帶也就閃爍其詞,賀面上便分為三個暈開邊緣的部分。尹雲怪叫一聲: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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