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08 “姓名?”
“濑户美穗。”
“年龄?”
“32岁。”
“接下来的每个问题都请你如实回答,我们将悉数记录。”
友井坐在森江的身边敲着键盘做笔录,趁他喝水的间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巴日和,得到了对方示意自己放轻松的微笑。这已经是总务课长第二次来审问室旁听了,友井却依然有些许紧张,毕竟这回的案子与著名的七二四连环杀人案息息相关。
“请简述你与死者吉本绘里的认识过程。”森江开口提问。
戴着手铐的濑户美穗面无表情地回答:“你身后那位课长先生不是对我的秘密了如指掌了吗?何必问我?”
巴日和平静地看着依旧嘴硬的美穗说道:“我的确已经知道了你所有的罪行。但审问的流程必须要走,所以你胆敢撒谎,我有的是办法把你所有的隐藏资产全都充公,你等着出狱后在街上喝西北风吧。”
濑户美穗愣了愣。她早在进审问室前就盘算过,自己并没有真的杀人,最多也就判个十年八年,出狱后整合隐藏在国外的资产,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肚子里的计划被巴日和猜了个正着。
“哦?课长先生本事这么大?”她依旧不死心。
友井咳嗽了几声,有些怜悯地告诉她:“这位课长先生姓巴,你自求多福。”
“我知道他姓巴,那又如何?”美穗念叨着,脸色骤变,“……等一下,是我知道的那个巴氏家族吗?”
巴日和神色不悦:“友井君,你多嘴了。濑户女士要是不信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现在打个电话,今晚就可以拿到财产没收的通知书了呢!”
濑户美穗额头沁出汗珠。挣扎了许久,她总算颓靡地靠在椅背上:“真没料到,我居然撞上了传说中的巴氏家族……罢了,是我倒霉,我说。”
“算你识相。”巴日和冷哼一声,“从半年前某天晚上,你的兄长濑户凉给你打电话开始讲吧!”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濑户美穗最后一丝侥幸的心思也被掐灭,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我认识吉本绘里,的确是因为那通电话。”
“半年前某天深夜,凉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手底下有没有一个叫做涟纯的偶像。我很奇怪,他一向来只对女人感兴趣,怎么会忽然关心起了不成气候的三流男偶像?他便解释道,他在酒吧钓了个新来的女服务生,名叫吉本绘里,衣服扒到一半,兜里居然掉出一张唱片,他捡起来一瞧,发现上面印着‘COSPRO事务所’的标记,觉得有趣极了,睡完她后便打电话到我这儿来问问。”
“我对他裤裆里的那点事懒得多费口舌,只说的确有这么号人,自身实力虽然不赖,但家里没什么背景靠山,目前公司只派了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负责他的演艺事务,没翻出什么水花。这张唱片发行量很小,剩下卖不出去的库存几乎都堆在总部仓库,估计是最后一次公司掏钱为他做专辑了。”
“我本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谁知第二天下午,前台给我发消息,说有个扎着双马尾的小丫头非要要见我一面,说是想买下涟纯那些无人问津的唱片。我立刻想起昨晚的那通电话,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兴趣,便允许她进到我的办公室来。见她这么喜欢那些积灰的唱片,我干脆全都打包以一个很低的价格卖给了她。这就是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了。”
涟纯站在巴日和身后听到这里,皱起眉头说道:“狡猾的女人,她在避重就轻。”
巴日和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满地拍拍桌子:“濑户女士,你那天好像不仅仅只是推销了唱片吧?”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装傻在我这里是没法蒙混过关的呢!遇到绘里这样难得一见,愿意给冷门偶像花钱的粉丝,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麻烦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美穗耸耸肩,“你也说了,吉本绘里对涟纯很是痴迷,又舍得花钱,我作为事务所的所长,好心给她提供一个亲眼与偶像见面的机会,有什么不对吗?”
“你难道不知道她的钱是哪儿来的吗!?”巴日和怒火中烧,噌的一下站起来:“你用与偶像见面做幌子,实际上只是想从她身上榨出更多钱吧?本就贫穷的绘里在买完唱片后,根本拿不出见面会的钱,你便暗示她把濑户凉昨晚转账给她的钱拿出来用掉,对不对?”
“你、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美穗一阵惊诧。巴日和不依不饶地继续说着:“本来绘里想先从酒吧辞职,再把这笔脏钱从银行里取出来,扔到濑户凉那个烂人的头上,从此跑得远远的。可你嘴上不停地说什么‘见面会就在下周’,‘如果没人支持的话,偶像以后很可能得不到这样的机会了’,心软的绘里落入了圈套,把钱一股脑地换成了门票,从此被你们绑死在贼船上。”
坐在前面的森江奇怪地转身问道:“巴君,这个您在早上开会时可没跟我们说过啊?”
被他的话提醒,巴日和自知失言,收敛内心的愤怒坐回椅子上:“所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把怎么逼迫绘里的经过说清楚,再避重就轻,可别怪我不客气呢!”
美穗低下头,声音却依旧冷硬:“我确实刚才有所隐瞒,但老实说,这些话术每个娱乐公司都会拿来暗示粉丝,不过为了让粉丝对偶像的依赖度更高,赚到更多钱而已。我甚至还让凉君把他好久不用的相机租给吉本小姐,方便她更好地拍下心爱的偶像的高清大脸……”
“难怪我们在附近的数码商店查了好久却一无所获。”友井恍然大悟。森江却冷冷地说道:“你们主动把相机借给被害人,不过是为了有个要挟她的把柄罢了。那为什么我们在现场的相机包里发现它不翼而飞?”
“谁叫她拍到了不该拍到的东西?!”美穗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猛然抬头,“出事的那天,吉本小姐正好蹲在附近,对着员工宿舍楼的门口架起相机,拍到了我和一群人抬着担架从涟纯的房间出来的照片,当夜就急忙慌地跑来质问我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生怕她在粉丝群里把这事儿抖出去,只能安抚她说不过是生病住院而已,要求她必须保密,所以才把相机收回来。”
“说得好听,你只是收回相机吗?”巴日和打断了她,“你为了遮盖这桩丑事,直接把绘里灭口了!”
被戳破心思的美穗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话:“因、因为她把那张关键的纸条偷走了。”
“等等等等,什么粉丝群,什么纸条?”友井的脑子转不过弯来,身旁的森江直接喊了句暂停,示意美穗作出解释。
“这事儿说来话长。吉本小姐在线下见过涟纯后越发痴迷,甚至还拉着好几个年纪相仿的朋友一起追星,我意识到这个以前被我忽略的三流偶像有着不小的潜力,便亲自接管了他的经济事务,暗示吉本小姐组建一个粉丝群,拉拢更多年轻的女孩子。我还让负责宣传的手下特地为涟纯创立社交账号,每天替他发点生活碎片营业宠粉,又分给了他不少资源,所以现在的涟纯算是挤进了二流偶像的行列。”
“按照流程,有了小规模的粉丝群体后,公司就该选一个领头的粉丝暗中对接,以把控群体风向。我又一次看中了吉本绘里——她太好拿捏了,独身一人生活,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上,最关键的是,她简直把涟纯当成了信仰,忠诚度极高。我请手下借涟纯的账号发了条推文,说希望得到更多来自粉丝的应援,想看到自己更多漂亮返图,她几乎没什么抵抗,就把每次凉君打给她的钱全都换成了周边,拿着相机坐在最前排拍照,甚至还在社交平台创立了专属应援账号,把周边和舞台的照片一股脑地晒在上面,鼓动女孩们像她一样证明自己的爱意呢!”
友井听得合不拢嘴:“我的老天,这也太疯狂了吧!”
濑户美穗撇撇嘴:“疯狂吗?这个圈子就是如此,有了死心塌地的粉丝,才有偶像界经久不衰的活力啊!还是那句话,这样的操作在各大公司早就不是秘密了,我敢打赌,像吉本绘里这样的领头粉丝,每个经纪人都培养了不少呢!”
“可你没想到绘里这枚棋子逐渐失控了。”巴日和说道,“在你们刻意的煽动下,绘里对偶像简直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她抚摸着相机,看着粉丝群里‘好想看看涟大人私底下生活是什么样’的发言,内心的欲望逐渐吞噬了理智。在你告诉她涟纯不过是生病住院后,她苦等了一个星期,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十五号深夜悄悄溜到医院,发现一切都是你的骗局,她视为信仰的偶像早就死了。”
身旁的涟纯痛苦地闭上眼睛。
森江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关键词,继续问道:“我明白粉丝群的来龙去脉了。照你这么说,偶像涟纯死亡的案件中,那张失踪的纸条一度在你手上?”
“是呀!我在走进员工宿舍后看到了尸体手上的纸条,立刻就联想起之前玲明学院的丑事。我没犹豫多久,就下定决心,趁你们警察搬运尸体时,跟在旁边找了个空子悄悄把纸条拿回来,谁知道被吉本小姐拍了个正着。”
巴日和眉头大皱,他伏到森江的耳边小声问道:“她居然知道玲明学院的案子?森江君,七二四连环杀人案的保密措施这么不到位吗?”
森江无奈地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巴君有所不知,玲明学院是个偶像养成学院,本就是COSPRO事务所旗下的产业,这个女人了解一些内情,也算意料之中。”
另一边,美穗还在滔滔不绝地为自己辩解:“那天她离开我身边后,我就发现纸条不见了。再加上她不老实,深夜去医院偷拍,相机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秘密,所以我才动了除掉她的心思!”
“你发现纸条失踪后,怎么不立刻找她要回来?”森江问道。
“她会乖乖交出来?自从她开始当私生粉,对公司的期许就越发不切实际,总抱怨我们给偶像倾斜的资源太少。要不是我们手上捏着她的把柄,她说不定当夜就撕破脸皮,把照片全发出去了!”美穗嗤笑道,“案子发生后,警察把我的家查了个底朝天,吉本小姐把纸条偷走,对我来说反倒是洗清嫌疑的好事,反正之后除掉她,纸条总会回到我的手上。所以在涟纯死后的第二天,你们问我报案前有没有看过纸条,我没有任何隐瞒,很爽快地把里面的内容告诉你们了,不然你们完全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正在做笔录的友井听得云里雾里:“等等,这张纸条现在在哪儿?为什么森江先生之前通知我说暂时不用追究它的下落?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审问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巴日和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友井君,你忘了吗?那天在案发现场,是我把那张纸条带走了。其实从头到尾只有一张纸条,它出现在涟纯的手里,濑户美穗怕惹上麻烦便偷走了它,紧接着又被绘里带走,现在我的手里呢!”
森江识时务地帮上司打起圆场:“巴君一定是想查出上面的字是谁写的,找人去做笔迹鉴定了吧?难怪当场就把重要证物保管好带走了。”
美穗闻言,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关于纸条上笔迹,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不算什么秘密,相信不论是我还是吉本小姐,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一清二楚——上面‘回来’这两个字,这百分之百是涟纯本人写的。”
森江点头:“果然……巴君,怎么了?”
巴日和猛地站起身,差点把身后的凳子都掀翻在地。他盯着身旁和自己一样大惊失色的涟纯,心脏简直要从胸腔挣脱而出,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冷静下来,转身离开审问室:“抱歉,我出去上个厕所,失陪。”
“纯君!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纸条上的字是你自己写的?”巴日和关上厕所的门,叉着腰怒气冲冲,“我还奇怪,为什么那天你在解剖室读取完记忆后,告诉我绘里在质问濑户美穗时看到这张纸条,立刻动了把它偷走的心思,敢情是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偶像的字,把它当成死亡讯息或者求救信号了呢!”
“抱歉,我连自己写字是什么样也忘光了……”涟纯心虚地往后缩起身体,“阿日前辈别生气,我现在马上试着写写看,核对一下。”
他接过巴日和递给自己的纸条,伸出手指对着白墙比划了半天,又把纸条拿到眼前细细端详,脸色越来越难看。巴日和看出他已经有了结论,叹了口气道:“算啦,纯君只是个可怜的小幽灵,什么也记不住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等等,阿日前辈,有些不对劲。”涟纯指着纸条,“我试着凭借肌肉记忆写了写,发现笔划的走向、转折和顺序和纸条上的字基本相同,可以确认这的确是我的字。可我总觉得纸条上的字形虽然方正,笔画却有些凌乱,有气无力,我刚才试着写的字比它要有力不少。而且你瞧,纸条上沾了不少血迹,我一开始以为这是绘里的,可仔细观察,这些血把笔画晕开了不少,还隐约顺着笔画的方向流淌,若是一周后血才沾上字,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效果。所以,还有另一个可能……”
他缓缓吐出一句令巴日和心脏揪紧的话:“我……会不会是被凶手在割开手腕后,悄悄用已经疼到没力气的手,写下这张求救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