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3）　　对方意料之外的话让空愣了下，不过他还是认真答复了：“……可以的话，谁都希望欺负自己的人消失吧，最好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远离自己的生活。”或许是钟离抚摸着自己的手太过温柔，将他内心那股阵痛与心烦抚平了些许，连身上的疼痛也缓解了许多，平静如同清冽的水灌进空的胸膛，浇灭那酷热带来的不适，他心情好了不少，转过头看着门外的阳光又被拦在门口驻足，伸长双腿，像挑衅触碰不到自己的阳光般晃晃脚尖，“不过，那又怎么可能呢，虽然有‘恶人有恶报’，‘恶人自有恶人磨’之类的古话，但那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来自我安慰的，有时候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好人枉死，坏人反而过得逍遥自在，我想就是因为很多人咽不下这口气，这句话才会诞生吧。要不你说，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了，欺负我的人还过得好好的，甚至等我长大后还继续欺负我，只有我永久不能平静。”
　　钟离没有对空的观点发表评价，只是提议今天就不去炸鱼了，先回去处理伤口吧。两人就这么回去了，经过与王麻李四重逢斗殴的地方时，空忽然生出阵阵紧张，可感受到钟离就在自己身边，他竟莫名觉得安心下来，好像只要在他身边，便时时有一层透明的护盾罩着自己。幸运的是，直到回家，那两个烦人精也没有出现，也许是被那个大人拉走了吧。进到屋里，奶奶还没有回来，空搬出一些创口贴，棉签和药酒，在钟离的帮助下把伤口处理完毕。
　　钟离离开不一会儿，奶奶就回来了，她看到空一身创口贴，闻见一股药酒的味道，便特别担忧，急急忙忙问他怎么回事。空不想要奶奶担心，便模糊掉之前的遭遇，谎称自己和别人打闹时不小心弄到的。即便如此，奶奶还是心疼他，晚餐宰了一只鸡来煲汤，说要养养他的身子。
　　天彻底黑下来了，农村灯火关的早，这会儿在城市里外面仍灯火通明，在这里，空往窗外探头望去，围墙外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见围绕村里连绵起伏的山峦的形状。空躺在凉席上，一边回想白天发生的事，一边在知了不知疲倦的演奏下，渐渐沉入睡梦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是被一波又一波人们的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吵醒的，空渐渐从懵懂睡意回过神，听出那些嘈杂带着惊慌，加上这不寻常的时间，他忽然觉得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不算好的事，忙爬起身来向窗外张望，然后看到，在左边和右边的方位，一片通红的火光冲向上空，那不详的，如血的火光将周围的夜空照亮，映照在男孩惊讶的瞳孔当中。
　　空匆匆下床，优先跑去左边那栋着火的房子，远远便看见通天火光将跑来跑去端水救火的人们的身影烧成漆黑的黑炭，热浪将所有人卷入其中，扭曲了面貌，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叫，有人焦急忙慌来回接水泼水，但熊熊烈火宛如饕鬄的胃，贪婪地将一波又一波水吞没，轻而易举将一盆盆水消灭于猛烈的火中，就像深不见底的深渊，投进去的石子儿没有回声。几个人来回泼了几十次水，不见火势丝毫减少，甚至似乎还有几分怒涨，仿佛他们救火的行为惹恼了这火，它势要散布惩罚，将自己红色的双手更加用力地举向上空，要威吓所有人，刺眼而不详的红光几乎遍布整片夜空，像它将仇人们的鲜血泼洒得遍地都是，星星上，深沉的夜空上，望着这怎么也削不去半分怒意的火的露出绝望神情的人们的脸上，整条宽阔的大道上，还有那个一直在哭喊叫着谁的名字，企图爬进火里又一次次被旁人拽回去的女人脸上，并且将她的眼泪烧成两条血泪，宛如人间地狱。这时有个人披着湿透的棉被冲进去，但很快被火焰赶出来，仿佛这愤怒不休的火焰死了心要把里面的人和屋子烧个干干净净。
　　空跑过去，本想帮忙，但稍一靠近，又被火的冲天巨浪逼得靠近不得，好像再近几步，他也会被这股热浪卷进去并烧伤。他回头去看哪个倒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的女人，在一声声嗓子嘶哑的喊叫中，空在劈啪作响的火焰中，终于听出她在喊什么。她喊得几乎倒抽过去：“王麻——王麻啊——”
　　空顿时心头一震，昔日欺负自己的家伙可能会被烧死，他第一时间竟不是痛快，而是油然而生一种恐惧和诡异感，因为这实在是太巧了，白天他刚被欧打完，和钟离聊了下过去，回答了他奇怪的问话，王麻的家就突然起大火，怎么灭也灭不掉……
　　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帮助他似得。
　　这时，空注意到奶奶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她大概刚从右边那户人家过来，她睁大浑浊的双眼，神情惶恐地不断念叨着什么，空凑过去仔细倾听，才听清她究竟在嘀咕什么。她一直重复的话瞬间让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头皮发麻，那种愈加强烈的恐惧完全盖过了痛快。
　　“神山大人发怒了……山神大人发怒了！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也许是因为村里大多数年纪轻的都上城里打工了，村里救火的人手不够，上年纪的腿脚也不好使，这两场火烧了一整夜，天边刚泛起亮光，两场火便几乎同时熄灭了。两座屋子都被烧成了木炭，王麻和李四更是被烧得辩不出原来的模样，最奇异的是，等人们进屋找到他们的尸体，发现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既没有挣扎的模样，也没有醒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