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04 午后的蝉鸣伴着刺眼的阳光穿过涟纯的身躯,让他本就苍白的脸颊简直透明得要消散在空气里。
巴日和伸出手,想要捂住他那双颤抖的眼眸,指尖却毫无阻拦地穿过额头,只触摸到一片冰冷。
半晌,巴日和开口说道:“纯君……我很抱歉。这个时候,作为前辈的我连给你个拥抱也做不到。”
“阿日前辈,为什么要道歉呀?又不是你夺走了我的性命。”涟纯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挺好的,起码现在我知道了自己的死亡时间和地点,甚至还知道自己生前很有可能是一名偶像,而不是什么牛郎,这并不完全是一则坏消息呢。”
然而,片刻后,他又把脸深深埋进掌心,声音发闷:“阿日前辈,我可以说几句心里话吗?”
“尽管说,我听着呢。”
“原来我死的时候是十八岁啊。十八岁……我才刚成年,跟你足足差了十岁。总觉得还是有些不甘心,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居然这么年轻就死掉了。”
巴日和摇头,坚定地答道:“纯君根本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伤害你的人。”
话音落下,涟纯抬起头,紧紧地抿着嘴角,眼底原本的颤抖逐渐平息。他灼灼地盯着巴日和说道:“谢谢你愿意相信我,阿日前辈。看来我留在这个世界迟迟不肯消失的执念,就是找出自己的死因啊。”
“你能这么快就振作起来,真是好日和!纯君说得没错,现在不全是坏消息,起码形势明朗起来了呢。”巴日和轻轻地抬起手臂,像是隔空抚摸着涟纯的肩膀,眯起眼睛露出灿烂的笑容。
“纯君,你愿意相信我吗?作为唯一能看到你的阿日前辈,我发誓,一定会竭尽所能找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让那个人给你偿命的!”
等玛丽结束午休,打开办公室的大门的瞬间,漫天飞舞的纸一下子糊住了她的脑袋。她大惊失色地发现那个往常吊儿郎当的贵公子居然坐得笔直,正一张张翻看着档案袋里的文件,还自言自语着什么。
“发生什么了巴先生?”她弯腰捡起地上散乱的白纸地将它们叠在一起,“我记得已经把案情关键信息汇总在第一张纸上了,您看那个就好呀!”
巴日和接过资料,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纸上的字:“我们的玛丽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呢~只不过这回你也知道,我要拿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来破案,所以亲自把案件好好回顾一遍,可不能叫人看扁了呀!”
说着,他站起身,从窗帘后拉出一块闲置很久的白板,在正中间写下几个大字:七二四连环杀人案。
“接下来,由我,刑事总务课长巴日和,在看完这一系列犯罪案件的情况后进行简要复述。”
“八月十六日,也就是今天,一位名叫吉本绘里的女孩被母亲发现死在家中,头颅至今未曾找到。确切死因及时间仍在等待尸检报告。”
“八月七日,偶像涟纯被经纪人发现死在事务所里的员工宿舍,身躯横躺在卧室的床上,头颅同样消失不见。根据法医判断,他的死因为失血过多,身上除了脖颈处的伤口外,手腕上也有数道刀片留下的深深割痕。事件发生当夜,COSPRO事务所所长采取紧急公关,对外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七月三十一日,一所名为‘玲明’的学院的人工湖里,发现一具穿着校服的无头男性尸体,死者身上遍布淤青,至今身份不明。报案人为路过的高二生,据说留下了不小的精神创伤,至今还躺在医院时醒时昏。校方对此案三缄其口,只想把案件压下去,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愿,调查进度缓慢。”
“七月二十四日,有位老妇人深夜报案,说发现有个男孩坠楼身亡,现场只发现他支离破碎的身躯,依旧找不到头颅。周围邻居只知道这男孩大概名为“小阵”,不过十岁出头,似乎是个孤儿,也不知怎么把自己养到这么大的。
“这四位死者年纪各异,性别不同,但因为他们都失去了脑袋,手中出现了“回去”的纸条,所以才被判定为连环杀人案。案件是在偶像涟纯死亡后,才迎来了警方前所未有的关注,并进行合案调查。谁知,案件疑点重重,甚至在第三起偶像死亡案件中出现了纸条失踪的现象,底下的人查了很久依旧线索渺茫,只能移交到了我的手上,以求尽快结案。”
“基本情况就是如此,玛丽小姐,有听到什么错处吗?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可是很有信心呢~”巴日和合上笔盖,指着写满关键词的白板问道。
玛丽很配合地啪啪鼓掌:“不愧是巴先生,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这桩一系列连环杀人案梳理得清清楚楚!所以您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有了吗?我一定全力支持!”
巴日和肯定地点头:“我在看完案情报告后的确有了些思路。提问,在一系列连环杀人案中,最容易出现突破口的会是哪种案子呢?”
玛丽想了想,正准备回答“目前收集到最多信息的案子,”就听巴日和轻声笑了笑,还没等自己开口便嗔怪:“笨蛋,当然是最特殊的那个案子啦!”
我明明什么也没说,他在说谁是笨蛋啊?玛丽一头雾水,又看见巴日和噘着嘴解释起来,好像有人在追问他似的:“哪个案子最特殊?你说呢?”
“是丢失关键纸条的第三个……”
没等玛丽把话说完,巴日和又一次自顾自地回答道:“那一定是吉本小姐的案子,我甚至怀疑它根本不能并入连环杀人案中,只是有人在模仿作案罢了!”
说着,他抱起装满案情分析与照片的档案袋走向了门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被自己晾在一旁的玛丽,对她大声喊:“亲爱的玛丽小姐,接下来我要去法医那边呢,请你赶紧帮我联系专车,就不打扰认真查案的友井君了!”
大学的法医解剖室距离警视厅有着不短的距离。巴日和在后座上兴致勃勃地掏出笔,又开始在笔记本上唰唰地写起来:纯君猜猜,为什么我说吉本小姐的案子最特殊呢?
涟纯想了半天,试探着问:“因为她是唯一一名女生?”
巴日和掩着嘴偷偷笑起来,继续写道:你觉得答案有这么简单吗?
“那……因为她死去的时间不是周日?我刚才有看日历,前三位死者的死亡日期非常巧合,都在每周的最后一天,唯有吉本小姐是在周二。”
——咦?纯君居然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呢!不过严格来说,吉本小姐真正的死亡时间还得等法医的结果,她只是凑巧在今天早上被母亲发现了而已。再猜猜吧!
涟纯看他不紧不慢地写完一大段文字,依旧没有揭示答案,嘴角抽了抽:“我又不是刑警,怎么都肯定比不上你更专业啦!拜托你把答案告诉我吧!”
巴日和在纸上画了个得意的表情。
——纯君的直觉跟野兽一样敏锐呢。其实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这几个人的社会关系。你发现了吗?这么多被害人里,唯有吉本小姐在死后有家人找上门来,其他三人从被发现至今,没有任何亲属或朋友来认领尸体……
巴日和的笔尖停在半空。他抬头盯着涟纯漂浮的身躯,缓缓用口型说出了剩下的句子。
——就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幽灵一样。
涟纯并没有跟着巴日和走进解剖室,而是靠在灰白色的墙边,透过窗户仰望骤然布满乌云的天空。巴日和关上门,刚想招呼他来一起看看尸检报告,就看到了他脸上晦暗的神色。
四下无人,巴日和大着胆子开口说道:“纯君……是要下雷雨了吗?”
涟纯只是心不在焉地点头。见他默不做声,巴日和凑上前,紫色的眼珠微微睁大,弯曲的发丝几乎戳到了涟纯的脸颊。
“因为我说了没人来认领尸体,纯君心里有些不好受吧。”他用了肯定的句式。
涟纯刚想否认,目光触碰到那眼底的柔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巴日和见状,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哈哈,果然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呢。走吧,我们去没人的空教室,你的阿日前辈要带着你这个助手开始分析案情了!”
说着,他伸手就想拉起涟纯往远处走去,仿佛全然忘了他根本无法触碰对方的事实。涟纯眼见巴日和只捞到空气后脸上泛起红晕,总算呵呵地笑出了声,换来巴日和一句更加恼羞成怒的“坏日和”。
窗外落下雨来,早已沉寂的血管不知为何震荡着比雷声更强烈的悸动。
啊,为什么我会对这样的场景感到莫名的熟悉呢?就像耳边曾经千百次响起与方才相似的对话,我和这个名为巴日和的人真的只是头一天见面吗?
来不及细想,他便发现那个绿色的身影已经走远,于是快步追了上去。
感觉到涟纯乖乖跟上,巴日和总算安心了几分。他随手打开一扇房门走进教室,将所有的照片和检验报告单摊在课桌上。
“不光是今天的,我把前几次尸检的照片一口气都讨来了。吉本小姐的尸检结论果然和你想的一样呢。”他直截了当地指着其中一张化验单,“根据测算,她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一点左右,这样一来,这起案子与前面几起连环杀人案便有了本质区别。犯人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没法在周日按时杀人?还是说,这起案件根本就不是连环杀人案中的一环?”
紧接着,他又拿出了一张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照片,看着角落标注的“死因:失血过多”几个字,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更倾向于第二个可能,那就是今天的案子是另有其人在模仿作案罢了。”
涟纯看到照片,脑海里闪过些许回忆的细节,眼睛一亮:“阿日前辈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一步都没有离开那个房间,看着最先到达的警察们不停地拍照取证。其中有个人像是无意中说了一句,好像是‘这回的血怎么溅得到处都是’。没记错的话,在警视厅中我们一起看的案情报告显示,前几起案子的脖子切口都出人意料的平整,犯人毫无疑问是个熟练至极的老手。”
“然而本该越发熟练的凶手在第四次杀人时留下满屋的血迹,杀害的对象还是体能更弱的年轻女孩。这些血迹从床边的角落延伸到屋子中央,毫无疑问是女孩在挣扎逃跑时留下的,凶手没能一刀毙命。”巴日和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我想,是时候把四位死者的死因进行分析对比了。”
他从档案袋里拿出另外一张照片:“第一位死去的男孩,尸体被发现时躺在地上,地面的头颅消失处仍然保留着放射状的血痕和少量白色的脑组织,说明他直到死后才被割下了脑袋。他更有可能是被活活从楼上推下来后,凶手生怕他没死透,又下楼在尸体上补了一刀。”
“第二位死去的高中生我能大致猜到,他也是死后才被人砍的头。”涟纯的紧紧盯着照片,强行压下了内心方不适感,“我能认得出来,这张照片拍的是被解剖出来的肺,鼓鼓囊囊的,里面估计全是吸入进去的湖水。如果死者是失去脑袋后才被丢到水里,肺部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第三位就更明显了。”巴日和瞥了一眼涟纯,见他听到自己时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掩饰了下去,才开口说道,“纯君记得吗?案发现场照片显示,虽说整张床基本上都被血浸透了,但还是能分辨得出来,你右手手腕下的床单血液颜色深得不正常,头颅那儿的颜色反倒较浅。虽说结论都是失血而死,但我更倾向于你是被犯人用割腕放血的方式杀害的,等砍下头时,你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光了。也就是说——”
两人相互对视,一同点下了头。涟纯说道:“只有今天的吉本小姐是在活着的时候,一路挣扎到最后才被砍下头,与其余几人的死因完全不同!”
巴日和露出了赞许的目光:“这么短的时间内,纯君已经有了几分助手的风范呢!看来以后要多多把活儿交给你干才是。喏,你再仔细观察一下这张尸体的照片,还能看出来些什么?”
涟纯不适感已经减轻了许多,他弯腰端详着巴日和手中的照片,下意识地伸手想执起它们再拿近一些观察。毫无疑问,他那已经是幽灵状态的手指径直穿过照片,什么也没拿起来。
然而,下一秒,涟纯像是浑身过了电般猛得直起身,如受惊的鸟儿一样后退一步。
“谁?!”他高声问道。
“怎么了?有人发现我们在这儿了?”巴日和也被吓了一跳,慌张地四处张望。
涟纯摇头,指着那张照片:“阿日前辈,你难道没听见?刚才从照片里传来了女孩哭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