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哺》1.

日本藤井家族一夜之间全部身亡，我看到报道上的现场照片，开始怀疑自己不是世上现存的最后一个咒术师。

2.

我偷偷去了现场，顺着现场的气息找到了一家甜品店。

我几乎一下子就确定了shu是哪一家的咒术师。

18世纪人们把我们一族称为巫师，他们嫉妒我们，也忌惮我们。

18世纪末所有咒术师被赶尽杀绝。最后一场巫师的斩杀被定在4月4日，撒旦堂。

人们架好木堆，燃起紫色的烈火，将他们以为的最后一家巫师绑在意喻审判的十字架上。

那三个咒术师就是阳明夫妇和他们的儿子shu。

我曾隐匿气息赶去救他们。我不想成为最后的咒术师。

但是当我赶到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狂欢，

地上只有燃尽的篝火和轻飘飘的灰烬。

那灰烬中只有两个人的气息。

我当时隐隐怀疑阳明夫妇保下了他们的孩子，但是现场癫狂混乱，我觉得自己遗漏了谁的气息也说不定。

我没有继续怀疑。在以后的几百年里，我孤独地行走在世间，作为世上最后一个咒术师。

而显然，shu活了下来，我还记得阳明一家神秘的紫罗兰色的眼睛。

3.

shu在给甜甜圈撒五颜六色的朱古力糖针，突然他抬起头朝我这边看，眼里有一点淡淡的震惊。

他应该也察觉到了我的气息。他估计也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咒术师吧。

我没有问藤井家族的事，我只是选了阳光最好的白色小圆桌坐下，上面摆着一束好看的紫罗兰干花。

我问他现在在干什么。

shu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是那盘刚出炉的甜甜圈和两杯红茶，shu把其中一杯递给了我。

“我在找我的爱人。”他说。

4.

shu吃完一个甜甜圈，问我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

我当然说好。

我估计shu是第一次尝试讲这个故事，因为他讲得并不是很顺畅。

“那天在撒旦堂，金城家族偷偷把我换下来了，他们舍不得最后一个咒术师。我和金城的大家长完成了歃血盟。”

我知道日本的金城家族，他们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黑帮，不过更高级。

富霞山脉到烟波湖畔一带都是他们的地盘，被戏称为“红灯区”。

日本的咒术文化很老了，那些古老的家族并不觉得我们是怪物，反而很崇尚我们的力量，甚至那个不得民心的忠田首相就是我们咒术师一流刺杀的。

从18世纪那股反巫浪潮开始，金城家族就一直是“亲巫”一派。

我估计他们本来想保下阳明一家，但无奈手没有那么长，毕竟当初处刑地定在欧洲。

但我不认为shu应该和他们结下歃血盟，即使救命之恩是很大的恩情，但shu这样是在放弃自己的自由。

只要金城家族想，shu就得永远为他们服务，这是歃血盟的咒术限制。

shu回答当初他别无选择，要么结下歃血盟，要么被烧死。

5.

“luca是歃血盟结下后金城家的第5代大家长……”shu盯着面前澄澈的红茶，陷入了回忆。

shu记得那段时间luca好像很烦躁。

印象很深刻的是那天晚上他很自然地给luca试咖啡的温度，那是他26805次这样做。

luca却突然把他圈在桌沿和自己的手臂之间，把头抵在他的背上，低低地问他“是不是以后对别人也会这样”。

shu不知道怎么回答luca的问题，有时候他觉得luca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他只是转过身用嘴唇贴了贴luca的额头，像luca很小的时候那样。

luca慢慢抬起头，嘴唇和他贴在了一起，一触即离。

随后luca死死地盯着他，问他以后是不是也会亲别人的额头。

shu不太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大概是“那也不会是别人，应该是你的后代”类似的话。

luca那天喝完了咖啡没有再处理文件，只是对着夜色沉默，而shu就站在他的身侧，隐匿在夜色中。

shu其实在思考那个“你以后是不是也会对别人这样”的问题。

shu其实想，luca是不一样的，luca一直都不一样。

因为luca是上一代大家长唯一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孩子，很早就被确认了继承人身份。

而luca是个早产儿，还有先天性的轻度哮喘，所以家族决定把shu先传给luca，以保证luca的安全。

luca是shu养育的孩子。

luca很小的时候shu抱着他，长大一点之后shu牵着他，到了再大，shu跟在luca身后，寸步不离。

那是shu几百年来最生动的几年。

luca第一次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他不知所措，抱着小小的麻薯愣愣地定在原地，什么都不敢做。

后来shu学会了哄小luca，他会把嘴唇贴在luca的眼角亲干luca的眼泪，轻轻哼唱古老的童谣。

shu在那时养成了luca吃的东西一定提前入口的习惯。

其实shu之前也给前任大家长试食物，不过往往只是在大宴会或其他鱼龙混杂的场合试毒，而且会拿专门的餐具。

但是给小luca喂食还要注意食物的温度，luca非常怕烫，几乎是一烫到就会哭出来。

于是shu开始亲自检查luca会入口的每一样食物。

开始还会用用专门的餐具，后来要查的食物太多，就和luca用一样了。

luca当然是不一样的，luca最会牵动shu的心绪。

shu还记得自己陪luca去樱木公园参拜神社，公园附近有那种香甜的蜂蜜软麻花，大概是蒸出来的，看起来糯糯的而且香味十分的诱人。

luca当时就不愿意走。

但是luca是不被允许吃这种来路不明的小摊的。luca的食物是那些被安排好的鲜切的牛排或是工工整整摆好的寿司或刺身。

但是luca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他就没办法了。

钱当然不能用金城家的，会被发现。

shu只好拿自己的私房钱给luca买了蜂蜜软麻花。

shu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这样毫无原则了。

luca是唯一一个。

6.

那段暴躁的时间过去，luca又突然变得很温柔。shu把这解释为金城家族一直以来遗留的“红灯区”边界问题终于解决了。

shu卧在沙发里看动物视频的时候luca就过来坐在shu的旁边，把手搭在shu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那段时间shu很喜欢看动物视频，luca会一边陪他看一边评价“它摇摇晃晃好可爱”。

就是那天luca问shu如果出去，不用跟着金城家，不用每天隐在暗处，不用防备来自各处乱七八糟的暗杀，shu想做什么。

shu想了一会说，开一家甜品店，最好在动物园附近，那样就可以天天吃甜品，想看动物的时候只要走一两步就到。

luca大笑，说shu的私房钱都用来给他偷偷买小吃了，没钱开甜品店了。

shu一直被管控着经济自由，金城家族好像不完全相信歃血盟对shu的限制，在出任务的时候对shu也严防死守，shu只有少数时候能留一点私房钱。

不过都在养luca的时候差不多花光了。

自从察觉买蜂蜜软麻花并没被发现之后，shu和luca渐渐放肆起来，有一次shu甚至带luca去打过街边那种投币就能打的拳皇。

shu撇了撇嘴，说那他就只好去一家在动物园附近的甜品店打工。

shu说着愈发想吃甜品了，于是luca叫小厨房送上来了一个小红丝绒蛋糕。而luca在沙发底摸了一桶品客薯片。

两人吹着从烟波湖畔吹来的带点咸味的晚风，兴致勃勃地讨论shu并不存在的生活。

luca问那节假日你去干吗呢，你总不能天天待在家里吧。

shu觉得待在家里也不是不行，但是luca非要他想别的方案，他只好说，那我去泡泡温泉，看看海吧。

luca喂了他一片薯片，对这个方案表示赞同。

7.

shu说着停顿下来，好像很艰难地说：“我当时什么都没察觉，那时他突然对歃血盟很感兴趣。”

shu并不愿意多谈歃血盟，那对他来说并不算好的回忆，有时会让他幻视自己被烈火活活烧死的父母，即使他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场面。

但是shu的沉默并没有打消luca的兴趣，luca开始翻阅金城家族的家族史。

他在那本陈旧的书上找到了当年的记载，上面说，“我和那个紫罗兰色的神秘男孩一起念了一段古音，他放了一点自己的血画了一个我看不懂的图案。”

“仪式完成了。从今天起，只要我金城家的继承人永远不在心里放过他，我们就永远能掌握这种神秘力量。”

8.

shu喝完了那杯红茶，沉默了很久。

我大概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感受到了面前这位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的咒术师的情绪，于是我没有打扰他。

shu捻起窗台上掉落的一瓣樱花，缓缓说：“5月2日他毁了歃血盟放走了我，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心里仍然一惊，歃血盟要毁，需要发自内心地放人自由。

而歃血盟在我们咒术师一流之所以是禁术，就是因为我们从不相信有人能自愿放弃这种强大的力量。

shu继续说：“他说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那天luca送了shu一个甜甜圈千层，让shu闭上眼睛许愿，闭上眼的那一刻，shu发现自己身上的禁制似乎消失了。

luca笑着说这是他给shu的生日惊喜。随即他捧出一大把红玫瑰递给shu。

shu仍然处在重获自由的喜悦里懵懵的，但是看到红色玫瑰shu马上对luca说了不可以。

luca很小的时候画过红玫瑰给他，那时他就教luca红玫瑰一生只能送给一个人。

luca笑了笑，换了一捧紫色的紫罗兰给他，说这像shu的眼睛。

shu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过完生日luca和shu告别，给了shu一笔开甜品店的钱。

shu想了想还是收下了，他想等到甜品店回本的时候，他可以再还给luca。

shu走的时候不放心luca，特意给他选了一个随从叫罗特。他教罗特怎么泡咖啡，温度要在多少度，告诉罗特轻度哮喘的注意事项以及药一般放在哪里。

说到luca在催shu走了，shu终于捧起那捧紫罗兰出了门，临走前在罗特身上贴了个小纸人。

shu走出了金城家族困了他几百年的牢笼，没有回头。

9.

“我以为我养育了 luca，这是luca对我的反哺。我接受了。”shu捻着花瓣说，他眼里有一点未经人事的迷惑，他当时应该是真的没有读懂luca在干什么。

于是我说：“反哺一直是一种骗局。东方人的文化里一直赞颂乌鸦反哺，可是自然界是没有反哺这一说的。”

shu点点头，他说：“我后来看过乌鸦，知道了根本就没有反哺。”

luca和他从来不是反哺。luca给他自由是因为别的，送他那捧紫罗兰也是因为别的。

shu拨了拨圆桌上的紫罗兰花瓣，他说：“离开之后我很迷茫，于是我像和luca开始讨论的那样去泡温泉，去看了海，去做我没有做过的事情。”

shu那段时间走过很多地方，但就着樱花泡温泉和在家泡澡也没什么区别，海也并没有多好看，在shu眼里它和烟波湖畔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海风是咸腥的，并没有luca家边的烟波湖畔的风好闻。

shu坐在甲板上，他开始幻想，如果luca在这里，大概会朝海面大喊“POG”，在甲板上乱跑。

shu浅浅地笑起来，他想他想念luca了。

10.

那天shu吹着海风，突然觉得十指连着痛，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风太冷了。

可是shu记得，自己离开时在罗特身上贴了一片小纸人。

shu的心脏开始绞痛。

他连夜回了烟波湖畔，等待他的是没有灯火的金城公府。

他找不到他的luca。

11.

“我顺着我留下的纸人找到了罗特。他被派到了金城旁支的一家工作。”

罗特告诉他，luca已经不在了。

那个开朗温柔的大家长和罗特说了很多话，好像那些话无人可说一样，他事无巨细地和罗特讲。

“他其实也没有钱，但是我一求他，他就受不了。他把钱全花了，第一次给我买了甜的麻花。后来我还吃过路边的蛋和面糊做的汉堡，还有冰糖葫芦，你们吃过的我全都吃过。”年轻的大家长露出得意的神色，温柔地回忆着。

“我上马术课从马上摔下来，他们都不理我，他们说金城家的后代要有狼性。但是他心疼我，他把我抱起来吻我额头上的伤口，亲我的眼泪。”

“家里那些人已经在用试管培育我的孩子了。等我死了，或者更早，等那个孩子生下来，他就会跟着另一个人。那他也许永远没有机会拥有自由了。”

“所以我把他放了。我也只要他这样对我一个人。”男人眼神狠厉，在这一刻露出了一个大家长的狼性。

罗特腿一抖。

大家长似乎是注意到了，收敛了神色，抚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玫瑰戒指，对罗特说，如果有一天他回来，帮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另一个戒指在维耶斯，我已经买下来了，他随时可以去取。如果他没有回来，祝他平安喜乐，永远不要想念我。

罗特当时疑惑地应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大家长需要自己代传话。

现在他想，这位大家长早就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和那位咒术师解除盟约后，族内震动，有些依附于金城的小家族已经不相信这位大家长了，比如藤井。

这位开朗的大家长死在黄昏，日夜交际之时，太阳落下，给月亮自由。

12.

“我杀了藤井家所有人，那天罗特跑过来跟我说，luca大概是想我好好活着，平安喜乐。”

shu垂下眉眼说：“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后悔没有接那捧玫瑰。”

“我去维耶斯拿了我的戒指，去小教堂办了一场婚礼，然后开了这家甜品店。”

“你还在找他吗？”我看着shu手上的玫瑰戒指，轻声问。

我们咒术师一族有言，生死轮回，没有人会真正死亡。我们靠气息来辨别灵魂。

shu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小纸片人：“以后你能不能把它带在身上，你经过他的时候，我就能感知到他了。”

我一时无言，这天地之大，找一个人何其之难。一百年能找到吗？一千年能找到吗？

但我知道我没办法劝shu。

他已经明白了反哺是一场骗局。他要用后半生来还luca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