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C】孤高之塔独自一人的王子高高地站在孤高之塔上。
这座塔高耸入云，无人能得以一窥塔顶的真面目。王子看着塔底来来往往的人群仰望着自己指指点点，高塔上的寒冷冻结了他的内心，在他的眉眼上凝了一层霜。
“你是这座塔的主人吗？”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王子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在流云和雾霭的另一边，伫立着另一座高塔。一个女人站在塔顶的天台上，遥遥地看着他。
王子没想到在这么高的地方能遇到其他人。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女人指了指自己脚下：“这是我的塔。”
王子有些好奇。
“你的塔是用什么建造的？”他问。
女人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转瞬即逝：“用时间。”
王子皱眉，他身为一座塔的主人，当然知道只靠时间是建不起这样高的塔。
“你没说实话。”他一针见血。
女人并不反驳，而是转而问他：“你的塔是用什么建成的？”
王子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女人，转身走向塔的入口。
“喂。”
女人忽然出声叫住了他。王子回过头，看到女人倚在白玉色的栏杆上，琥珀般的眼眸流转过一丝微光。
“你想让伤害你的人对你俯首称臣吗？”
王子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瞬。
短暂的沉默后，他点点头。
“我想。”


志得意满的王子高高地站在孤高之塔上。
他得意地看着塔底向他跪拜的人群，对另一座塔上的女人说：“看到了吗？我早就知道，他们终究要以我为尊。”
女人看着他眼中红光烁烁的飞鸟，没有作声。她的视线微微上移。
王子的塔变高了。
“你的塔变高了。”她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次是用什么建的？”
王子没再瞒着她。
“是杀戮的负罪感和筹谋的焦虑，”面对赋予他力量的女人，王子毫不隐瞒，只是表情里流露出一点怅然，但马上被他很好的掩饰过去，反问，“你的塔是用什么建成的？这次不许骗我了。”
女人认真地说：“用时间。”
王子不相信：“只有时间吗？”
女人坦诚道：“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王子有些好奇：“什么其他的东西？”然而还没等她回答，他就突然仿佛意识到什么，身形退回了高塔。
“不回答也没事的。”
——王子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建筑塔的用料坦白。
女人看他有些犹豫的样子，倒是有了一点笑意。
“还有痛苦。”她告诉他。
“是什么样的痛苦？”王子问。
女人托着腮看着他紫水晶一样的眼睛。
“你不会想知道的。”



遍体鳞伤的魔王高高地站在孤高之塔上。
已经不再是王子的他绝望地抱着头缩在塔的一角。他用一块又一块苦痛和悲伤堆积起更高的塔尖，使自己站在距离地面极远的顶端，好像只要没有人看到，他就能舔舐自己的伤口。
“不是你的错。”
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魔王捂住脸颊，满目疮痍。
“……是我的错。我杀死了自己的妹妹，还利用了她的死亡。”
她当然知道，整个过程她都看在眼里。
女人看着塔尖下的一块块巨石，那是伤痛化作的砖石。塔尖被推到云层的更深处，愈加稀薄的空气让魔王难以呼吸。
她的身形轻巧地越过两座塔之间的薄云，轻轻落到魔王身边。
“我知道，我知道。”她把他的头搂到怀中。“你不想这样的。”
魔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一行泪隐秘地流入颈窝。
突然，塔剧烈地晃动起来。魔王抱住她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过了一会儿，晃动已经过去，他眼角的泪也逐渐干涸。他感到内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他未曾察觉，自己的塔变低了一些。几块压在塔下的巨石仿佛被不具形的槌头用力敲下，巨石翻滚着，落入没有尽头的深渊。塔尖的高度下移了几分，变得充足的氧气让魔王感觉好受了一些。
“谢谢。”
女人松开了他的手，无声地离开了。



有了渴望的魔王高高地站在孤高之塔上。
“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你会建这座塔？”
魔王的塔不时地增高，因为他在前进的路途中总是遭遇着许多他不曾想过的境况。背叛、战败、失去亲人或朋友，人间至痛成为了塔的养料。然而他的塔也在不时地变低——当他因伤口徘徊时，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总是注视着他，抚慰着他，尝试消解着他的苦痛。
魔王对她产生了好奇。他开始不断向女人搭话，询问她的过去。
女人察觉到了他莫名的好奇，不再交谈任何与他相关以外的事。她开始更多地藏在自己的塔中，隔着朦胧的云雾，魔王越来越难见到她的身影。
然而他很快就没有时间想这些事了。
他的计划被完全打乱，他的身份暴露了——一位久居塔顶的王子。他拼力夺取了父王的政权，并决定为自己的目标奉献一切。
女人在这种时候依然陪着他。她总能他脆弱的时候找到他。
魔王下定了决心的晚上，她久违地来到了他的塔上。他的塔已经比最初高出许多，千疮百孔，危如累卵，但却依然固执地冲破云端。
“痛苦吗？”
女人看着垂首静坐的魔王，与他背靠背坐在一起，放松地倚上他并不宽阔的肩胛。
魔王没否认。
“现在只有这样。”
他从窗向外望去。在距离他们的塔很远的地方，他看到原本广阔的平原上群塔耸立，即使并不高，但一砖一石都是真切的悲戚——那些都是新的苦痛之塔。
魔王双手紧握在一起。
“这些塔本不该存在。”他不再犹豫，“这是我现在该做的事。”
女人安静地听着。她向后探出手去，将魔王的手指勾住，拉到了自己这边。
“你决定了啊。”
女人叹息。
“……那我就，陪你最后一程吧。”

魔王以身殉道。当他从高塔上坠落时，不知情的民众纷纷喝彩，无数的悲痛之塔随着欢呼声簌簌瓦解，化作飞尘和土壤。
魔王闭着眼睛，那些瓦解的塔正飞速变作建造他的塔的材料。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你已经很努力了，好好休息吧。”
轻微的吐息落在他耳畔，随后被巨大的坍塌声掩盖过去。他睁开眼时，自己仍在坠落的高空中，面前空无一人，只是视野中那座塔，那座保护了自己也囚禁了自己的高塔——顶端开始倾斜，砖砾开始崩落，塔身开始溃败。
塔倒了。




重回人间的男人坚定地站在孤高之塔下。
“我来接你了。”他向上高喊。
无人应答。
男人毫不在意，继续喊道。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没有放弃我。”他扬起声音，“所以我也没有放弃自己。”
那座他从未得以窥见真容的塔身开始剧烈地晃动。一个有些不知所措的身影出现在塔尖的窗前，男人看到了，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你愈合了我心里的伤口。”
男人走上前去，轻轻把手掌放到了颤抖的巨塔上。
“——现在，轮到我来击落你的塔了。”

无数砖瓦如山崩倾盆落下。男人没有躲闪，毫不畏惧地站在碎瓦化作的雨阵里。他终于看到了这些积累了长达数百年的砖石是由什么做成——无数次背叛，无数次流亡，无数次死亡，无数次复生。他愈近地靠近那座塔，它就摇动地越厉害，当男人拥抱住面前破落的塔时，它终于不堪重负般，整个溃决。
尘土飞扬起来，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当尘埃落尽时，原本巨大的高塔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男人从高空中稳稳接到的，那双有些慌乱的琥珀色瞳眸。
男人像个心愿得偿的孩子，搂住怀里的人，张扬地笑了。

“——接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