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御影玲王这里是一处悬崖,而我是一株仙人掌。
什么时候到这处悬崖的、为什么长在这处悬崖上,我不知道。
一株没有脑子的仙人掌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悬崖上的景色每天都是一样的。
太阳东升西落,飞鸟从不停驻。粗糙的砾石里长不出新生命的象征。春风夏雨,秋霜冬雪,我在悬崖上看过了数千个落日晚霞。
以及一个人。
白头发、灰眼睛,不修边幅,完全的无精打采,比雀鸟衔在嘴里的枯木更像一段死去的藤蔓,看起来像个一穷二白的流浪汉。
他突然出现在悬崖。
太阳升起后他爬上悬崖,出现在这里,然后什么都不干,只是停在悬崖的边缘,躺下睡觉,睡到满天星子的时候再施施然起身离开,第二天再来。
他不爱说话,也没告诉过我他的名字。
连着三天都来,可是他一直不说话。
寂静的悬崖上只有两个活着的存在,他不开口,那便只能由我来说。
我说,你叫什么。
他说,这重要吗。
他又说,那你叫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一株仙人掌,在这悬崖上,没有人给我取名字。
他想了想,那你就叫小剪吧。
小剪?不错的名字。
我说,好,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小剪了。
他说,嗯。
没有人说话了,只有悬崖上亘古不变刮来刮去的风声。
我说,你在悬崖上干什么。
他说,我不知道。
无趣的存在。我尽力舒展着身体,扭来扭去,试图从被他挡住的地方晒到更多的太阳。
他看了看我,起身,换了个方向躺下。
我收起尖刺,说,你带我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水,我要渴死了。
他说,我不能带你走。
我说,为什么不能。
他露出迷茫的表情,说,我在等待。
我说,你在等待什么?你等不到的。这里没有会奔跑的动物、没有游摆的鱼、也没有会说话的人。
他不说话。
我说,而且,他要是不来怎么办。
他说,那我明天继续来。
我说,要是他明天也不来呢。
他说,那我后天继续来。
我说,要是他后天也不来呢。
他又不说话了。
我说,你要一直等到他来吗。
他说,对。
我说,可是你没等到过。
他皱眉,说,真是啰嗦的仙人掌。
我说,这不是你第一次来等他了!
他说,是吗,我不在乎。
我说,在506号宇宙你在海边等他,看了七千次潮起潮落也没有等到他,在812号宇宙你在草原等他,看了七千次天国之渡也没有等到他,这是第7058号宇宙,你又要继续等待他吗,七千次?
……然后死去?
我没有告诉他。
死亡是他注定的结局。
他说,嗯。
他又说,七千次怎么了。
他继续说,我会等到他的。
他这下嘴不停了,等不到他是其他的我运气不好。
我说,好吧。
太阳落了,弯月升起,他离开了悬崖。
天明后他又出现。
背着一个包。
我说,包里是什么。
他打开包,拿出一个圆圆的、黑白相间的东西。
他说,是足球。
我说,足球?
他说,嗯。
我说,足球是什么。
他不说话,在悬崖边开始活动。
我看不懂他在干什么,但是他的动作很好看。
他停下来。
我说,你真厉害。
他说,谢谢。
他又说,他会觉得我厉害吗。
我说,我不知道,前七千个宇宙里我也从来没见过他。
他说,好吧。
他又开始踢足球。
我说,有人来了。
他说,是他?!
我说,不是。
悬崖上出现一个黑色锅盖头,长得像个棒槌。
来人说,你的球踢得不错,来bluelock吧。
他说,不。
来人说,为什么。
他说,我在等人。
来人说,bluelock需要的是完全的利己主义者。
锅盖头离开了。
他看向我,眼神里是不解。
我说,总会有NPC出现的。
他继续踢他的足球。
第二天。
悬崖上出现一个四眼仔,装模作样推着眼镜。
来人说,喔喔,你的棒球踢得很绚烂嘛。
他说,笨蛋,这是足球。
来人说,你要去greenlock吗。
他说,我在等人。
来人说,那你要等到马年猴月呢?
四眼仔离开了。
他继续踢他的足球。
第三天。
悬崖上出现了一个冲天炮,脾气像个炮仗。
来人说,你在悬崖踢足球?脑子有问题?
他说,不行?
两个人快要打起来。
来人说,我看你踢得还行,去bluelock吧。
他说,我在等人。
来人说,执迷不悟的傻子。
冲天炮离开了。
他继续踢他的足球。
第四天。
悬崖上出现一个人,头上长根草,个子不高。
来人说,你的球技很厉害啊!
他不说话。
两个人踢了会儿球。
来人说,来bluelock吧!
他说,不,我在等人。
来人说,好吧。
头上长根草的人离开了。
他继续踢他的足球。
第五天。
悬崖上出现一个人,一头红发,看不出男女。
来人说,球踢得不错嘛!
他说,嗯。
来人没有跟他踢球,而是坐在悬崖边。
来人说,我的腿受伤了,不能踢球。
来人又说,但我去bluelock了,我还会继续踢球,你也要来吗。
他说,我在等人。
来人说,哦哦祝你好运!
红发人离开了。
他继续踢他的足球。
他在悬崖边孤独地踢了十七天足球。
第十七天,他又来了,带着他破旧的足球。
却没有踢。
我说,今天不踢球?
他说,今天不踢球。
我说,是吗。
他说,嗯。
我说,你不走吗,来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你要等的人。
他说,不能走。
他又说,我在等他。
沉寂的地界,他坐在群山的峭壁上玩智能手机。
这个词是他教我的。
悬崖上出现一个人。
我说,有人来了。
他说,是吗。
他没有转头,继续玩他的智能手机。
来人有一头绚丽的紫发和璀璨如紫水晶的双眼。
来人走近他,站在那,看看他,看看旁边破烂的足球。
来人伸手揽住他,全然不在乎这是万米之上的悬崖。
来人说,你真厉害!
他说,为什么,我今天没有在踢足球。
来人说,跟足球有什么关系?在这么高的悬崖上待着,你真有趣!
他说,嗯。
来人说,你要跟我一起下山吗。
他说,去哪,bluelock吗,不,我在等人。
来人说,为什么要去bluelock。
来人坐在了他身边。
他说,你不离开吗?
来人说,为什么要离开,你很有意思,这个悬崖很有意思。
来人指向我,这株长得像剪刀的仙人掌也很有意思!
来人说,我要跟你一起等。
他们沉默。
他说,你真的不离开吗。
来人说,我会陪你等到他来的,我从不食言。
他说,这样吗。
他们坐到太阳落下星子高悬仍然没走。
他们聊天聊了一整夜,我第一次听到他讲了那么多话。
初晨的太阳又升起来了。
来人说,太阳真好!你每天都能看到这么美的日升吗?
他说,不,我在太阳升起后才会来。
来人说,那这是你看过的第一个日出?和我一起?
他说,对,这是我第一次看日出。
来人咯咯咯笑。
他们在悬崖上一起又待过了十七天。
没有人再来过。
第二个十七天,他说,我们走吧。
来人说,可是你要等的人还没来。
他说,不,我已经等到了。
他们离开了悬崖。
我依旧留在这。
悬崖上的景色每天都是一样的。
太阳东升西落,飞鸟从不停驻。粗糙的砾石里长不出新生命的象征。春风夏雨,秋霜冬雪,我在悬崖上看过了又看过了数千个落日晚霞。
他会在哪呢。
和那个漂亮的孩子还在一起吗。
他们会去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
因为我只是一株没有脑子的仙人掌。
他们离开的第7058个夜晚,他又出现在悬崖上,风尘仆仆、衣衫褴褛,比七千多天前更像一个流浪汉了。
我说,你回来了。
他说,嗯。
他说,小剪,你知道吗,跟玲王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他说,小剪,玲王带我去了很有意思的世界,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好玩的事情。
他说,小剪,原来心生热忱是这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他说,小剪,玲王好漂亮,也好可爱,虽然他会跟我生气、闹别扭,但我还是觉得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存在。
他说,小剪,原来会有人无条件地爱我、会有人让我无条件地爱着。
他说,小剪,我还想再见到玲王。
他说,小剪,这个宇宙的我,是运气最好的我。
我说,是的。
——
一只手伸出来,握住了放映机的带子,狠抓在手心,揉乱成一团。
他说,找到了。
找到了正确的世界线,其他的世界线已经不再重要了。
放映室外的宇宙开始坍缩。
星云被压缩成一线,海水倒灌进沙漠,游鱼摇曳在天幕,伦敦天晴东京暴雨,撒哈拉飘雪,阿尔卑斯山脉沉入海底,所有的存在倒转回最初的模样,包括他。
推开放映室的门走出去,入眼的是一处悬崖。
和一株长了兔耳朵的仙人掌。
他走过去,坐下。
仙人掌说,我叫小剪,你是谁。
他说,我叫凪诚士郎。
小剪说,你在悬崖上干什么。
凪诚士郎说,我在等待。
小剪说,你在等什么?
凪诚士郎说,等待御影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