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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走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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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走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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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茶×黑帮布

    【茶布】以心传心一道铁链把他俩连接在一起,始于阿帕基的手腕,钥匙被他牢牢锁进警服内衬,所以连接着另一端的犯人的手只得乖乖就范。阿帕基边用无线电报告,边用余光看他,目光不带丝毫窥探别的公民时的怯懦心惶,冷漠而警觉,时刻锁定犯人,维持着好比机器的极高专注。可犯人并没有像刚才那场追逐般再度于闹市中上演金蝉脱壳的魔术戏码,他疲软的橡胶般的手垂在阿帕基身后,跟着他步伐和摆臂角度有气无力地晃荡,往上看,鲜明的红色伤痕涂满了他半张侧脸,而在其上面,灰尘和污泥的青黑色、残皮的纸白色又成了那血印子的伪装迷彩。犯人就像在垃圾场滚过一遭。从他狠狠跌了一跤、浑身脏污地被阿帕基戴上手铐起,他愿意同他斗争的精气神和意志就都自行消融在了巷尾的水洼中,只剩一副沉浸于痛楚的空壳了。

    阿帕基曾想犯人当时摔得那么狠,或许仍眼冒金星,只能被他像拖一条蛇皮袋那样耗尽全身体力拖回警局,然而短暂恍惚过后,手铐另一端的金属声的频率就逐渐与他相合,甚至一度并驾齐驱,他们被栓在这天平两头,肩并肩走着,谁也不让谁多受累。当看见警局办公室掩在破败窗户下的灰色灯光时,这犯人竟敢上前一步,抢先踏上台阶,用仍自由的一只手把门殷勤地推开,等阿帕基走进去后再轻轻关上。那事已至此仍驾轻就熟的、把玩潜规则的谦卑仪态,令阿帕基心生厌烦。

    审讯室的门仍未打开。它的心房自下午四点起一直反锁到了夜半三更,犯人的视线越过他,去瞧那扇铁门,阿帕基摆臂,把犯人往自己办公室牵,他们离得越近,就越在钨丝灯从门缝泻下的一地光斑中看清楚云雾般缭绕在半空的烟云,阿帕基屏住了呼吸,手推开烟丝,打开门,有两名同事在天堂似的白雾皑皑中吞云吐雾,没有一个人抬头。阿帕基领着犯人走到自己桌前,刚握住抽屉把手,同事的声音遥远地回响起来,沙哑,如同呛遍了废墟苍凉。“现在还做不了笔录。”同事嚼着烟嘴,手往他俩的方向指了指,“你不如把他锁在你身后的水管上。”犯人也看阿帕基,眼神在弥漫的残云中不甚明晰。阿帕基置若罔闻,依旧单手在抽屉里翻动,打开钱夹,拿出一条小包装的东西装进口袋,又从脚底下拿了瓶矿泉水,两根手指发力,瓶盖转起来。他呷了口水,用沉淀下来的思绪进行思考,并得出犯人定是没有看见他口袋中所持之物的结论,不然犯人不会像这样用如此好奇心旺盛的收缩的瞳孔牢牢锚定他身侧。但阿帕基用力抻手腕,连拉带拽地,强扯犯人跟他一起走了出来。门再度关上了。

    他脚步声毫无犹疑,从看见走廊尽头储藏室的门起就放缓了频率,顺利地柔滑地停在最远的一扇窗边。这个角度,看不到任何星星,只有幽密的灯光,浑浑噩噩地泼在地板砖上,被他们的步伐踩碎、破灭。阿帕基开了窗户。他们都闭上嘴,转而共同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犯人闭着眼,作沉吟状,突然说:“你办公室的烟味确实很难闻。”

    “我也抽烟。”阿帕基纹丝不动。

    “我也是。”手铐发出一阵风铃响声,犯人说:“只不过偶尔才来一支。”

    “要不是为了抓你,我也会在那儿吸上一整晚。”阿帕基说。

    他把喝了少许的矿泉水放在窗台上,手空出来便意犹未尽地去摸裤子口袋。可风铃叮铃铃的动静又一次叨扰了他,他收回手,感受到手腕曾冰冷、却几近被自己体温给烘暖的金属质感,前所未有地体会到自己的半边身子正跟另一个人的半边身子紧密相连。

    “要我帮您拿出来吗?”

    犯人机敏地说。

    阿帕基摇头。说:“没必要。”

    钢铁声又一次游过他们的耳膜,犯人的一只手搭在窗台上,往回看,好像身心都还没走出吸烟室,又深呼吸了两次微风,对他说:“您不觉得吸烟是最低廉的放松方式吗,警官?不比饮酒昂贵,又不用担心神志不清时会干出什么越界的事儿。还大势所趋,就连越来越多的小孩都学会了,作为放松手段,实在没什么门槛。”

    冠冕堂皇。阿帕基只这样想,他把这词从喉头滚出来。

    犯人没回头。

    阿帕基又说:“你怎么只字不提它还能危害你自己的和周围人的身体?”

    “所以你把我带到这儿来了。”犯人这才说。

    “我有时候会一天抽五包烟。”

    阿帕基反诘。

    “那怎么成。”犯人说:“你没必要依赖它的毒素。”

    “只有这样能让我轻松点。”

    “您还是得活久点儿,总会有转机的。”

    犯人劝他。

    阿帕基看他,问:

    “您是指把所有事都一股脑抛给未来?”

    “人就是为了看到未来才活着。”

    “您应该知道。”阿帕基压着火说:“活在那不勒斯永远看不到未来。”

    “我永远深爱着那不勒斯。”犯人说。

    “你不可能不知道它的真面目。”

    “您想的我都清楚,我自始至终都爱真实的她。”

    阿帕基听见自己的冷笑。

    “那您还说自己偶尔抽烟。”

    犯人终于回首,看他。

    “您不也主动走出来了吗?”

    清风徐来,如同母亲梳过他们发丝的温存而细腻的手指,犯人的蓝眼睛,微小的浪花正起起伏伏地波动着,反射出窗棂随风飘荡的树影的轨迹,沉在他瞳仁里;他脸颊方才与地面亲吻形成的口红印还狼狈地沾着灰尘,随血液凝固,一同扎根进皮肉里面,仿佛永世不得净身。阿帕基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事了。他手伸向上衣口袋,打开手心,提着犯人相接的手,带他一同重复撕开创口贴包装的动作。犯人闭上眼,上下睫羽毛般扑簌簌地轻柔地合在一起,颤抖着,阿帕基用矿泉水冲洗他伤口,往他脸上一连贴了三片创口贴。他精准而冷静的动作,逼犯人不断皱眉,但终究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在修补结束的时候,对他说:“我希望您戒烟,警官。”

    “我也希望下次见到您不是在警局。”阿帕基说。

    犯人这才笑了。

    “那我们都得尽力多活一段时间了。”犯人说。

    他们没再说话。天蒙蒙亮时,阿帕基在风声之外听见了有扇铁门打开的吱呀声。审讯室,寂寥无声。他带犯人走了进去,先锁上门,再把窗户锁、桌脚、椅背全部检查了一遍,拆掉自己的手铐,把犯人双手反剪,扭到身后。清脆的钢铁耦合声响起。犯人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审讯桌面前了。阿帕基从桌斗拿出横格纸,填写了自己的姓名和日期,把笔尖对准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

    犯人刚张嘴,有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淹没了他名字的第一个音节。阿帕基从猫眼望去,打开门,迎来主管领导。后者扫了眼屋里的景象,冲他努努下巴,又把头摆到一边,阿帕基关上门。犯人锁在了密室里。

    警帽的帽檐被他压得过于低,以至于阿帕基只能看见局长张张合合的一张嘴,但视线的受阻,并不妨碍他想象出不远处有对浑浊眼球在眉骨底下闪烁凶光,神情浮满讥诮,那些唾沫白点,眼看要飞到他漆黑的警服上了。

    如同所有盛大诗朗诵的序曲那样,开篇,极尽啰嗦客套,但这铺垫向来都不得不完成,阿帕基默不作声,听对方刚念完一句值班辛苦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下一页台本来播放,周而复始,直至语调陡然变化,用一种挤着嗓子说话特有的密谋腔调窃喜着告知了他,他今晚抓到的犯人其实是组织成员。他强行默认阿帕基也知道组织向来跟他们相互关照、二者共同维护着那不勒斯的潜台词,最近,对方的产业链不是很太平,不小心犯了点小小失误,这不致命,也似乎没有任何一人因此而遭殃;但那向来通达人心的、善良敏感的干部还是在午夜时分找局长详细了解了情况,他俩共同探讨,借酒言欢,对那人犯了不好的事儿表示了必要的急迫与大度,最终定下要以有则改之的德行教育为这一切画下不可争辩的句点的定论。而谈及逮捕了他的阿帕基,组织干部,以及局长,共同赞扬了他的勤勉与责任感,但他的非黑即白的正义——死板——终究是这个夜晚的一切不愉快的源头,幸而此时也没人想要谴责他完全符合法律条框的正确之举,他的辛劳,和一丝不苟,仅仅换来一句满脸堆笑的不能用这么严肃的方式让双方都不太好过。说到这句,局长终于停下了他弹珠一样滔滔不绝的话语,却不是因为白费口舌而嘴唇终于干涸,他是背过身,把阿帕基淹没在密不透风的黑影中了。囚笼里,阿帕基清楚地看见一捆用白色封条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纸钞,一沓,就是一百张。与此同时,恶魔的低语,再度从他帽檐正上方传来,循循善诱着它的合理与正当:“这是组织的一点儿心意,你就收下吧。”

    阿帕基双手发颤,他的理性,早在他双脚都脱离审讯室的刹那就毫不留情地将终局展示给他看了,可真正面对起此情此景,他恍然发觉,自己该如何面对这种态势时的解答步骤依旧在原地踏步。不论他作何表态,一切都会在此刻终究结束,不以他的意志动摇。要是用这双连空气都攥不住的手接住它,它乌鸦般扑扇四散的羽毛全会飞到他身上,把他彻底啄瞎,再依依不舍地鸣上最后一首哀婉不平的悼曲。对犯人而言,他就是因受贿背叛了自己的天职了。他甚至得亲手解开对方身上的镣铐,就像因正义的驱使而执行某种超然物外而无关个人抉择的公正判决一样,他当初有多义无反顾地拷上对方,就要多身不由己地把手铐卸下,而这犯人,安坐在原位,高高在上地垂眼,把他爬过全身的耻辱都收入如深海般静谧的蓝色的透明眼帘,他无法自持的、被屈辱感埋没葬送的人生。

    “不。我不能。”阿帕基仓皇地开口:“我不需要这些。”

    烟味熏得他睁不开眼。他不得不反复地、颠三倒四地说,连自己都不明白这到底该是礼貌推拒,还是因恐惧退缩,不论哪种,都不妨碍让局长把那几沓钱重新塞回口袋的结果。对方掩了掩警服,语气悻悻,又泛着得到不义之财的喜悦的泡沫。阿帕基还来不及为自己的道德赦免舒上口气,就听见局长说,还是得由他把犯人放出来。

    他机械地开了门,手脚僵冷,他已经无力去想犯人会怎么看自己了。叫他戒烟的、远离毒素的此人,事到如今,也根本不会相信自己正严格履行他的医嘱。因为对方只会看见,阿帕基出了门,等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为他赎身的金钥匙。阿帕基他发现自己能无比清醒地描述着现今痛苦了,就像他不再作为一个独立成人的个体存在,而是溶解为一个更庞大、更精密纠缠以至于他所作所为任意反抗与挣扎都无济于事的躯体的某个器官,比如一只手,如果他能像一只手一样只会僵硬地被操纵,被指令摆布、毫无神经单元以不必让他的良心每时每刻都深陷自我反省和折磨煎熬的漩涡该有多好。他什么都不再想了,只听得,自己的心跳,趋向空寂,久久地回响,不再有热切的血液注满他曾踌躇满志的身体,他的皮肤,蜡一样惨白。所有人都会以为他跟整个警署都是一丘之貉,但,截至今早,他的尊严仍未丢盔卸甲。他依然恪尽操守。

    阿帕基往里踏了一步,森冷的穿堂风,刮过他全身,他看见,一抹霞光穿透讯问室的小窗,有灰尘的光点在清朗明艳的朝阳中荡漾,手铐被拆得七零八落,洒在地面,残败的铁屑碎片,钻石般闪耀夺目。房间里,空无一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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