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 02　　Luca久违地梦见了母亲。

　　梦中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白玫瑰，穿着连衣裙的母亲站在不远处，母亲靠在一个男人的身旁，左手牵着一个有金色长发的女孩，他听见母亲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于是抬腿朝母亲的方向跑去，然而无论他如何奔跑，他与母亲的距离却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Luca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气，门外恰到好处地传来敲门声和贝蒂的声音，她说安德鲁已经做好早餐，询问Luca需不需要帮忙更衣。

　　“不，谢谢你，我稍后就下楼。”Luca不习惯让人鞍前马后地伺候自己，况且他想在穿衣服之前先洗个澡，温热的水淋在身上很是舒服，稍微将Luca心中的不安消退了些。母亲过得很幸福，他名义上的父亲虽然并不常回家，但总是尽力满足母亲的任何要求，而现在母亲有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孩子，比起和Luca挤在冬冷夏热的狭窄屋子里，母亲现在的生活无疑非常幸福。

　　他默默拿过放在一旁的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换上衣服，金色的头发因为浸湿变成更深的颜色，他随意拿起毛巾胡乱地揉了揉就跑下楼梯——贝蒂来叫自己大概是自己已经睡了很久，虽说主仆有别，但Luca还是不希望别人等自己太久。

　　“您不该如此莽撞，少爷。”达莲娜看着从楼梯上跑下来的Luca开口，注意到他皱巴巴的衬衫皱起眉头，“贝蒂，我应该有吩咐过你将少爷的衣服放进衣柜。”

　　“我有放进去，夫人。”

　　“既然是皱的那就应该熨好再放进去，连这一点小事都要我教你吗？”

　　“抱、抱歉夫人，我这就去。”

　　“等少爷用完早餐再去。”达莲娜不等贝蒂回答就径直走到餐桌边站定，Luca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精美食物咽了咽口水，听着安德鲁一一为自己介绍。贝蒂小心翼翼走到Luca身边替他倒上红茶，深红的茶汤顺着壶嘴倒入杯中，Luca嗅到空气中淡淡的香味。他捧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微微皱起眉头放下茶杯，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喝茶，但环顾四周后除了红茶并没有什么饮品。

　　好在贝蒂并没有给Luca倒很多，配合着三明治来吃勉强还算合口，吃过早餐后Luca才意识到Shu并不在这里，他好奇地询问达莲娜，“Shu去哪里了？”

　　“医生大概还在睡觉，您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只是想问问他。”Luca有些沮丧，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他只能待在屋子里。吃过早餐后其他人都去忙自己的事情，他开始有些无聊，沿着铺满厚厚地毯的楼梯走到二楼，大概是昨晚走廊光线很昏暗的缘故，现在看到「父亲」的画像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只是那双淡漠的蓝色眼睛依旧让他感觉有些不适，他后退几步走到另一间房门口，推开门才注意到那是一间书房。

　　“好多书。”Luca在书架间缓慢行走，随手拿过一本打开看了几页，书本的内容太过枯燥无聊，他随意翻了几页就将书本重新放回书架上。早知道他在收拾行李时应该把房间里的书也一并跟着带过来的，那个关于冒险的故事他翻看了无数遍都能倒背如流。

　　什么时候才能放晴呢。Luca踮脚站在窗台前往下看，和同龄人相比起来他的确有些矮小，甚至称得上营养不良。书房的窗户太高了，Luca费了好大劲也没看到窗户外面的景色，注意到窗台附近的长桌他眼前一亮，踩着椅子爬上了书桌，半跪在桌上透过窗户往下看。

　　“少爷。”

　　“嗯？”Luca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达莲娜，“有什么事吗？”

　　“恕我直言，您能否做些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呢？”

　　“欸？”Luca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达莲娜皱起眉头抬腿朝他走来，“我的意思是，您既然是Kaneshiro家的少爷，就不该如此无礼地坐在桌上。”

　　“抱、抱歉！”Luca的耳根微微泛红，迅速翻身从桌上下来想要擦掉上面的鞋印，达莲娜伸手阻止他的动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局促不安的小男孩，“您的母亲从没教过您这些吗？”

　　“母亲…没有…”

　　达莲娜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温和起来，她蹲下身摸摸Luca的脑袋，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意，“她不关心您吗？”

　　“不、母亲很爱我…”

　　“可她把还在生病的您丢在这里。”达莲娜伸手抚摸过Luca的脸颊，眼里充满怜悯，“您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欸？”

　　Luca有些不明所以，回过神时达莲娜已经离开了书房。实话说他总感觉达莲娜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无论是她身上的气质还是说话的方式都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她不该是这座庄园的女仆长，而应该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才对。

　　Luca歪着脑袋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虽说他是Kaneshiro家的小少爷，但实际上他能接触到上流社会的机会并不算多，母亲从不会带他出席宴会，家里有宾客来时他也只能待在阁楼里，听着外面传来的喧闹声。

　　Kaneshiro家里的仆人都看不起他——他知道他们在背后偷偷议论自己，宅邸里的隔音其实不是那么好，那些仆人总是推三阻四不愿意给他送药，他换下来的床单被套也全都扔掉不愿意清洗，反正Kaneshiro家财大气粗，管家不会过问这种小事。

　　母亲说要将他送到庄园时他其实还蛮开心的，至少待在这里的仆人们不会让那些流言蜚语传到他的耳朵里，况且现在庄园里还有他很喜欢的Shu医生——想到这里Luca有些高兴，只是Shu医生的作息时间好像很奇怪，白天几乎见不到他，莫非是晚上看书到很晚吗，他上次在Shu的房间醒来时看到书架上摆满密密麻麻的书，那些书晦涩难懂，他肯定看不懂。

　　直到晚餐时Luca才看到Shu。

　　对方打着哈欠从楼梯走下来，听到楼梯传来的声响原本有些萎靡的Luca顿时来了精神，坐在餐桌前朝Shu挥了挥手，“Shu，来吃饭！”

　　“抱歉少爷，我并没有准备医生的份。”安德鲁将煎好的牛排端到他面前，“医生从不和我们在一起用餐。”

　　“是这样吗…”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Shu走到他对面坐下，“好多了吗？”

　　“是的。”Luca笑起来，转头看向安德鲁，“以后你能多做一份吗？”

　　“少爷，医生从不和我们一起用餐。”达莲娜冷冷地开口，“况且…”

　　“既然少爷邀请了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Shu打断了达莲娜的话，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是大吉岭吗？”

　　“是的。”安德鲁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去为医生准备一份。”

　　“那太麻烦了，谢谢你。”Shu抿了一口红茶轻轻放下杯子，“少爷想来一杯吗？”

　　“不，我不喜欢…”

　　“果汁怎么样？”Shu拿起玻璃杯打了个响指，原本空空如也的玻璃杯瞬间盈满了橙汁，Luca睁大眼睛，看着Shu将那杯橙汁放在自己面前，“POG！”

　　“医生是怎么做到的，夫人…”贝蒂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达莲娜的脸色越发阴沉，

　　干脆直接转身离开，“贝蒂，记得收拾好餐桌。”

　　“是，夫人。”贝蒂看着达莲娜的背影心中有些困惑，她是在两年前来到庄园工作的，这里报酬很高但工作并不算太多，唯一的缺点就是距离城区太远，但那不算什么问题，每三个月她们都能去城区一趟。

　　就算现在Luca少爷住进庄园里工作也并没有变多，在她印象里达莲娜女士待人和善，哪怕遇到让她感觉不悦的事情，她也从不会表现出来——然而就在Shu医生住进来后，贝蒂能明确感觉到达莲娜对Shu医生的厌恶。

　　——明明Shu医生人很好，她上次不小心烫伤Shu医生还给她药膏涂抹，现在伤疤已经完全消失了。

　　“贝蒂，别在那边傻站着。”安德鲁叫了她的名字，“过来帮我把食材搬出来。”

　　“好！”

　　“你怎么做到的，Shu？”Luca捧起橙汁喝了口，入口酸酸甜甜还带着橙子的清香，的确是真真正正的橙汁没错，并非什么障眼法。

　　Shu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告诉你。”

　　“告诉我嘛，真的很神奇…”

　　“Luca。”Shu伸手擦去他嘴边沾到的橙汁，“其实有些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只是你的眼睛欺骗了你。”

　　“嗯？”Luca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刚想说什么安德鲁将意面端了上来，“明天我会好好准备的，医生。”

　　“谢谢。”Shu搅拌着面前的意面，裹满酱汁的意面散发着让人垂涎的香味，“要尝尝看吗，Luca？”

　　鬼使神差般的Luca点点头张开嘴，Shu握住银叉的手停在半空，勾起嘴角看着Luca凑上前吃掉意面，大概是觉得真的很好吃，Luca无意识舔了舔叉子上面的酱汁，Shu盯着Luca的动作喉结耸动，“再来一口吗？”

　　“不用了，Shu也要吃吧。”

　　Luca摇摇头继续切着面前的牛排，Shu盯着面前的银叉勾起嘴角，“你在那边的时候经常有人喂你吃东西吗？”

　　“不。”Luca的声音因为嘴里有东西而显得含糊不清，“我没吃过那么好吃的。”

　　“怪不得你看起来那么瘦。”

　　Shu漫不经心地开口，顺手将意面喂到Luca嘴边，“来，再吃一口。”

　　“可是Shu的肚子也饿了吧。”

　　“我不算饿。”

　　Shu看着Luca乖乖吃下意面笑意更浓，他看着坐在对面的Luca费劲的切开牛排，对一个孩子而言刀叉的分量的确有些太重了，好几次刀叉都险些从Luca的再加上桌子太高椅子太矮，每次吃饭Luca总会尤为费劲。

　　“Luca，过来。”

　　“嗯？好。”

　　Luca放下刀叉站起身走到Shu身旁，下一秒就被Shu拉住手臂坐在他的腿上，Luca不明所以看着将自己抱在怀中的Shu，看着Shu将自己的盘子拿过来，握住刀叉将鲜嫩多汁的牛排切成小块，笨重的刀叉在他手中变得乖巧听话，不消片刻就被分割成均匀的小块，Shu将牛排喂到Luca嘴边，“啊——”

　　被当作小孩对待让Luca有些不满，但还是乖乖张嘴咬住牛排，Shu依旧维持着将他抱在怀中的姿势，Luca太轻了，要多吃一点才行。

　　整块牛排Luca只吃了一半，他摸摸圆鼓鼓的肚子摇头表示自己饱了，Shu的身上有一股他很喜欢的香味，Luca犹豫片刻转头看着Shu，“能教我...怎么用刀叉吗...”

　　“Luca的刀叉用得很好啊。”Shu切下一块牛排，“我会让安德鲁给你换另一套，这套对你来说太重了。”

　　“可是Shu用起来很轻松...”

　　“我是成年人。”

　　Shu缓缓开口，将刀叉递到Luca手中，“来，我教你怎么用力。”

　　被Shu包裹住的手掌传来温暖的感觉，Luca看着面前的牛排被锋利的刀叉切开，过去从没有人教他这些...Shu察觉到Luca的情绪有些失落，“在想什么？”

　　“...达莲娜今天说我毫无教养。”Luca将刀叉轻轻放下，“我、我踩在书房的桌上往下看，就...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踩桌子...”

　　“你有什么错。”

　　冰凉的指尖划过Luca裸露在外的小臂，长桌上的蜡烛忽明忽暗，“你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桌子变脏了...”

　　“那就让他们重新打扫。”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你不该觉得麻烦他们，因为那就是他们的工作，就像我负责你的身体健康，安德鲁负责为你准备食物一样。”

　　“不用感觉到愧疚，在这里你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带着热度的亲吻落在Luca的后颈，湿热的触感瞬间让Luca身体抖了抖，他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些亲昵，热度沿着他的脸颊传到耳根，“Shu，我、我先回房间了！”

　　看着Luca慌乱的背影坐在椅子上的人勾起唇角，慢条斯理握住刀叉将盘中剩下的牛排切成碎块，摇曳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是我的猎物，不许擅自对他出手，Hikarino。”

　　“那又怎样，先到先得，有本事你大可杀了我，Yami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