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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illyR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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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illyR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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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keshu/shuike无差,存在OOC。
    * 7岁年龄差,叔侄,含微量前世。
    * 重修增补2k+,现全文1w+。

    #ikeshu
    #shuike

    《爱情和其他魔鬼》1.
    关于东京的宅子,房契不在Shu家这边,但购入时确实出了一大笔钱。长辈说不清的事,小辈更说不清。

    那处屋址闲置多年,偏偏在Shu要搬过去的暑假有人先住了进去。

    边界感强的人都是寄居蟹,需要有自己的壳。比和陌生人同住更麻烦的,是和有血缘的陌生人同住,亲热也不是,生疏也不是。感觉像籼米和粳米混在一块,拨到同样的时间出炉,软一颗硬一颗,怪得离谱。

    门铃按了很久,没反应。Shu微热的手指按着眼窝,坐到台阶上靠着行李箱,贴膝侧头,尴尴尬尬地晒着渔网般的混乱心情。

    Shu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是枚待翻面的煎蛋,滋滋冒油。

    忽地,背后传来趿拉的鞋与地板摩擦的啪嗒声,零落成章,由远及近。Shu边眨眼边回头,调试虹膜上曝光过度的世界。

    咔嚓。门列出条缝,冒出朵蓬乱的青冈菌。男子眯着眼,眼底乌黑,受不了强光似的皱着眉,眼镜歪戴,细金的眼镜链长长垂下,秋千晃荡。

    “不好意思,我调了五个闹钟,但还是... ...”

    “没关系的。”

    Shu站起身,撑着行李箱拉杆的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视野像扛不稳的摄像机,取景框天旋地转。

    他听见Ike的手机振动。手机的主人矜持地朝着他笑笑,礼貌疏远。一只手伸到口袋,按断来电。

    Shu大学念的是医学,忙。早期为避免尴尬,更多把宅子当作汽车旅馆。Ike话不算多,动作静悄悄的,仿佛幽灵,碰巧打着照面,会很淡很淡地笑,补上两句长辈的问候。他比Shu大七岁,细究亲缘,Shu该叫他声叔。或许是出于对年龄的敏感、秩序的不满,又或是想表示亲切,他摆摆手,说直接叫他Ike就行。

    Ike是一个感性、过活精致的男人。他带着透明的气流,待过的地方都沾染上惯用香皂,春天般的芳草气味。他习惯躺在落地窗旁的藤椅上,盖着水蓝色的薄毯,在无关紧要的动荡中抱书,有时在看,有时在睡觉。他看起来总是清闲,问起,他眨巴着绿金色的眼睛,说:近期休假中,正试图把丢缺的补上。

    在养伤啦。他笑着说。Shu想问伤处在哪儿?Ike没有咳嗽,没有伤疤,没有肢体残缺。除了作息混乱,找不到奇怪的地方。但他没有问,一是越界,二是他总觉得ike会文绉绉地将手掌搭在肋骨上,说“是这里受伤了”。

    Shu不喜欢雨天,但有收集雨伞的癖好。住进来后没好意思征用别的房间存储,只能全堆在卧室。后来布得房间只剩窄窄的通道,每天穿行在它们之间,如同犀牛穿行在玫瑰丛。雨伞记忆般越积越多,灰尘层层叠落,花粉一样引发喷嚏。Shu厌烦干燥,焦切地祈求雨季。祈求湿润空气。

    他俩是在雨季靠近的。

    Shu每天换着不一样的伞,在听见汽车的残喘、饱含水汽的风和季节最初的雷声时,眼睛泛出大海的光亮。他从挂钩上取钥匙出门,Ike问他要去哪儿,Shu几乎是不好意思地说,“去散步。”

    他以为Ike会惊讶,说乌云如盖,柳杉正被压倒,屋外满是大雨的趋势。但Ike玻璃珠似的绿金眼睛闪着隐隐的兴奋,说:“我们一起去吧。”

    路过的街道浇成灰色,冷调与他们相当契合。他们漫不经心地分享耳机里的同一首歌,任由雨水在肩膀上养斑马。无所谓淋湿,仿佛他们本身来自水,享用着血液循环般自然的事。

    Ike说“我们到动物园去吧”,说罢打着透明雨伞到售票处买票。将裹着水息的票根塞到Shu手里时,还笑笑说今天恰好赶上第二张八折。

    今天的雨停很快,进园后淅淅沥沥止了。

    动物园人气尚未恢复,草木欣欣向荣,空气弥漫着雨后泥土的微酸。他们在大象园区驻足,Ike说:“据说大象看到人类,会像人类看到小猫小狗一样被可爱到。”

    “我听说过。但这似乎没有具体的实验证明,听起来像人类的一厢情愿。”Shu五指贴在厚玻璃,靠近时哈出团薄薄的白雾,看见一头小象歪头晃了晃鼻子,“不过你确实很像小猫。”

    “是吗,我觉得你也很像猫诶。”Ike没有被Shu不解风情的话语打击,笑漾得更大:“像小小的德文卷毛,有股倔劲。”

    “有吗。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Shu有些惊讶,瞧到小象朝他们走过来,轻轻蹭着玻璃,“我觉得你像布偶。”

    后面那句声如细蚊,Ike的笑依旧平淡,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动物园规模挺大的,往西设施逐渐走偏,最后几乎算是游乐场,让Shu联想到由赤道至北极植被的一路演变。

    刚入场,有只拽着气球的维尼熊围着他们转了两圈,摇摇晃晃做起屈膝礼,最后塞给他们一紫一蓝两只气球。

    Ike的电话响起,他掏出扫了眼屏幕,嘴角翘曲的弧度挂着,眼底及眉梢的笑意瞬间冷掉。

    “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们已经分手了。”Ike快速递给Shu歉意的眼神,疾步走远,声线压得很低,像颗珠子咕咚一下沉到塘里。

    Shu点头装傻,转身找到张长椅坐着,颤颤巍巍地把闪闪发光的蓝气球绑在食指上,而后呆呆地看着在云里乱窜的过山车。再回过神,看见Ike拿着两只料很足的可丽饼走来,一只草莓奶油一只巧克力淋面。

    Shu眨眨眼,跟着笑起来。盯上甜食的Ike所展露的笑容,是他认识他以来见过最真挚最闪耀的。

    依旧是阴天。天空铺着大面积纯度很高的白,边缘隐约印出一点浅蒙蒙的灰。云层密实,不过分透亮也不会压得很低,恰到好处,同与春夜里盖的被子厚度相似,不会让人不安,也不会闷得慌。

    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着巨大的摩天轮缓缓升起。Shu咬了一口巧克力可丽饼,甜味在口腔炸开,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大量分泌。

    Ike说,如果天气够好,落日会落在摩天轮后。太阳压制的光与热会实现核弹似的爆炸,将整个天空染成芙蓉色,浪漫得像世界末日。

    Shu含糊地点头,偏头在Ike那份上大咬一口。他知道草莓、曲奇碎和咸奶油泡带来的糖分只能给他三十分钟的快乐。

    但很多时候,这就够了。

    对吧?

    2.
    “今晚喝酒吗:D”
    “好突然。为什么想要喝酒?”简讯是在开会的时候收到的。Ike右手托腮,左手懒洋洋地划起手机。
    “开心。”
    “奖学金?”
    “差不多,参加的项目获奖了。”
    “Congratulation!”
    “XD”

    瞅见Shu提了一打荔枝酒回来,Ike无趣地喝倒彩,砸吧砸吧嘴说小鬼就是小鬼,喝的酒好没劲。Shu不以为然,从消毒柜里拿出微微发烫的马克杯,说只有这些啦,有劲的大人爱喝不喝。Ike眼睛微眯起,盈着狡黠的光,一副山人自有妙计,转身从电视橱柜下掏出两瓶威士忌。

    Shu捧场地应付两声,自顾自地倾倒澄清的酒液,举起酒瓶问Ike要不要尝尝年轻人的东西。没太多波澜的招式没有对Ike的得意产生过多的打击,他仍美滋滋的,满屋子找开瓶器,含含糊糊地说:“给我来两口。”

    荔枝的酸甜微微盖过酒本身的涩,让小孩口味的Ike眼睛亮亮的。在认可的目光里,Shu一挑眉向Ike举杯讨功。Ike抿着唇笑,用杯底去碰Shu倾斜的杯体,目视对方的一饮而尽,随后接过空杯斟入威士忌,同时推来白开水,挑衅地说怕醉就一口酒一口水。

    Shu擅长跳激将的陷阱,咕噜咕噜灌下,红着脸还要说句“不过如此”。

    酒过三巡也不知道谁更醉些。马克杯搁在茶几,两人东倒西歪地躺倒在沙发上,发烫的肢体贴在一起,肌肤相亲。Ike弓着腰上推身子,从衣兜掏出首饰盒,递给Shu。Shu迷迷糊糊地接过,问这是什么。Ike说算生日礼物。Shu刚想接话,说“可你刚陪我过完生日”,却又意识到什么似的闭了嘴。

    “不要多想,是我的生日。”Ike说,“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骗人。Shu想。你的生日也已经过了。

    一条极纤细的银链,挂着弯月牙,流着冷白的光感。“喜欢的。”Shu小声念。Ike凑过来,想要帮Shu戴上。Shu将项链放到ike温湿的掌心,转过身去给一个清瘦的背影。Ike的指尖上残留着43度的威士忌,撩起Shu颈后发又刮过皮肤,又烫又辣,微微发痒,仿佛蹭到了发炎的伤口,神经随之抽痛。

    “他是什么样的人?”Shu问得很不识时务。

    “他啊,话少少的,很爱笑,脾气很好,一点都不像玩重金属的。我和他是高中乐队认识的,他鼓手我主唱,谈了七年。”

    醉中的胡闹与不成熟是能够被原谅的——都是酒精的错。

    Ike的动作没有停顿,扣半天扣不上项链的结,于是眯着眼靠得更近,呼吸像无礼的台风,侵袭着Shu的皮肤。他接着说:“我们从未吵过架,真的。七周年纪念日那天,我骗他说晚上加班,不回家了,其实是想给他个惊喜。当我提着蛋糕抱着花进门,一眼看见正对着的窗户大敞,风吹着淡紫色的窗帘鼓囊起来,像一枚硕大的肿瘤。我吓惨了,几乎要哭出来,以为他就这样跳下去了——他有躁郁症。”

    “发现桌上我给点的外卖一动没动,我感觉身上的血瞬间全部蒸发掉了。俯冲到窗边往下探,眼泪雨水一样往下掉。回神猛然听见卧室里他的呻吟,带着喘叫着别人的名字。原来是带男人回来啦, 我还以为他死了呢。”Ike话语带着调侃,口吻倒很平淡。言终,Ike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气息像风被山脉分流一样溜过Shu的脖颈。不知道吁出的这一口气,是聊到心事的泛酸还是扣好项链的放松,“不过我现在确实当他死了,和他精神分裂的男友一起。”

    “这样吗。”Shu指腹摩挲着银色的月牙吊坠,低低应声。转身,抬起下巴给Ike看自己颈上的项链。

    “好看,适合你。”Shu皮肤苍白,脖颈修长纤细,很适合锁骨链。Ike满意地点头,抿起下唇眯眼笑的样子像猫。

    Ike侧过脸去捞酒杯时眸色稍黯,昂头,琥珀色的冰凉液体顺着食道向下淌。有点烧。 他起身走到落满尘的钢琴前,掀开布,无厘头地乱敲琴键。敲着敲着,调子不知怎地变成了德彪西的月光

    他知道今夜无月。闭上眼,乐声朦胧,好像真浇了满头凉凉的月光。

    一曲将尽,小提琴生硬地,不管不顾地闯入。一时间蛮横得Ike睁开眼,看见Shu正站在他身侧,挺直落生得像株水杉,夹着琴,闭着眼,和Ike一起淋着不存在的月光。

    晃神中,Ike弹出几个错音,Shu不知觉地往下圆续。他的琴弓像道闪光的水纹,在琴弦荡漾。Ike余音收进,Shu未停,擅自抖落几个原曲不存在的颤音。他缓缓睁开眼,仿佛需要预先扫掉睫上结成霜的月光。他放下琴,坐到Ike旁边,通过窄窄的瞳孔狭道,直直望进他的身体,将搏动的心脏拽到喉头。

    “Ike,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我什么都不会。”Shu流霞的紫眼睛一寸一寸地凑近,直到鼻尖相触,才怯生生地垂眸。他的嘴唇笨拙地靠上去,轻飘飘地擦,纸与纸覆盖,“Ike,教我像个大人一样去恋爱吧。”

    “求你。”Shu将最后两个字变成干燥的方糖,敲着Ike的牙齿扣进去。

    和梅酒一样青涩的吻。两片微微发烫的嘴唇的轻碰,仿佛冷掉的烟花,平淡得不应该。

    Ike甚至没有因此颤抖,只有一瞬的失神脑子里响起舒曼的梦幻曲

    夜晚,酒精,琴音,情愫,秘密,虚拟月光。

    气氛很好,偷偷做梦应该不算过分。

    3.
    Shu从未点明他喜欢的人是谁。不擅长文学的他的艺术性留白,任由Ike把自己理解为Shu的实验白鼠,或干脆理解为心上人。

    Shu对Ike说:“教我接吻吧。”在餐桌旁、沙发上、床边,他不明事理地讨要一个又一个的吻。从最开始双方都不自然的,紧张封闭的碰嘴唇,到Shu单方面被索取得喘不上气,最后势均力敌到Shu把Ike亲得头晕脑胀把自己亲硬,两张相对的脸红成车厘子。

    他们身高、体型相似,七年仍不足以在Ike仍年轻的躯体上留下太多沟壑。在很早之前,Shu就默认他们是同龄人。如今肌肤相贴,对方在情事上自然流露的熟稔,反而让他感觉到远。抽象的七年,在亲密瞬间具象成不可逾越的重峦叠嶂与阔面江河,大喇喇地衡在他们中间。

    Ike气质温暾,但不完全是成熟的大人。在近三十岁还能偶尔展露出接近于幼稚的偏好与心态,让Shu常常想到,Ike一定有被好好地爱过。

    他在厨房将ike按往台面,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之上,伸过去滑摩锁骨的山架,左手搭在他的胯上,中途轻佻地偷撩起Ike的衣摆,点过腹外斜肌,顺着脊椎一截一截向上描摹。

    Ike警告式地反按住作乱的手,皱着眉放慢有胜负之分的吻的节奏。换气的间隙Shu先亮出白旗,丧气地靠在Ike的颈窝里扮委屈。Ike不言,在相对的两双水汪汪的眼睛之间,说什么都像调情。于是干脆搓起Shu额前挑染的几撮黄毛,带着撒火的意味,直到Shu发出类似企鹅的怪叫才停。

    在这场隐秘到几近是偷情的故事里,Shu始终是进攻方。他知道道德感的谴责让Ike至多接受。

    他在洗澡时故意不拿浴巾,在Ike给他递的时候,故作不经意地勾人手心。张大的门缝让薰衣草的沐浴乳香味和水雾逃逸,带着他朦胧的身体轮廓扑向Ike。他习惯把洗澡水调得很热,出来时唇上额上布有一层密密的水珠。湿漉漉的人走到水蓝色的房间,问Ike给人吹头有什么讲究。

    躺在吊床上不懂想些什么的Ike,目光从天花板移到Shu滴水的头发和滴水的眼睛,眼球转动慢得像将死的鱼。“诡计多端的Shu Yamino。”Ike嘟囔着。话语带着怨怼,音调不带。

    Shu拿着吹风筒笑嘻嘻地应,带着折叠凳走到Ike身旁坐好,位置随着Ike找插座的动作挪动。

    吹风筒运作,发出低低的电磁吼叫。Ike撩起Shu深色的发,微微带冷的手掌贴在他的脖颈,顺着延伸的方向上推。五指插入发中,一直走到后脑的位置,轻轻把Shu头往下拉。热风呼呼吹着发根,Ike说:“我没太帮人吹过头发。特别是像你那么长的头发。”

    “你没给Tora吹过吗?”
    “没有。”

    第一次,我的。Shu想。他很少像这样失礼。Shu总能和所有人保持着舒适的社交距离,他比谁都明白讨论情史对ike来说,是一个相当难堪的话题禁区,但他还是闷声踩了这颗地雷,一再二,二再三。

    “把头发往后撩吧,”Ike简单理理Shu凌乱的头发,切换冷风,“你喜欢的人头发有你那么长吗?”Shu回答:“没有。”

    Ike从喉咙冒出嗯声,吹风筒的呼呼声碎纸机般把它切碎,化进房间的冷调灯光里。两人没有再说话。

    Shu眯着眼,Ike指甲时不时划过他的头皮,轻轻的,带着磕绊的细音,电流般微微发麻。关掉吹风筒,Shu微驼着背,肩胛骨抵在Ike的膝盖上。“好了。”安静太久,Ike声音哑了下去。Shu睁开眼,细细碎碎地吁出颤抖的气,卡顿地往后仰,以一种接近胆怯的试探力量,将头靠在Ike的大腿上。

    Ike顺着他姿态低头,眼睛里的黄金海荡漾着Shu看不懂的光。接着,一个很淡,很柔,轻得像发育不良的雪花的吻,伴着Ike身上淡淡的青草香的风,落在Shu的唇上,融化。这是Ike第一次主动吻Shu。那一刻,他们的心跳茫茫地散开,变成发冷的哑巴听诊器,一切都听不见了。Shu身上沐浴乳的香气突然变得格外清晰,仿佛泡沫炸开,崩掉的水屑变成巨大的珍珠蚌,深处柔软舌头裹挟他们,一点一点拆食入腹。

    没有新叶的颤抖。Shu静默地接受迟到的礼物,第一次敢想:他爱我。或许Ike Eveland他爱我。

    4.
    “我调任了。美国。明早的机票。”

    收到Ike信息时,Shu正在参加同项目师姐的毕业聚会。他捧着花站在包厢门口,觉得心底发凉,速冻般瞬间蔓延全身。他按熄屏幕,抠着门把的指尖因为使劲发白。“学姐,毕业快乐。”Shu走进去,暖洋洋地笑着,在此起彼伏的招呼声中将未完全开好的百合递给学姐,随之道歉,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先走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坐在计程车里发抖,像刚从冰湖里被捞起,又扔到冰窟。

    回到家,Ike正在收拾行李。他看见刘海被冷汗打湿的Shu,眼神与肢体僵住,说不出算不算难堪。

    Ike别过头去,用背影防御Shu的眼神与颤抖,叠着蓝白的披风,不带情绪地开口:“你比我想象中回来得要早。”

    “我亲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Shu咬着牙,语调冷静平淡,“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Ike能感觉到冰山下,海底火山发作喷涌,热融融的岩浆流得到处都是。他不作回答,勾手去捞扔到床上的衬衫。“你回答我,”Shu箭步上前,左膝跪到床沿,右手掐住Ike悬空的手腕,“你回答我啊!”

    “我们到底算什么?”

    “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Ike Eveland,别他妈的打谜语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的身体里和我的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Ike拨开Shu的手,用力得像树在剥自己的皮,“你不知道我们是摊开的纸,上面写满了荒唐?你不知道我们是互生的树和藤萝,进行着不应该存在的寄生与被寄生?”

    Ike的话是一记大耳光,抛出来甩疼两张脸,扯破了他们精心维护的偷情,新鲜的伤口血流不止,反出的肉在粗盐之下剧烈抽搐。Shu看向他,眼睛和Ike刚被攥紧的腕上痕迹一样红。他看见冰山一点一点融化后,一点一点重塑。Shu捧着Ike的脸吻上去。Ike推不开,咬紧牙关严防死守,Shu干脆将Ike的嘴唇破,撕扯得鲜血淋漓。

    他钳住Ike的下颚,Ike眼神倔着,伸手撩起左边刘海,露出棕褐色的发根:“它现在不是白的,因为我们都算年轻。总有一天它会先你的白很多。”

    Shu扯着喉结,想质问Ike,你为什么不问我在不在意?你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和你长相厮守,和你被泼得狗血淋头、顶死到耻辱柱上也不放手?你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死,或者每天给你的墓碑扫灰尘送百合?你为什么不问我爱不爱你?为什么?

    可他只是盯着Ike打过眉钉的眉尾,翻生出的全是嫉妒。满脑子盘旋的都是:如果我早到七年,陪着你在摇滚乐队里发疯的会不会就是我?完完整整爱了你七年,又被你被完整爱了七年的人,会不会就是Shu Yamino?

    门铃短促响起好几声后,Shu灵魂归位般撒开手——他买的花到了。他去花店选花,订了一束开得更好的送给Ike。

    Shu转身,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和他喜欢的雨季里的,颗粒分明且具有力量感的雨水一样,掉得十分利落干脆。

    他带着眼泪签收,把吓了快递员一跳。对方嗫嗫嚅嚅不敢说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Shu抱着花斟了杯凉水。听着水从壶里通过壶嘴,悬空后又注入马克杯,Shu逐渐冷静下来。他把水和开得正好的百合放到Ike的床前,问“你明天几点去机场”。Ike说:“早上六点。”

    “嗯,我会早起送你到门口的。”

    “谢谢你。”

    等Shu合上门退出,Ike拿起那杯冷水兜头浇下。他浑身都在抖,说,都别发疯了,梦早该醒了。

    黄色计程车是一个精心包装过的礼物盒,装着两年来寄托Shu全部热情的爱情宿主——Ike Eveland。他们互道再见,用着初见那天的礼貌和生疏。Shu像当初Ike往他手里塞动物园门票一样,往Ike手里塞了一个戒指盒。

    Shu没有像小说或影视作品里那样,在车启动提速后后悔,大口大口吞尾气,边泪边追。他杵在原地,看黄色礼物盒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凝成萎缩的点,消失在十字路口。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每一步都是剧痛。冬天沥青地面的焦臭味沉淀,他沿着街走,头回觉得路旁的银杏树这么高,这么大。

    忽地感觉颊面发冷,一抬头,看见雪花纷纷扬扬。他迎来了初雪。

    5.
    剔除爱情,要先把爱转化为恨。恨需要大力气维持,时间久了,分不出精力去恨,爱便跟着淡了。那时,爱就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洼水,慢慢,慢慢地,融进生命的汪洋,不再是卡在入海口的浮冰,扎得两岸生疼流脓。

    恨的理由要从爱里找。从鱼头挑到鱼尾。Shu最先想找他爱上Ike的第一瞬间,发现根本翻不到。他逐渐意识,他的爱是不知不觉间产生的,是梅雨时节后知后觉的雨。他打着伞,竭尽全力想要找到通往恨的路,找到Ike轻浮、庸俗、自私、卑劣,是十足的二流货色的绝佳证据。

    可一切只是徒劳。他爱Ike的每个微动。Ike每个攀上愚蠢、幼稚、窝囊的细节,都因他绿金眼睛里跳动的愉悦的光而显得清楚动人。他明明可以扭曲事实,篡改记忆,把Ike看作由坏与更坏的品质构成,但他偏偏爱他从皮囊到心灵的每一寸。

    Shu试图告诉自己,他深爱的,供在神殿上的Ike,是一只魔鬼,其核心尽是发霉的锯末。可大脑又隐隐有作怪的声响,说着他时常闻到Ike内里洁白棉花柔软的香气。

    Shu对自己的爱无能为力,干脆嘲笑自己多情、软弱,嘲笑美人鱼举起匕首,却无法朝王子的脖颈用力。

    他收到婚礼请柬时,想着新郎能邀到自己那么疏淡的亲戚,是不是也能邀到太平洋对岸的Ike。

    在婚礼上看见Ike,Shu说不出算不算称心如意。Ike是伴郎,一身齐整的白色西装,常规的矮跟皮鞋嗒嗒作响。远远相望,Ike用难以察觉的小幅度点头,眼镜的金色链条别扭得不肯晃动。

    Shu以同幅度的点头回应,眼里斑斓的他人通通变成模糊移动的光斑。婚礼正式开始,进行曲轻愉作响。Shu看着Ike和几个伴郎侧身站在舞台附近,偏头窃语,鬼使神差地偷偷掏出手机,遮掩着拍下Ike挺拔的背影。

    他没敢看偷拍的照片。乱想着他们头回同时穿得那么正式隆重。有了样板,日后他或许会梦到两人也有一场婚礼。想着想着,他开始摩挲自己无名指上松松垮垮的,内圈刻有Ike Eveland字样的银戒。

    新郎与新娘交换戒指,亲吻。Shu莫名其妙的被感动得泪眼婆娑,低头摘下无名指那枚戴了三年的戒指,扔垃圾一样扔到口袋。

    典礼结束,Shu心里闷着疏不散剪不断的烦,想抽身就走。可教堂位置太偏,夜太深,山里山外原始森林太多太高太厚,困着他逃出不去。他踱到挂满彩灯的泳池派对,要了杯干马天尼,转身没走两步就被狂奔的小孩直直撞上,砰地掉进游泳池。

    他不会游泳,在场没人比Ike更清楚。他没呛几口水就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冒出来的Ike捞起来。他甚至还有将着急得差点做人工呼吸的Ike一把推开的力气。Shu边咳嗽边说谢谢,生疏至极。她摇晃着站起,笑着接过人群递来的干爽外套,脸色苍白地离开了派对。他没有回头,呆坐在原地的Ike看起来比他更像落水狗。

    6.
    Ike在半夜被突如其来的胃疼闹醒。迷迷糊糊爬起来翻布洛芬,就着冷水嗑。

    很奇怪。他的饮食习惯一向糟糕,直到三年前离开东京,才迟缓地,罪有应得地熬出胃病。他原先多得意自己的铁胃,回头看就有多好笑。情啊爱啊的孽,精神上折磨你完全不够,还要转变成身体的痛,结结实实的痛来作践你。

    三年前,他接到自己同辈远亲,Shu父亲的电话。那是他逃跑计划的开端。

    他承认自作自受,承认胆怯,承认懦弱,承认当不知那个方向来的风带着闲话吹向Shu家里人时他的惶恐与羞耻。

    那位恭敬的先生感谢Ike对他儿子的照顾,语调平和柔软:“听闻你与犬子亲近,我很高兴,但我想为Shu的过分亲昵道歉。作为血亲与长者,我想你一定比刚成年的孩子懂得男人与男人最近的距离应该在哪里。”

    他离开东京时,想要带走他们去动物园时,Shu拿过的透明雨伞。可Ike把宅子翻遍都没找到。他想,或许命运的暗示就在这里。

    前往机场的路上,他打开戒指盒。银戒闪闪发光,内侧刻着的“Shu Yamino”字样流动着金属的光感,像流动着一涓清透的水。他默默地戴到左手无名指上,心里恳切地念着——Yes i do。同时,他想到三个月前他在藤椅上假寐,Shu蹲在旁边拿着毛线小心翼翼地度量他的无名指。

    Ike戴着通过手指勾连心脏与神经的戒指,走进候机室,又在航班起飞前的一小时二十分钟走出来,将让他隐隐作痛的戒指扔进垃圾桶。

    空调温度太低,药效未起,胃的疼痛恶狠狠地绞着。Ike胳膊和腿上冒起鸡皮疙瘩。

    他走到窗边,满月照亮远远近近的森林,照亮水池边坐着的人影。Ike默了很久,披上外套轻手轻脚找出去。Shu微冷的手指按着眼窝,坐到台阶上,贴膝侧头。忽地,背后传来高跟鞋与地板摩擦的啪嗒声,零落成章,由远及近。Shu边眨眼边回头,调试虹膜上亮度过低的世界。

    见Ike走过来,他舒展的眉目依旧,声音轻得像月光:“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掉到水里,我的戒指掉了。后来找工作人员放水找,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也找不到。”Shu重复,突出的音节掉到水里。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Ike坐到他身旁,以同样轻的声音回复,“这就是我们的命中注定。”

    “Ike Eveland。你有被我打动过吗?”Shu的脑袋贴着膝盖,仿佛埋在浅浅的水涡里,别过眼来望Ike,几乎是颤抖地发问。

    “有。”“你骗人。”

    Ike不假思索地肯定,Shu紧随他的语音,不假思索地否定,转而将正脸埋进肘窝与膝盖,发出溺水的声音,“你骗人。”

    Ike低眼,吞下抵到唇齿之间的话。他记得透明雨伞,记得动物园的大象,记得摩天轮,记得Shu忽然偏过头咬他可丽饼。他记得荔枝酒,记得小提琴和德彪西的月光,记得假装清白的吻。从一开始,Ike就知道Shu口中“喜欢的人”是他,知道Shu经营维护着他虚伪的道德感,知道Shu所谓的“学习”不过是想要光明正大牵手、拥抱、接吻。他知道Shu的心情,知道Shu偷偷替他挂掉远方的电话,知道Shu怀疑月牙项链的原主仍日日佩戴。

    Ike都记得也都知道,但他是个窝囊的大人,选择了最差的路。

    “我相信。”灰蒙的光落在Shu的五官上,Ike感觉他是精灵。“这就是我们的命中注定。”Shu从起伏的胸膛挤出低笑,伸手拨开颈后的发,解下戴了五年的月牙项链,递给Ike,“终于还给你了。Tora。”

    你不是他,你从来不是他。Ike想,心被刺得又痛又辣,没有应答,没有否认。

    不能开口,会后悔的。可不开口,真就不会后悔吗?明明知道怎样都是会后悔的。选草莓蛋糕会后悔没要巧克力涂层,要了巧克力涂层会后悔没要樱桃,要了樱桃会后悔没加椰子碎,加了椰子碎会后悔应该什么都不要,价格太贵。

    开口也是,不开口也是,怎样都是会后悔的,人最多的就是事后的聪明。如果他最开始没来东京,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最应该从那里开始后悔。

    Ike摊开手掌,接过那枚月牙项链。他的视线落在Shu发白的,写满轻松的侧脸,漏出的余光瞥见两只水蚁淹死在发光的池面。

    7.
    返程车是新人叫来的。

    Ike和Shu恰是同一辆。他俩坐在后座,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一位亲缘更远的老头。他时不时用帕子揩额头与堆叠肥肉的颈间虚汗,身上浓烈的松针味与老人味混出劣质空气清新剂的效果,熏得车内发烫、发臭。

    Ike的手按在口袋边缘,试图将其密封。里头满满当当,刻有名字的两枚银戒和月牙项链冷冰冰地搅在一起。

    三年前,飞机起飞前一分钟,他冲出候机室,冲到垃圾桶边翻刻有Shu Yamino的戒指。昨天下午,他闷头扎进水池,先一步打捞起刻有自己名字,见过Shu体温的另一枚。

    而月牙项链,在Shu之前,不属于任何人。它孤独地在展示橱窗待足七年,在东京某巷某家门面很小的首饰店。七年前Ike在那里等车,一个人,和回旋的风。时间宽裕,便到店里看看。到了要结账的地步,才后知后觉钱不够,他红着脸问老板要联系方式,约好回国后汇钱补款,老板收到后将项链寄给他。可老板写错了账户,漏缺的钱Ike怎么汇不过去。月牙项链就这样在原地等了Ike七年,淌过无数擦银纸,变相地等了Shu七年。

    路在身前延伸,他们静止,也变成沉默的路。ike想起四年前他们第一次登山,中途倚着石块休息。他指着绿汪汪的一片,问Shu:“你猜苔藓会说什么。”shu叠起手掌扇风,说:“在讲它多美丽,多动人,要是有果实,尝起来有西瓜甜。”ike懒洋洋地凑过去,开口:“还是不要当西瓜好,苔藓的绿够颠倒众生了。有果实,有甜味,都是要遭折磨的。你看梨,葡萄,没一个有好下场。”

    “那是人类的问题,残忍、阴毒、欺小凌弱。”Shu撇撇嘴。“对啦,都是人类的过错。”ike认可地点头,继而再说:“不过,我想讲的是,苔藓或许会说,‘别拐弯,别踩着我。就迎着现下的路走,有路就去走好了’。”

    Shu,别过之后,就循着你的路越走越远吧,不要回头。

    车内安静如坟。所有人都穿着黑色西装,各自望向窗外流淌的绿色森林,看起来可以再去参加一场婚礼,或一场葬礼。

    —END—
    补充:本文Ike前任设定一直是Tora。PO主早期在各个平台发文发得比较乱,有的版本明说了,有的版本没有,因此不存在任何人记岔,单纯是看了不同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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