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茸米·R15】快餐式的爱(上+下)(上)
那是一个刮了西风的初冬早晨,乔鲁诺和米斯达走在冷风中,一前一后,他俩临出门前都谨听天气预报穿上了风衣。天空,不再居高临下,灰蒙蒙地就要把云层坠成的棉絮垂在头顶上,几束让人联想到教堂窗折射光线的惨白的冷光打在电线杆脱了漆的锈斑上,连站在它上边的鸽子都是相同的、融入了霾跟尘土的灰白色。它们适应了城市作息,在学会觅食之前就不再害怕匆匆路过的一切行人,于是在地上来回跳跃,发出叫声,如同乞食,发现米斯达把插着衣兜的手掏出来又撕了块吐司后纷纷降落在他脚边,石砖铺作的小道同样破败灰暗,裂隙丛生,鸽子穿梭其中,跟被阵风中那被路人踩得脏兮兮的、随风飞舞的碎纸屑找不出任何区别。乔鲁诺站定,平视前方,只觉得十几分钟前那猛一口倒入喉中的浓缩咖啡焦苦的油脂味还黏在口腔上壁,他吸了口气,短促地,就看着背对他的米斯达说了:“米斯达,我喜欢你。”
米斯达像是没听清,才能一脸茫然地回头看他。可乔鲁诺不会再说第二遍了。所以米斯达把那半片吐司从左手转移到右手手心,说:“你是认真的吗?”
看米斯达之后的反应,他也许根本不清楚为什么乔鲁诺要在这时候又倒吸一口凉气,他只看见他低头,自述道——“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这话”。米斯达表情还同之前一致,打量着鸽子,再抬头看一眼他,而乔鲁诺像是被定格在了跟这溯溯寒风毫不相干的另一个空间。几秒过去,米斯达眨眨眼,五官依旧没有一丝形变,说“也好”。接着他把吐司全掰碎,两手交叉着拍了拍,鸽子这下全聚集在他们脚下了,米斯达面朝他走来,摊开双手检查了会儿,确定上面没沾上面包碎屑后才自言自语说:“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喜欢我……不,算了,当我没说,反正我也蛮喜欢你的。”然后用他干净了的手拍乔鲁诺肩膀,风衣下面,有夹克、衬衫和内衬,因此几重缓冲下没多大响声,亦没有体温留下。米斯达自在地凑过来,打量了一会儿,说:“你眼圈好重,是最近热情的工作太忙了吗?”
“谢谢你。”乔鲁诺答非所问。米斯达应了声,好像听出来乔鲁诺言语远不如面对昨晚还是朋友的他更自然,又跟他离得近了点儿,接着,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却有着家长式传授经验的轻快口吻说,“你心态可以轻松点,不用把它看得这么严重。”随后他回过了身,他俩跟刚才一样,米斯达在前,乔鲁诺离他几步之遥,走在身后,由于没有食物引诱,再没有灰扑扑的鸽子紧随身后。它们还被留在原位,争抢着米斯达的面包屑。
这一切,跟前一晚乔鲁诺的推演如出一辙。现实,在此时此刻,和他脑内活动相互重合,每一句,每个动作,都分毫不差,乔鲁诺像几分钟前那样静静地看米斯达的后脑勺,帽子的毛边轻盈地跟随着脚步跨越的幅度轻轻摆动,有口哨声悄悄钻进了他耳朵里。事已至此,他竟突然希冀起米斯达刚才那幅轻飘飘的反应只是他大脑内最坏的推想之一了。他曾自我安慰,告诫自己他们认识其实不够长久,连生日、血型跟曾用名都互不知情,所以寄希望于米斯达很有可能能做出与他预想不同的反应。在他那句强作镇静、刻意而作态的“我喜欢你”之后,米斯达为什么不像他幻想似的愣在原地,等彻底拆解出几个单词的意思后再作出反应?为什么不恼羞成怒,骂两句粗口,再踢一脚鸽子,彻底跑开,让他死心;或者干脆气势汹汹起来,逼近几步,以不探明真相不罢休的嗓音,问他究竟喜欢自己具体的哪里,究竟对这份感情做好了多大的觉悟?若是这样,乔鲁诺认为自己肯定就能哑口无言,米斯达越坚持,越想揭开这话背后真面目,越把他逼到手足无措,然后在墙角,乔鲁诺退无可退,这才会对上他的视线,说自己始终想说的是“我爱你”,向来不变,他矢志不渝的,根本不是那句欲盖弥彰的如同事不关己般的“喜欢”;正因如此,他才不觉得区区“喜欢”一词能代表什么觉悟,恰恰相反,这词玷污了他,还有他们。米斯达又开始抱怨,却不再发火,转而把脸凑得下一秒就能贴在一起,发自肺腑地高声问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直接告诉对他俩都好不是吗?刚才乔鲁诺的反应害他觉得乔鲁诺根本只是消遣玩玩,没动真心。乔鲁诺想辩解,刚开口说……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米斯达的身影压在他身上吻他,一吻结束,乔鲁诺看他被吸吮到红肿的厚嘴唇,也看见米斯达对他绷起了脸,着急地说自己可只喜欢能坦诚真正想法的乔鲁诺。于是乔鲁诺对之前为了想让米斯达循序渐进接受、而不是被吓到才故意弱化了感情力度的那句表白真诚地道了歉。为了补偿,他被指甲几乎刻出划痕的手指,不再藏在身后,而是紧紧握住了米斯达的腰;嘴唇主动献了上去,吻遍了对方的唇的所有角落,含过舌尖,然后是耳朵、眼皮、脖颈,围巾和衣领底下的锁骨……感受他的体温,他日思夜想的,米斯达说换个地方……他们一脚踏进了夜色…………这一切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推演。因为对于米斯达,走在他身前的哼着小调的米斯达来讲,腻烦即弃的、快餐式的爱反而是他生活中的常态,正如他在不眠的夜反复思索,进而终于在今天拂晓时分猛地意识到的。
可他现在有了时间,至少是这样。得赶紧找到突破口,赶在自己被打上“不新鲜”的标签之前。
(下)
他俩挤在乔鲁诺学生公寓的单人床上,木板吱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谁一个不经意的翻身压断,宣告罢工。可此番猜想在此时此景多少也有些荒谬不经的、杞人忧天的余味,他俩是仅有维持着侧躺的姿势,直观地让硬骨头跟单薄的粗糙的床板硬碰硬,压根无法通过转身来使他们都躺平正。为了不从高处摔下去,乔鲁诺的身体跟他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米斯达一只胳膊无从安放地垂了下来,有两团皱巴巴的、好似还散发过热腾腾腥气的卫生纸掉在他伸出床沿的手正下方,室内清净,昏黑中,杳无声息,只有从窗帘给阳台间泄出的微光照过来,把它们照成黏糊糊的奶油色。他打了个哈欠。乔鲁诺心满意足地嗅着米斯达的颈侧,舒缓的磨蹭间,他散开的头发刺得米斯达直发痒,他细密的浅吻反复印在米斯达皮肤上,却丝毫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米斯达这时有点儿想吻他。因为他发现自己忘不掉乔鲁诺接吻时情不能自己的甜蜜表情,权当成刚才相互坦诚、抚慰的余韵了。他向来是个想到后便立刻行动的人,这回也一切照常,他如此做了,并且心情更加畅快。却没料到乔鲁诺会得寸进尺,右手中他刚打算了结这个吻时已经悄悄碰到了他的下巴,扶过他的头,把舌尖探了进去,舌头湿哒哒地试图缠住他的舌头,吸吮着、谛听着,直到他被逼迫着从唇与唇的缝隙中不成语句的湿重的喘息,这声音,宛如播撒的花粉,被吸进体内后在每一条血液的必经之路堵塞,愈来愈浓,正如同再度于肉体内扎根,攒动地想要发芽的瘙痒的、蠢动的情欲。这一吻漫长到好像所有知觉被压缩。米斯达用胳膊顶开了乔鲁诺不知何时已经就要伏于他身上的、正压迫了他的胸膛,这才能让肺部完成几个相对完整的呼吸。他看见乔鲁诺汗珠涔涔,挂在身上,被月光反射成了晶莹剔透的珠链,米斯达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去抹,想着乔鲁诺要是成了摄影模特,被一群人围绕,水泄不通,他的身体,一丝不挂,定格在聚光灯下,身上坠满了钻石跟珍珠的金链,宝石切面爆发出纯净璀璨的光斑,那具浑然天成的肉体却不会被折损丝毫。但不消片刻,米斯达又得意起来,因为这撩拨感官的景色可只有他能看见。乔鲁诺他不发一语,唯有深深的呼与吸,看眼底下的米斯达突然失神了那么一瞬,唐突间,又失笑。乔鲁诺知道他脑子里刚才浮现了什么画面吗?他应该还是不会读心术的,米斯达想。
但现在,雕塑般的乔鲁诺缓缓下沉,盖在了居于他头顶的乔鲁诺上,于是他的思绪也降落到这张床上。这么继续下去兴许还不赖,他在心里自说自话,但睡觉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所以米斯达陷入短暂的迟疑。乔鲁诺依旧没有催促,可那青少年独有的、无论多试图沉静文字的心都难以自抑的视线正着急地定格在他身上,不无担忧地等待他,直到宣判然后落槌的一刻。所以米斯达便倒也好奇起来,他为什么不遵循本能地就这么压在他身上吻他,让语言就此失效,让他先斩后奏地被默许,然后在他们之间,就能有什么在静默中自然而然地发酵,无需言语。这一切本就该在毋需话语中发生,跟海浪的涨与退或倦鸟季节性的归巢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区别。他还想继续看看要是他不主动作出选择的话,乔鲁诺是不是要继续枯坐直到迎接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可他等不下去了,他只感觉得到他的手掌从乔鲁诺的肩头滑落,一路往下,只觉得它比那岁月冲刷、早已坑洼斑斑的大理石雕塑还要光滑、细腻,充满温暖;最终,停留了在乔鲁诺毛茸茸的、沾有他俩不久前射出精液的下腹上。他早就勃起了。
“为什么你不早说?”他把疑问抛了出来,未经思索的。但在床笫之事上,并非所有的问话都能得到与之相对应的答案,更可能的现状是就此搁浅,放弃,直到提出了这问题的他都无法回忆起内容。他见识过乔鲁诺的坚决和果敢,并被折服,所以对在跟自己单独相处时近乎无孔不入的柔情蜜意表示本能的不理解。但他喜欢看乔鲁诺笑,每当看见他的笑容,这疑惑就像烈日下的浅水洼,自动从他脑中蒸发了。乔鲁诺莫非是在刻意隐藏他的另一面?可米斯达又恍恍惚惚觉得“另一面”这词不够准确,那一方面,跟现在乔鲁诺所展示给他的这一面,它俩都仅仅是构筑成活生生的乔鲁诺的不完整板块,得相互组合才能大致拼凑成他了解的乔鲁诺。他为什么要表现得除了自己感受外什么都不重要?他发问了吗?米斯达不知道,或许他的话早就随着乔鲁诺低头含住他阴茎时的急喘一同倾倒出来,或许没有,因为这嘴唇柔软的、湿滑的触感,近乎殷勤地舔舐着龟头的、濡湿了他的阴茎的舌尖,悄无声息抬起的眼睑,眼底波动着粼粼光芒,一切都搅动着他的头脑。这美好的夜晚,他们俩,此时此刻,除了快感什么都不用在乎,对吗?
“盖多,我不希望你不愿意……”他好像听到了乔鲁诺的声音,不是幻觉,从他身前轻柔地传来,下文却已经被他吞进了水声跟空气的颤音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