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09 八月十八日晚,审问室内。
“接下来由我,刑事总务课长巴日和对你进行亲自问询。嫌疑人濑户凉,请你把如何杀害受害人吉本绘里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雪白的灯光下,被铐在椅子上的秃顶男人呲牙大笑:“你们不是闯进我妹妹的家把她带走了吗?一切都是她的计划,何必问我?”
高强度工作了一天,巴日和脑袋都胀痛起来,他揉着眉心说道:“兄妹俩嘴硬的样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来我又要重申一遍我的身份了呢。”
“呵呵,我知道你,巴氏家族的二少爷,传说中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我酒吧里那群上流社会的客人们很多都知道你的大名,你亲自来审问,真让我意料不到呢!”
巴日和并没有被他的挑衅激怒:“好吧,既然你知道我不学无术,那我也懒得问你了,直接把你作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结案,怎么样?”
濑户凉吓了一跳,他大吼道:“你疯了?我明明只杀了一个人,你居然把其他人的死全都算到我头上?”
“不好意思呢,目前我是这起案件的最高指挥官,如何结案,我说了算。你不肯说你怎么杀的人,那我只能往最坏的方向想咯。”
“你这是滥用职权!我有权找律师团告你!”
“这是我的地盘,你觉得我会给你与律师团联系的机会?”巴日和掏出手机,佯装就要起身离开。
“卑鄙的家伙……”濑户凉心知大势已去,恶狠狠地往地上淬了一口,“说完能减刑吗?”
“这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但我可以把和你妹妹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我已经知道了你所有的罪行,现在不过是走个流程。所以你胆敢撒谎,我会给相熟的检察官打电话,建议对方直接判你死刑。”
濑户瞪大眼睛喘着粗气,显然没料传说中的巴二少爷如此任性。好一会儿,他自暴自弃似的趴在桌上,拖长音调敷衍道:“行了,我早点说完,你们早点放我走吧!这事儿简单的很,美穗在十五号深夜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解决那个不听话的女人,具体怎么下手,美穗把计划写在一本白色便签本上拍下照片发给我看。我照着指令从医院一路跟踪到她家,趁她不注意把她干掉了。就这么多,别的我没什么好讲的!”
“你在模糊重点!”坐在巴日和旁边做记录的友井严肃地打断了他。
巴日和摆摆手:“看来濑户先生不愿意详细说,那只能我问你答了。案发现场没有提取到可疑的脚印和指纹,是因为你做了防护措施?”
“对。”
“我们没有在你妹妹的工作手机上发现与你的通话记录,是因为她换了更为隐蔽的私人手机号的缘故吗?”
“是。”
“你们住所的监控并没有拍到你们当夜进出的画面,是已经被动了手脚删掉了?”
“对。”
“十六号当天她没去ES大楼,是在和你一起处理尸体的头颅吗?”
“是。”
“你们放哪儿去了?是和便签本里写的一样,跟沾了血迹的衣服、手套和鞋套等东西一起,装进黑色塑料袋,开车送到很远的垃圾场扔掉了?”
“没错。”
“什么时候、在哪个垃圾场扔的?我们要去翻查监控核实。”
“哈哈,你们查不到的,荒郊野岭的哪来的监控,那个脑袋估计现在已经和其他垃圾混在一起被烧得干干净净了!”
审问室里,刺耳的笑声久久回荡。巴日和沉默地捏紧手指,忍住给濑户凉一拳的冲动,继续问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对杀人灭口这事儿很熟悉?我们复原了那本白色便签本的字迹,跟踪、割喉、拿回纸条和相机、处理尸体,每一行计划都清清楚楚,看来偶像涟纯也是你们计划杀掉的吧!”
濑户凉像是被戳中了屁股大叫起来:“巴二少爷,任性妄为也有个度吧!无缘无故的,杀掉那小子做什么?留着给公司赚钱不好吗?你要是怀疑我们不止杀了一个人,有本事拿出证据!”
“既然你如此笃定,那我们更要去仔细搜查了。说起来,你在杀人手法这块的确不像个老手,生疏得很。根据案发现场的痕迹,我们可以推测,你从进门一直逼问她到床边,她一直不肯松口,就被你按照指令,在脖子上来了一刀。谁知这一刀太浅,绘里没有立即死去,挣扎着企图逃出门外,你害怕动静太大吵醒邻居,就在她胸口和手脚上又砍了好几次,总算把她拦了下来。我说的没错吧?”
“对。”
“那就奇怪了,便签本上明明只写了‘割喉’,为什么你要把绘里的脑袋砍下来?请你解释一下呢!”
濑户凉满不在乎地说道:“谁叫那个女人不听话,不肯交出纸条和相机?死到临头,她还拼命把纸条往嘴里塞,想嚼碎了吞下去不让我带走,我急着想把这事办完,就在她脖子上又补上一刀,她大半个脖子都快被我割断了,正好方便我砍下来带走,直接从嘴里掏出纸条完成任务。”
说起这事,濑户凉好像有了满腹的苦水要倒,他继续念叨着:“本来按照计划,要把一整具尸体全都装进袋子处理掉,我嫌麻烦,就拎个脑袋回去交差,美穗见到后冲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怨我为什么要和别的案子扯上关联。我才知道玲明学院居然也出现了无头尸体,加上涟纯那小子也没了脑袋,你们警察肯定会把吉本绘里的死合并进连环杀人案一起调查。更倒霉的是,我和美穗在撬开头颅的牙关后,发现嘴里的纸团居然只是一张购物小票,那个女人在玩障眼法,真正的纸条被她藏起来了!”
“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不回到案发现场善后?”
“这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濑户凉坐直身体,“我们发现不对时已经是十六号早上了,美穗催着我赶紧开车回去,到了那儿却发现周围拉起警戒线。我就奇怪了,这个女人不是已经离开老家,独自生活了很久吗,怎么尸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就算朋友联系不上她报案,等警察上门找人,起码也是三天后的事情,足够我们把各种痕迹处理得更干净了!还有,美穗说她特地把写了计划的便签纸撕下烧掉,又把相机锁进办公室的保险柜,昨天她和我打电话时,我还说你不过只进去了一分钟,保险柜也没有被打开的痕迹,绝对找不到什么证据,没想到今天早上就被抓了。我们到底是怎么露出马脚的?”
巴日和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些许。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说道:“看在你之前老实回答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附赠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吧!绘里能这么快被发现,和她母亲来东京找她脱不了干系。自从拿到纸条,绘里每天都惶然失眠,直觉告诉她自己可能要出事。她在与老家的朋友打电话聊天时,无意间透露了自己要去医院住院部找人的安排,被那位朋友的祖母听到了。好心的祖母与绘里的母亲是老相识,一听绘里要去住院部,误以为她身体出了什么大事,立刻告诉了绘里的母亲。不幸中的万幸,绘里和家人还不算彻底一刀两断,她那冷血的母亲还惦记着女儿的钱呢!谁知道绘里身上所有的钱几乎都已经被你们兄妹捞走,那位母亲什么也没得到,昨天就灰溜溜地回乡下去了。”
见濑户凉无言以对,巴日和站起身朝他露出得意的笑容:“至于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能这么快找到关键证据……你就当是已经死去的绘里在梦里告诉我的吧!审问到此结束,友井君,后续的案件总结报告就有劳你了哦~”
从审问室回到办公室后,巴日和罕见地没有拿钥匙哼着歌开车下班,连灯也没开就坐在窗户旁,愁眉苦脸地揉着脑袋,对着电话那头有气无力地命令管家开车来接他回家。
涟纯并没有抱怨他的公主脾气,只是隔空拍拍他的肩膀:“这几天辛苦阿日前辈了,晚上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呀。”
“乖孩子……纯君能一直陪着我,我都看在眼里呢~”感受到肩头传来凉意,巴日和勉强咧开嘴,但很快就又皱起眉头,“啊啊,头疼死了,不行不行,晚上睡前我还想听纯君唱歌呢!”
涟纯无奈地摇头:“好吧,都听你的。但你今晚可不可以收敛一点?这几天晚上睡觉时,你大半个身体都挤到我这边来,简直把我当成抱枕了!害得我一直要醒来往旁边给你挪位置。”
巴日和没有一丝反省的迹象,反而嘟囔着:“反正对幽灵来说,睡眠也不是必需品吧?闷热的夏天,纯君身上凉凉的多舒服呀!”说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纯君纯君,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你身为已经死去的幽灵,为什么会有呼吸呢?不信你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
涟纯若有所思:“我之前确实没注意到,被你这么说,倒是怪事一桩。我变成这个形态后,除了不会感到饥饿和疲劳,身体状态好像和活着时没啥区别嘛。”
巴日和微微摇头:“纯君忘了一件事呢。”
他站起身凑到涟纯跟前,直到近得几乎毫无缝隙。然后,巴日和伸出手,从涟纯的小腹出发,穿过冰冷的身躯,朝上面慢慢探去,最后停留在胸口。“你瞧。”他说道,“这个位置,没有心脏。”
涟纯空空如也的胸口泛起炽热。他咀嚼着陌生的温度,竟从中隐约感知到一丝微弱而急促的节奏,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巴日和手腕处的脉搏。见巴日和想收回手掌,他连忙恳求道:“等等,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填满的感觉了……阿日前辈,再停留一会儿吧,好吗?”
巴日和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纯君原来和我一样,也是害怕寂寞的家伙呢!”
窗外的月色穿过涟纯透明的身体,照在巴日和修长的指尖。巴日和晃动手指想要将月光缠绕,恍惚间,耳边响起了无名的音符。是年少时在琴键上弹过的旋律吗?他回想着,却发现久远的记忆如今早已褪去颜色,只留下比夜空更黯淡的一抹灰。剔去让人头大的连环凶杀案,巴日和脑海里最深刻的,居然只剩最近几周百无聊赖地端着茶杯,坐在办公室里看到的窗外的流云。
还有这个蓝发少年。他紧随自己的身影,如春潮一样的歌声,比星辰更美丽的金色眼眸,不知不觉已经深深烙刻在记忆深处,如此鲜活。
巴日和突然喃喃自语道:“纯君……你会不会并不是真的死掉了呢?”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胸口的涟纯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友井在敲门前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听到里面传来“请进”时,立刻擦干眼角涌出的泪水,在肚子里把昨天案件的总结报告又回顾了一遍,生怕自己第一次到访课长办公室,就被扣上怠惰的帽子。
谁知绿发的长官压根没抬起正眼瞧他,脑袋埋在桌上闷闷地说道:“是来送案件总结的吗?放桌上就行,回去吧。”
十秒钟就被赶出办公室的友井满头问号地走了。秘书玛丽小姐担忧地放下手中的活,为巴日和递上一杯热乎乎的柠檬水:“巴先生,身体要是不舒服的话,今天不要勉强,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任务交给我就好。”
巴日和总算抬起头,对玛丽微笑道:“玛丽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不过吉本绘里的案子暂告一段落,我目前也没什么任务要分配给你。你还是去下面的休息室看看书吧,要是被我传染了感冒,那可就是坏日和了。”
玛丽惊讶地盯着巴日和,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心里直嘀咕:课长大人最近让自己摸鱼的时间怎么越来越多了?他现在勤快得简直和以前不像一个人,这回生病,恐怕跟他这几天透支体力拼命查案子脱不了干系……再这样下去,我不会要被解雇了吧?
涟纯看着玛丽忐忑地关上门离开办公室,不由地替她捏了把汗:“阿日前辈,你的秘书好像忧心忡忡的呢!”
“哼!纯君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巴日和不悦,噘着嘴别过脑袋,连眼神都懒得分给涟纯。
涟纯心中大呼糟糕,这位任性的公主殿下显然把感冒的原因一股脑推到自己身上了。他摸摸杯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用手给柠檬水降了温,现在已经不烫了,你赶紧喝一点吧?”
“又不是纯君亲自给我泡的,我才不喝呢!”
“就算我想帮你泡,透明的手也没法拿起柠檬呀!那我把手贴在你的额头,帮你降降体温好不好?”
“我已经吃了退烧药,不需要你了呢!”
“那、那我给你念一下刚送来的案件总结?”
“叽叽喳喳地吵死了,我现在头比昨晚回家前还要疼,什么都不想听,都是纯君的错!”
涟纯欲哭无泪:“怎么样都好,拜托阿日前辈别再生气了,我确实有错,可我早上不是已经给你道歉了吗?”
巴日和眼里悄悄闪过一丝笑意,很快被他藏起来。他装作还在闹脾气的样子气呼呼地说道:“不行不行,那个不算数,要纯君现在再跟我说一遍呢。”
涟纯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抱歉阿日前辈,都怪我昨晚睡得太沉,没注意和你控制好距离,害得你抱着我睡了一夜,才着凉感冒了!”
巴日和终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随口说道:“这还差不多,记住你今天的话,晚上睡到沙发上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回来哦!”
“好吧……”涟纯料想到了这个结局,失望地垂下头退到旁边。
不是吧,这单纯的孩子还真信了我的话?巴日和看着有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涟纯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正要开口,就听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课长大人,您在吗?”门外的声音很陌生。
巴日和精神一振,冲涟纯招手,示意他跟着一起来:“关于你昨天提到有关血迹的事情,我早上联系了化验科的专家,让他去查查上面的DNA,恐怕要暂时交出那张你写的纸条了。不知道别人触碰了纸条,会不会也和我一样看到纯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