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HARU》 (完)☀

已經活了很多很多年的魔王Luca，獨自坐在爬滿藤蔓的王座上，望著隨著年月開始腐朽的魔王城，嘆了口氣。

不知經過多少歲月的城堡只剩下他一個，他再怎麼勤奮打掃，這麼大的城堡依然髒得讓他快抓狂，而且沒有人陪他玩耍，就連本該百年來一次的勇者，也已經幾百年不見人影。

Luca決定自己去尋找勇者，將他培養成一位能夠打敗魔王的偉大英雄。

於是，魔王Luca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後隻身一人踏上旅程，他隱藏自己的身分，走遍不曾去過的國度，踏遍從未去過的沙漠和汪洋。旅途中，Luca曾多次向人們透露自己是邪惡可怕的魔王，以此吸引眾人目光，若是勇者聞風而來就再好不過了。

然而，始終沒有人相信他的說詞，大家甚至說他是愛乾淨的可愛小浣熊。

那什麼意思！他可是最兇狠的魔王！

Luca沒有因此氣餒，他抱著「我一定能找到最棒的勇者」這般樂觀的心態繼續旅行，而他終於在某個朗朗晴日下，遇見他的小小勇者。

當時他因為餓得沒力氣再繼續前行，肚子一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一邊倒在長滿香蕉樹的園區門口前，守在門口的某位有著黃色香蕉瀏海的男孩救了Luca一命，也只有這位男孩認真地傾聽Luca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是魔王的，那荒誕不羈卻又精彩至極的故事。

已經外出逾十年的Luca十分感動，他當場跳起來，嘴裡還在嚼男孩遞給他的香蕉，滿臉真誠地跟他說：「孩子，我一定會讓你成為第一個徹底打敗魔王的勇者，你會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英雄！」

父母雙亡的男孩盯著Luca，雖然不是很懂青年的意思，但如同他背後那燦爛陽光般的笑容，還是讓男孩懵懵懂懂地答應了魔王的邀請。

名為Shu的男孩，就這樣跟著魔王的腳步，踏上了為期十八年的旅程。

Luca手把手地教導Shu能夠擊敗魔王的劍術和魔法，認真地拉拔他精心挑選過的勇者長大。直到男孩已經能夠獨自打敗地獄犬時，Luca覺得時機似乎已經成熟了。

於是，Luca再度向Shu重申自己是魔王的真相。

「我知道……」

Luca感動地點點頭。

「我知道你不是魔王。」Shu說。

Luca一頓：「啊？」

「但我們可以一起打敗魔王。」

Shu笑笑地牽起他的手，往魔王城的方向走去，Luca呆愣地被個子長高不少的少年拉著踏上打敗魔王的旅途，雖然那位魔王就是他本人。

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Luca原本打算趁Shu不注意時偷偷溜回城堡，但不知道為什麼Shu總是會在他附近，回過頭就能看見他。

他根本沒機會可以跑！無奈的魔王Luca只能作廢原本的計劃，打算進魔王城之後，再揭開自己兇惡醜陋的一面，讓Shu舉劍打敗自己——他就是為此才踏上這趟旅程。

只是在前往魔王城的回程期間，他們比任何人都還來得親暱，他們既像朋友又像家人，在不知道生命盡頭的這段旅途中，Luca曾一度相信只要待在這個時而盯著自己發呆，時而展現出自己帥氣一面的勇者身邊，就能度過一次又一次的暴雨，迎來一次又一次放晴後的藍天。

Luca曾猶豫要不要將這樣的心情傳達給他，但在遠處看見魔王城的影子時，他又打消了念頭。

他可是無惡不作的魔王，從他尋到勇者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就已經在開始倒數計時了。

Luca雖然向Shu坦白自己的魔王身分，但他知道少年或許不曾將自己的話當真過，會跟他一起踏上旅途可能也只是出自於少年的溫柔，要是Shu知道他真的是魔王，不久後就會死在他親自培養起來的勇者手中時，會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向自己呢？

Luca腦中塞滿各種複雜的思緒，在進魔王城前停下腳，瞧向走在他身前的勇者背影，低聲道：「Shu，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努力活下去喔。」

Shu止住步伐，回過頭來微微一笑。

「你會活著的，Luca。」

Luca心底一暖，但他沒有因此放棄讓勇者了解自己的計劃，反倒張開雙臂，意料之外地給了他的勇者大大的擁抱。緊接著，趁Shu驚愕的那瞬間，Luca用魔法讓懷裡的勇者陷入長達一分鐘的昏睡。

「殺了我之後，你也要活著。」

他的低語跟著從天而降的雨珠，一起落在寂靜無聲的魔王城裡。

Luca小心地將Shu放置在門口的安全處，頭也不回地轉身回到眼前這座偌大的魔王城，他得在Shu醒來前先做足準備。儘管什麼都不做，勇者的勝率會提高很多，但他也不想不做任何努力就死在Shu的劍下。

既然都會死，就要死得爽快又華麗。

Luca心想，在踏進熟悉的魔王城時，那些他在旅行前擱置在這邊的一小部分的魂魄重新聚攏在一塊，回到他的身體裡。Luca拔出那把忘了多久沒碰過的重劍，扛著它走向那張他獨自坐了幾百年的魔王王座，等待門外的勇者甦醒的那一刻，跟他來一場能夠預想得到的浴血激戰。

魔王Luca瞅著即將被勇者毀滅的魔王城，長嘆一口氣。

當城堡的大門被人推開時，Luca立刻端正顏色，面無表情地望向看似一派輕鬆地走進來的勇者Shu。

「雖然說過很多次了，但我想你應該很驚訝我說的那些故事，居然都是真的。」Luca淡淡地，「初次見面，我是邪惡又兇狠的魔王。」

「所以你想要我們在這裡幹架？為什麼？」

Luca看著一點都不緊張的Shu，微微皺眉：「只要你打敗我，這個世界就能得到永恆的平靜。」

「我不要。」

「……Shu，你是故意找碴嗎？」Luca沉聲，他起身將劍重重地砸向腳邊，鋪在地面的石板立刻被劈成兩半，碎裂的小石塊劃過少年的臉頰，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在這裡擊敗我，你就是偉大的英雄，Shu。」

「誰是英雄不是你說了算吧？」

Shu挑眉，將魔王贈與他的那把劍從刀鞘中拔出，銀色的劍身映出遠處魔王的模糊身影：「人只要活得太久就會開始遺忘一些事，包括你，Luca。」

「Huh？」

Shu見他疑惑的模樣，高舉手中的銀劍，下一秒魔王城各處開始浮現宛如星星一般的細小顆粒，就連Luca的身體周遭也飄散著這些星屑，他嘴巴大張地看著這些本該屬於魔王魂魄的物質，逐漸聚攏到勇者的劍尖後變成一顆小小的光球。

「Shu，你怎麼會……」

發出白光的球狀物照亮Shu那如夜色般的眼眸，他看著愕然到不知該作何反應的「魔王」，輕笑著問：「Luca，你還記得當初是怎麼走進這座魔王城的嗎？」

「啊？不就是我跟你一起過來的？」

「當然不是。」光球順著劍尖滑落在Shu掌心十時，又說，「你是和你的精靈同伴、狐狸偵探、有著無數下屬的九尾狐和一些我不知道是誰的人一起闖進這裡……看你的表情，你肯定忘了對吧？」

「就算是又如何？現、現在的魔王只有我一個，沒有……」

「不對。」

Shu收緊飄著光球的掌心，下個瞬間背部冒出深紫的焰火，他抬起眼簾望向親手將自己拉拔長大的「魔王Luca」，溫柔地笑了下。

「因為我才是魔王，Luca。」

Luca倒抽一口氣，Shu的這番話讓那些久遠的記憶，像浪潮一般從腦海底層被翻了上來，握著劍把的掌心隨即冒出一層又一層的冷汗。他憶起那些與自己以打敗魔王為目標的夥伴，想起他們當初拚命地擊敗魔王後一起慶祝的那一刻。

當然，Luca也想起他當初被即將死去的魔王下了詛咒的事。

那時為了不讓消逝後的魔王魂魄飛散到世界各處，Luca決定背負著魔王的詛咒，用那把重劍和自己被下咒的不死身軀，獨自駐守在這座魔王城。

只是他的夥伴們並沒有扔下他不管，反倒陪伴在面容不曾衰老的Luca身邊，即使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旅行，有大家陪伴的這座魔王城裡依然充滿歡笑——直到魔王城剩下他一人。

Luca望著收回劍後熄滅焰火的Shu，有點恍神。

因為他的勇者身分而得利的Kaneshiro家，曾允諾他每隔百年就派一位勇者來替代他的工作，但卻沒有一位能夠真正地接下這份重責大任，不過就算不行也沒關係，他只是需要一個人能陪陪自己，只是隨著翻篇的歲月漸增，Kaneshiro家似乎忘了他的存在，不再派任何勇者過來。

孤身一人駐守於魔王城的Luca，偶爾會有種自己是魔王的錯覺，或許是這樣的想法積年累月地堆在腦中，讓已經遺忘很多事的Luca，逐漸認為自己就是魔王。

在經過四季變換過無數次的某天，他忽然有了想讓某個人殺了自己的念頭。

於是，為了終結這不見盡頭的性命，Luca踏上尋找勇者的旅程，他甚至為此將自己一部分的魂魄留在城裡，暫時鎮壓魔王的魂魄碎片，不讓魔王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重生。

他失敗了嗎？還是為了自己的私慾。

Luca頹下雙肩後坐回王座，苦笑：「我老是把事情搞砸，真沒用。」

「搞砸？沒有吧。」Shu不太熟練地收起後背的焰火，走到本該屬於魔王的王座前，望著不解地抬頭望向自己的Luca，伸手將遮住他眼眸的金髮往旁邊輕輕地撥開，「不如說，你成功了。」

「什麼？」

「雖然我不是當初那位下咒的魔王，但我知道要怎麼解除詛咒。」

Luca眨眨眼：「真的？你不想像個魔王一樣毀滅這個世界嗎？」

「我可是你養大的勇者，跟我們有過接觸的人們也都知道。」Shu噗哧一笑，「這樣的勇者帶著自稱是『魔王』的男人毀滅世界，怎麼想都有點奇怪吧。」

「哈？被魔王養大的『勇者』更奇怪吧？」

「除了我，沒有人覺得你是魔王，所以不會奇怪。」Shu幫這段詭異的對話下了結論，他趕在Luca再度發話前再度開口，「我可以解咒，只是想跟你提一個請求，不知道行不行？」

Luca看著突然彆扭起來的少年，不解地偏頭。

「你不老不死的詛咒，能不能在我死的前一刻再解開？」

Luca瞪大雙眼：「就這樣？」

「這、這對我來說很重要！」Shu臉孔乍紅，緊張地瞧向還是滿臉困惑的金髮青年，「我希望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能夠一起度過狂風暴雨，一起看無數次雨後的彩虹。」

Luca聞言一頓，在Shu的注視中忽然笑出聲。

他沒想到自己不曾傳達出去的感情，能以這種形式聽見少年說出來，Luca一思及此便止不住笑，從如鈴鐺般的輕笑到放開來後的大笑聲，迴盪在這座他獨自待上不知幾百年的魔王城中。

Shu看著笑出眼淚的Luca，也跟著笑了出來。

「好，我答應你。」Luca抹掉眼尾的淚水後，粲然一笑，「這樣我們就是關係最緊密的旅伴了，Shu。」

Shu看著他微笑：「除了我難不成還有別人嗎？」

Luca沒有多想，笑著回他一句「當然沒有」後，瞅向將魔王的魂魄碎片全部吸收進去的Shu沒什麼異樣，起身伸了個懶腰。他走下這些年來沒人清理而長滿苔蘚的階梯，跟著他親自培育的勇者兼真·魔王，一起離開這座在歲月長河中逐漸腐朽的魔王城。

太陽不知何時已經撕裂陰霾的天空，厚重的雲叢之間架起微微透明的彩色虹橋，他們倆踏出城堡後，在藍天之下同時深吸了一口氣。

魔王和勇者，就這樣一起踏上相伴彼此直到死亡的旅程。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