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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题超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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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无不盛】✨理性讨论建国之后合法成精的最佳方案✨1.「山海经」山海经系列paro,鲲鹏* × 白泽 医生 × 大学生
    *:异文一说「山海经」中北海之神兼不周风神“禺强”即为「庄子」寓言的鲲鹏之变的根源;
    2.先婚后爱梗 🈶️
    薛定谔的年龄差 🈶️
    3.本质沙雕文(或群口相声),社会背景架空,无含沙射影,神兽属性存在一定私设,注释见文末
    4.全文一发完,字数2.2w+
    (预警:战术前摇过长,主要还是想将整个较为完整的世界观展现出来)


    “和我再结一次婚吧,前任现任,两个你我都要。”


    帝都三环,望湖岭居民社区街道办。

    隔着一幢巷墙是鳞次栉比的钢铁丛林,和神色匆忙的西装革履。许盛一身黑衣破洞牛仔裤,拎着包站在十字路口,端的是一副学生混子游手好闲的懒散样儿。

    红绿光灯闪烁变频,电子显示屏叮的一声响过,车流阻塞尾灯亮起,乌泱泱的人群开始缓缓挪动。

    芷石在怀,许盛隐了气息,逆着人潮一路晃进胡同口。

    街道办事处的名号聊胜于无,附近几处四合院的大爷大婶儿都不稀得来这儿纳凉拉啩。半月无人光顾,防盗门闸上的积灰蹭了满手。

    “啧。”许盛捻了道指尖灰,阖眸静立,三两吐息之间,空中妖气骤起怒涨,隔墙成排的法桐无风自动,大院儿里的招财悚得狂吠。

    天旋地转,身前的现代建筑摇身一变。

    雕栏玉砌,飞檐反宇,绮户镂窗。榫卯开合,朱门轻启,一双兽面衔环呢喃低语,时不时抬眼与四门簪遥遥相望。两头牲牲瘫卧在玉阶上,摇头晃脑酩酊大醉。

    视野中门前牌匾扭曲重塑,“妖道精怪化形许可与人界协调可持续发展综合业务办公厅”的大字赫然印拓其上。

    环护着的奈河汩汩流淌翻涌,分隔眼前如画的楼宇,和周身熟稔的土地。

    方寸间,识海倒转,如海中月成真,花开水镜外。再睁眼时,青年竟现出竖纹兽瞳,眸底浮光跃金,耳后一对妖纹若隐若现。

    手腕翻转一周,一坛黄酒稳稳当当地置于掌心。酒香飘散,两头牲牲循着酒气一路踉跄至岸边,打躬作揖。

    稍稍使力,红绸封口的酒坛子向对岸抛去。牲牲接过,一盅黄酒下肚,晃晃悠悠地让开门廊,嘴里含糊哼着:

    “多金玉招摇山,嗜饮而行知昔命;二篓酒,过桥坊,先知安能度期颐……”

    酒气宛如实物,施施然飘向上空,变幻几许,酒仙桥徐徐显形,风幡摇曳。

    两头守门小卒醉得没边儿,倒也不忘挪回原位启动术法。待许盛上桥后,白度母心咒停,妖、人两界临时通道闭合。

    树林阴翳,蝉鸣四溢,京街上小贩吆喝声再起,路口指示灯绿得晃眼,大波行人迈开脚步赶早高峰。一切如初。

    .

    由于机构全称太过冗长繁琐,建国后又左改右改没个消停,几十年来不少遭各界大妖诟病。

    终于,在第七届妖族代表委员会召开的当口,英招拍桌而起,怒斥上级理事长武武玄玄的瞎忽悠时间长了办事儿说话没点儿谱,题个鬼都听不懂的牌匾倒是七了卡查麻溜利索儿地一步到位!

    退!退!退!换人换人!要不就给换个名儿!成精办就老老实实抓紧时间办业务,别老吭哧瘪肚的磨洋工……还与人和谐相处可持续发展?你搁那头问问人家耳鼠,让他给您老透个底儿,哪天碰见拎着捕鼠夹的人类,到底是逃命还是杵那儿跟人说道:“鼠鼠我呀,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鼠鼠~……”

    东北大碴子味儿冲了满脸,DNA螺旋打结,领导无奈妥协,牌匾搁那儿再没念过,妖界倒是“成精办”长“成精办”短地叫开了。

    时间回到现在。

    照理说白泽位列瑞兽之班,走在路上虽说不至于有脚踩黑松露走哪哪花开,七彩的长发随风摇摆,黑洞般深邃的眼眸里蕴藏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和四分漫不经心,太帅了万人爱欠下了风流债,男女通吃老少咸宜、给圈天菜一零共赏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行为艺术设定……

    但妖不能、至少不应该。

    当许盛半截身子迈进成精办大门的一瞬间,前台大厅顿时安静如鸡。

    在场所有来办事的鬼魅精怪、魍魉妖魔齐刷刷站了一排,左看看右看看、学村头杀马特仰望天花板45度角的明媚忧伤,总之偏偏无一与他招呼对视。咨询台鹿蜀小妹刚上任没几天,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在众多注目礼下哆哆嗦嗦盖花了公章,眼看就差抱头蹲下。

    上回坐享这般待遇的还是穷奇梼杌那帮凶兽,听说哥几个当年进门,一时疏忽表情管理没到位,垮着张黑瑟会批脸,往返一路收获不少钱包。

    许盛:……

    正道的光洒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许•当事者本人•盛表示丝毫不慌,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直奔成精办主任办公室。

    进门发现没人,十有八九是部门忙着开例会。许盛也不认生,随手揽过办公桌前的老板椅侧身躺下,单手托腮,拿出麻瓜世界的通讯工具手机准备开一局排位,京瘫学了个七八分像。

    半晌,一道熟悉的声线从门外传进来,最后一句例行客套过后,帝丹朱挂断通话,推门飘进办公室。人面鸟身的妖兽滑翔着落在秘书处桌上,翅尖抵着文件,脚爪拈了红泥画押。

    转头望见办公桌对面老神在在的白泽本泽,顿觉牙酸,一个趔趄从桌上摔下来,掷地有声。

    堂堂帝丹朱,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两只翅膀两条腿各走各的,摔得前倒后仰。智慧的眼神,反重力的倒地姿势,牛顿听了会沉默,伽利略见了会流泪。

    “哟,来了啊鴸鴸,”许盛落了一只脚踮地,借势转过椅身,反客为主道,“快坐快坐。”

    “……什么毛病,”听见许盛调侃自己小名,帝丹朱已经见怪不怪了,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走上前去。

    “成天不干正事直奔成精办,神兽威压也不老实收好,吓得我厅里的员工下班一个比一个溜得快。如今堂堂白泽这么不招妖待见,真是老天有眼。”

    “啧,你觉得这事儿是我的锅吗?”说到气头上,许盛来劲了,“好歹白泽也算是上古时期十大神兽之一,你们成精办就算一年办一张许可证,快百年过去也该轮到我了吧!

    “建国之后多少年过去了,当年我在绥芬河捡回来养的小孩儿,人曾孙子今年开春都下葬了;之前在珠江边上住楼下的衰仔都抽卡撞运十连出货了;鄱阳湖贵得要死的物价都跌了,小卖部里一根雪糕都卖几十块了我还没拿到一张成精许可证!这合理吗?!

    “狗听了都上吊……唔咳咳……不行等我缓缓,气得我血压上来了……”

    帝丹朱靠在桌边淡定喝茶,顺手给许盛斟了一盏,待面前人冷静下来,方才施施然开口道:

    “冥古时期悠久混沌,天地未开,妖界调查局联合国家考古队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筛查可存留妖兽迹象。近五十年中.央指挥部才批准着手办理荒古、太古及远古时期妖怪成精业务。如白泽、麒麟等上古瑞兽,可先办理预约手续,弯道超车,约莫也要再过二十年。”

    闻言,许盛无所谓似的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满眼“嗯嗯嗯我在听”和“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的神情。

    早知许盛平日里大大咧咧没个正形,一旦遇上关乎妖生的大事可精得很,循规蹈矩地官话打太极根本无济于事。

    帝丹朱顿了顿,紧接着找补道:“……当然,凡申请人处于以下两类特殊情况之一时,可提前办理成精许可证:

    “根据「妖道精怪可行化发展手册」、「妖、人两族古今地域文化差异入手须知」、「人界关于妖精友好交流外交纲要」以及「未成精妖怪价值观培养手册」等多项相关部门法律条约规定……”

    “……正常点儿,现在不是您老人家的新闻发布会。”

    “……”

    “一、考公考编,获得成精办内部(非编外)工作证明;二、拥有居住所在地非公寓类房产及户口证明、社区相关部门颁发妖怪友好生活证明,加分项有获得年度‘感动妖界’提名及奖项、参与人类事业单位活动且职位中上、爱岗敬业……

    “最重要且必要的一点,与人类通婚;或者妖怪自行内部消化,但必须有一方怀有子嗣。”

    话毕,帝丹朱放下氲着热气的茶碗,瓷制的底座与桌面相触,响声伶仃清脆。

    侧眼一瞥先前坐没坐相的某人,此刻正指节轻叩桌面,一下一下,垂眸沉吟,难得认真。嘴角习惯性地噙着笑意,却远不进眼底。

    半晌,一声淬了冰似的冷笑打破了办公室内诡谲胶着的气氛。

    许盛抬眼,对上帝丹朱瞥过来的视线。

    “白泽势弱,缘于王者无德,”两人心下明镜似的,一些个皮里春秋被摊开摆在明面儿上讲,不留一丝颜面,“不是我说,上面有些人物,心是真脏啊。”

    “首先成为成精办内部人员这一点,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妖魔精怪、魑魅魍魉,皆诞于天地清浊之气,谁不知道只有帝家的四位——也就是你和帝喾、帝尧、帝舜——承袭天道,能够权掌妖族命盘。

    “为什么几十年来群妖挤破了头想考个成精办编制,却都在入职后不超过半月内被调离本地?权当我阴.谋论一下,上面要使这个异人类的部门完全落于自身管辖范围内,无论是‘擒贼先擒王’还是‘古有清君侧’,一石二鸟,他们几近完美地做到了不是吗?

    “当然我不是归咎于你们啊鴸鴸你别多想……再来看其次的,‘与人类通婚’,我是疯了吧下界祸害人小姑娘。就算彼此相爱,寿命的隔阂始终存在,总有一方要承受身或心的折磨,何必呢……而且话说违反天规天打雷劈啊喂!

    “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那些大人物不可能不清楚。用这种方法,再一次杜绝了妖族上.位与其制衡的可能。整这一出,真是辛苦他们处心积虑了。”

    “至于第三点……”许盛眼中流光一闪,俶而笑道,“是专门用来防着凤凰的吧?他们大概认为,凡现下有资历的大妖,具有生.育能力的只有凰。一旦凰接受结合诞下子嗣,那么,强大到成年体能够涅槃重生的凤凰一族,无疑是有了软肋与死.穴。到时候,他们只需挟天子以令诸侯,百支鸟族必然深陷于此。”

    许盛手心火光流转,浴火起舞的凤凰轮廓光芒大盛又转而颓败倒下,涅槃之火的余烬中探出铜臭气息的业障黑烟。

    “但是,谁告诉他们只有凤凰能够诞子?”许盛乐得转身,椅背靠着桌沿,伸手抽出藏书柜顶端一本崭新的「山海经」,驱动术法翻动书页,“千万年前的东方大陆,真正的法炁时代,哪能真容得下人类的身影?

    “说到底只是一本先人编撰的随笔,或许他们真真切切地目睹过这般场景,但一代代人耳口相传,或多或少出了谬误,哪里窥得见当年全貌?”

    许盛摆手,将油墨味未散的黑白书册合上递至帝丹朱手中:“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了,到现在才拆封,想来是你也不稀罕这些残卷。”

    “那你决定找谁?”有些话不必点明,恐惊天上人,帝丹朱跳过这个话题,随口八卦道,“那只和你走的近的重明?他虽位列妖兽尊位,终归不具凤凰血脉,寻这一身因果,倒也相得益彰。”

    “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俩把对方当兄弟,你却想让我俩在一起?!”许盛简直听不得面前这鸟人乱拉郎,摇头摇得飞快。

    “这事就看缘分吧,说不定哪天就跟谁一见钟情看对眼儿了呢……

    “实在不行就签个结婚协议,双方都自愿的那种——从预结婚到正式结婚总共三个月时间,稍微做点表面工作,维持彼此表面上的相敬如宾相安无事,事成之后各走各的互不干涉——毕竟也没人规定建国之后妖怪不能闪婚,拿到成精许可证才是首要大事。

    “反正妖生漫长,造作一下也无伤大雅……”

    话音未落,状如死物的办公室大门被叩响。

    来者似乎没化妖形,人类指骨骨节有规律地敲在迷榖木蠕动的树皮表面,转瞬间竟被蜂拥而来的枝干吞噬包裹,攫取生机。

    “文玉。”

    随即响起一声轻唤,声线清冽,仿佛毫无机质。

    闻言,撕破温吞假面的异树顿时躯干僵直,周遭乍起的劲风瞬间平息,仅剩下漩涡中心的空气中泛着湖面涟漪般的轻微妖力波动。

    仓皇之间裹挟着“人”手的枝干来不及收回,被从核心疾速出锋的风刃切割成几片木条,从本体剥离撕裂,散落一地狼籍。

    “来了,”大爷喝茶般窝在桌角的帝丹朱镜片反光,扑棱着下地,化为人形,指令迷榖树开门迎客。

    妖树贪食无果,只得垂首恭迎。几近被暴力拆解了大半的办公室大门向内展开,门闩受不住力似的吱呀叫唤,被削出一处空洞的门板内伸出一只称得上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好歹是上古十神木之一,经受过迷榖树的噬咬依然相安无事,甚至达成碾压式的反杀,其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再看其手背侧沿纹路奇异,似羽似鳞,流光溢彩,想来也绝非泛泛之辈。

    张牙舞爪的树枝沉寂下来,耷拉在门框两侧,露出来人被遮挡的面容。

    雾色丛林,烟雨古巷。

    许盛敢断言,这是任何人与面前这双灰蓝色眼眸对视的瞬间,脑海中都将浮现出的一场邂逅和境遇。

    如山涧流溪般幽深,自成一派的敛静以至薄凉;又如江海般深顿,无声地包容所见所闻一切是非善恶。分明是割裂的场景、迥然相异的生命法则,却恰能不多不寡地结合为独一无二的晶体。

    说人话就是,卧槽,有点东西。

    帝丹朱捯饬出一副正式谈话的人模鸟样,手里揣着一沓文件,正要开口,被一旁的许盛猛掐了一把大腿。

    帝丹朱:?这人形四脚兽又在发什么癫

    “呦,靓仔啊,”许盛走近,开玩笑似的贴在帝丹朱身侧耳语,“怎么办,兄弟帮个忙,缘分来了,我承认我有些一见钟情了。”

    “……”帝丹朱向前跨出一步,试图将许盛流氓一样拉丝儿的眼神从人身上撕下来,“想多了,你这是见色起意。”

    “介绍一下,邵湛,真身鲲鹏,”帝丹朱清了清嗓,继续之前的话题,“组织给你物色的协议对象。”

    许盛:……?【仙女皱眉.jpg】

    “那什么,稍等一下哈……”许盛脸上的招牌微笑都要蚌埠住了,匆匆忙忙和人打了个招呼便转身拉着帝丹朱咬耳朵,“卧槽我刚就开一玩笑,怎么你还真给我找来一个人?!”

    帝丹朱镜片后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不,这是组织经多方综合考虑,最终确定下来的最佳人选。”

    “首先,二位同为上古时期现世的大妖级别神兽,实力相当,不存在协议期间其中一方利益受损的可能性,也无寿命论因果律等因素干预;

    “其次,成精办相关法律规定,成精许可证生效起始时间为通过正当渠道领证后三个月;同时,人界民政局近期出台‘离婚冷静期’,规定结婚后半年内不得办理离婚手续,遂可将协议时间定为六个月。

    “二位均未办理成精许可证,大可以借由其时间差及快速渠道第三条的福利获取成精证明。至于目标达成后是否决定撤销协议或续约,就是二位日后需斟酌的问题了。”

    语毕,帝丹朱后退半步,抬手推了推镜框,深藏功与名。

    “好了,具体方案二位可去往隔壁休息室再加商讨,我便不多赘言。”帝丹朱说着,在许盛眼神死的注视之下,将文件递至许盛手中。

    “……你这样儿,现在正好趁着青鸾和灵犀那帮掌姻缘的放年假,”许盛转头,对着帝丹朱核善一笑,“就凭你这说媒功夫,赶紧的,收拾好家当行李去月老庙上工。”

    “呵呵,承您吉言。”帝丹朱早过了对垃圾话破防的年纪,一派平和地推着当事人……不,当事妖往外走。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挺有意思的,”踏上门槛之际,许盛转身扒着门框,眼底满是狡黠的神色,低声问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哪天——我是说如果——他们真对凤凰出手了,你会怎么做?”

    “……若真如此,”帝丹朱停下动作,眼中划过一道狠戾的凶光,“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道是……‘虽远必诛’。”

    .

    “……于是乎,你借着上门找茬儿的理由,大老远跑去和你新交的公务员好朋友交流感情,结果没想到真把这事儿解决了还顺便结了个婚?”

    深夜亥时刚过,城市的午夜阙歌尚未开场。酒吧冷冷清清,卡座大半还空着,台上乐队匆匆赶来调试设备。

    鉴于以往多次被拦住索求联系方式、抖一抖工装裤的口袋尽是暗示意味的房卡,进门后许盛果断拉着康凯窝在角落,静静看着调酒师花式炫技。

    “一杯Belvedere,谢谢,”许盛接过吧台推过来的酒杯,眯着眼抿一口,闻言答道,“唔……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此时此刻,许盛回想起被帝丹朱说媒支配的恐惧,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啊朋友再见”,而是淡定吐槽帝丹朱分析的利弊不够全面。

    能促成这一桩因果,实则极大一部分缘由是许盛的亿点颜控属性在作祟。一般一般,不是很严重,也就每天早上睡醒起来能站在镜子前,把镜子照到裂的程度。

    .

    彼时帝丹朱开门送客,许盛反应过来,正要转身闯进去再理论一番,不料被身旁自己不久前钦定的靓仔本仔叫住了话头。

    许盛侧身,两道视线本能地交汇吸引。不曾想这一眼,就给看迷糊了,陷进去了。

    薄雾一样朦胧的眼眸、冷感低沉的声线,搁酒吧里招摇绝对一蛊一个准的好皮相,极具分寸的绅士举止……许盛后半个钟头过得可谓是云里雾里,活在梦里,走起路来仿佛一步一个脚印踩在棉花上。

    迷迷糊糊跟着商定了结婚协议,期间几乎称得上有求必应,其余手续一律交给邵湛一手办理,乖巧程度堪比在青丘九尾狐幼儿园上学的鸡;

    迷迷糊糊坐上车副驾,踩着民政局下班的点拍了张毫无感情全是技巧的红底结婚照,领到了久仰大名的红本本;

    迷迷糊糊主动提出了同居请求,美其名曰盖棉被纯聊天(实际上也差不多,主客卧分房睡),仅仅为了应付相关部门的回访,实则动机不纯……

    不愧是你许盛。真有你的许盛。丢人之大,一张脸都装不下。许盛内心腹诽道。

    谢天谢地,临门一脚还记得勉强挽尊,把人带回自己家,才不至于死皮赖脸跟着上刚认识不到半天的结婚对象家里蹭吃蹭喝。

    .

    钥匙在锁芯里转过半圈卡住了,费了老些劲才把院门打开。

    “上辈子寿终正寝之前,我托人变卖了房契,顺便抹除了当地人对我的记忆,准备换个城市继续窝着逍遥……结果没想到钱生钱不值钱,这一世花尽大半积蓄才买下了老城区的这一处蜗居。”

    许盛随手施了道术法,除了除几天不打理就疯长的杂草,沿着快看不清的石阶路向前走。

    “不过好在当年算卦有一手,如今这一片发展得着实不错,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并齐全,倒也方便。正好,离你上班的医院也近。”

    回程路上是邵湛开车,许盛歪着身子坐在副驾驶,安全带都勒不住他嘴上叭叭叭地跑火车。谈及在人界的年龄及工作,两人大致介绍一番,算是囫囵探了个底。

    “先进来吧外边热,”路经玄关,许盛随手把包撂下,转身将人引进客厅,“别客气,找个地儿随便坐就行。”

    走道两侧米白的墙体遮挡住大半视线,等二人行至转角橱边,邵湛才发觉许盛是真没和自己客气。

    不至于说凌乱到无处下脚;相反,原木色的地板表面可以称得上一尘不染。只是……一旦所有物件都没有放置在它们本应该出现的位置上时,整件事就不对劲起来了。

    65英寸金属全面屏电视,但没有配电线,距离最近的排插远在五米开外;布艺沙发,但没有布,飘飘荡荡搭在路由器盒顶;窗帘,但没有帘,当事帘正默默摊在没有岩板的岩板茶几上充当桌布。

    邵湛眼前一黑,没来由地开始怀疑身旁吊灯开关的真实性。

    刘禹锡看了都得连夜把「陋室铭」改成汤〇一品。

    “……”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后退半步,不料被一只猪突猛进的大鸡腿子贴着背跳杀,险些扑个趔趄。

    触感毛绒绒软乎乎。邵湛心下有了猜测,反手薅住背后四脚兽的后颈皮,拎至身前,一妖一兽在原地面面相觑。

    “猫鬼?”

    邵湛手中拎着只姜黄色的橘狸,不着实物的前后腿惊慌地上下蹬动。一身皮毛被养得油光水滑,好在还算得上身姿矫健。

    正午时分阳光正盛,橘黄色的眼眸剔透晶莹。偶有一丝绿线贯穿紧绷的竖瞳,转瞬即逝,无端增添一抹妖异的色彩。

    “唔,算是吧,”许盛寻着声从堂屋出来,接过大鸡腿……不,橘猫,抱着随手薅了几把就放下任它去玩,一整个掷地有声。

    “上辈子做普通的凡猫,没捱过冬末的冻雨,年幼夭折;没想到头七当晚悟了天道,灵台初萌向死而生。结果灵与肉黏连不分,落得个不尴不尬的境地。

    “后来我搬家,路过废品站时捡到了这小孩……真是,成了精都过得这么寒碜,我看不过去,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抱回来养着了。”

    “它叫什么?有名字吗?”橘猫向来亲近人,跑里屋叼了根逗猫棒,又过来围在两人脚边打转,蹭了一裤腿的猫毛。

    “叫大爷。”

    橘猫原地坐下,低头舔了舔前爪。闻言矜持地叫了一声,权当回应。

    “……?”

    “啊这,它名字就叫大爷,”许盛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个中缘由,“之前刚捡回来的当口也有想过起个名儿,结果喊啥它都不应……

    “后来逼得我没法儿了,大喊一声‘大爷算我求你了’,嘿,半秒钟不到这小崽子就回头了。”

    期间,大爷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听取“大爷”声一片,时不时叫唤几声聊表欣慰。

    邵湛:不是很懂你们四脚兽.jpg

    “哎我去大中午了,吃点啥不?”没等邵湛回应,许盛径自窜进厨房,打开冰箱开始翻翻捣捣,“我这儿能吃的不多,但充个饥饱个腹还是基本可以的。”

    “想吃什么?今天有红烧牛肉、香菇滑鸡、番茄鸡蛋、雪菜肉丝……

    “诶等等,你有什么忌口没?人类食物吃得惯吗?对了对了,我一直没搞清楚你们鲲鹏到底属于鸟还是鱼啊?海鸥和飞鱼哪个跟你们关系更近啊?需不需要我叫大爷现在出门给你整点鼠条……”

    听着许盛站在冰箱前滔滔不绝地报菜名跑火车,再环顾四周仿佛后现代艺术前线战损风的客厅装潢,邵湛心下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跟着走进厨房,借着两人微妙的身高差,邵湛得以一览21世纪新时代(曾经)单身男大学生的饮食现状。

    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和快乐水被人为按照包装色系码放整齐,眼中所见色彩之丰富、场景之壮观,没有妖比他更懂肥宅的养成。

    “……你家猫大爷当初成精的时候,开灵智了吗?”没等许盛一骨碌念叨完,邵湛冷不丁发问。

    “嗯?”许盛没跟上话题的跳跃,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哦哦……开是开了,就是有点慢。现在的认知范围还停留在三五岁人类幼崽的阶段,人话倒是听得懂一些。”

    “那就好。”

    邵湛抬手关上欻欻冒冷气的冰箱门,不经意间竟演绎成近乎背后抱的姿势。许盛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激灵,身后人温热的气息恰恰拂过耳侧,在外人看来极具温柔且暧昧。

    然而,从其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十级嘲讽:

    “等再过几年你家猫懂事了,看了眼家里的冰箱,能吓得自学成才,连夜给你做出三菜一汤。”

    语毕,邵湛松开桎梏,陪着许盛站在原地大脑宕机了三秒钟,趁他终于反应过来的瞬间把人推出厨房。转身套上买来压根就没穿过的围裙,无奈打开手机百度搜索简易食谱。

    等许盛端坐在餐桌边,二郎腿一翘一翘,心想等邵湛出了厨房门就如何如何兴师问罪一番时,当事人邵某端着一盘黄澄澄的蛋包饭走了出来。

    哦,还折返回去给大爷开了一盒猫罐头。

    围裙还没来得及脱。劲瘦流畅的腰脊线条若隐若现。

    许盛没来由地不自在起来。

    仿佛沉寂已久的火山湖骤然间暗流涌动;地脉深处的岩浆澎湃汹涌,火星迸发,连同脸颊两侧能够真切感受的滚烫热意,正以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席卷周身。属于这具身体的心跳几近过载,透过隐秘的骨传导响彻耳际。

    当时的许盛将其归咎于自己没个下限的颜控属性,归咎于无理取闹的吊桥效应,归咎于自己凌乱无所谓的生活和暖黄的灯光,以及放任这一碗平平无奇的蛋包饭和一个陌生人闯入自身领地的纵容,让本应该君子之交淡如水交情演变成一段子虚乌有的旖旎情愫。

    多年以后,万事早已尘埃落定的某个夜晚,两人难得盖棉被纯聊天。

    回忆起过去青涩的罗曼史,许盛突然翻过身,笑得放肆又漂亮。一片漆黑的夜幕下,视线来回辗转,寻找那片独属于自己的灰色雾气与湿地。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最开始我先爱上的是那张成精许可证,然后是你的脸,紧接着是你做的那碗蛋包饭,最后才是你的人。”

    至于随后床单都经历了些什么,那都是后话了,在此便不多赘言。

    ……

    “唉——唉——”康凯叼着根吸管,借酒消愁。喝完杯底仅剩的薄薄一层酒液,又长叹一口气。

    第十八次听见旁边这鸟人唉声叹气,许盛终于忍不住吐槽:“不是……你搁这儿学人高压锅放气啊唉唉唉个半天,喊你出来泡个吧喝杯酒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说好谁先脱单谁是狗,你却偷偷背弃了我们五千年以来的革命友谊,英年早婚,迎娶(?)妖界美强惨,出任CEO,从此走上妖生巅峰……”

    康凯随手抽了张餐巾,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鳄鱼眼泪。

    “啊不好意思拿错剧本了……”发现当事妖许某此时正一脸“你丫今天免不了一顿造化”的表情盯着自己,康凯立即换了副嬉皮笑脸的相,“总之就是苟富贵,莫……”

    说话间,许盛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抬手两指捻住浅碟香槟杯的透明杯柱。一缕流火划过杯肚,附着在杯壁上未干的酒液瞬间自燃,深靛色的火舌跳动吐息,蔓延至杯沿。

    吓得康凯立即坐直身子:“行了行了说正经的……先说好啊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你这段时间最好留意一下周遭的风评,避避风头也好。”

    许盛莫名其妙:“……好歹我也活了几千万年,什么没见过,跟一帮小孩儿计较这些干什么?”

    “怎么说呢……”康凯凑近了点,低声道,“你和你那对象有妖界的背景还好说,上面对你俩这种……呃……余桃之举的管控程度比对普通人类可宽松多了,基本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前提是不造成规模性舆论。”

    “鲲鹏这辈子心系悬壶济世这是我没想到的。依照他幼年期自闭深柜的性子一对比,极大概率这次三界六道的轮回命晷传到了他手中,而且估计这也是他急需办理成精证的缘由。”

    命晷意味着什么,上任白泽家主同他转达过这个概念:它是人界的天道,人类的命盘。每一场天道轮回开启前,命晷都将交由随机一位神兽掌管,代行天机。

    “现在他的岗位居中,不上不下,正面临兹事体大的转型期。如果选择继续从业,那他就始终待在临床一线救死扶伤;如果选择职业转型,那就要提前准备回校做博导,到时候直升医院管理层指挥工作,但也从此失去操纵手术刀的权利。”

    “在这个紧要关头,一旦其他势力施加舆论压力,邵湛——至少在人类看来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极有可能处于被动状态,甚至被迫做出错误决断。即使妖界管理局出面干涉,也很难挽回命晷紊乱的局面,到时候估计世道又要乱个十来年。”

    “行吧,”许盛内心腹诽怎么招来这么尊大神,但总归是听进去了,“最后一个问题,我需要注意什么类型的风评?绯闻?我是那么沾花惹草的妖吗?”

    “草不草那是你份内的事,外人不予置评。问题是那些花啊!花!”

    “花怎么了?”看着康凯一脸“阿西吧毁灭吧烦了”的丧病表情,许盛笑得好大声。

    “我的出厂设置和你们自然之灵不太一样。白泽一族诞于人言,最早是人皇敕封其祥瑞之兆,自然要为人民服务嘛~”

    “于是乎你又答应了一个学妹的聚会邀请,坐下来聚个餐都要帮衬着挡酒就差给人小姑娘转盘子夹菜,深更半夜嗨完各回各家你偏偏转身送人到宿舍楼底下才说放心,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有问候关心的售后服务……

    “你知道吗许盛,Q大校园BBS今年热帖的主人公又是你,标题叫‘许大学长不是渣,只是想给每个学妹一个家’。”

    “嗐你别跟着网上瞎起哄,之前面基的时候都说开了,她们知道我取向的事儿,大家都是姐妹一块儿逛个街……

    “再说了,白泽通晓人言鬼神之意,我知道她心里渴望什么,只要是原则上能实现的,我都尽量满足她的愿望。反正在纯洁的友谊前提下,人类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情绪富足,都是妖怪无关紧要的小消遣。”

    “啧啧啧,多情又无情。”

    “你不要试图以你迂腐的思想尬黑我们友谊的小船……”

    台上吉他手开始调音拨弦。

    许盛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瞥了眼时间后收拾收拾起身,顺便踢了踢身边人的鞋跟:“时间不早了,走不走?

    “赶明儿还有两三节专选课,要真喝高了,睡梦中爬起来赶早八就够你受的了。”

    “哇盛哥你行不行啊!以前你都是深夜蹦迪蹦到一两点再让我拖着回寝的,怎么几天不见成夫管严了……好好好我闭麦别打了别打了……”

    .

    帝都出了名的早晚温差大。此时两人晃晃悠悠从酒吧里出来,被冷风吹得一激灵。

    碰见熟人许盛嘴上就闲不住:“嗳,之前你提到的那什么……妖界美强惨,是说什么?”

    “哦,说你家邵医生呢。”

    许盛没接话。

    康凯转头看过去,发现这人居然真的有在出神思考,甚至听见自己的调侃都没有第一时间怼回来:“啊,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应该知道什么?方才话里的“你家”也在许盛脑海中盘旋回荡,久久挥散不去,扰得人心乱跳。

    许盛难得有些心虚:“我和他不是很熟啊不了解一些事情也正常……”

    “你们不是都同居了吗怎么还能不熟?!”

    “拜托……人医生从早到晚排手术加夜班,一个礼拜能回来住个一两天就差不多了,我哪来的时间和人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啊?!”

    “……行叭,”权当是酒后谈资,康凯也没在意,“你还记得前几年人类整出来的那个‘水母永生猜想’吗?”

    “你应该有印象的!当初我俩在宿舍烧烤,你还用那本杂志垫了泡面……反正就是封面上的那个人类科学家,噼里啪啦罗列了一堆看不懂的字母,最终得出结论说灯塔水母可以实现永生。

    “……当时有妖怪把那场发布会的视频录像传到了妖界大群,我爸看了一个劲地说这是人家鲲鹏玩剩下的东西,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永恒生命。我问我爸,他说鲲鹏一族的永生传闻,实则也是生于死亡,大梦一场。

    “鲲鹏无亲族无同辈,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唯一的个体。当他们察觉自己大限将至,便会化出真身沉入海底;躯壳离散分解,藏匿起微小的核心。待到下次出世,没了记忆,没了故人,就算是重生再活一世了。

    “喂喂你这是什么眼神啊……等等你想哪儿去了我刚说的一世是指作为妖的一辈子啊!他老人家寿比南山还长啊!鲲鹏惨是惨在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但他绝对没你想象的那么惨啊!”

    虚惊一场。许盛整个人放松下来,没好气道:“你话也不说清楚……这就是你们叫他妖界美强惨的原因?”

    “嘿嘿,主要还是美和强……小时候跟着亲族去蓬莱仙山祭祖——其实到后来就是小辈在台下比武,家主在阁楼喝茶——我恰巧抬头看过一眼。

    “那会儿鲲鹏估计刚出世不久,跟那群大老爷们坐在一块,那叫一个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听我妈描述,当时人还是半大少年的脸,眼睛皮相都水灵灵的,任捏任揉不禁逗,哪有现在孤僻自闭大龄单身青年的影子……好吧他现在也不单着了,只有我是单身狗。

    “后来我爸有心打探实力,提出要和鲲鹏比一场,还开玩笑说不欺负晚辈,只用单手和他打……结果可想而知,太尴尬了我不说。”

    “这样啊……”许盛一字一句听得仔细,饶是上辈子坐在茶馆听了几十年的说书,仍觉得兴致盎然。

    分明不是街上一个追着一个、拿着奥特曼模型biubiubiu乱跑的人类幼崽,但一样希望自己能拥有穿梭时空的神力。回到混沌开初,跑去掺一脚当时觉得平平无奇的鸟人聚会,看一眼。

    要是还能让捏把脸就更好了。

    .

    “辛苦啦小许!……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等哪天有空了学姐请你下馆子,吃顿好的犒劳一下!”

    “没事儿,”许盛卷起剩余的装裱纸,装进工具箱,“画展筹备阶段基本已经完成了,学姐要是赶时间就先去忙吧,我留下来整理一下材料。”

    学姐再三道谢,接通主办方的电话后匆匆离开。

    正值专硕毕业季,直系的研二学姐应邀参加毕设作品展。向学工处提交申请、策划流程、作品宣发……一系列工作难免有些左支右绌。

    猛然站起导致一时晕眩,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时,恰巧许盛过来帮忙送饭,见状连忙施了道腾空术(虽然在外人看来是许学弟力拔山兮气盖世英雄救美),才逃过一劫。

    见此情形,许盛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帮一把,便主动提出帮忙。两人忙活到半夜,待到偌大的校园中万籁俱寂,毕业的放假的都离校了,才大抵完工。

    许盛固定好最后一台支架,掸了掸裤脚沾上的灰,正准备锁门闭馆,识海中突兀响起一段梵言:

    “ब१चिलकततादैपव़िह्र२दुहैर्गगददा३ीरीग४ाकतातद२जीजत……”

    太极钟逆位,极阴之地极冷之时,邪祟横生。月空官日六合鸣吠,宜安葬宜入殓,忌诸事不宜。

    许盛抬头望向东南角上空。红黑双煞从医院楼道的窗口漫出勾连,住院部的惨白字体在夜幕下尤显诡谲。

    是了。医院死生无常,阳气虚薄阴气稠密,极易滋生死气和怨灵。许盛指尖掐了道诀,默念破秽咒,隐了身形,朝急诊大楼奔去。

    作为一只祖宗辈的上古瑞兽,必然不存在生病的可能;即使黄历冲煞,也绝不可能上人类的医院看诊。

    于是乎,堂堂白泽,在医院被人潮挤着云里雾里地交钱办了张挂号,又被下一波人潮挤回前台大厅,然后不负众望地迷了路。

    融入现代人类社会二十多年来,许盛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终于对他下手了。

    许盛环顾四周,瞥见眼熟的医院院徽,心下暗道卧槽这不就是邵湛工作的医院,现下这情况得赶紧和他知会一声。

    咨询台少有人关顾,准备换班的小护士闲得仰躺在椅背上,悬着手机玩跑酷。被许盛叮里哐啷一顿敲桌,吓得差点屏幕砸脸。

    坐起身来看见面前一张堪比电影学院漏网之鱼的帅脸,心中火气瞬间降了一半:“先生您好,请问……”

    “小姐姐晚上好,我……咳咳……”许盛一路跑过来,气还没喘匀,“我找邵湛有点事,那什么……家、家属来送饭,他在吗?”

    怕人小姑娘不信,许盛露出招牌友善微笑,抬手,拎着满满当当的食品打包袋晃了晃。

    “邵医生今天排了住院部的夜班,不在急诊科这边,”护士翻开科室排班表确认了一遍,又道,“这段时间部门严抓医闹隐患,还要麻烦先生您出示一下相关证件,证明亲属关系,身份证户口簿之类的就可以。”

    “哦哦……”许盛手伸进背包,心想着问题不大,便把家里有用没用的公家证件一股脑全都传送过来,摊在桌上。

    户口本的户别是家庭户,两人名字前后排列,估计是兄弟;身份证……嗯嗯?算了可以理解,先看……呃……这……

    “先、先生,您和邵医生……额……这个姓氏……”

    啊这。

    卧槽,大意了。

    许盛脑内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那什么……我和邵医生是重组家庭,异父异母的那种,各自的姓氏还是随原生家庭……嗯对……”

    “好的好的……”护士翻找证件的手颤颤巍巍,抽出两张似曾相识、如出一辙的小红本,“然后这个……嗯……?”

    妈的,大意早了。

    伪骨科+可食用年龄差+竹马竹马+天作之合+都市情缘+制服诱惑+励志人生,最后再加点海棠文学。许盛连人物设定剧情大纲都给人小姑娘想好了。

    绝了,不愧是你许盛。

    最后的最后,在护士站全体成员“新的产品(cp)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的眼神目送下,许盛收拾好一桌证件,毅然踏上了征程。

    另一边的医院职工水聊群(除正副院长及各科室主任在内),常年潜水的咨询台小护士深夜大呼:紧急通报!心内科的邵医生有对象了!合法的领了证的那种!来查岗了!

    .

    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等许盛赶到住院部楼下时,猩红的煞气已然消弭了大半,残存的黑煞盘旋在天台上空,似乎在畏忌着什么。

    见状许盛化出半真身,金纹竖瞳闪现,隐匿行迹直奔天台。途经七楼窗口,森冷不祥的气息陡然聚增,许盛转身追上去,跳窗进入安全通道。

    夜深人静,走廊吸顶灯泛着幽幽白光。换药车穿梭于两侧病房,药瓶来回晃动碰撞,清脆的响声显得整条过道尤为空旷。

    黑煞如同附骨之疽,精于藏匿附生。除非摧毁核心,否则极难彻底祓除。方才被许盛一爪子拍散的雾体四下逃窜,不见踪迹。

    余光一瞥,一抹黑气循着墙根钻进走廊尽头的门缝。许盛反手撕开空间罅隙,转瞬间抵达门前,看也不看墙边的牌示径直推门而入。

    “呼——”然后被迎面而来的冰渣和劲风灌了满脸。

    入眼是熟悉的身影——和先前厨房里的背影相比只差一条围裙——和他手中浓雾笼罩的黑煞核心。

    “邵湛你没事……嗬!”许盛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地震、战术后仰,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急急忙忙背过身关门上锁,“卧槽你快把衣服穿好!!”

    首先我不是觊觎他的人鱼线,其次我不是馋他的腹肌和他雪白的胴体,最后我不是盯着他的……

    半晌才后知后觉自己一波操作猛如虎,锁门时连自己都没放过。

    月黑风高,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衣衫不整……怎么想都很适合进行一系列不为人知的动作。

    “……许盛,”邵湛随手施了道风旋,煞气核心瞬间化作齑粉,散落一地,“这里是休息室,你身后靠着的是我的更衣橱。”

    就差明着说“我不在这里换衣服难道上外边病房走廊医院大厅随便找个地儿白大褂常服无缝衔接吗”了。

    “哦哦不好意思……”许盛让开身位,随地找了张懒人沙发坐下,难得有些拘谨。

    等邵湛换回衬衫,转身走到电脑桌前整理病历,许盛哑火半天,顿觉两人之间的关系生疏得过分。迫切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思忖半晌却又把话头咽了回去。

    聊什么呢,两人不论人际圈、学术圈子,还是性格与阅历都迥然相异,甚至不存在重合的交集。

    不像自己能整天和康凯吹牛打屁侃大山,和帝丹朱东戳一戳西逗一逗;即使不算上重生的岁数,这一辈子人也比自己起码多活了万把年,再热烈的情感也练成蒙尘的珠子了。

    正沉浸在深夜惆怅电台的文艺青年许某没注意到,邵湛起身离开座位,将一块杜若色的镜面魔方放在茶几上,滑动着递过来。

    视野中蓦然出现一抹靛蓝色,许盛回过神来,单手托着魔方发愣。

    “今天我值夜班,走之前需要整理交班报告,可能还要等半小时,”邵湛蹲下身,随手撩了撩许盛的刘海,解释道,“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先回去休息,或者玩会儿魔方。”

    “没事儿,反正现在放暑假了不用赶早课,我就在这等你,”许盛摆摆手笑道,突然想起自己打包的夜宵,“对了对了你晚上吃了饭没啊?我捎了点吃的过来,赶紧吃点垫垫肚子……”

    许盛边说着,从子空间里拎出打包袋——方才忙着抓黑煞没空随手提着,打开摊在桌上。放眼望去尽是薯条汉堡鸡翅三明治土豆泥肥宅快乐水……

    “咳……”许盛摸了摸鼻尖,有点尴尬:“路边的饭店这个点基本都打烊了,也就只有他家还开着了……至少快餐比泡面还是健康一点嘛。”

    “……谢谢。”

    邵湛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怼着人开嘲讽,拆开三明治的包装袋坐在一旁静静开始吃,顺手把薯条的开口对着许盛,向前推了推。

    “嗯?你吃呗,不用管我我来之前吃过了。”

    “前段时间看你好像喜欢吃这个。”邵湛端详片刻,隔空用风刃切开一道口子,挤了包番茄酱上去。嗯,顺眼了。

    “……行叭。”

    .

    “嘿咻——”暴风吸入一盒薯条,许盛摔回懒人沙发,仰头拧魔方,“不管怎么说,偶尔吃点垃圾食品,快活似神仙!”

    “……差点忘了,刚那团煞气是怎么回事,怎么看都像是冲着你来的,”许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不对不对,你也没招谁惹谁的不至于被人找上门……”

    “该不会是冲着轮回命晷来的吧?!”

    “他们的目标是命晷。”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命晷呢命晷呢还在吧?这玩意儿要是失窃了可就麻烦大了……”许盛攥着拧了一半的魔方起身,围着茶几打转摸索。

    邵湛不语,视线意味深长地飘过来,凝视着泛着钴蓝色光晕的魔方:“在呢,完好无损。”

    许盛站定,愣了半晌,双手颤巍巍地捧起惨遭蹂躏的不规则物体,生怕一不小心给人摔坏了:“我靠不是吧……”

    “我真傻,真的,”许林嫂抬起他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时代在变迁时代在召唤,我不知道他老人家也与时俱进。”*

    “……算了还是你收着吧,”许盛将命晷物归原主,陷进沙发窝里,一派忧愁,“我怕我转着转着泄露天机。”

    “倒也无妨。命晷本是公输氏奇巧之器,与墨家机关鸟齐名,原身并无法术;待到天道降谕之际方才显现图谶箓文,行预言先知之实。”

    邵湛指尖三叩魔方顶端中心块。命晷变行换列,在许盛“卧槽这家伙都已经实现自动化了难怪我拧了半天没复原”的背景音中,三两下将一块厚度不一的矩形方块推回侧面。

    魔方中心轴映出一束白光,现出龟甲,蜿蜒古老的篆隶流动变换,在空中泛着赤金色的光芒。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光影阑珊,命晷回归寂静,不似活物。

    「……南临䃌山,东望湖泽,有鸟名絜钩,状如凫而鼠尾,见则世多疫。」

    “这是十二年前命晷推演的五运六气。天河水年将至,絜钩出世,东二区、东十、十一区,西六、九区爆发大规模疫病,六道失衡。”

    邵湛收起魔方,转身走到书柜前整理纸质报告。夏季清晨五点半的天蒙蒙亮,日月同辉,暖黄的光洒在窗檐,一派平和宁静。

    许盛四下张望一番,正准备收起妖瞳,无意间瞥见面前人掌根腕横纹处的黑色咒印,心下一紧。

    “你等等……”许盛趴在沙发靠背上,懒得再起身,支使一枚巴掌大的纸人戳了戳邵湛的手腕,“你这儿怎么了?之前那团煞气伤着你了?”

    “处理红煞的时候被下了一道诅咒,但并无大碍,”邵湛似乎对非人的东西兴趣更大,指尖抵着小纸人,和它拍了拍手,随口道,“改天请假去趟浮戏山,取几颗亢木破厄。”

    “……我说你啊,”纸人开口吐人言,下一秒“嘭”地变幻,雾气中一只温热的手牢牢攥住他的腕骨,“眼前这么大只瑞兽杵着,你就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沙发上一枚素白纸人缓缓飘落,许盛瞬移至身前,眼底噙着光:“想我整天混不吝的做派,但好歹也是堂堂白泽,区区辟个邪还是拿得出手的,岂不比你奔波大老远方便?”

    来不及出言拒绝,许盛垂眸吻上手腕。

    舌尖湿热柔软的触感随即传来,途经脊髓,淌至尾椎,丝微凉意稍纵即逝。眼前人颔首低眉,状似乖顺,额发间的两角蹭过小臂,人形的躯壳泛起酥麻的颤栗。

    “喂……”邵湛几近慌乱地抽出手,不料被许盛攥得死紧,竟没挣开。

    其实许盛也尴尬,细看耳廓烧得通红。

    方才话不过脑子,嘴又比脑子跑得快,一时间真没想起天灵相贴传渡妖力的驱邪术法。等许盛回过神来,已经圈着人腕心舔了一个来回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横竖已经上嘴了,不失为一种治疗手段;此时再放开辩解,吃豆腐占人便宜的嫌疑更大。二来许盛走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此举无非是为白衣天使的神圣工作添砖加瓦,倒也无可厚非。再者除了我知他知,在外人看来亲亲(协议)对象怎么了,没毛病。

    铁血奶妈,无所畏惧。

    想到这里,许盛索性一闭眼,怀着崇高的革命热情和并不纯洁的流氓心理,自顾自继续忙活。

    .

    “好了,差不多了。”

    手腕内侧的不祥咒印已然消散大半,余下一道浅色的痕迹。许盛起身抻个懒腰,不忘帮自己圆个谎:“咳……我们白泽是这样的,碰见自己人都是直接上嘴的,能不用法术就不用法术。”

    果咩那塞,白泽一族的列祖列宗们。

    邵湛收回手,指尖垂落悬在空中,有些无处安放。嘴角微抿,神色不大自然,片晌才沉声道:“谢……”

    “别别别求你了哥你千万别因为这个谢我,受不起受不起……”听邵湛有板有眼地道谢,许盛整只妖都不好了,心里自我催眠舔他的不是我我舔的也不是他。

    “要不然这样,咱们礼尚往来,”眼看着身后尾巴晃得欢快那不值钱的样,许盛一把攥住,往邵湛手中一塞,“你也算见过我的半真身了,什么时候让我康康你的翅膀……唔,或者尾鳍?”

    雪狐似的大白尾巴,和主人一副德性。蓬松柔软的绒毛在手心滚了一圈,蛊得人心驰神往了,又八面玲珑地脱身离开,不再流连。

    邵湛揉了揉白泽尾巴尖的活毛,难得愣了愣神,沉吟不语。

    “啊……那什么,我刚就开个玩笑你别在意,”清楚自己有些僭越了,许盛打个哈哈转移话题,“要是不方便的话也没事儿,毕竟羽毛在求偶期意义重大大家懂的都懂……”

    “诶别说,你们鸟妖似乎都挺爱惜正羽的。前几天来串门的那只重明就是,想薅他一根羽片做荷包,差点把我……”

    话音未落,邵湛倾身上前,抬手覆住许盛淌着金色月光的双眸,和四下躲闪的眼神,任由剥夺视觉一瞬间的慌乱带动身前人的眼睫,扇得手心热痒。

    “……嗯?”许盛微微仰起头,短促地气声询问,唇齿间桃色的舌尖若隐若现。

    半晌,邵湛轻叹一口气,左手抚上许盛侧脸。

    一下,两下。

    先是羽翼点在鼻尖的微妙触感。瓣状的飞羽纹络分明,张开翼展时飘落的羽毛乘着风飞起,荡着风落下,划过锁骨间淡色的痣。深层的锦羽柔软细腻,留存着那人暄和的体温与气息。

    湿冷光滑的鳞片循着下颌线拂过脸颊,于耳畔掠起一阵海底的喧嚣,一段跨越千万年的孤寂时光。螭吻登高文鳐摆尾,欢腾片刻后又归于宁静。

    遮蔽视野的掌心不知何时松懈了桎梏,被许盛扣住拨开一角,毛茸茸的大白尾巴不安又兴奋地小幅度摆动:“你……”

    邵湛收回右手,覆上另一侧脸颊。奇异的触感传递至身体两侧,左羽右鳞。许盛眼角含泪眼泪汪汪开口正想说些什么,不料邵湛一手捏住一边脸颊,向外轻轻一扯。

    “嗷!邵湛李给爷鲨手(你给爷撒手)!!”

    .

    还是多年以后那个盖棉被纯聊天的夜晚,空调温度有点低,许盛团吧团吧窝进身后人怀里。

    回忆起当年邵医生哄小孩一样注孤生但居然没孤生的安慰方式,以及后来对象见打的捏脸行为,许盛同学给予不严厉谴责:“……我当时就觉得,我找对象像找了个爹。”

    “那天交班之前确实去过医院儿科诊室,带我进来的前辈说摸头给予玩具奖赏可以安抚幼崽(儿科主任:这我可没说)的不良情绪。于是我投诸实践,发现理论确凿,用在你身上尤其效果拔群。”

    话音甫落,许盛反手扬起枕头,蒙在邵湛脸上,整个身子压上来,隔着一层绵软厚实的枕芯一通锤。

    “黄牌警告一次我跟你说,”许盛急得额间角都现了形,语气装作恶狠狠,“再来一次你将会失去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亲亲对象。”

    邵湛闻言低声笑了笑,抬手摸索着抚过许盛额间的兽角、脸侧、泛红的耳廓,以及锁骨的浅色小痣。许盛不自觉地俯下身子,两角蹭了蹭邵湛脖颈。

    “你看,”熟稔低沉的声线从枕下传来,被枕头压得有些闷闷酥酥的,带着一股缱绻厮磨的味道,“这不是挺好哄的?”

    枕头暴击×2.jpg

    “我当年绝对是识人不清,”许盛脸埋在邵湛颈窝,放弃挣扎,已经是一条咸鱼了,“明明刚认识没几天你还是高岭之花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儿,怎么婚后这么……”

    许盛没忍住,又是一顿快锤:“……蔫儿坏。”

    说笑间,窗边的风铃乘着风缓缓飘荡,一阵铃声伶仃清脆。底端悬挂祈福卡片的绳结,束了支鲲鹏的翎羽,夜幕下尾端泛起金边。

    .

    “真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我的朋友。”

    帝都花鸟鱼虫市场,奇峰叠翠,鱼乐无穷,鸟语花香。来往行人熙熙攘攘,远在胡同口都能依稀听见店里头伙计的吆喝。

    许盛坐在乘凉地的石凳上,左手操着把大蒲扇上下晃荡,腿上抱着只……七彩的鸡。

    “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被迫化出真身的康凯窝在腿上,口吐人言。

    “谁让人邵医生给摸不给看,本着咱们几千万年的革命友谊,总得让我过把手瘾。”

    康凯扭头用喙梳理被某四脚兽揉乱的羽毛,悻悻道:“我这一翅膀下去你可能会死•᷄ࡇ•᷅”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重明鸟的一巴掌是真遭不住,许盛连忙给人顺着毛哄,“我这不是给您按摩呢吗……”

    重明歪歪斜斜站起身,抻了抻腿又坐下:“说吧,这次喊我出来又有什么要紧事儿?”

    “你兄弟我的妖生大事,”许盛硬生生从一张打哈欠的鸟脸上看出了不屑,“诶你别不信啊我说真的……”

    “你还有什么大事?父母健在、法力无边、颜值在线、吃好喝好,闲得无聊再花几十年游山玩水隐居山林。眼下成精许可证也到手了,结婚协议期也快到头了,再过一个礼拜和民政局说拜拜了就又是一条好汉,潇洒走天下……”

    “问题就在这儿,”许盛忍不住打断,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在他的离婚协议上签我的名字。”

    “不想离就直说还半天拐弯抹角的……等等,啊?!”重明瞳孔地震,两只小小的豆豆眼透露出大大的疑惑,幽幽道,“……你半年前还不是这样说的。”

    “我为半年前我的言论郑重道歉,”许盛从容不迫地接下这口锅,扣在背上,“谁能想到这男人真是该死的迷人……”

    “嘶……”康凯被这古早霸总经典语录雷得外焦里嫩神志不清,“你先说说,平时你上学他上班,三天两头不见一回的,怎么就真看上人家了?”

    “……不行,你临场叫我举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许盛眉眼低垂,周身没来由地泛起滚烫热意。一念及他,周遭一切喧嚣尘起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全世界只听得见自己一人的心潮澎湃。

    张扬跋扈、随心所欲的神性壳子被无声的包容化烊了,泡软了,露出类人的七情六欲的内核。承载万千祈言盼语的愿望树动了凡心,识了风月,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天道赐我一分清浊,我便成了我;但它没有给予我灵魂与死亡。我安然度过每一场人类的盛世,却无法彻头彻尾地离开。人类享有美丽的临终,身披至高的荣冠走向旅途的终点;而人类眼中的我的离世,只是滴水落入瀚海,无声也无影。

    “所以我觉得人类可爱,耗费上千年的时光去了解他们、融入他们,然后向他们告别。

    “等我近乎要麻木了,等我拿到那张半点意思没有的成精证,我就去找个地儿混日子过了,然后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我漫长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他不像任何人。

    “他自始至终以人形出现在我面前,加班做饭,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我想过和他好聚好散,或者交个半生挚友,但是都失败了。我和他就是做不成朋友,他不能去做其余任何人的亲密爱人。

    “哪怕他现在就站在我身前,还是一脸生疏客套样儿,只要他开口损我几句、怼我几句,或者催我回家把碗洗了,我都会觉得,我和他已经共享过无数个黄昏了。”

    重明被这一番恋爱宣言惊得半天合不上鸟嘴,半晌,才喃喃道:“你爱上他了。”

    康凯挪动身子,腿一蹬跳下大腿。

    一只脚压麻了,还一歪一扭地向前走,故作深沉地戏精道:“啊,你走吧,你不是许盛。

    “许盛那小子一个整天‘别人谈恋爱凑星座他沾花惹草能凑出百家姓’的海王预备役,什么时候活成这一副情种样儿。而且他答应过脱单就倒立洗头,呵,怎么可能……

    “不过刚刚按摩还是按得不错。谢谢你,陌生人。”

    说完,转身就要走出花鸟市场。背影萧索,很适合来一曲二泉映月。

    “哎哎哎你给我回来!”许盛反应过来,揣着不知道哪捡来的鸡毛掸子快步追上去,“正事还没聊完呢你跑哪儿去我都给你提溜回来!”

    “卧槽你别追了!有这闲工夫你去追你那亲亲对象啊!”

    “卧槽你别骂了!我要是会追人我还要你来给我当狗头军师做甚!”

    “许盛你脑子秀逗了吗!问我一个百年孤独万年母单怎么追人你是不是有病!”

    “一加一等于二懂不懂!人多力量大懂不懂!你母单我母单,努力一把我就脱单!”

    “沃日!现在外人看来许盛你就是举着一鸡毛掸子追着鸡跑,还和鸡对骂!改明儿你对象就看见你荣登社会新闻!”

    “那敢情好啊!要是咱俩再想不出攻略方案,我就搁这儿可劲造!”

    康凯实在蚌埠住了,眼一闭心一横:“……七夕!下周七夕!拉着你对象过七夕去!”

    “好嘞。”

    如愿得到靠谱的答复,许盛几步缓冲停在路边,戴好口罩,抱起面前累成一滩的鸡……不、重明,朝身旁目瞪口呆的行人莞尔一笑,施施然走过巷口。

    .

    “哐!”

    进攻方投空,砸向篮板后反弹。许盛率先抢占内线起跳,抢得后场篮板球的一传,场内攻守方互换。

    队员紧跟跑位协防接应。许盛带球越过防线,利用掩护空切卡位对方防守,佯装篮下突破,脚步急停,一套假动作转身,后仰跳投拿下2分。

    ……

    比赛仅剩最后7秒,对方球员全场紧迫盯人,夹击封堵传球路线。趁其防守补位的时间差,许盛背后传切,运球站定投出底角三分。

    胜负既定。

    霎时间,周遭的喧嚣吵闹回归耳畔,激动万分的尖叫呐喊与掌声响彻整个场馆,肾上腺素飙升激起的暂时晕眩和澎湃心跳久久未能平息。

    饶是平日里无精打采的康凯此时也一把熊抱扑上来:“卧槽牛逼!压哨三分!一防一绝杀!你这是攥着我们场下观众的玻璃心死亡蹦迪啊!”

    刚下场还有些脱力,额间的薄汗顺着轮廓棱角滑落至眼睫,有些迷眼。

    许盛半倚靠在康凯肩上,一手撩起球衣下摆擦汗。劲瘦流畅的腰部曲线,汗湿的肌肤光泽,又引得场边一阵少女尖叫和起哄。

    恍惚间,衣角被人冷不丁地拽下来,服帖地垂在身前,遮挡住一片春光。身体重心向前挪动,转而落入一个温凉的怀抱,连同周身薄荷味的沐浴露香,在炎热的三伏天里尤显清爽。

    许盛抬眼,视野中现出一瓶水、一条汗巾和一只白玉似的日思夜想的手。

    生理的渴意暂时战胜了情绪。许盛上来直接开盖屯屯屯灌了半瓶水下肚——唔,居然是自制加盐的葡萄糖水,有心了,由着面前人攥着汗巾替他揩净颈侧的汗珠。

    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咳……邵湛你怎么来了?有什么文件落在家里了吗我去拿就好……今天校篮球半决赛,美院对数院……”

    邵湛伸手拍了拍后背,示意他先把气喘匀再说,嘴上倒是煽风点火不嫌事大地侃道:“场外同学帮忙送水擦汗,来人是谁都不看,就接过去了?”

    当然因为知道是你啊,也就是你了。

    许盛委屈,许盛冤枉。但许盛不能说,因为百度上说追人要循序渐进。

    “嗐哪能啊,”许盛摆摆手,憋着笑郑重声明,“看来我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和小姑娘们纯洁和谐的普通朋友关系:简单来说就是我把她们当兄弟,她们把我当姐妹。”

    许盛入校将近四年以来,上至研二学姐下至大一学妹,但凡动过女追男隔层纱的心思的,最后无一都处成了闺蜜。

    于是姐妹们出街购个物,他跟着帮忙挑色号帮拎包,时不时拍个照,触发隐藏条件还能出手帮忙解决劈腿渣男。

    于是校内举办球赛了姐妹们有空都来围观加油送个水,大热天还能拎着化妆包撑把太阳伞,坐在场边喊“小许中场休息过来抹防晒霜”。

    这不一来二去就习惯了,许盛也没觉得有什么。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在攻略对象本象面前翻了车。

    话又说回来了,同居快半年,也没听过邵湛一本正经地开这种玩笑,还挺新鲜。

    隐秘的心跳在作祟,许盛凑得更近了些,笑得狡黠:“怎么,你吃醋啦?”

    邵湛笑了笑,视线瞥向一旁,不置可否。

    “你再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啊,”许盛来劲了,追着他不依不挠,“好的你就是吃醋了,还不承认……不然你大白天的翘班跑我学校来干什么,对吧?”

    “来Q大的初衷的确不是因为你,”话题气氛终结者果真名不虚传,“闲来无事回母校看看也可以是正当理由。”

    “……母校?”从未想过的道路增加了,“卧槽你不会……就是隔壁医学院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那个‘四五年前次次屠榜!学分绩点专业第一!毕业后江湖上还流传他的传说!’的……白衣学长吧!”

    邵湛:……?这都什么

    “呸呸呸这谁起的外号啊这么不吉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红衣学姐泥塑版……”似乎就是美院人闲得打蛋想出来的称号,知情人许某心虚但丝毫不慌,“我们邵医生那可是……”

    许盛说着,转身上下打量了一道,不出所料又看迷糊了。

    邵湛没去医院,出门穿的常服。夏季寻常可见的休闲运动装,加上身侧单肩挎着的电脑包,还有那张许盛锐评“卧槽,有点东西”的脸,说是Q大在逃研二校草,也不遑多让。

    “怎么了?”见许盛出神不语,邵湛抬手在面前打了个响指。

    “你等等……我的立场开始不坚定了,”许盛掩面,学着话本里头的小旦幽怨道,“罢了,你走罢。你这身行头,想来也不是专程来探望我……”

    “……其实是来交接一下工作,”邵湛回归正题,简单概述了未来几年的工作规划,“医院那边的事务基本移交给一线在岗医生,下学期开始回校担任医学院博导。”

    邵湛的职位面临转型,这还是前些日子康凯透露的小道消息。事关人界命晷,各大妖族联结甚密,多半对事态持有关注与考量。但邵湛无意透露,自己也不便贸然打探,只是走上前拍了拍肩。

    “完事儿了就好……走走走走,时间也差不多了,带你去尝尝咱们学校新开的四食堂,听说三楼有火锅海底捞烤鱼炸串……

    “走吧,邵医生?邵学长?邵老师?”

    “……你改口倒是快。”

    今年恰逢闰六月,七夕乘着老黄历,下步人间走了一遭仲秋桂月,临到末尾才施施然落了帝土。

    夏末秋初的晚风已然挟着凉意,道路两旁的广玉兰开得正盛,荷花状的皎白花瓣隐匿在青绿色的叶片之间。长风一吹,月出梢上。

    “嗳,今天七夕。”

    一条路长得仿佛望不到头。许盛这一句话没头没尾,手边也不老实。

    从最初的蹭手背、蹭尾指,在另一人的无声纵容下愈演愈烈。到最后按捺不住,干脆攥着手腕向下探,指尖深入腹地,不轻不重地勾了一道,感受到对方兀然的紧绷与凝顿。

    闻言,邵湛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被挠得酥麻的手心握紧又松开,扣着恣意张扬的指节捻了一道。等对方老实了学乖了,再覆上掌心,指尖温和而不容抗拒地探入缝隙,十指相扣。

    “你……?!”许盛侧身望过来,自古多情的桃花眼此刻溢满了不可思议与难以察觉的羞赧,也不知是缘于小动作被抓包还是其余不论。

    “人界的七夕之夜,让我享有一次爱人的义务和权利吧。”

    温热的指腹缓缓抚过虎口,再寻常不过的肌肤触感与动作,换作在两个人之间,连周身空气都变得暧昧粘稠。

    一轮皎洁弯月在上,漫出云间,为流落世间的妖灵倾下莹白月光。

    一时间,万物笼上朦胧旖旎的薄纱,不清不明不醉不醒,如梦似幻。

    “和我再结一次婚吧,前任现任,两个你我都要。”

    “结婚协议的时长,可以续期么?”

    “……你先说,”沉浸在告白与被告白的甜度暴击下,许盛几近失语,“这一次的协议时长,你来说给我听。”

    “……那就到你学会做饭为止吧。”

    “靠……舌头在嘴里打你了吗你一天不损我就不舒坦!”许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并排走,肩膀撒气似的碰了碰,末了自己也开始笑。

    “行叭……这也算是海誓山盟了。”

    “嗯。”

    ……

    “本来说……等我向你告白,将你顺利拿下后,就学他们小年轻出校陪你看场电影,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你呢,想过要去哪儿吗?”

    “……没什么想法。”

    “啊这,恋爱攻略都不做足,转身就和暗恋对象兼前任告白,关键是你那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亲亲对象还很感动地答应了……邵医生,你真是有天大的福气,你那对象是真爱……唔!”

    “……知道了,”一吻封缄,“我也爱你。”

    ……

    “没想好去处的话,就随便逛逛吧,走到哪儿算哪儿……

    “第一站,北极天柜。”

    .

    一纸婚书哪里够。三界六道四海八荒,愿携尔一道,山海同游。


    The end.


    注:①鲲鹏:“夫鲲之为鱼也。潜碧海,泳沧流,沈鳃於勃海之中,掉尾乎风涛之下,而濠鱼井鲋,自以为可得而齐焉。鹏之为鸟也,刷毛羽,恣饮啄,戢翼於天地之间,宛颈乎江海之畔,而双凫乘雁,自以为可得而亵焉。及其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

                            ——「全唐文•答员半千书」

    异文一说禺强:“有儋耳之国,任姓,禺号子,食谷。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强。”

                             ——「山海经•大荒北经」

    ②白泽:“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

                             ——「云笈七签•轩辕本纪」

    ③英招:“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丘时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泑水。其中多蠃母,其上多肯雄黄,多藏琅歼、黄金、玉,其陨多丹粟,其陲多采黄金银。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舄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

                              ——「山海经•西山经」

    ④牲牲:“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牲牲,食之善走。”

                              ——「山海经•南山经」

    ⑤帝丹朱:“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

                              ——「山海经•海内南经」

    “帝売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台四方,在昆仑东北。”

                              ——「山海经•海内北经」

    ⑥鹿蜀:“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

                               ——「山海经•南山经」

    ⑦耳鼠:“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獋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睬,又可以禁百毒。”

                                ——「山海经•北山经」

    ⑧重明:“……有掋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

      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贻以琼膏,或一岁数来,或数岁不至。国人莫不洒扫门户,以望重明之集。”

                                  ——「拾遗录•卷一」

    ⑨余桃:意思就是给。

      “……异日,与灵公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以其余鲜灵公。灵公曰:“爱我忘其口味以啖寡人……”

                                   ——「韩非子」

    ⑩迷榖树:“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瑶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山海经•南山经」

      迷榖树又称文玉树,是凤凰栖息之神树。

    ps. ①北极天柜:“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

                            ——「山海经•大荒北经」

    ②芷石:产于「山海经•东山经」陂水

    ③絜钩:“又南五百里,曰䃌山,南临䃌水,东望湖泽……有鸟焉,其状如凫而鼠尾,善登木,其名曰絜钩,见则其国多疫。”

                              ——「山海经•西山经」

    ④“我真傻,真的……”出自鲁迅「祝福」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⑤雪树伏特加 Belvedere

      口感浓郁细致顺.滑,隐约散发香草芬芳。有原味,香柠,柑橋三款,冰冻后净饮,也可以调成时尚鸡尾酒。

    好啦,「理性讨论」到这里就正式完篇了,完结撒花🌸🌸🌸

    篇幅有些长,完稿的时间跨度也比较大,因此可能每一个事件点的文风存在些许变化【瘫倒. jpg】

    彩蛋是有些后记小番外,之后有空大概率补一章正式番外🎐🎐🎐(因为发现这个世界观可以同时写各种paro,蠢蠢欲动. 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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