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人鱼01
“Shu，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鱼吗？”
笔尖微微一顿，Shu抬眼望去，逐渐褪去青涩轮廓的金发男生枕着手臂趴在他的课桌上，视线聚焦在纸面的字符，突然很无厘头地抛给了他一个问题。
将公式的最后一个数字写下，Shu推导出了最终的答案：“Eyyy，你说的人鱼应该是儒艮。”他合上作业本，笔杆不轻不重地在对方脑门上敲了一下。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儒艮。”Luca连声否认，他撑起上半身，注视着Shu，神色认真，“我是说真的人鱼，就是童话里那种有着人类外貌，但是下半身长着鱼尾的人鱼。你知道的，Shu，我和你说过，我小时候……”
然而下一秒，两根手指却毫不留情地捏住了Luca的下巴，将他的脑袋转向一边。Shu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当然记得，这是你说过的第九十八次，在你小的时候有一条漂亮的人鱼救过溺水的你。好了，还有三十秒就要上课了，下节课可是老太婆的数学课，如果不想整节课都被她重点关注的话，我想你还是现在就回到座位，做好上课的准备。”
眼见着好友似乎一点也不想继续他的话题，Luca肉眼可见地失去了活力，不情不愿拖着他的座椅挪回了原位。在他的背后，Shu此刻到底还是没有绷得住表情，立起书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心想着对付好友不着边际的幻想到底还是严肃可怕的老师更靠谱一些。
前方隐隐约约飘来Luca不甘心的嘟囔声：“UNPOG，但我还是认为世界上有真的人鱼存在欸，我有证据的……”
从四年前Shu成为Luca的邻居开始，他们似乎就一直形影不离。起先的初中时期，由于是转学生，Shu和Luca并没有分在一个班级，二人倒只有上下学的路上以及周末的时候可以凑在一起。后来进了高中，他们成为了同班同学，成双出现的频率便是明显提高，不过更准确来说，是Luca常常像一只金毛导航犬，可以精准锁定Shu的所在地，然后一边热情洋溢地高呼着Shu的名字，一边在对方略显无奈的笑容中小跑着靠近。
“就像连体婴儿一样。”有人这样评价。
Luca的好友Mysta曾经暗戳戳向他提起过：“你有没有觉得你和Shu实在走得太近了一些？”不过他显然不能得到什么爆炸性的答案，Luca只是一脸奇怪而又自然地反问他“what do you mean”。Mysta更不可能从Shu的嘴里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Shu是太极高手，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圆滑温和而又滴水不漏的，自诩最聪明侦探的高中生经过长时间观察最后只能得出“Shu和Luca走得近是因为Luca一直在找人家”的结论。
……个鬼。
也不是没有人说过Luca与Shu之间的关系，学生圈子小，一些话有时用不了半天就能到处传遍，Luca有一段时间也和Shu刻意保持过距离。
“Luca，你怎么了？”是Shu发现了Luca的不对劲，主动前来询问。
Luca眼神乱飘，支支吾吾：“Shu，我是不是经常打扰你，也没有问过你的想法……”
“怎么会呢，我很喜欢和Luca在一起。”得到了答案的Shu松了一口气，眼前幻视出两只垂下的毛茸茸狗耳朵，在他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搭在了对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
Luca重新精神起来。是啊，Shu怎么可能会讨厌和他在一起呢，Shu永远都会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每次总能第一个接上他的话头，Shu会把他午餐便当里的蔬菜全部挑走，Shu会坐在树荫下静静看书，等着打完篮球满头大汗的Luca一起回家……
Luca觉得Shu是他这辈子最POG的好朋友。
身后传来精神过了头的叫喊声，Shu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侧过身，感受到一股凉气擦着鼻尖卷走了暑天的几分炽热。Luca叼着从零售机里取出的冰棍，满脸都写着“可惜没能看见一向沉稳的人露出惊吓的表情”。但他很快就将这次小小的“失败”抛在了脑后，哥俩儿好地搭上了Shu的肩：“Shu，关于人鱼……”
看来不让Luca说完，这个话题就永远也跳不过去了。Shu朝着好友伸出手，Luca默契地将另一根尚未拆包的冰棍塞进了他的手里，Shu哼哼了两声，撕开了外包装。
Luca心领神会这是Shu终于肯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标志，他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从裤袋里掏出了两张印满了鲜艳图案的长条状硬纸：“之前我参与了一个问卷调查，昨天收到了感谢礼，这周六，市中心海洋馆的免费入场券……”
Shu咬了一口冰棍，看着Luca把两张硬纸挥舞到了面前。“POG！Shu你看，上面写了，本周六海洋馆一号展厅有限定公开人鱼表演。”
Well，他算是知道为什么Luca会突兀地提起“人鱼”这个话题了。冰棍在口腔中化作清凉的液体，再顺着喉咙咽下，其实那些人鱼都是套着鱼尾道具的演员，他很想这样说，但是身边的家伙兴致高昂，Shu又一向不会让Luca流露出失望的情绪。于是他咬了第二口冰棍，连带着那句“真相”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Shu，我有两张。”Luca站在了Shu的面前，暗示过于明显就等同于明示。
“Eyyy，周六Vox不在家，我也没有其他的安排。”Shu如是回答道。

02
Vox是Shu名义上的监护人，这一点Luca从他们搬来时便被告知。黑发的成年男性让彼时还是少年的小子没来由地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对家长的畏惧，以至于最开始他只敢扒着围栏偷偷观察和他差不多大的Shu，然后在Vox出现的一瞬间扭头跑回家。只不过后来Shu告诉Luca，Vox与其说是监护人，不如称他为同居者更加恰当，除了帮助处理一些未成年人身份无法解决的问题，Vox大多数时间里是处于行踪不定的状态，家里的一切几乎都是Shu自己做主。Luca便也就逐渐不再害怕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
Shu进门的时候，Vox很罕见的在家，并且正在厨房里捣鼓着他的锅碗瓢盆，听到了玄关处的动静，扎着低马尾的男人悬着沾满面粉的双手探出了身子：“嘿，今天你又是和隔壁的那个小家伙一起回来的？”
Shu“嗯”了一声表示回答。他把书包甩在了沙发上，然后就这么晾着Vox拿出了Luca给的入场券，顺便谷歌一下搜索攻略。
涂着黑色指甲油的修长手指突然夹走了它，擦干净手的Vox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Shu的身后，此刻正声情并茂地朗读着入场券上印刷的文字：“……限定公开人鱼表演……”
他笑了起来，视线在Shu的脸上扫过，Vox金色的双眸居高临下俯视着同居者，下一秒，恶魔低沉的声音在Shu的耳边炸开：“居然会被这种低俗的人类戏法蛊惑，可惜小朋友还没有看见过真正的人鱼。只不过，他却不知道美丽的人鱼也是最致命的危险……”
Shu黑着脸从Vox手里抢走了海洋馆的入场券。
周六是个大晴天，Shu戴着鸭舌帽，隔着很远就看见Luca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Luca眼尖，也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同伴的身影，他左手虚握呈喇叭状，高声呼喊Shu的姓名，右手则幅度夸张地向对方挥动。Shu应了一声，习以为常地忽视了周围人略带笑意的眼神。
身为高中三年生的Luca更像是小学三年生，他的脸贴在玻璃上，欢快的声音和另一边被母亲牵着手的小女孩达成了奇妙的重合：“Shu你看，这是Nemo！POG！”Luca指着海草之间游动的小丑鱼，手肘轻轻碰了碰身侧的Shu。
“是啊，这是Nemo。那么Luca你要不要去找找看Dory？”Shu收回停留在Luca脸上的目光，轻轻敲击玻璃，两三只小丑鱼不怕生地在另一侧绕着Shu指尖的位置打转。
Luca立刻兴奋地蹭着玻璃迈动双脚，他说要和Shu比赛看看谁先能找到Dory。
限定公开的人鱼表演是在下午一点钟。男高中生们对食物的需求很简单，中午二人在馆内各点了一份套餐便算作是午餐。Shu笑着递给Luca一张餐巾纸，让他擦擦嘴角沾染上的褐色酱汁，Luca看了一眼手表，道是只剩下十五分钟了，胡乱在嘴上擦了擦就想拉着Shu跑。
人鱼入水，宽大的鱼尾在水中摆动，柔韧的腰肢随着音乐起舞。在展厅的灯光下，几名佩戴着精美配饰的“美人鱼”向玻璃外的观众们挥手——又转身在水中自由游弋，与身边环绕着的各种各样海洋生物互动。观众不时发出声声轻呼，看见海龟亲吻过她们的长发，蝠鲼轻抚过她们的裙摆。
Shu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表演上，他几乎全程都盯着Luca的后脑勺，一根根数着有多少发丝垂落。Vox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他回忆着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再等等吧。”Shu说，“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几天，等Luca毕业后再说吧。”
Vox那个时候似笑非笑：“Fine，我会尊重你一切的决定，当然前提是你还记得你来这里的目的。”
“希望你没有陷入太深。”
“……Shu？……Shu！”好像有谁在呼喊他的姓名，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Shu猛然回神，看见Luca正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握住他的手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向Luca伸出的手腕，“Shu，你吓到我了，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反应，就像灵魂飞走了一样。”Luca松了一口气，放开了Shu。
Shu带着歉意地笑笑，回答说是自己走神了：“继续看表演吧？”
“Shu——已经结束了。”Luca向旁边挪了两步，Shu这才发觉四周人群早已散了七七八八，音乐停止了，海洋生物们安然地在水中游动。
“……抱歉Luca，今天的人鱼表演喜欢吗？”他问。
预想中男孩眉飞色舞的复述并没有出现，Luca思索了片刻，只是撇了撇嘴：“不对……”
“她们是假的，她们不是真正的人鱼。”
大抵是因为Luca的美好期待受到了重创，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Shu这一次没有再打断他的话，两人并肩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Luca开始了他第九十九次“人鱼故事”的讲述。
“……帽子被风吹走了，就落在距离沙滩不远的海面上，我就想，我可以自己把它拿回来。毕竟距离并不远，也就两三米的样子。没有风，水面很平静，于是我跑向了帽子。”Luca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回忆着他八岁那一年的夏天，“但是海水下面有一块沙很松，当我踩上去的时候，它凹陷了，我就滑倒了，滑进了海里。”
Shu握住了Luca的小手指。“Oh Shu，别紧张，你看我现在不是也很POG吗！”Luca扭头，笑了起来，“不过当时，我不会游泳，用力挣扎但是找不到支撑点，感觉鼻子口腔和肺里全部都灌满了海水，像熔岩一样在灼烧。明明没有海浪但我还是感受到我被卷到了海水深处，我就在想，‘UNPOG！难道我就要死去了吗？我还有爸爸妈妈。’我觉得我肯定要死掉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我意识已经不清楚了，然而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很好看。他有一头长发，他的尾巴是闪闪的紫色。很神奇的是，我能够记得他的眼睛……”
Luca突然停顿住，他盯着Shu看了两秒：“Shu，以前我没什么朋友……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我在回想人鱼先生时，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你的眼睛。”
“当我醒来时，我已经回家了，妈妈说我一个人在沙滩上睡觉。可是溺水的感觉我永远也忘不掉，而且那个时候已近傍晚，沙滩上几乎没有人。”
“Luca，你需要喝水吗？我感觉有点口渴。”Shu站起身。
Luca缓慢地眨眼，第一次，Shu跳转话题的速度比他还快：“Okay，我也感觉有点想喝水了，一起去买吗？”
“我去就行。”Shu好看的、犹如紫水晶一般的双眼弯起，把Luca按回了长椅。
Luca看着Shu的背影被海洋馆内的深蓝色调围绕，就好像他本来便是属于大海深处。
“扑通扑通”，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Oh，my boy，今天的海洋馆之旅看起来并不十分愉快。”Vox翘着二郎腿，正在客厅里看他的恶趣味电视节目。
Shu打开冰箱，发现所有可用的食材不知道都被Vox霍霍去了何处，他开始思考晚餐需不需要点两份披萨。
Vox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他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继续他的话题：“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比如你可以以此为理由，疏远那位小朋友，否则我很乐意替你做出最后的决定。”
“……Vox，这样真的有必要吗？”Shu终于开口说话，他打断了Vox。
Vox回头：“Shu，你和你那些死去的族人真的是一模一样，轻易向人类献上自己最珍贵的一切，最后得到的却是整个Yamino的覆灭。同情人类是最愚蠢的想法，为夺走了自己生命的家伙说话，Shu，这不是当初你请求我给予你人类之躯时的承诺。”
“杀死Luca，然后拿走本该属于你的东西。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种族而停留，这不值得。”

03
Mysta的视线在好友与不远处低头写字的Shu身上来回跳跃。新一周的第一天，三节课的时间过去，Luca没有像往常一样和Shu黏黏糊糊，反倒是第一时间找上了自己，这让他稍微有一点儿受宠若惊，虽然这份惊喜没过两秒就转化为了惊吓。
“你是说，你给Shu讲述了你与人鱼的故事，然后你又告诉Shu那人鱼的眼睛和他的眼睛一模一样。Shu听了之后说要去买水，但是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你看着他突然心跳加速，想要伸手把他抱住不想让他在你的眼里消失？”Mysta感觉自己的大脑过载，他闭上眼，敲了两下自己的额头，然后看向Luca，“Luca，我是说，你真的还觉得Shu只是你的好朋友吗？你那样简直就像在表白！”
“表……表白？”相比较于Mysta，当事人Luca在听完结论后则是彻底宕机。
Mysta还在尽心尽责替他分析：“按照你的话来说，那位人鱼先生应该是除了你的家人在你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了对吧，但是你却在潜意识里把他替换成了Shu，说明什么？我也是你的好朋友对吧，但是你不会把我想成人鱼先生，那这就说明Shu的地位已经远超‘朋友’的涵义。”
“你还想抱住他挽留他，你的心跳加速了，你会对你转身去买水的兄弟有这种反应吗？我看你的表情应该也是不会。Luca，你可能真的是……”Mysta深吸一口气，“你可能真的是喜欢Shu，情侣的那种喜欢。”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授课老师具体说了些什么，Luca大抵是一概不知了，他整个脑袋里都装满了Mysta说过的话。Mysta提议，可以尝试想象一下与自己亲吻、结婚甚至是做爱。Luca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回答，这绝对不可能！那Shu呢？对方又问道。
Luca陷入了迟疑。
他喜欢Shu吗？
“好吧，Mysta，我可能……确实有点喜欢Shu，但是我不知道他对我的看法是怎样。”Luca愁眉苦脸，将便当里的西兰花挨个挑出来，整整齐齐排成一行，“我不想让Shu讨厌我。”
“Luca，你平时的勇气都去哪里了。”Mysta把牛排视为发泄对象，餐叉一下一下戳着，他现在对好友是颇为恨铁不成钢，“你不去说，那就更没有办法知道Shu的想法了！试过总比错过强，更何况……我认为Shu不一定会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他对你和对我们……完全不同。”
“好吧好吧，但是我觉得我果然还是需要一些心理建设。”Luca尝试着吃了一口西兰花，眉头快要拧成了麻花。
Shu坐在不远处，虽然听不清，但还是能够将二人的动态尽收眼底。他垂下眼帘，面前的午餐完好如初——Shu其实本来也不需要通过人类的食物补充自身的能量，只不过是因为之前身边一直有一个吵吵闹闹不好好吃饭的家伙，才有了些兴致。就让我们保持现在的状态吧，Luca，Shu想着，没有那么重要的。
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相识的第四年，Shu和Luca第一次发生了“冷战”。又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两人都在下意识地躲着对方。
“热恋冷静期？”Shu抬起头，餐桌对面坐下一个人，那人歪头对他笑笑，“我看你这里还有个位置。”
“Ike？”
“你和Luca……你们还没有和好？我原本以为你们可以绑在一起直到毕业以后。”Ike的午餐似乎永远都是鱼子酱吐司搭配可乐，Shu看得直皱眉，但他仿佛完全不以为意，“别这样看着我，现在话题的主角是Shu和Luca。吵架了？我看Luca那边倒不像是你们要分手。”
“……Ike，我和Luca并没有在一起。”Shu叹了一口气，面露无奈神色看着班长。
这下轮到Ike有些吃惊，镜片后的一双猫眼微微睁大：“没有在一起？哦天哪，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你们两个了。这可真是让我感到意外，毕竟至少对于我来说，或许也只有恋人才能让我有耐心，嗯——像你那样跟在Luca身后。”
“不过我敢肯定，你们两个绝对有小问题。”
Shu耸肩：“实际情况可能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
“Well，”手指拉动拉环，二氧化碳突破了易拉罐的桎梏，发出“哧”的声音，“Luca这人很简单，我是说，若是有了小别扭，只要与他讲开了，一切就都会过去了。”
“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
Ike闻言，哼哼了两声：“这就全凭你自己掌握了，总归还是要跟着你的心走，你知道的，高三没有多久可就要结束了……哦对，虽然他们不让我说，但是你现在看起来过于可怜，我就大发慈悲给你小小透露一点，Luca和Mysta似乎正在计划着什么。”
Shu收拾好自己的餐具：“Eyyy，那我期待一下？”
Ike耸肩没有回答。
那么，这或许也是计划的一环。“冷战”第十五天，Luca站到了Shu的面前。他的目光飘忽不定，就是不去看对面的人：“Shu，这次班级聚会，我们可以分在同一间房间吗？”
就在一分钟前，走路带风的班长刚刚宣布了高中生涯里的最后一次班级集体活动——公费沙滩聚会。抠抠搜搜了三年的班主任最终也许真的“良心发现”，又有可能天降横财，总而言之是承包了两天一夜的沙滩度假区联排别墅费用。所有人完全自由活动，当然晚上的配对分房也是各自协商。
“当然如果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可以……我可以和Mysta一起……”
“好啊。”
Luca绞着手指，准备了好久的说辞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向外蹦，Shu的话音落了两三秒钟，才堪堪通过反射弧处理到信号。
“P……POG！”一瞬间就像电源直接满格。

04
激动过了头会是什么样的表现？Shu合上手中的书，将压在肩上快要滑落的金色脑袋轻轻托起，让Luca的上半身歪倒在自己的怀里，Luca在睡梦中砸吧咂咂嘴，遵从身体本能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手臂无意识地环住了Shu的腰。
看起来这家伙前一晚是压根没有睡觉。Shu眼见着Luca从刚上车时的手舞足蹈，变成哼哼唧唧、小鸡啄米，再到只剩下平缓绵长的呼吸声，距离目的地尚且还有一段车程，他拉上窗帘然后向其他人比了一个轻声的手势。好在Luca并不是特例，一车人中有不少都睡得七仰八叉，倒也不算是吵闹。
Shu的手指穿插在金色的发丝间。Luca对于他自己的头发一直引以为傲，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天生的柔顺发质不需要特别的养护也能够色泽鲜亮。一小缕头发从指缝间滑落，Shu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从随身包里取出一小袋黑色的橡皮圈开始专心致志给他编小辫。
“喂，Luca，我们到了。”被脸颊上拍打的触感和熟悉的语调叫醒，Luca揉着眼睛起了身。周围安静了一瞬，突然不约而同地传来轻笑，这让他有些不明所以，然而视线扫过身边的Shu时，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头上的异样。Shu见Luca双手不安分地在头发上乱摸，生怕自己的杰作被弄坏一样连忙向同学借了一面镜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Luca举着镜子不停移动角度，四条小麻花辫俏生生支棱在头顶：“POGGG！”他大喊，“不愧是Shu，我一点也不会编麻花辫，只能把所有头发都绑在一起。”
“真是受不了他们两个了。”Mysta的座位在Ike旁边，见状捂住了自己的脸，摆出中弹身亡姿势倒在了班长身上。
一切好像都是那样稀松平常。Shu没走几步却发觉自己的书落在了车里，于是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一个人重新返回了大巴，他捏着书脊再一次站在高出一截的车门踏板上的时候，正好看见Luca拐住Mysta的脖子，两个人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虽然先前对于Ike神秘兮兮透露的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所谓“计划”，Shu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趣，但他还是将这句话默默记在了心底。Luca在计划着什么？Shu觉得或许他是真的期待着这位好友能给自己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再等一下吧。
不可否认，Shu有一丝紧张，但是目前为止Luca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正常。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房间，金发大男孩扔下行李就一个飞跃、“大”字型地砸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Luca——”Shu把对方从床上拖起，拽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他熟练地打开两人的行李箱，取出一些生活必需品，“洗完澡之后才可以和床接触。”
Luca撇嘴，不过显然是没有完全在意：“Shu就像妈妈一样，我现在已经很累了，很想睡在床上嘛。”他晃动着两条长腿，视线黏在Shu的后背，跟随着对方的动作一起移动。
Shu拿着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声音带着特有的混响效果从小门里飘出：“Eyyy，如果Luca你昨天晚上有好好睡觉就不会现在这样。”
“对了，今天你有什么行程安排吗？”
一说到这个话题，Luca立刻就来了精神。他研究了好几天可是做足了功课，几乎就要把这片区域的每一寸土地都给掀起来用放大镜看：“我知道美食街有一家海鲜馆，价格不贵而且味道评价很POG。海边有一家咖啡屋，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海，听说他们家的甜品菜单每个月都会更新，很受欢迎。哦哦对了，Mysta说最近有小集市，会有许多当地的特产售卖和特色演出，晚上的时候海边小道也会长夜明灯，很热闹……”
那这两天我就交给你了。Shu托着脑袋坐在Luca对面，听他眉飞色舞地把周边的娱乐项目介绍了遍，话音刚落就微笑着将所有决定权都扔给了对方。Luca闻言惊讶地瞪大了眼，随后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就交给我吧，Shu！”
“Shu！”Shu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叼着一根冰棍滑动手机屏幕，Mysta的叫喊声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传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侦探不太擅长运动，小跑过来有些气喘，看见Shu后就停下脚步、撑着膝盖深呼吸两个来回。
“Luca说让你过去接一下他，他好像遇到了一点事儿。”
“什么？”Shu神色一怔，随后快步走到Mysta跟前，眉头皱起，“Luca怎么了？”
侦探总算是缓过神来，直起了身子：“他就传了个话给我，说你知道他在哪里，让你过去接他一下，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大……欸！听我把话说完呀！”
然而Shu只留给他了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没给他回应甚至连话也没有听完。Mysta气得直跺脚，见Shu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后，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点开了Luca的会话窗口：“你家Shu能不能给我最基本的尊重！！！他已经过去了！！！”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太阳早就沉下海平面，海风阵阵，小道两旁亮着灯，人声和音乐声在Shu的耳边吹拂，又被他皆数甩在身后。
Luca当导游，拉着Shu从美食街的街头吃到街尾，他自己的胃口不大吃得不多，但是好奇心却极高，遇到没有见过的新奇小吃总要买上一份，虽然最终结果往往是一大半都进了Shu的肚子。不过好在Shu也乐得为他解决。
“哦Shu！”Luca一拍脑袋，把冰棍塞进好友手中，“我突然想起我定了一份小海鲜宵夜，现在要去取一下，你就在这里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回房间吃吧。”
“需要我一起吗？”
Luca佯装愤怒瞪了Shu一眼：“拜托，我已经是一名成年人了，Shu！还不至于取一份宵夜都能出问题！”
Shu笑着连声附和，催他快点去拿然后早些回去。
人声逐渐消失，灯火在身后化作星星点点，只有长明的夜灯照亮在Shu的四周，手机定位一闪一闪显示出Luca给他的地址坐标，他站住了脚，深吸一口气。“Luca和Mysta似乎正在计划着什么”，Ike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放，带着咸湿味的微凉海风让Shu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他扯了扯嘴角，暗笑自己每当事情一牵扯到Luca就会过分心急，反而忽视了太多的破绽。
这对狐朋狗友连题目都不能应对自如，所谓的“计划”更是错漏百出，会有谁家的小海鲜夜宵店开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偏偏Shu还果真中了这个“圈套”，不疑Mysta的话一心只想着Luca是否是真的碰上了麻烦事。
最后一盏夜灯也远去，只能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勉强看清路，手机屏幕也因长时间没有触碰而上锁关闭，Shu向前又迈出一步。
“哒”，细微的开关声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下一秒，以Shu为中心的沙滩上一圈圈亮起了暖色的灯光，与星空遥相辉映，一时间竟是分不清天上还是人间。
有人从背后轻声走近了Shu，接着熟悉的声音响起：“Shu，我喜欢你。”
Shu一瞬间攥紧了手机。
他缓慢地转过身，灯光映照下，Luca的头上还顶着那四根滑稽的小麻花辫。一向粗神经的人难得害羞起来，对上表白对象的视线，一双手顿时无处安放，最后自暴自弃般地拽住了两边衣角：“果然最后还是不想等到毕业之后再和你说，总感觉如果不早一点告诉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多亏Mysta告诉了我，我才发现其实我可能并不是只仅限于想和你做好朋友。”
“我喜欢你，Shu。”Luca垂下了手，对接上Shu的视线，他又重复了一遍。
沙滩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海风拂过的“沙沙”声。Shu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他看见Luca眼睛里期待的亮光随着他的沉默慢慢消失，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最后还是Luca率先打破了寂静：“哈哈，是我太突然了。”他把手插进口袋，踢了一脚半埋在沙子里的小灯泡，“对Shu来说应该不太能够接受吧，毕竟你我一直都是朋友，而且是同性。”
“Shu就把今晚当作一个超POG的整蛊节目好了！我和Mysta打了赌，现在是他输给了我100刀。”Luca一拍手，语调欢快得仿佛就要这样一掌定音，轻飘飘地带过了他失败的告白。他心里想着，现在邀请Shu和自己一起回去，在这种场景下会不会显得有些突兀。
“Luca。”Shu终于开口说话，被喊到名字的人猛地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你想不想听一个，和‘人鱼’有关的故事？”

05
「多年以前，有一条即将成年的人鱼，他好奇外面的世界，于是离开了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然而一艘捕捞船撒下的大网却将他和其他鱼类一网打尽。幸运的是，他因为体型太小而在运输途中从孔隙中掉落；可不幸的是，他落在了沙滩上，无法依靠自身的力量重新回到海洋。」
「人鱼族Yamino是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种族，他们生活在海洋之中，拥有近乎不死的生命能量。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样生命悠久的种族，在成年之前都只是一条非常普通、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小鱼。」
Shu的声音在海浪声中起起伏伏，Luca紧紧拉住Shu的手，两个人没有踩在人工开辟的石子路面，而是沿着海岸线慢悠悠地走向度假区的方向。他们脱下了鞋、拎在手里，涨退的潮水不时淹没二人的脚背。
「他在沙滩上躺了两天，没有人发现他也或许是没有人愿意触碰他，他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了，可是这时有一个人类幼崽蹲在了他的面前。这个幼崽看上去似乎反而比人鱼自己更着急，蠢兮兮的一张脸快要哭出来就更加又丑又傻，他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好在最后终于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捧着小鱼将他放回了海洋中。于是人鱼获救了。」
海水没过了他们的小腿，Shu回看Luca，Luca灰紫色的眼睛也在看他。
「可是那个人类幼崽在两年后死于溺水。人鱼成年后化形，第一次在水中感受到幼崽的气息，开心地找过去时却只看到了一个几乎气息全无的家伙。幼崽于他而言是救命恩人，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取下护心鳞，将自己的生命给予了这个人类。」
“Shu，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些？”Luca在短暂的沉默中询问，他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故事里的这条人鱼……是你，而我就是那个人类幼崽？所以，我已经死了，是你将我救活了，对吗？”
Shu的右手附在Luca的左胸上，微弱的紫光随着呼吸在他的胸口闪动，Luca低头去看，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扇形晶状物从他的体内飘出，悬浮在二人之间。
「护心鳞是人鱼长生不死的生命之源，人类曾经痴迷于寻找人鱼，其实就是想要夺取护心鳞以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失去护心鳞的人鱼则会在10年内死去。可至今为止却并没有出现突破既有寿命上限的人类，因为他们不知道，除非是自愿奉献，护心鳞会随着人鱼的死亡而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Luca，人鱼Yamino一族不谙世事，对于一切种族怀有亲近之心，但是因为人类的贪婪而覆灭。你们对我而言是灭族的仇敌，与Yamino交好的恶魔带我来到陆地上，在10年期限到来之前，我要取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Shu牵着Luca的手没有松开，他们站在海水中，半身浸泡在水面以下，“如果我现在说，我要拿走你的生命，你存在的一切痕迹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黑暗中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所有人都不记得我的话……”Luca似乎是思考了一番，然而下一刻，他一如既往地笑了起来，“Shu，虽然我很舍不得家人和朋友，但是只要你不去伤害他们、让他们痛苦。想到有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让我和你成为朋友，那这可真是太POG了，不是吗！”
“我想现在物归原主，我也不是很亏。”
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Shu的双手攀上了Luca的肩，在金发少年略显惊讶的眼神中用力吻住了他的唇瓣，Luca犹豫了一秒，最终缓慢却坚定地抬起手臂，回抱住了比他纤细一圈的身体，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任由Shu带着自己向前倾倒，坠向海洋深处。
大脑、五脏六腑在下沉中好似被机器不断挤压，窒息感跨越十年再一次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海水从鼻子、口腔涌入，Luca眼前一阵阵发黑，唯一能够清晰刻画在脑海中的便只剩下Shu那双永远带笑的紫水晶眼瞳。他的上半身被紧紧拥抱，一条柔韧冰凉的尾巴也缠住了双腿，此时此刻，胸口护心鳞的拉扯感反而变得无足轻重。
“Luca。”Shu的嘴开开合合，Luca努力地睁眼，想要透过漂散开的长发读出他的话语。
“你真是个笨蛋。”
世界在下一秒归于漆黑沉寂，疼痛消失，感官与外界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完全切断了联系。
“送出去的东西，又怎么还会再拿回来。”
“Luca！你是猪吗！起床啊！”侦探用力掀开白色的被褥。Luca抱着枕头睡得正香，冷不丁被吵醒，下意识就扯着手里的物品拍向噪声源，只可惜对方身形灵活，扭腰躲闪过“攻击”。Mysta双手摆出喇叭状，再一次大声喊道，“10点了！再不起床就要吃午饭了！”
等Luca洗漱完毕坐在楼下的餐桌前，他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你夜里几点睡的？”Ike微微皱眉。
“嗯……大概12点吧。UNPOG……这里的床没有我家里的舒服，稍微有点认床，过了好久才睡着。”Luca拿着叉子插住一块小面包，看见Ike掏出一管鱼子酱，动作夸张地朝着Mysta座位的方向挪动。
Ike翻了一个白眼，见怪不怪：“对了，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你们有什么活动打算？”
Luca咽下面包，清了清嗓子：“听说附近有一家评价很高的咖啡屋，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海，他们家的甜品菜单每个月都会更新，不知道现在的限定甜品会是什么。”
“我们一起去看看不就好了嘛。”Mysta趁Luca不注意，抢走了他的一根肉肠。
意见一致通过，三人敲定了Luca提议的咖啡屋作为享受下午茶的目标地点。
“我先去周围拍几张照片，这里的视角确实不错。”Ike晃了晃手里的照相机，在找到座位后便对同伴们说。Mysta也跟着Ike离开，不过他十有八九是出门去寻找卫生间。Luca坐在座位上，环顾一圈，干脆自己先翻看起咖啡屋的菜单。
“Hey，你是独自来这里的吗？”没过多久，他的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Luca循声抬头看去，只见面容俊美的陌生男子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别紧张，我只是看见你一个人坐着，突然觉得我们很有缘，就想和你聊聊天。”
这让Luca不禁挑眉。对于男子说的话，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听得很明白，可回过神来，那人却已经自来熟地在他身旁的空座位上坐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没有。”Luca摇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男子收回视线，垂眼搅动手里的咖啡：“我最近有一点小小的烦恼。家里的不听话的小辈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明明先前已经答应我要离开那个家伙，可没想到他又突然反悔，还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送给了对方。”
“Luca，我回来啦！”Mysta的声音突然响起。Luca下意识朝男子看去，然而视野中空无一人，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说我可以去看看，那个家伙揣着好心又笨又可爱，和其他人不一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