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等你.3 空应声好,正准备随迪卢克上坡,便忽然看到河对岸一个穿着明显不属于蒙德服饰、神色恍惚的男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他双目呆滞,没有焦距,形同行尸走肉,好像下一秒便会倒下去晕死,他顿感不对劲,便立即拉住了迪卢克的袖子:“迪卢克,你看,那个人好不对劲。”
闻言,迪卢克颇为警觉地转过身,向空的视线望了过去,看到男人的一瞬间,他惊讶地睁大双眼,说道:“那不是前些天我们刚放走的人吗?他是我们抓捕中少见的恢复意识的人,但之后无论多少次审问,他都泪声俱下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记忆好像断片了似得,等回过神来,便已经在监牢里了。由于我们也找不到他是有意识犯罪的证据,并且他没有伤到任何人,只关了几天,罚了些摩拉,便放出来了。他怎么会在这儿?而且,和被抓捕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他好像想要去哪?”空涌现出一些想法,向迪卢克投以征询的视线,青年也转过头望着他,目光碰撞的刹那,相似的念头便默契地出现在两人意欲已决的眼中,“我们跟上去!”说罢,他们便立即动身跨过河流。忽然河里一个红红的圆形从空的余光飘过,他扭头一看,居然是那个苹果,被河流冲到远处去了。
他们紧跟在男人身后,或许是因为被操控了神智,他并未发觉身后有人跟着。仿佛有条绳索栓住了他,他恍恍惚惚地被牵拉行走,然后钻进了一处由繁茂枝叶构筑而成、有非常明显的人为开拓痕迹的半圆形穴口,虽然是有人处理过的,但对方很聪明,刻意在穴口留了好几条藤蔓与枝叶以做掩饰,倘若不多加留意,恐怕甚至发现不了这儿居然还有条通道。迪卢克和空小跑着跟上,他们躲在穴口旁边,半个身体掩进高到胸口的灌木林丛,迪卢克扒开一条交缠的藤蔓,露出一条恰好方便两人窥视的缝隙,他们将目光向里面探去,观察男人的动向。枝叶构筑的巢穴太过密集而繁盛,以至于穴口内几乎透不进光,只有头顶几道阳光渗透进叶片映照出的斑斑驳驳,只够勉强看清一小部分。而从道口缝隙溜进来的一条条光,能抵达的路途太短,也就刚好照到男人和门的脚。
男人停在一扇灰扑扑的巨大石门前,空凭借对门的特征的熟悉,很快辨认出那是秘境的门,但是光线太过于昏暗,他只能看清上半部分。那门周围划满了大小不一、深深浅浅的陈旧划痕,与他见过的秘境门不同,那些原本应该闪烁荧蓝色光芒的地方,此刻却死气沉沉,看不见一丝光亮,在这昏暗无光、神秘的巢穴内,像一尊笔直的墓碑。而门头顶菱形的石块积累了层厚厚的灰尘,显然早已废弃多时了。
“这里是……”迪卢克压低着声音悄声开口了,并且确保空可以听见,他眯起眼努力辨认门的模样,然后在脑内搜寻记忆,“如果我没记错,这个秘境应该废弃了很多年才对。他到这里是做什么?”
他的疑惑持续不了多久,很快,答案便踏来了。本该晦暗的门忽然亮起荧蓝色的光,随后光芒越来越大,直到门恢复至空印象中的秘境门,仿佛死去的生命忽然间复活了,随即,悠长而刺耳的“吱呀”一声,门打开了,男人走进去,门便关上了,门的复活仿若昙花一现,在关上的瞬间,光芒迅速黯淡,熄灭,变回一座沉默的墓碑。
“太奇怪了,”空一边感到诡异地呢喃,一边跟着迪卢克钻进通道口,来到门面前,“如果已经废弃了的话,为什么那个人可以进去,除非……”
“……有人在里面操控门的开关。”迪卢克似有心灵感应地接话。
空伸出手贴住门,门却没像其他扇门那样感应到他的呼唤而自动开门,而是依然冷冰冰的,俨然不闻不问:“唔,果然用寻常办法行不通吗?”
一旁的迪卢克扶住下巴,似是陷入思索,他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想到了,我们试试元素力来开门怎么样?秘境废弃往往是因为某种罕见的原因失去了地脉之力,而元素则来源于地脉,既然两者同源,那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对诶!或许可以一试!”空恍然大悟地惊叹道。反正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正打算催动元素,胸口的幽绿色菱形一明一暗,他的手便猝不及防被迪卢克握住了,空吓得身体差点与心脏一起猛然一跳,元素力在掌心消散。青年握得很紧,他炙热的手将他的手整个包裹,他的体温源源不断自掌心涌来,仿佛熔浆一样,几乎烧穿了空砰砰直跳的心脏,烧红了他的脸颊。男孩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思考迪卢克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为何,他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像被电麻了似得僵直。
“里面或许会有危险,”迪卢克俯下身,依在空的耳畔说道,“牵住我的手吧,这样万一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们也不会分散。”
兴许是由于黑暗剥夺了空的视线,导致他的五官不得不高度集中,喷在敏感耳朵上的气息与仿佛钻入脑髓的温柔耳语,让他软了几分的双腿情不自禁抖了抖,他下意识握紧了迪卢克的手,并且紧咬下唇,挤压喉咙,才终于将险些溢出的呻吟压下去。
迪卢克抬起一只手,稍微集中精神,一团火苗骤然出现在手掌中,照亮他变得严肃正经的脸庞,他将火苗往门上按去,门果不其然光芒大作,然后吱呀一声,仿若深邃星空的内部向两人展开欢迎的双臂。迪卢克和空镇定下心绪,做好迎接未知的准备,然后他们再次加大了彼此握着手的力道,互相对视一眼,在对方严肃而谨慎的双眼中汲取坚定与心安的力量,随后便共同走了进去。
先是果冻似得虚假星空刮过肌肤的触觉,更深的黑暗包裹了两人,空下意识闭上眼,潮湿而阴冷的风进一步浸润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毛孔,他依稀听到水断断续续滴落在水面的叮咚声,然后是空洞洞的回音,紧接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来,空感觉身体在不断下坠、下坠,湿冷的风像一颗巨大的水珠裹覆着他,呼啸的风声让他听见的回音失真。他的头开始有些晕眩而沉重,眼前仍然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自己仿佛正不受控制地往深渊下坠落,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错觉,他是真的在坠落!惊恐、不安与焦虑正如这冷冽的风包围了他,空惊慌失措在地空气中乱抓,而仿佛有人感知到了他的恐惧,一只手将他冷冰冰的手包进了温暖的掌心,就像掉进冰湖、冷得瑟瑟发抖的人终于找到了篝火,那只手的体温顷刻间驱散了所有寒凉与恐惧,接着,空被拥入同样暖和的怀中,两只胳膊紧紧搂住了他,他的头靠着结实的胸膛,感受到了在母亲子宫里一样的安心,打湿羽毛的鸟儿终于回归了巢,空不再颤抖、害怕,他也回抱那人,他们像抱成一团冲出火圈的蚂蚁,紧紧抱住彼此,然后一声巨大的扑通声,底下的水池溅起一大片水花,荡起持久的水纹。
所幸水池并不深,迪卢克抱着空从水底下挣扎着坐起来,他一边猛呛了好几下,一边抓住身后崎岖不平的石墙上突出的石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只手托住男孩的腋下挪动,试图找到水岸:“咳、咳咳……空,你还好吧?”水池没过了迪卢克的大腿附近,水的阻碍使他走起来有些艰难。
“咳咳……我还好……嘶!”
空声音徒然的转变让迪卢克惊慌地停下来,连水岸也顾不得找了,他不知道他伤到了哪,便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慌忙询问,焦急的声音掩不住的担忧:“怎么了?是伤到哪里了吗?”
“唔……”空完全趴在了迪卢克怀中,水没过了他的腰,加上身上有伤,他几乎可以说是行动不便,他小心地动了动,试图寻找疼痛的来源,“好像是脚踝,可能是掉下来时不小心砸到的吧。”
迪卢克一声不吭地弯下腰,另一只手插进水里,抱住空的膝盖便抱起来,他没有多管耳边男孩略微羞涩的呼声,他紧张地皱紧眉头,现在一心只想找到水岸:“那可不妙……我们得尽快找到岸,然后检查你的脚踝伤得严不严重。而且,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话音刚落,空便感觉到迪卢克的身体开始发烫,青年的身体像渐渐启动的暖炉,烫得两人身上蒸发出丝丝缕缕的白雾,不断向上腾升,空忍不住抱紧了唯一的暖源,一个劲儿往迪卢克怀中蜷缩,他湿漉漉的皮肤重新变得干燥,彼此的衣物也有了烘干的迹象。体温回升,寒凉逐渐远去的感觉,让男孩如同重获新生,并且情不自禁感慨火系神之眼在这时就是好啊。
迪卢克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能看到这里面影影倬倬的轮廓,貌似尽是些崎岖的山壁,大大小小横出或凹陷的石块遍布,这里不像任何一处自己探索过的秘境,更像一处山洞,幸好洞穴并不是特别黑,幽暗而微弱的光向洞穴四处散射。没过多久,他终于看到了水岸,然后加快步伐,先是一只膝盖放在岸边,随后以此借力,另一只膝盖也爬了上来,他挪动几下,确保双脚也离开了水,这才站起来。迪卢克随便找了块比较光滑的石头,把一直赖在自己身上、不肯移动半分的空放在上面。
“让我看一下你的脚踝,可以吗?”迪卢克在空面前单膝跪下,轻轻柔柔地征询,如果男孩看得清,一定会看到他嫩白的脸上,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充满担忧的双眼。
“当然可以。”空应到。
得到允许,迪卢克小心翼翼地托住空的小腿,抬起来,然后握住湿漉漉的靴子,谨慎又缓慢地脱了下来。他把男孩赤裸又冰冷的脚放在自己立起的膝盖上,运作的火神之眼使他的膝盖像暖和的地暖,慢慢蒸干空脚上的水,迪卢克抬起一只手,火焰立即窜出掌心,晃晃悠悠地照亮了两人的四周。空的眼前重新出现光芒,他顿时又安心了不少。
迪卢克不敢随便动膝盖上嫩生的小脚,怕加重空的伤痛,便自己摆动身体转换着角度反复检查,脚踝上,原本纤细的部位此刻肿起一块青青紫紫的鼓包,他对医学没有多少了解,但之前也见过这种情况,估计是伤到骨头了。虽然不算什么很严重的大伤,但青年越看越觉得心脏抽痛,仿佛这肿包也长在了自己的心脏上,并且愈发自责,他垂下脑袋,抿紧了唇,他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空,想要道歉,却难过得说不出话。
不知是不是被空看出了自己的自责与难过,他忽然开口,口吻充满了撒娇与恳请意味:“迪卢克,我现在还是好冷。”
听到这话,迪卢克匆忙抬起头,空颇为委屈的脸撞进他的眼中,男孩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二话不说,再次抱起了他,改为自己坐着冷冰冰的石块,将空侧放在自己腿上,使他双腿悬空。迪卢克早已把自己的里衣烘干,他敞开大衣,把男孩包进暖融融的里面,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背部仔细呵护,另一只手抬起他的膝盖,尽可能避开脚踝并保证他的双腿也裹进了大衣里,仿佛生怕他挨一点点冻:“这样呢?还冷吗?”
空轻轻点头,什么话也不说,将同样被裹进大衣的脑袋靠在迪卢克的胸膛前,尽情享受这片暖融融的包裹,感受着湿漉漉的头发与衣服上冷冰冰的水渐渐变热、蒸发,在这股潮湿热气与洗涤剂的香味的包裹中,他甚至产生了些许困意。
耳边仍在回响水珠掉落的滴滴答答声,通过一个个贯通的山洞将这持续不断的叮咚叮咚传荡八方,更显神秘、空洞而幽深,这声响仿佛近在咫尺,又似乎在墙的另一面,谁也说不上具体的源头在哪。空挂在外面的脚仍然湿冷,山洞的温度很低,靴子又浸了水,阴冷的风一阵阵穿行而过,被困在鞋里的脚便慢慢冷得没什么知觉了,他干脆蹬掉另一只靴子,得寸进尺地缩回没受伤的右脚,曲起搭在迪卢克的膝盖上,青年从容地将那小的、冷得呈现出晶莹的白、柔软似一摊积雪的脚包容入掌心,任凭肉厚的足底上的水渍打湿自己的手套,再缓缓将水烘干。空听着泠泠水滴,不知为何,想起来那日的雨天。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也是一个又湿又冷的阴天,那时下了好大的雨。”空说道。
“是啊,”迪卢克微笑着轻声回应,他垂下眼眸,凝望怀里黝黑的掩映下显得黯淡的金发,他的手臂绕过空的腰部,托住男孩的手,又将其握紧,和自己的手相比,他的手是如此娇小而稚嫩,轻盈似一片轻轻落在掌心的雪花,仿佛稍一用力便会脆弱地碎掉,使得迪卢克情不自禁放轻了力道,“你一见到我,瞬间就松懈地晕过去了。空,难道你不怕我是坏人,或者对你置之不理吗?”
“不会的,”空也笑起来,脸颊浮现两团晚霞般的红晕,上扬的语调有种仿佛一开始便预见到了未来似得笃定,他将五指伸进迪卢克的五指之间,紧紧地回握,像是抓住了自己的未来那般坚定而有力,“不会的,你不会对我置之不理的,迪卢克会救我的。我相信你,一直相信你,因为你是迪卢克。”
“好,”迪卢克柔情的笑意越渐浓厚,“空,谢谢你。”
两人再休整了会儿,直到空受伤的左脚自然干透了,迪卢克再将两只靴子烫干,提起右边的靴子,替男孩穿好。靴子内还暖烘烘的,服帖紧裹着脚,空不由得舒服地眯了眯眼。青年提议,先找到出口带他离开这里:“你还受着伤,我得尽快把你送出去。”他贴在他耳边的声音不大,柔和却透露着异常的决然。
“但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如果就这么离开,线索也就此断开了怎么办?”空有些不甘心,他颇为急切地抓紧迪卢克胸前的衣物,挣扎着晃动双腿坐直了些,似乎下一秒便要跳出青年的怀抱,像急于心切的莽夫向躲藏暗处的未知的敌人奔赴,“我的脚没事的,我还可以再撑一会儿。”
“不会的,只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就不算打草惊蛇。而且我想,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新的据点迁移。”迪卢克弯下腰,深深低下头,自上而下遮罩住空的头顶,他宽阔而高壮的身形像一堵厚厚的墙,巨大的影子宛如张开的大嘴,把男孩显得如此娇小靡弱的身躯彻底吞没,他下滑的长发似一道水帘垂落,将他隐匿于肉身的水帘山洞中,而紧随而来的是那扑起热浪的体温,空一动不动地被困在迪卢克的包围里,鼻尖与燥红的后颈冒出细细的汗,他热得一时恍惚,以为自己被关进了蒸笼,他热得口干舌燥,抬头看着青年模糊的嘴唇轮廓,渴得想抻长脖子,亲一亲想象中无比柔软的嘴唇,从中汲取些水份。
空看不清迪卢克的神情,无孔不入的漆黑模糊了他的面貌,使他像那遥远而幽静,却也近在咫尺,与灰雾融为一体的红发的鬼影,男孩看见他扇动唇瓣,低沉、充满委婉的柔和与些许酸涩恳求的声音,气息一般缓缓从两瓣张合的唇齿间吐出来,钻入自己发烫的耳朵,“不要再说自己没关系这类话了,你对我来说很重要,真的很重要。空,我没办法再想象你多受一点伤,所以我们先离开,好吗?好吗?”仿佛是怕空听不清自己的恳求,迪卢克自言自语般又重复了一遍。
“……”空张了张嘴深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挣扎的话语卡在咽喉中不上不下。他稍微冷静了下,觉得自己之前那么说,不仅冲动,还是对自己的不负责,甚至连累了迪卢克,最糟糕的情况是他们打草惊蛇,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因此被惊飞,有了前车之鉴,敌人恐怕只会更加谨慎,更加狡猾且难以捕捉,并且让敌人得逞,从而为未来播种下相当棘手的隐患,只因为他一时冲动。最终空松开了抓紧迪卢克胸口的手,垂头丧气地肩膀颓倒 ,将脸挨着青年的胸膛,又闷又低地叹一口气,“……你说得对,是我冲动了。”
见说服了空,迪卢克略感宽慰地松口气,他正想抱着他起身,却听见了男孩低低的道歉:“对不起,迪卢克……我对自己好失望,我本来应该作为你最好的搭档,应该帮助你破案,帮助你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我一直为帮助你侦破了许多案件而因此自豪,为我们是人人称赞与认同的最佳搭档而骄傲并欣喜,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想拖你后腿……”他倍感沮丧,越说越深感难过,并且对自己的无能、冲动和拖后腿失望。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迪卢克没有谴责空的胡思乱想,反而抚摸起他的后脑勺,耐心地安抚着他,试图驱赶掉他的自责,“我很高兴你是这么想的,空。嗯,我也始终为他们认同我们是最佳搭档而感到非常的喜悦。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不仅是因为我的家庭,每个我爱的与爱我的人,还因为我遇到了你。我甚至时常感慨,那天下雨我路过那里并且遇见你,也许真是所谓的‘命运的安排’吧。倘若真如一些人所言,每个人出生之时,命运早已被书写好了,而与你相遇并相识若是注定的未来的话,那我大概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迪卢克由衷地露出幸福的笑容,另一只手再次攥住了空的手,“我很感谢你选择我,空。你永远不会拖我后腿,相反,我要感谢你选择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而且也多亏了你眼尖,我们才得以发现这里,和这个相比,仅仅一次小小的失误,算不上什么。”
空趴在迪卢克的胸前,久久没有回话,青年这一番话仿佛温暖的浪花冲走了心底那些自责与悲哀,他心脏跳得飞快,砰砰直响,甚至比远处的水滴声更快占据了他的耳朵,明明火神之眼早已不再运作了,他的身体又再次火烧般变得滚烫起来,一路从脚底烧到脖子与通红的脸颊,空瑟缩肩膀,仿佛要将自己几乎烧融的身体融进迪卢克的体内般,在他的胸膛前愈发深地埋着脸,他又一次抓紧了青年胸口的衣服,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是因为欣喜到找不到词汇,是因为害羞地丢失了声音,像童话里为了爱人变哑的小美人鱼。过了许久,空还是磕磕绊绊地说了话,只是声音又轻又小:“谢、谢谢,我很高兴……”
迪卢克背着空,一只手提起男孩暂且穿不了的靴子,另一只手召出火焰照明。山洞路面由于饱经水的浸泡与冲刷,已然变得崎岖而潮湿,他为了保证空的安全,一边时刻注意前方的路面并缓步行走,一边额外分出一部分心思,专心留意附近,观察四周的地形,以免迷路。即便有火光照明,但山洞的景致大多大同小异,他们不熟悉这里,谁也不清楚前方形状各异的山洞口背后,通往的会是接近出口的通道,还是更深的迷宫,亦或是在原地徒劳转圈,在这漆黑无光的地方转得久了,人的方向感知难免会被七拐八拐的弯道绕得迷失,而迪卢克至今为止接触过的那些逸闻轶事中,就包含几例在山洞中迷路,最终因为耗光粮食在饥饿产生的幻觉中痛苦地死去,他为这些事故的主人公们惋惜过,同时既不想成为这些事故的主人公,也不想轮到他人为自己惋惜,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得保证空安全离开。
但迪卢克转了几圈,走进不知道多少个洞口,又走出不知道第几个洞口,却还是看不到出路的尽头,希望同体力一样逐渐消磨殆尽。迪卢克跨出一个洞口,又看到头顶悬挂着根根和上一个洞穴完全相同的钟乳石和坑坑洼洼的池水;再跨出一个洞口,仍然是差不多的景象,这一个洞穴与上一个洞穴相似得仿佛一个镜面的倒转,无论怎么走,走哪里,都只是从镜子的表面走向镜中的反面,他们好似被困在了镜中迷宫,并且耳边还有那持续不断、时近时远的水滴的干扰。不管跨过多少洞口,穿梭入何处,他们都找不到声响的源头,滴滴答答的敲打简直阴魂不散,仿佛潜入阴影的幽鬼那恼人又缠绵的阴暗絮语,听得久了,迪卢克也渐渐有了些迷失般的漂浮感,他甚至怀疑这是秘境的幻觉,他们其实自始至终都在原地打转,秘境想就这么耗光自己的体力,从而把他们困死在这里。
就在两人都一筹莫展之际,空瞬间像发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密宝般精神起来,赶忙拽住迪卢克肩膀的衣服:“迪卢克,你看那边!”青年被拉得止住了步伐,好奇地朝空指着的方向望去,那里的墙壁上,印着一串十分古怪奇异、类似于文字的符号。迪卢克从没见过这种符号,便走近仔细观察,空也跟着伸长脖子查看这复杂却又简单、图画般的字符。它如同某种拥有生命的污秽在墙壁上微微扭曲着,并且通体深紫,与它陌生的形态一样令人深感诡异与不安,倘若不多加留意,这串神秘的字符便犹如幽影,轻而易举的融入黑暗中。空忽然惊觉般认出了这些字符,颇为惊讶地叹道:“这些是……坎瑞亚语?”
“坎瑞亚语?”迪卢克有些惊愕,他虽然不知道空是怎么认识这本该随着坎瑞亚覆灭而消失已久的文字的,但这姑且也算是线索了,况且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他便也没打算追究他为什么认得,至少现在情况不合适,再说,迪卢克也不想怀疑他,“我早有听说,深渊使用的便是坎瑞亚语……看来深渊果真是幕后主使。空,你……看得懂这些文字吗?”
“唔……只看得懂一点点,”空扒着迪卢克的肩膀,努力朝前倾斜脖子,青年的双手使了下劲,托住他的大腿向上抬了抬,自己则往前靠去,弯下的脑袋几乎磕到墙壁,“前行……椭圆……洞?是在指引着什么吗?”空直立起身体,向他们来时的洞口望去,迪卢克也察觉出了些许异样。
他们原路返回,在距离洞口的几步开外停下,迪卢克抬起燃烧火焰的手臂照亮前方,火光照亮了椭圆形的洞口。
“椭圆形……难道说,那些字符是类似路牌的东西,指引那些被操控的人走出迷宫?”空猜测道。
“不无可能。”
“这样的话……”空拉长了思索的尾音,缓缓到,“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那会不会就找到出口了呢?”
“我觉得有道理,”仿佛抓住了微薄的希望,迪卢克赞同的声音显然振作了点精神,他挺起胸膛,抱紧了托着的两条大腿,“反正乱转也不一定能走出去,不然我们就这么试试看吧。”
“好!”
迪卢克选择距离字符最近的那个洞口进入。他们每进一个洞口,便要转一圈,仔细留意墙壁有没有字符,如若没有,便出去换一个洞口寻找,直到找到字符为止,然后空用自己贫瘠的用词断断续续地翻译,所幸这些词汇并不复杂,足够男孩翻译出关键词,他们再稍加推敲,很快便能锁定下一个洞口。这个过程他们刚开始还不甚熟练,那些字符不全是按部就班地待在正确洞口的附近,有时在错误与正确的洞口中间,有时在距离正确洞口的几米开外,甚至在天花板(天花板字符出现时,毫无经验的迪卢克和空将三个洞口反反复复找了好多遍,快要踏破石洞,简直苦不堪言,就在希望的火烛即将掐灭,他们以为自己哪里失误,正打算折返时,空突发奇想抬头一望,看到了头顶的字符),过去大约第六个字符,才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待摸清了字符最可能出现的地方,他们也省去了不少寻找的时间。看来,出口大概越来越近了。
不知走了多久,水滴声越渐远离了,仿佛昭告两人正朝着正确的方向行进,正在远离迷宫,空荡荡的洞穴反而回响起迪卢克的靴子踩着路面的潮湿而粘稠的嘎哒声,一阵一阵,缓慢却足以使人安心下来。空低头凝视青年的头顶,摇曳的火光将他蓬松的、随着稳健步伐微微晃动的红发照得明暗光影不断摇晃,愈发像团窜动的火焰。等到稍微安心下来了,男孩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的胳膊压着迪卢克的头发,那触感软绵如云朵,空一时没忍住,或许是因为青年此前太纵容他,以至于自己不知不觉催生出几分任性,以及些许心安理得享受自己被娇纵的特权的情绪来,又或许也因为他知道他不会讨厌或抛弃自己,男孩闻着从发缝间飘入鼻腔的搅混了水的气味的香气,低下头,将脸枕在了迪卢克蓬蓬软软的头发上。
迪卢克似乎没料到空的举动,微不可查地身形一顿,他微微侧过头,看见男孩顺着肩膀滑下来的长长发辫像尾巴一样摇来晃去,轻笑起来,向上抬了下空,让他枕得舒服一些。
听着耳边沉稳的脚步声,空满怀惬意,舒舒服服感受这软乎乎的毛发温软的簇拥,感受脸颊下宽厚的背部传来的阵阵温热,久而久之,他竟渐渐萌生出几分得意忘形,搂紧了迪卢克的脖子,开玩笑般口吻充满逗弄地说:“迪卢克,你这么保护我,不会只是因为职责吧?”
“嗯?保护每一个民众,自然理所当然是我的职责。”
“真的吗?”空挨近了迪卢克的耳朵,稍微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喷撒热气。
迪卢克浑身僵硬了一瞬,尤其是肩膀,硬直的像块铁板,他好一阵没说话,直到他微微垂下头,滚烫的红晕晚霞般蔓延到他的两只耳朵,他有些意味不明地轻轻“嗯”了一声,轻飘飘的声音染上几分青涩与哽咽般的羞涩:“……当然,因为我想要保护你,无关乎什么职责或责任,单纯出于个人意志。”
这下子,反而轮到空满面羞红了,他重新靠回迪卢克的背,再次收紧了圈住他脖子的双手,也含糊地“嗯”了好几声,脸上幸福又雀跃的笑容却不受控制地翘起来。他情不自禁收紧夹着迪卢克腰的双腿,脚趾羞涩地微微蜷缩着,抠着靴低或青年的外套。
在空翻译完大约第十六个字符后,他们选择走进中间的洞口。走完一段路后,火光节节驱赶黑暗,偌大的洞口像浮出黑水的巨大游鱼,漆黑的背部出现在两人眼前,与其他具有三到五个洞口的洞穴不同,这个洞穴不仅只有一个通道,洞口也与其他相比大了有三四倍,其宽阔的足够五个成年人并肩走入。
“这里……大概就是出口了吧?”空喃喃道,犹疑不定与惊喜的期待互相浮现在他脸上。
“也许是吧,只有这里的洞穴不一样。”说着,迪卢克不由加快了步伐,穿过这偌大而静谧的洞口,同时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自己对危机的感知拉到了顶点,更加提高了警戒,以免这是敌人用来迷惑他人的陷阱,当他们误以为出口就在前方而松懈时,蛰伏于黑暗的敌人便会从四面八方发起奇袭。
然而许是巴巴托斯护佑,又或许是多心了,直到来到一扇熟悉的门前,他们都未遇到什么意外。迪卢克快步走到门前,将手掌按在门上,一直充当照明工具的火焰此刻变成了把钥匙,元素力激活了门,随着青蓝色光的脉络游遍门身,石门轰然打开,青年迫不及待踏入这片通向光明的星空,一阵软泥划过两人皮肤的触感后,头顶斑驳的浅浅光影洒落在他们身上,鸟儿们吱吱喳喳的声音灌入耳中,暖和的微风从那巢穴入口的门帘中吹入,像爱抚新生的幼芽那般,尽情滋润他们又湿又冷的身体。仿佛终于走出冗长而冰冷的通道,仿佛将塞入毛孔与耳鼻的黏腻污秽洗净,仿佛迷失黑暗的人见到了光,一切是那么通明又温暖,使人仿佛重获新生。
迪卢克马不停蹄赶回了晨曦酒庄,面对爱德琳惊奇的疑惑,他只首先叫她安排医生,便急匆匆上了二楼,来到空自己原先的房间,将他安置在床上。等医生来了,迪卢克这才在床边半蹲下来,与男孩平视,握住他柔软的手,面露安抚性质的微笑来:“空,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我回骑士团召集一些人,去探索那个秘境。”
“好,”虽然知道迪卢克的实力,但空还是将另一只手覆在他宽大的手背上,叮嘱到,“你也要注意安全啊,迪卢克。”
“嗯,我会的。”迪卢克的目光顷刻间柔软成一摊水,那通红似火、满溢温情的双眼在透入玻璃窗户的光下闪烁着潋滟波光,像一团温度宜人的火焰。
空亲自目睹迪卢克离开,直到医生抬起自己受伤的脚时的刺痛将他唤回。医生动作麻利地为他上药并包扎,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与每天用药换药的频次后,才提着装满药品的帆布包离开。房间再次归于寂静,空便躺在床上,看着压在被褥上缠满绷带的脚踝,安静地等待迪卢克的消息。
时间过得说慢也不慢,说快也不快,空看看书,吃点爱德琳送来的茶点,和得知自己受伤特意前来看望的克里普斯聊聊天,时间便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就在窗外的夜色越发浓稠之际,迪卢克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推开门,步伐轻盈而飞快,笔挺的肩背仿佛胸前荣获了荣誉勋章,他神采飞扬的脸上未见丝毫奔波许久的疲倦,反而满是欣喜与闪闪发亮的自豪。而与他共同归来的,还有一样好消息:他们通过遗留下来的字符,成功抓捕到了一众深渊教徒,并解救了那些被法术控制的可怜异乡人们。迪卢克用了些手段审问,逼得深渊法师说出真正目的,它坦白道,是为了让异乡人搞破坏,从而造成蒙德城的恐慌,使不安、恐惧与怀疑在蒙德滋长,以便他们收集其负面能力,企图用这些酿造出能干扰人情绪的魔药。而若是它们亲自出马,肯定会先被骑士团察觉并消灭,于是便选择了作为人类的异乡人。
而当迪卢克感到疑惑,询问它为什么不对他身边那位金发男孩动手时,深渊法师的态度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之后不管怎么审问,它都不肯再说半个字了。
“总之,最终事件能够圆满解决,就已经足够了嘛。”空撑着身体坐起来,为事件得以结果而由衷高兴地笑起来。不过,当他知道整件事为深渊教团的手笔之后,为什么迟迟不对自己下手,他多少也猜到了真相……至亲的名字出现在脑中,凝重与惆怅毫无征兆地涌现,从空的面庞转瞬即逝,很快又被他掩入笑容之后。
“嗯,你说得对。”传递完消息,迪卢克既没有道声晚安,然后转身离去休息,也没搬张椅子坐下来休息,而是挨着空坐在床沿边,关切的目光落在他的脚踝上,绷带挡住了他查看伤口的想法。青年抿了抿唇,先前的喜悦被忧心与心疼取缔,“腿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他轻叹着的询问中散逸出些许自责,仿佛由于愧歉,他的语气不复刚才活力,转而变得温软而小心翼翼,似乎仍未原谅那时的自己。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啦,只要注意每天换药,不要沾水就好。”虽然看不到迪卢克的脸,但空还是从他又低又软的口吻与颓下的肩膀,察觉到了他的自责,青年蓬松长发的遮披下,将本就宽厚的肩膀与背部显得厚了几个刻度左右,此时迪卢克像只悲伤的小熊,极其沮丧地垂下肩膀,在心里边默默含着泪,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犯下的过错”反省,看起来颇为滑稽又可爱,男孩感到无奈地微笑,用膝盖蹭了蹭他的背部,像以此来安慰他,并告诉他自己不怪他。
“那就好。”迪卢克又叹一口气,这次是放心了些许的叹息,“我可以看一下吗?”
“可以啊。”
得到允许,迪卢克才轻柔而缓慢地将四根手指插入脚踝与被褥的缝隙间,两根小心地托着脚踝,另两根蛇一般游移过粗糙的绷带,滑向空仿佛抹了红胭脂的脚后跟,手指蜷起,像叶片裹着花苞那样轻轻包住。在迪卢克触碰之前,男孩从未发现过自己的足底竟如此敏感,青年略微粗糙的手套蹭过他的脚,引起男孩一阵细微的战栗,仿佛即将迎来高潮,足弓随着滚热的酥麻向浑身上下蔓延,像被迪卢克的手指无意拨动的弓弦般微微紧绷地弓起。空抿直唇瓣,压抑住喉咙,将那惹人羞耻的淡淡呻吟咽下咽喉。那股酥麻像势不可挡的涌流,奔涌向空的百骸四肢,在他筋骨变得软烂、膝盖浮现甜蜜的淡粉色泽的双腿,在他渐渐泛起异样的滚热小腹与呼吸颇为急促的胸膛,在他通红的脸颊,每一根敏感的神经与毛孔,激荡出一圈一圈难耐又持久的火热欲求。空看着眼前火红的艳丽亮色,仿佛一晃一晃地燃烧起来,在他湿润的鎏金色眼里扔了把火,将他的喉咙烧得干涸。
“迪卢克。”空轻轻唤道。
“嗯?怎么啦?”听到男孩的呼唤,迪卢克小心地抽出手指,转过身凝望他。
可未待眼前的场景完全映入眼中,迪卢克便看见一双手朝他伸来,温软又稚嫩的手掌捧住他的双颊,像抓住了他的藤蔓般缠绵地裹缠而来,将他往前拉了过去,紧接着,迪卢克在那日白天的镜中遇见的金发海妖,仿佛终于也发现了他,找到了他似得,从那镜面般平滑的水面浮涌而出,那湿漉漉的、如花瓣柔软、又热情滚烫的嘴唇,吻上了他自己的唇瓣。
只是一个浅尝即止的亲吻,人鱼很快便放开了他,青年失神的灵魂却犹如水流灌注入男孩的唇中。
“迪卢克,”那名唤空的海妖开口,发出天籁声音的咽喉继续啜饮青年的灵魂与呼吸,“和我在一起吧。”
仿佛终于被男孩吞食殆尽,自己的一切并入了他的腹腔之中,迪卢克面颊遍布绯红,整个人像烧起来了般滚烫,他痴痴愣愣地睁圆了满是不可思议的双眼,蠕动着嘴唇半晌,仿佛企图找回自己紧张的声音,最终发出一声“好”的字音。
得到答应的空同样面色瑰红,他心满意足又雀跃地笑起来,然后搂住迪卢克的脖子,再次吻了上去。先是灵魂被吮吸而尽,最后连同肉体也不被放过,美丽的金发海妖搂着青年热切地缠吻,他也紧紧抱住他回吻。在这静谧的暮夜之下,在月亮直白的窥探之下,他们罔顾一切,像一只彼此缠绵盘旋的海螺双双倒下海面,共同沉沦入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