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阁楼（上）*乌洛波洛斯视角

我的出生即为不幸的。
我的家族是王朝赫赫有名的功臣家族，初代国王特里顿·瓦利安开国时，家族的先祖卢西恩·斯托克一直伴随在国王左右，由此建国后被赐以公爵爵位。到我这里，已经是家族的第五代了。
我是早产儿，出生开始大大小小的病就没有断过，十五岁以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乌洛波洛斯”，传说里吞噬自己尾巴而无限循环再生的蛇，母亲给我起这个名字本意大概是希望我能够脱离病痛而再生，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效果。
父亲对我这个可能活不到成年的儿子从来不感兴趣，哥哥才是他认可的继承人。我有完整记忆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了，对她的了解只来自于下人们的闲谈。
十五岁以前，我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只有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以及偶尔会来探望我的哥哥。我的房间在二楼采光很好，朝窗户外面看就是花园。听说母亲生前喜欢花，父亲雇了专人来打理花园，还经常会引进新花，这个习惯在母亲去世后依旧没有废除，不论什么季节花园里永远有至少一种鲜花是开放的。欣赏这些花朵瑰丽的生命从绽放到枯萎是我极喜爱的事。
到这里可能有些人会觉得我的生活还不错吧，安静平和没人打扰还不愁吃穿，当然如果你能忍受那些家伙的话大概可以另当别论。
“二少爷这样子这么多年了，老爷找了好多医生都不管用，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到现在都没有好转，我看估计活不了多久了吧。”
“嘘！少说两句，少爷的事情哪是我们可以随便议论的。”
“说说又怎么了，那个病秧子又没有话语权，还能把我怎么样了？老爷连见都不来见他，一门心思放在培养西奥多大少爷身上，根本不想管他，现在还想办法治他不都是看在夫人遗愿的份上。”
“老爷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还是不要说了，万一有人听到了怎么办。”
“哎呀有谁能听到，其他人连靠都不愿意靠近这个边，生怕沾染上病气觉得晦气。要不是大少爷吩咐我来这边伺候那家伙，我才不想过来呢。”
……
类似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最开始还会难过害怕生气，到现在只觉得麻木。她们也说得没错，我随时可能会死，父亲关心的儿子只有哥哥，不过好在哥哥还会关心我。至于为什么一开始不赶走这样说的家伙，因为我知道她们是哥哥安排来照顾我的，我起码不能给哥哥添麻烦。
平时会来我房间的活人除了下人们和老师，可他们也只是公事公办，连话都不想和我多说一句，此外就只有哥哥了。
虽然哥哥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我，但我也大概能猜到父亲是不同意他经常来看我的，多半是怕我把病传染给他这个唯一正常的儿子，他可以少一个小儿子，但却不允许家族没有继承人。经常来我这里，应该是哥哥做过的，唯一一件违反父亲命令的事。
哥哥来的时间几乎是固定的，下午我午睡醒来以后，阳光照到房间里很舒服，我的精神也不错。
“笃、笃”哥哥通常都是轻轻敲两下门。
“乌洛波，是我。”
“哥哥！快进来！”
我也记不起来什么时候习惯了哥哥的来访，隐隐约约有印象第一次见到哥哥是母亲带他来的，母亲让他要好好保护我，不过这段记忆实在太过模糊，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好好喝药吗？”哥哥每次来几乎都会这样问。
“嗯有好好喝掉的。医生上午来过了，说我的状况比以前好很多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门了。”
“真是太好了。”
“哥哥之前说过等我好一些就教我跳舞的，现在可以兑现了吧。”我直勾勾地盯着哥哥的眼睛。
“当然了，等你可以出门了我就教你。”
哥哥这样说着，眼神却有些闪躲。我清楚他并不是不想教我，不过是还有担忧罢了。
五年前的夏天，当时天气很好，我的身体感觉好了不少。那天下午，我怂恿哥哥带我出房间玩，哥哥带我在家里探索了各处。这里虽然是我的家，但这却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家不止有那间关住我那间的房间，还有这么大的空间。
我拉着哥哥在家里到处乱窜，每一处地方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的。家里的墙上挂了很多画，哥哥说这些都是很名贵的艺术品，我对这些不太懂，只觉得画上的色彩、风景极为漂亮，盯着看了好久。家里有一条走廊，上面挂着历代家主和夫人一起的画像，画中的人像栩栩如生。我一直沿着走廊看下去，到了父亲的画像前，上面只有父亲一个人，没有母亲的身影。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就命人把这幅画换掉了，原先那幅画的样子我也记不清了。”哥哥这样给我解释到。
在探索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条通往阁楼的楼梯。哥哥说这个阁楼早就废弃了，用来堆放一些杂物，他也没有上去过。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拉着哥哥上了楼梯。
阁楼里的光线很暗，透过一方小小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能看到空气里飘动的灰尘，年久失修的木地板踩起来会有“咯吱咯吱”的响声。阁楼的空间并不是非常大，周围零零散散堆了好多大件的杂物，蜘蛛网到处都是。
我注意到角落有一块落满灰尘的布，像是盖着什么东西。
“这里没什么东西可看的，我们下去吧。”
“等一下哥哥，我想看看那个。”
“嗯？什么东西？”
没等哥哥拦住我，我已经自作主张跑去拉开了那块布。那天实在是有点玩得太高兴了，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哮喘病，虽然并不严重但也不应该靠近灰尘过多的地方。
那块布的拉下伴随着巨大灰尘的扬起，那一瞬间我感到呼吸困难，随后开始剧烈咳嗽。
“乌洛波！你怎么了！”我第一次见到哥哥如此惊慌的表情。
“过来，快点离开这里！我去叫医生。”
哥哥冲过来一把抱起我离开了阁楼。离开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灰尘差不多散开了，我看清那是一幅很大的画像，上面是模样还年轻的父亲和母亲很幸福的笑着站在一起。
所幸哥哥反应很快，把我抱出来以后立刻叫来了管家，管家去叫来了医生。医生给我开药吃以后，又给我打了镇定剂，随后我很快就睡着了。
之后的几天我的身体除了感觉很虚弱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可哥哥一直没有再来看过我。
一周后，哥哥才再次来到我的房间。
“抱歉，那天是我疏忽了，没有保护好你……”哥哥对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没关系的，我现在不是没什么事情嘛，你看。”
我凑近到哥哥面前，双手拉住他的一只手放到我的心口，又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我们四目相对，一样的蓝色眼睛在彼此眼眸中重合，哥哥感受着我的心跳和鼻息。
“哥哥把我保护得很好了。”我低声说着。
“不，还是对不起，乌洛波。但是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了。”
“好，我相信哥哥。”
“啊对了，那天我看你对墙上的画很感兴趣的样子，给你找来了几本有关的书，你平时可以看着解解闷。”
我听出了哥哥话里有别的意思，疑惑地问到：“哥哥以后不来看我了吗？”
“还会来的，只不过父亲突然给我安排了很多课业，可能很少有时间能来了，抱歉。”
“既然是父亲的安排，那也没有办法了，哥哥不用再自责了。”嘴上说着安慰的话，我的心里不免感到万分失落。
那之后我和哥哥见面的机会变得非常少，一个月大概只有三四天能见到他。好在没过多久，我有了一位美术老师，我猜大概是哥哥让父亲给我请来的吧，毕竟父亲对哥哥这个继承人看重至极，哥哥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老师很认真负责，也夸我很有天赋，只不过态度有些生硬，总是公事公办的感觉，除了教我画画，其他什么都不谈。
接下来的五年里，我画画的能力进步很快，身体也渐渐变好。也听说有些下人会偷偷拿走我的一些画作，以斯托克家藏品的名义去卖，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卖的家伙没安什么好心思，买的家伙也是蠢得可以。
偶尔见面的哥哥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这让我对哥哥的依恋日渐加深。

“乌洛波，我最近新学会了一首钢琴曲，要听听吗？”
“嗯好。”
哥哥我房间的钢琴前优雅地坐下。据说这架钢琴在我出生以前就摆在了这个房间了，不过我根本不会弹钢琴，所以一直被闲置着。
轻快的琴声自哥哥的指尖传来，我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叫什么，谁写的又是写给谁的，我都不清楚。但是现在，这是哥哥弹给我的曲子。
钢琴声停，我走到哥哥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好厉害，哥哥可以教我吗？”我眨了眨眼睛望着哥哥，虽然是询问的语句，但是我知道哥哥肯定不会拒绝。
“当然可以，不过这首有些太复杂了，先从简单的开始吧。”
那天下午，哥哥手把手教了我一首简单的曲子。是一首很简单的童谣，我小时候也听过。后来哥哥离开后，我又练了这首简单的曲子好多遍，彻底记在了心里。
“下周就是你十六岁生日了，那天我会再来给你庆祝生日的。”这是哥哥临走前对我留下的话。
这一周是我有生以来最期待的一周，哥哥说要来给我庆祝生日，我期盼着生日那一天早点到来，越是期待越是觉得这剩下的七天难熬。

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天，因为这是所有不幸的开始，我的诅咒的源头。
那一天我醒得很早，比以往起码要早一个小时。
“哥哥什么时候会来呢……”我一早上都在这样想着。
“多半会是下午吧，哥哥一定给我准备了惊喜。”
那天我出奇的亢奋，用过午饭后根本不想午睡，想看书又静不下来。没有事情可做的我打算欣赏一下花园的风景，现在是春天，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
我推开窗户向花园望去，最先看到的并不是鲜活绽放的花朵。
而是身着正装的哥哥，以及一个有着惹眼红发的女人。两个人并肩走着，慢悠悠地在花园里散着步。
这样和哥哥一起散步是我从未有过的，我第一次如此嫉妒一个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起散步，还会忘记了对我的约定。
那天下午我的情绪非常糟糕，我也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了，也许我在哥哥心里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我在胡思乱想中睡去。
那一天，哥哥没有来陪我过生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