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你们都抓起来“...呃,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把那四个人全打了一遍?”
东云彰人,平平无奇的20刚出头打工人,只不过他接待客人的地方不是在前台或者电话里,而是在审讯室进行一对一的接待。这个年纪虽然听起来很年轻,不过他的工作一直都完成的很好,好吧,他也的确刚入职不久。
不过像他这样的人也并不少见,他也只不过是一想到终于可以逃离让人苦恼的课本所以就迫不及待冲来应聘的众人中的一员,顺便还能很好的抒发一下年轻气盛的道德感。毕竟哪个男生小时候没有想象过这个职业,或者说心里没有这一份正义感,而他也的确拥有锻炼过的身体素质。
最终他也的确成功的穿上了他心动了许久的这身制服,但还是没逃过学校,管辖意义上的。
自从被分到这片区域后彰人见过的不良学生不计其数,虽然犯罪率的确也在某一种意义上高发,对这群不成熟的小孩进行口头教育这事都快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不然也不能做什么,未成年总是受到保护的,只要没有情节严重,按照法律也就只能进行一下思想工作了。
但是他今天第一次感觉他还是见识太少以至于现在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场面,彰人看着眼前这个样貌清秀的少年,从外观来看的确是很符合那种不良少年,无论是耳坠还是衣着,尤其是脖子上的颈环,紧贴着少年白净的脖颈,恰好露出喉结部分。
...不对,虽然对方长相是很乖的那一种,但是他执勤这么久了,早就不会被外表所欺骗了。
但是怎么可能会有人打了四个人结果反而身上全是伤,对方此时挽起来的长袖下各种青紫痕迹相当明显,都这种情况了身上估计也有不少,只是没有露出来而已。
东云彰人试图从那副此时沉默着的脸上看出什么,委屈也好隐忍也好,只要有了那些就能证明——
“是的,是我干的。”
咔。东云彰人差点捏碎了一根笔。
“好的,让我们再来谈一下...你的意思是,你,呃,在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情况下,去堵了四个人,然后被他们打的全身是伤,那几个人反而全身上下除了落了点灰外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事情,然后,他们还报了警?”
说真的,他只是陈述了一下事情发生的过程就已经觉得荒谬了,毕竟从对方从刚才除了非必要交谈就完全一言不发的态度来看,怎么看都不像那种觉得我能一打四而不自量力跑过去挑衅的。
更何况那四个小屁孩见到他来的时候表情一个个看着让人相当不舒服,甚至有一种期待的感觉,虽然他也没有比高中生大多少就是了。当然只是想想,他,东云彰人,是一个公平公正很有职业道德的人。
“是的。”
嗯,是的。他的笔尖一歪记录的对钩滑出去了个大大的撇,彰人也只是忽略了那一道痕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调整了一下脸上笑容的弧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再和善一次,然后第三遍确认。
“你确定吗?”
“嗯。”对方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说话的语调也是,似乎只是在完成任务。
“...好的,首先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学,多大了?父母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平时有什么不良嗜好吗。”
东云彰人心态逐渐恢复平静,或许有的孩子的确无法沟通,于是他这一次是真正开始记录了起来,甚至翻到了新的一页,以表他此时此刻的认真。
“名字是青柳冬弥。在神山高校上学。17岁。父母现在都不在国内。平时...抱歉,不良嗜好是指什么?”
东云彰人的脸色每写一笔就精彩一分,反正被记录板挡着对方也看不到,他已经开始脑补一出对方父母不在家无依无靠遭受霸凌但只能隐忍不发的样子了,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对上那人看过来的视线的时候才清清嗓子继续开口。
“比如...抽烟喝酒打架逃课这种?”他想了想最典型的几个案例,虽然除此之外他还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类型,就连小小年纪就出入各类违禁非法场所的都有,但是他感觉举几个经典的例子应该就足够了。
“啊...抱歉,我并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冬弥似乎在认真思考,最终摇了摇头,语气依旧一如既往,倒不如说从刚才开始彰人就没从他身上感受到过什么情绪波动。
“...这个不用道歉、冬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总之,你的意思是,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不逃课,但是你是个会围堵四个人的...不对,你不是说你不打架吗?”
“...是的,的确是我做的,抱歉,...那么,或许做过。”
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复,彰人感觉他从未面对过如此难搞的孩子,明明对方每句话都会做出回复,也没有拒绝交流,但是他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疲惫感,仿佛这段交流快耗费完了他所有的脑细胞。
“...青柳冬弥是吧,我要告诉你,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件事是会在你之后的人生留下案底的,到时候或许会影响你的毕业以及工作...,但如果你是遭遇了霸凌,你可以向我...们寻求帮助,霸凌你的人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他觉得他的这一番话已经说的相当明白了,虽然恐吓占据了很大一部分,但他最终还是没能从那张嘴里得到他想听到的话,冬弥只是对他露出了有些不解的目光,随后开口。
“抱歉,我不太明白,保送也会受到影响吗?”
“哈??你是保送生??”彰人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毕竟他应该算是对方的学长,他以前也是神高的,向他这种不擅长学习的人在学校的时候人脉倒是很广,所以虽然这辈子无缘但也多少听说过保送的条件——自身要在至少是全国性的比赛上获过前三的奖,并且连续一年都是年级第一才能完成,而对方现在看起来也才高二,也就是说。
“你...获过什么比赛的奖,而且,一直是年级第一?”他突然觉得学习好的人的世界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理解了。
“啊,是的,是钢琴比赛第一的奖。”
冬弥朝他投来了目光,但透过那对灰色的眼睛彰人却什么都看不到,都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但是彰人这一次却是连任何的情绪都没有找到。说起来也是,对方从他见到面的第一眼起到现在都一直是这一个表情,见面的时候甚至身上到处都是擦伤,被那一群【受害者】推着上前被他带走,却没有一点因为身上的伤而疼痛或者后悔的样子,就连拿下这种成绩也说的如此平淡。
或许其实不是简单的收到了胁迫...?毕竟他看起来连被霸凌后的恐惧感都没有。
“...好吧,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并且是年级第一,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什么心里方面的问题?呃...比如感情那一类的?”
“...啊,是的,医生说过我有情感缺失症。”
合理了。彰人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顿感头疼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希望有一个同事能从审讯室的监控中够看出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然后过来救他,可惜没有,毕竟通常对待问题少年的场合谁都会懒的看吧,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罪犯,还需要陪审这一说。
他只能无奈的再次抬起头,对上对方的目光后在大脑飞速思考如何应对,似乎无解,只能硬着头皮组织语言。
“你这个,好吧,我换一种问法,那些人对你说了什么内容?...如果你不说的话你就再也别想走出去这个地方,你会被关起来。”
然后在他这种正常人一听就会知道完全是在胡扯的威胁下,坐在他对面的人脸上终于有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表情,虽然是很细微的皱眉,但却不影响彰人险些直接拉住对方的手落下泪来。
冬弥似乎是真的在担心被关起来的事情,但却对他的问题表示了沉默。但至少彰人还是成功要到了对方家长的号码,看得出来冬弥本来不太想给,但是被再次强调了一遍无法离开后还是报了出来。彰人说着坐在位置上的人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先待着后就暂且离开了房间,拨通了电话。
电话的嘟声响了很多次,正当彰人觉得可能无人接听的时候,终于有人的声音从中传了过来,听声音是位中年男性,大概是冬弥的父亲吧,来不及心疼不同ip的高额电话费,他干脆利落的开了口。
“是青柳冬弥的家长吗?我是东云彰人,他现在正在警局里,听说你们的孩子似乎有斗殴的情况,但他的表现不太正常...,我怀疑他是受到了胁迫,另外,您知道贵子似乎有感情缺失这一情况的事情吗。”
那头沉默了一会,男人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只是简单的说了声知道了,随后似乎是意识到了要多说些这么,这才补上了后面的话:“他不是会打架的性格,至于其他的...我不清楚,我接下来还有演奏会,你先自己和他说。”随后电话那头就只剩下了忙音,颇有一种让彰人自己解决的意思。
...这么不负责任的吗,还有演奏会...,莫非是什么大人物,说起来那孩子好像说过自己姓青柳。彰人沉默地看着跳转到桌面的屏幕,点开浏览器输入了青柳这个姓氏,弹出来的内容让他再次望着警局白晃晃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创伤。
好一个知名音乐家的小儿子,怪不得能获得全国性的钢琴比赛第一,这种位置的人大概的确挺忙碌的,只是这样的话...,冬弥就未免显得有些可怜了。
实际上所谓的案底也不太可能留下,毕竟被打的是冬弥,而所谓的受害者却毫发无损,完全构不成什么赔偿或者故意伤害,但就这么潦草的结束了这件事的话...。
想到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容,彰人还是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再去多聊一聊比较好,于是便将手机收起来,转身隔着玻璃望向依旧待在里面动都没动过的人——的确是连起来都没有过,毕竟已经趴下了。
“...。”
不会吧,这也没过去多久,而且就这么在审讯室睡了吗。隔着单向玻璃彰人能清楚的看到此时已经把头埋进臂弯里的脑袋,看了一眼出去的时间这么久了也就过了十多分钟。说起来这个姿势...,真的不会压到胳膊上的伤口吗。
想到冬弥的问题后身为一位有着职业道德感的人他也只能认命的叹口气,总不可能就这么真的不管了,随后轻轻的推开了门,确认对方没有坐起来的动静后才靠近了过去,心里暗暗想到只是看看有没有在装睡而已。
他找了个理由怀疑一下的对象此时只有小半张侧脸露在外面,先前卷上去的黑色长袖又被放了下来,闭着眼睛正平稳呼吸着,似乎是真的睡着了。这下子有着职业道德感的人只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开始思考要不要叫醒对方,叫醒的话好像不太好,但不叫醒的话...似乎也不太好。
真是人难当工作难做。
横竖都不是人的彰人最终还是默默的将椅子搬到了冬弥旁边,开始在手机上搜索起情感缺失症相关的内容,看了几条后他就默默停下了动作,虽然他的确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不过冬弥的症状似乎也和单纯的情感缺失不太一样,更像是情感剥离。
只不过...如果按照上面说的开看,应该只是短期情况才对,不过他也看不懂就是了。就算能大概了解一点相关的内容,但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毕竟他又不是心理医生。
世界上有问题的人那么多,或许冬弥的确是很不幸遭遇了什么过往才会变成这样,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做不了什么。
彰人关闭了手机,距离对方趴下应该也过了大约半小时了,再加上先前是放学后一会才接到的报警电话,这会时针都快指向7了,再耽误下去恐怕他要打破最晚下班的记录了。
还是叫醒吧,他把手轻轻搭上了对方的肩膀。
“冬弥...醒醒,再睡下去的话晚上要睡不着了。”他把语气尽可能放轻了些,随后见证着那双有着很长睫毛的眼睛因为他的呼唤微微睁开,将头抬起来了点朝他露出刚睡醒时的懵懂表情。
或许这是他这段时间见到的最有感情的样子了,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的杀伤力还是很大的。非常有道德感的彰人努力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再睡一会也没关系的安慰话,继续保持铁面无私的状态打消了那人的睡意。
“总之先起来吧?我已经和你家长联系过了,这次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之后注意。”
对,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到这里为止彰人还能把这件事归为一个不幸的孩子,心中有着正义感的他或许之后会在这附近稍微留意一下对方的动向,但即使对方真的再受到了霸凌或者欺负,他好像也什么都没办法做。
有的东西就这样的双刃剑,保护了真正需要保护的人的同时也保护了一群王八羔子。他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一分心也没注意到冬弥听完他说的话后点了点头,随即忽然站了起来。
他不明所以的看向站起来的人,随后就看到那人身体踉跄了几下,似乎是由于起来的动作太猛,毕竟才刚刚睡醒就直接站起来,这会大概正感到头晕目眩吧。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拉住对方,提醒之后不要这么猛的站起来,结果金属制的凳子腿就这么好巧不巧的绊了一下他的小腿,连带着此时本就失去平衡的人一起,就这么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倒了下去,随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脑袋磕在地上的彰人在遭受重击的前一秒想到的居然是垫背的人是他真是太好了,毕竟冬弥的身体一看就很瘦弱,要是让他垫背以他的体重怕不是这一下要打的就不是报警电话而是急救电话了。
“嘶...。”他只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整个人思维都离家出走了一会,耳朵边也是嗡嗡的声音,等到终于稍微回过点神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痛,虽然他的神经的确在一阵一阵的抽疼,但比起那个还有更无法忽略的东西——
毕竟冬弥正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嘴里小声说着还有心跳这样的话,而身体则是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似乎是发现他的意识已经清醒,这才稍微撑起了一点身子,但很不凑巧的是,彰人倒下去的时候,腿是分开的。
也就是说,冬弥这样一撑,这下整个人的腰都贴在他跨间了,而偏偏还在露出一种极其无辜的表情盯着他看。
年过20交友无数但从未谈过恋爱的东云彰人哪里感受过这种场面,这下是彻底忘记隐隐作痛的脑袋,转而袭来的是一阵无法忽略的热度,慢慢从他的耳尖蔓延到了整张脸。而造成这一切连锁反应的对象此时却依旧是那副表情,只不过从那双灰色的眼眸中这一次彰人看到了自己红透脸的倒影。
不对,这还是个未成年!!
他迅速的用胳膊肘撑起了身子,摩挲到桌沿后顺带拦腰抱着不明所以再一次贴到他身上的人一起站了起来,随后迅速放开了手,退后一步恢复了安全距离后清了清嗓子。
“...抱歉,总之...你可以回去了。下次别突然猛的站起来了,会头晕。”
忽略掉此时跳的和跑完晨跑后一样快的心脏和耳垂无法忽略的热度的话,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不影响什么的小插曲罢了。
“啊...好的,再见。”
依旧毫无感情的回复,但听着却彰人默默松了口气,换成其他的常识人估计这会要报警把他抓起来了...哦 ,他就是,更完蛋了。随后就默默看着冬弥离开的背影,莫名奇妙的对方每走一步他心里就烦躁一分,他大概知道自己会有这种心情的原因,但是、但是,他是个成年人,既不是冬弥的监护人,也不是他的朋友,他没有理由这时候阻止对方离开继续恢复到他原先的生活轨迹中去。
“抱歉,稍等一下...,实际上,你还需要在这之后受到一些看管,所以请你明天放学后...在你们学校门口稍等一下?”
他拽住了对方的胳膊,与此同时获得的还有那人再次投来的视线,毕竟虽然他不是监护人也不是同龄人,但是他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他只是在帮助需要帮助的未成年。
“...。”但最令他眼下感到最无助的其实是冬弥的沉默,他默默松开了手,努力的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只是一些惯例调查而已...哦对,我叫做东云彰人,你可以随意称呼我。”
“...东云先生。”冬弥称呼了他的名字,虽然只是姓,但是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这样,回去的话,我会不好交代的。”
啊...?彰人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努力维持住此时面上的表情,不经意般的发出询问。
“交代什么?”
“...和同学。”
“和同学说了什么?”
“...被打,然后,承认的话,之后就可以不再来找我。”
冬弥把话说的很简单,但这不妨碍彰人稍微理清楚了一点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了,这就是他觉得冬弥最冲突的地方,他并不是毫无常识的那一类人,只是当面对同样是人类的人时,他就会因为无法理解情绪而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说不定这一身打扮也是不知道被谁灌输的知识。
“...啊,这个啊。”他险些直接沉下脸,这换做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职业道德的同事肯定都会做些什么,他也只是因为对方的监护人此时不在身边,不忍看着一个好好的高材生,未来某个领域的栋梁之材就这样可能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被埋没罢了。“放心吧,冬弥,不会有任何问题的,相信我。”
嗯,他相信在冬弥的认知里,他这个职业应该还能算得上可靠。果然,他如愿的看到了对方点头答应的动作,顺带还以方便联系为由要到了联系方式以及家庭住址,前者可能的确是方便联系,后者...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冬弥彻底离开这里,他才顿感疲惫的缓慢去收拾自己的东西,顶着周围同事好奇和关切的目光扯出一个笑来,然后终于成功如愿以偿的下班。毕竟他并不是执夜班的勤,本来六点左右就可以离开了,今天绝对是他上班以来最累的一次,比遇到那种听不进人说话的混混或者真正的恐怖分子都要让人疲惫。
东云彰人只是比较乐于助人而已,换成是任何需要帮助的他都很乐意去做些什么,只是这一次稍微有那么一点私心在里面,但是工作和私情他还是能分清的。
站在门口的他这么毅然的想着,随后不知为何脑子里下一刻跳转的是那张倒在地上时被放大了不少的脸,对方眼角下还有一颗泪痣,身体很软,抱起来的时候感觉一点肉都没有,真的有好好吃饭吗...等等。
深呼吸,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种想法是骚扰,骚扰,会被抓的。
险些给自己戴上银手铐的彰人默默的望了一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试图再找到一点理由挽救一次下他的形象,虽然这只是自我安慰。
他只是比较乐于助人而已,其他的都是因为磕到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