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阁楼（下） 哥哥被我杀掉一天后，家族举办了葬礼。
葬礼由父亲操持的，听说举办得极为庄重。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没有参加。实际上身体不适不过是拙劣的谎言而已，我很害怕，只是想象哥哥在棺材里的样子我就会浑身冷汗，更何况亲眼去看。
那天以后我变得更加敏感并且精神恍惚，整天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其他人都以为我因为兄弟的去世而导致身体持续变差，没人知道我就是杀人凶手。
“乌洛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哥哥”如往常那样站在我面前，一如既往的微笑以及温柔的语气。
“应该我问你才对！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为什么要抛下我？你该死！”我近乎歇斯底里，却没有勇气抬头直视哥哥的眼睛。
“乌洛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同样的话语再次响起。
“你在说什么？”
我猛地抬眼看向“哥哥”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空洞万分没有一点神采，哪怕嘴角上扬着也感觉不到笑意。
我感到毛骨悚然，这才注意到“哥哥”的耳后不断流出鲜血，血液浸染着他的礼服，这是婚礼那天他身上的衣服。
“乌洛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再一次重复这句话，这次“哥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触碰我。
“你到底是什么？离我远点！”
我用尽全力把“哥哥”推开，“哥哥”没有再靠近我。
“乌洛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哥哥”依旧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捂住耳朵想逃避这恐怖的噪音。
“乌洛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根本不起作用，这声音透过我捂住耳朵的双手自我脑海里响起，我浑身颤抖着如同被蜘蛛网粘住的小虫子，无助地等待死亡，而这声音就是那缠住我的蜘蛛网。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什么……”
“够了——！”我大叫一声，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我坐起身喝了一口水，抬头看窗外现在还是深夜，浓稠的夜色包裹着我的房间和我。那个梦让我睡意全无，每一次都是这样，在半夜醒来然后盯着窗外枯坐到天亮。
天亮了，阳光照进我的房间，我却依旧感觉寒冷刺骨。我环顾自己的房间，突然发现哪怕哥哥已经不在了，这个房间里依旧充满了哥哥的身影。
落满灰尘的钢琴，上面许久没有翻过页的琴谱，我的画笔、画架，床头的书……以及我脖子上的项链。这些我曾经视如珍宝的东西，现在看来却觉得恐怖无比。
抬手想取下脖子上的项链，触摸到银链后又放下了。我又到底在留恋些什么呢？我是世界上最爱哥哥的人，也是给予他死亡之人。哥哥抛下我所以有罪，而我做的事情何尝不是罪无可赦。
我不想再看到这些，我要逃离这里，逃离哥哥，逃离我的罪，逃离那张粘住我的蜘蛛网。
可是我又能逃向哪里？离开了这个房间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我盯着房门，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去过的那个阁楼，那个地方或许很适合我吧。
我再一次进入了那个阁楼，这一次没有哥哥陪我一起了，以后也只会是我一个人来这里。
阁楼里很安静，比我的房间里还要安静，连风声都没有，只有我的呼吸声。这里的光线很昏暗，唯一的光源只有那一扇小小的已经封闭了的玻璃窗。
这次终于有机会认真看看这里了，我关上阁楼的门认真环顾了四周。几年过去了，除了当时被我掀开盖布的那幅画又被遮盖上了以外，这里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布满的灰尘和蜘蛛网，仿佛真的被人遗忘了。
我找到离光源最远的一个角落坐下，把自己蜷缩起来，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感到短暂的安心。不知道这样子保持了多久，我感觉身体有点发麻。打算稍稍动一下换一个姿势，手在无意中碰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看去，是一只手，木偶的手。
我缓缓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不动有些使不上劲，头也有些晕。稍稍缓过来一会以后，鬼使神差般地向那只木偶手臂伸出来手。小心翼翼地拿开附近的杂物，我这才看到这是一个完整的半成品木偶，旁边放着雕刻的工具。木偶的身体已经完成了只是面部还是一片空白，不过既然是被堆放到了这里，身上也挂上了蜘蛛网，大概也和这里的其他东西一样已经被人遗忘了吧。
我对雕刻之类的了解不多，曾经有过尝试，可惜我的力气太小了，连长时间拿雕刻刀都做不到，最后只能放弃。即便不了解，但我也能看出这只木偶原本的主人技艺不差，已经完成的身体部分很精细，被人遗忘了这么久木偶的关节依旧灵活。
看着木偶那张一片空白的脸，我突然有了想把它完成的念头。要雕刻成什么模样呢？我的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是哥哥的身影。真是可笑，明明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逃离他，这种时候却又会想到他。
可我的愿望不就是哥哥永远在我身边吗？如果变成木偶，哥哥不管怎么样就都不会和我分开了吧……

第二天，我将房间里的画具拿到了阁楼里。
把木偶拖到光线稍微好一点的地方，我拿起画笔，在脑海里开始回忆起哥哥的样子。
明明过去一个多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认真回想哥哥的脸。可越是认真，哥哥的脸就变得越模糊。我拿着画笔的手顿在半空中，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我索性放弃了回忆，拿起画笔凭感觉在木偶的脸上落下了第一笔。
仅仅只是把哥哥的脸在木偶上描绘出来，我就花了一整天。木偶上的那张脸即便是出自我的手，我却觉得熟悉而又陌生，这真的是哥哥的脸吗？
那之后的每一天，我所做的事情除开必要的饮食和睡眠，就只有完成这只木偶。我雕刻得很小心也很细致，每天所能完成的部分实际只有一点点。
阁楼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每天回到房间里睡觉时才会感觉原来真的过去了一天。同时又因为每天的精力消耗过大，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那之后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木偶的脸基本上雕刻完成了，我用画笔上了色，木偶的脸真的变得和哥哥一样了。
我抚摸着木偶没有温度的脸，怔怔地盯了好久，随后拿起剪刀，将我的长发剪掉了一半。用胶水和布料模仿哥哥的发型做出了一顶简易的假发，然后戴到了木偶头上。
“这才像样嘛……”我痴迷地说着。
“不对，还少了什么。”
木偶还没有衣服，可是时间太晚了，我也没有力气再去取哥哥的衣服了，只能留到第二天了。

第二天清晨，天朦朦亮的时候，我溜进了哥哥房间。哥哥房间里的陈设一点没有变，连灰尘都没有，就好像哥哥还一直生活在这里一样。我无心理会这些，径直走向衣柜，刚刚打开衣柜，却传来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有人要进来了，慌张之下我只好躲进了衣柜里。
透过衣柜的缝隙，我看到进来的人是父亲，我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父亲一个人进到房间以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里。
我躲在衣柜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突然响起。
“老爷，该出发去墓园了。”是管家的声音。
“嗯，我知道。”
随后父亲离开了房间，我这才拿着哥哥的衣服从衣柜里出来。
我走到门边，听到下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今天是西奥多少爷的忌日啊。”
“是啊，老爷刚刚出门去西奥多少爷的那个墓园了……”
原来已经过去一年了吗……
下人走远后，我才离开房间回到了阁楼。将哥哥的衣服套到木偶身上，我跪坐到木偶前。
“哥哥，好久不见……”我将自己冰冷的双手握住“哥哥”的手，就这样痴迷地看着眼前这个重新回到我身边的并且再也不会离开的“哥哥”。
“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牵着“哥哥”的手伸向我的下身，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反应，但是“哥哥”在这里，无论我有什么事情，他都会帮我的。
木偶的手很冷，还很硬，我极力把他想象成哥哥手，可痛觉却提醒我这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我在疼痛难受中达到了高潮，“哥哥”的手上沾染了属于我的白色。我痴痴地笑了出来：“谢谢，哥哥……”
随即开始嚎啕大哭，自从杀掉哥哥以后我就没有这样哭过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伏在木偶身上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道歉的话。
“对不起……”
但是哪怕我说再多遍对不起也不会有回应的，我的罪无可赦，现在后悔了也换不回来哥哥温柔的谅解。
我一直哭到了深夜，全身几乎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哥哥，你说过要教我跳舞的，我们现在就去跳舞怎么样？”我对着木偶询问，理所当然的不会有回应。
我用尽全力将木偶拖到了宴会厅。这个时间宴会厅里一个人都没有，蜡烛也没有点上，我在一片漆黑中和木偶做出了起舞的动作。
实际上我还根本不会跳舞，我努力回忆着曾经在宴会上看到的哥哥的舞姿，拙劣地模仿着那些我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舞步。
宴会厅里没有音乐，我抱着木偶毫无节奏地动作着。木偶对我来说很沉，只是抱稳木偶就已经很费力了，我无法好好控制他。木偶的腿时不时打到我的小腿上，很疼。
我就这样抱着木偶在宴会厅里漫无目的地起舞着。在我终于精疲力竭时，我抱着“哥哥”来到了露台。
我想要赎罪，如果用同样的方式，我可以有资格乞得哥哥的谅解吗？
这样想着，我抱着木偶从露台上跃下。
坠落到地面的一刻，我看到鲜血从我身上溢出到地面。血液如同蜘蛛网一般将我缠绕住，我在这鲜红的蛛丝中闭上了眼。
终于还是被困死在了蜘蛛网中。
这样，算是赎罪了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