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飞飞鸟半规管内的淋巴液晃动着,带给他正在下楼梯的感知。R♯走得相当小心,简直是在举着平衡杆走钢丝,还添设了保护魔法以免意外。
R♯忽然有点恍惚,缺乏抱着飞鸟的实感。他看向飞鸟淹没在黑暗中的脸,勉强感受到了手里沉甸甸的分量。那是一个呼吸着的人,可以是他的父亲,也可以是他的哥哥,也可以说是他本人。
人类社会没有给这种关系留下任何余地。制造自己的克隆体是违背法律和道德的行为,不过这个缺乏正确伦理价值观的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背负的罪名更不差这一条。
理由不是必需品。这是R♯刚刚对飞鸟说的。可是到了自己身上,他却疯狂的渴望一个理由。没有人能给他解答,制造他的人不可能给他答复,甚至还在期待着他的答复。
以这样扭曲的方式出生相当痛苦。那些自然人的出生没有得到本人的许可,没有统一的意义,可他们至少有成长的自由,哪怕是在环境干涉之下,他们还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有社会为其提供的容身之所。
R♯什么也没有。他的出生是某人不负责任的伦理崩坏结果,自醒来那一刻就被定型。飞鸟不会对他做出任何限制,可他早已经完成了对自己造物最大的禁锢。
在可怕的他者回忆涌来,真实得要将R♯击垮的时候,他短暂地产生了一种极端的愤怒,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凭什么”。他决心谋杀那个导致他痛苦的魔王。
但当他看到飞鸟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下得去手。飞鸟是人类社会中的异类,而他们是同类。即使杀了魔王,有了投名状,R♯又能去哪里呢?出生于宇宙的造物,在地球怎么会有归处呢?
可怜的克隆人想到了那只短命的克隆羊。多莉相比那些未能出世的细胞和死胎,是幸运的吗?
R♯不想一死了之,他基因里的本能抗拒着这一切。况且他死了又有什么用呢,他只不过会被划成一次失败罢了。他恨的那个人,和他自己又有什么区别?他说不上来。如果他理应去死,那么自己又有什么活着的理由?
那个狡诈的魔王利用相似性剥夺了自己恨他的权利,R♯这样想。相似性同样给了R♯对存活的正当性的执念。在思考意义、价值和理由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
于是他谋划了一场战斗,不容置疑的将飞鸟逼上不得不战斗的位置。在看着飞鸟为了活下去而战斗的时候,R♯居然感到一阵可悲的畅快。
当人无法憎恨他所憎恨的对象时,这份恨意可能会被投射到自己身上。可对R♯来说,他滑稽的强烈感情甚至无法被转移给自己,就像在两面镜子间来回反射一样。
情感可能就这样消磨殆尽了。他说不上原因,但不满的愤恨情绪确实在观赏飞鸟拼死拼活的战斗时消失,甚至变成了怜悯。怜悯的对象可能是飞鸟,可能是R♯自己,又说不准是全人类。
战斗数据从眼前的屏幕上滑过。R♯没心思仔细分析,随便扫了两眼,走回战场抓着瘫在地上的飞鸟的手,拽起他,领着他去包扎伤口。皮手套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但R♯仔细地听着。人自爱的本能或许会因复杂的智慧和情感被封锁,新生的R♯还没有。
他爱着的自己是几个人呢?
了解是理解的原料,理解是同情的原料,同情和爱很容易被混淆,混淆的结果就是两者同时滋长。
事到如今,R♯不再纠结自己“爱”的纯度。他似乎找到了他被制造的理由,为了给出答复,为了有朝一日亲耳听到飞鸟的答复,尽职尽责履行他认为的他的使命。
如果有选择出生与否的机会,现在的R♯不会拒绝。
飞鸟一言不发,安静地躺在R♯怀里。
R♯有无数个杀死飞鸟的机会。比如现在,他可以直接把他丢下楼梯再痛打一顿送他去见死在无情启示手里的师匠,但他终究是放弃了所有机会。
“请不要掐我。”
“不好意思。”
R♯松开了抓得太紧的手,抱着飞鸟下了最后一节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