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まふ|如果春天还未到来,那就假装雪已经融化了吧Side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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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在四月举行,朝比奈真冬有足够的时间收拾这间公寓。
进门就是玄关,往里走三步就是客厅,以客厅为原点四周散落着卧室、浴室、厨房和阳台。阳台的门是敞开的,她刚刚把一盆要枯萎的草莓搬到了玄关,神代类说这盆草莓可能是因为阳光照射不够,最好搬到楼下去,如果管理员允许最好能放在朝阳的那块空地上。这盆草莓是前年冬天的时候去枥木县见习时带回来的伴手礼,去年年初结了一茬,之后就没再有动静,她也不知不觉忘记了这盆植物直到清扫阳台时发现地上的落叶,并非是风吹进来的而是从花盆上掉落。前些天神代类刚好来拜访和他提起了草莓的事,他蹲在花盆前仔细端详最后得出了刚刚的结论,姑且不知道他到底对种植草莓有多少心得,但是毕竟他是神代类,无端长出许多知识也是很正常的事。于是朝比奈真冬听了他的意见,和管理员沟通了一番得到了允许,便想着趁今天收拾公寓把花盆搬到院子去。
清扫工作原本是年底时要做的,但是去年自圣诞节起到寒假结束她都没回来过,家里来过几通电话说要来看看她,被她回绝了,不过看房间的整洁状况他们应该还是来过了。客厅里放着几箱蔬菜,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吧。上面还特意贴了张留言:给真冬。记得好好吃饭。妈妈留。朝比奈真冬把便签从纸箱上撕下来攥在手里,看着纸箱里排列整齐的蔬菜左右为难,这个分量她一个人是吃不完的,带去学校分给同学?似乎大学里也没有亲密到能互送食物的人,至于神代类,那个人就更加不可能接受了,恐怕在打开箱子的那一刻还会强颜欢笑地反问她:这难道是朝比奈小姐的恶作剧吗。如此看来还是只能自己消耗,去超市买一些肉回来煮咖喱吧,做完了给邻里分一些,再送一些给管理员,毕竟对方允许自己把草莓放在空地上,多少是要回礼的。
厨房和客厅很快就收拾干净了,朝比奈真冬看着厨房里换新的调味料,想着妈妈应该来了不止一次,只是圣诞节的那一次发了消息过来,她说人在外面回不来妈妈就没有再发过消息了。房间仍然保持着她走之前的布置,只是换洗的东西都被洗过了,过期的东西也被换了新的,冰箱里甚至留了一些半成品。她看着这些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即使上了大学妈妈还是这样,说不清是疼爱至极还是阴魂不散,不过朝比奈真冬还是拿起手机给妈妈发了消息过去,告诉她自己已经平安回家,谢谢她帮忙打理家里。
她倒了杯水泡了柠檬,端着杯子站在了客厅的墙前,墙上挂着新一年的月历这应该也是妈妈给她换上的,毕竟去年的日历她从暑假就没动过一直停留在七月。她扫了一眼月历,拿起记号笔在几个格子里写上提醒,在四月的一个数字上用红笔画了朵花备注“开学典礼”。四月开始她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很快就要毕业了。按照母亲的安排之后她要去北海道,估计也要在那里待上几年,再往后……朝比奈真冬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再往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一眼望到头。
今天神代类说过会来帮她整理房间,不过现在人都还没到,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堵车了,还是去准备了什么惊喜。神代类这个人似乎在高中毕业之后像是突然参悟了人生真谛一样,直接推掉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失踪了,过了一年才回来选择了一所艺术大学开始普通的生活,据说消失的那一年他去世界各地取材了,为了创作出伟大的作品,至于最后有没有做出来,没人知道,是否放弃了,其本人也无可奉告。只是一年级结束的寒假她在新干线的候车厅遇到了他,当时他正拖着一个行李箱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还没等她开口打招呼神代类就拖着行李箱跑了过来热情地拥抱了她一下,把她吓得向后退了两步过了两三秒才摆出平时的微笑问他寒假过得怎样。神代类说不止寒假,这一年他都过得很开心,已经满足了,所以回来上学了。抱歉刚刚失礼了,一下子还没把习惯改过来。朝比奈小姐呢,寒假过得怎样?这个时候朝比奈真冬才知道他延迟入学的事情,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又觉得既然是他做出这种事也没什么可困惑的。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还好,和家人一起度过了新年,你呢?风尘仆仆的好像还要去见人,不先回家收拾一下吗?他说公寓还没定下来这两天先住酒店,今天是要去见凤笑梦他们的,给他们看自己拍的电影的首映。如果朝比奈小姐有兴趣的话也邀请她来。她摇了摇头把脸藏在了围巾里说自己有点累了,刚从新干线下来想直接回家休息,之后有空再叙。
因为朋友的电影做好了专门来这里看首映。朝比奈真冬听到这件事时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幸好用围巾掩饰了过去,如果她要去自然不会有人反对,那个曾经的后辈也会一如往常地热情招待她,然而那时她突然强烈地意识到了隔阂,选择了拒绝。出了候车室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看着神代类拖着行李箱的背影她产生了奇妙的欢愉,她总觉得那个人应该是自己,随后拍醒自己让自己看清现实。总之,神代类明明和自己同龄却在复学之后成为了自己后辈,尽管不在一所学校但是却常常能在街上碰到,原本以为自己和对方没什么话可说却在几次茶歇后变得饶有兴趣起来,很好奇他到底拍了什么作品,究竟去做什么了。有一次神代类问她,朝比奈小姐的账号很久没更新了,是没有做音乐的灵感了吗?他展示出手机上的关注界面,上面显示她的最后一期更新是在一年前。她躲闪着对方的目光立刻把话题转移到了学业上,问他休息一年会不会觉得很有压力。他倒不介意坦诚道,没有,或者说习惯了,认同也好不认同也好,已经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好后悔的。朝比奈真冬听罢笑着叹了口气,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咔啦咔啦像齿轮生锈的声音。
对了,今年是朝比奈真冬和神代类交往的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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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比奈真冬会和神代类交往像一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当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时只是惊讶了一下随后就接受了。毕竟上了大学之后两人来往变多了,从前也不是陌生人,到了这个年纪发展成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让一些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两个人选择的对象会是彼此。虽对此心怀困惑,然而看到两人的相处状况之后这种疑虑也就消散了,那两个人还真是一丘之貉。
年底圣诞节开始没有回公寓,当时妈妈提前发了消息过来说要来看她,她说自己有事回不来。刚收起手机又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她让神代类站起来,原本坐在沙发上正在挑选碟片的神代类茫然地把东西放下站了起来,她走到他身旁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照片上的朝比奈真冬微笑着托住了神代类的脸,而神代类显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被她的手托住了脸不得不面向镜头。大导演竟然也有亲自入局的一天,待他意识到朝比奈真冬做了什么时忍不住在心里自我调侃。朝比奈真冬恢复了没有情绪的模式,向他道了声谢,随后两人继续坐在了沙发上评判起这些电影的好坏。话到中途神代类突然提起她刚刚做的事,他说,朝比奈小姐就像是叛逆期的孩子一样,以为这样就会让母亲痛苦。朝比奈真冬侧过头举起一张的碟片笑着应道,如果我说妈妈对神代同学很满意呢?毕竟我按照她设计的主线走到现在,按照我的想法加入一些支线也无大碍,不是吗。
神代类不记得高中时的她是否是这样狡黠,也许是自己在外一年记忆变得模糊,从而产生了某种幻觉记忆。他笑着从她手里夺过那张碟片放到了另一个盒子里:“这张碟片可不适合朝比奈小姐。”
“神代同学是看过了觉得不合适,还是没看过单纯不想让我看。”
“圣诞节就这样待在别人的家里整理电影可以吗?我想朝比奈小姐应该在这两天很忙碌才对。”神代类没理会她的诘难,身边的盒子已经差不多满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清点数目,在白卡上记录好片名,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后盖上了盖子放到了一边。朝比奈真冬则继续收拾起身旁的碟片,这些碟片和盒子全都对不上号,他们已经花了两个小时才整理完一个盒子,沙发上还有堆成小山的碟片。她知道神代类的房间总是乱七八糟,但是没想到这些藏品也是毫无秩序的,他该不会觉得开盲盒的感觉很刺激才这样随意乱放的吧,比如打开一部爱情电影,盒子里却装着灾难片,在放入影碟机电影开始播放之前满怀期待,等剧情进行到中途越看越不对味才恍然醒悟。她瞥了眼身旁,神代类已经把刚刚抛给她的话题置之不顾了,开始向她讲述手里的这部影片的精妙之处,她仔细听着,待他合上碟片盒时她低声接上了先前的话题:“圣诞节选择和恋人待在一起是不对的?”
“朝比奈小姐觉得没问题的话,我当然没有疑问。顺便我这两天也没有约哦,因为想着你说不定会来找我。”神代类似是在思索什么,又补上了后面一句,“应该说,我料想你一定会过来。只是没想到会选择在我家。”
下午课结束后一眼望去四周都是节日的氛围,不管是电影院还是餐厅都做足了气势,浪漫如同泪水肆意横流,淹没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令人茫然的幸福,晕头转向。原本环绕在身边的同学随着道路的延伸走向了别处,渐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也终于能平息嘴角的弧度。经过影院看到了排片表,果然清一色的爱情电影,她没有进去只是突然想起了神代类。既然是电影系的学生应该这两天有活动才对,比如自制微电影,应该会在SNS上看到,然而并没有,神代类的视频账号距离上一条视频的发布已经是三个月前了。这三个月他没有作品,也没有在SNS上说过话。她在电影院门口站得太久了,似乎还有人以为她在等人,为她那不存在的同伴捏把汗。再继续下去可能会被熟人看到,那就解释不清了,她立刻离开了电影院,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神代类的公寓门口。进去、上楼、拿钥匙,轻车熟路,过去一年她不知道自己来过多少次了,不过还未等她打开门门就开了,露出了神代类的脸,略显狼狈,她偏过头去看屋里的情况,明亮,一切的糟糕尽收眼底,看起来他正在进行年底大扫除。显然很不顺利。
“下午好,朝比奈小姐。”神代类拍了拍身上的灰,侧过身给她留出进门的空间。
朝比奈真冬欠了欠身从他的胳膊下走了进去:“下午好。神代同学在大扫除吗?”
“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不堪的一面。”关上门他去厨房泡了茶端出来,朝比奈真冬的口味和他并不一致,为了应对她到来的情况他会在厨房备上一些茶叶,她也曾经对他的饮食习惯表达过不满,不过都没有被他当回事就是了。
她接过杯子吹了吹抿了一口,走了这么多路确实有点渴了,冰冷的手指被软化濡湿,她的声音也温润了起来:“谢谢。看起来是大工程。神代同学的房间……一如既往。”她打量了一下周围委婉地给出了评价。
“其实进度差不多了,就剩客厅这些。是一些拍摄电影的器材和素材。原本今天有预定要发布的视频,不过素材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是我之前取材时觉得很合适就收集到了一起,剪了一些还算满意的作品,本来打算整合一下今天上传。”
“我也来帮忙好吗?”朝比奈真冬顿时来了兴趣,“如果找到那张碟片让我也欣赏一下。”
神代类欣然答应。这便是朝比奈真冬圣诞节在神代类的公寓里整理碟片的缘由了。刚刚的电话打断了流程,给她的内心短暂地覆盖上了阴影,雪是前天开始下的,今天放学时又在下,好像每次她心情稍好时就会天公不作美非要制造些困难打压她的情绪,渐渐的神代类的声音在耳边听不到了,她拨动着膝盖上的碟片,突然摸到了一张白色的上面写着“naklin”的碟片:“是这个吗?神代同学的作品。”
“啊,你找到了。是的。我用纪录片的形式拍的原片,还没有剪辑过,时长可能有四五个小时。”
“纪录片……不像你的风格。”朝比奈真冬双手捧着这张白色的碟片细细端详起上面浅灰色的文字,像雪融化时留下的痕迹,原本以为会是像一样的电影却是个纪录片,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不管哪边都不像是神代类的风格。相比较过去跳跃的风格也开始走商业化的模式了吗。
相处了这么久神代类已经能够敏锐地察觉出她情绪,她在犹豫,所以他又问了一遍:“那要看看吗?”
“嗯。神代同学的作品一定要看。”朝比奈真冬抬起头笑了笑,她站起来走到影碟机前把碟片放了进去,机器转动幕布亮起,神代类把窗帘拉了下来熄了灯,她透过窗帘的缝隙发现外面还在下雪,神代类家的阳台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没整理完的东西被推到了一边,他们坐在一起,朝比奈真冬聚精会神地盯着幕布,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接着出现了神代类略带哽塞的声音,他说再往前就是小镇,现在正在庆祝圣帕特里克节,去看看吧。原来那片白色并非是雪而是日光,那阵风声也从寒冷变成得燥热,哽塞的声音不是因为低落而是喜悦难掩。神代类解释说当时他坐了三天的车刚刚醒来,整个人还有些晕,嗓子也没打开,看到那副情景立刻就拿出相机开始拍。那是他的第一站。说起来神代类就是那一年的春天突然决定离开的吧。电影继续放了下去,朝比奈真冬慢慢体会到了这部作品的特殊之处,用蒙太奇手法将声音、画面和台词组合起来,明明是各言其说,却产生了奇妙的和谐旋律。神代类在一旁和她讲述起拍摄时所用的东西,比如某处下雨的声音其实是他发现当时住的旅馆屋顶在漏水,特意在底下放了东西让漏水声发生变化,比如他在讲述某个追赶羊群的故事时,其实是他因为破了当地的规矩正在被人追捕。朝比奈真冬听了一时哑然失笑,眼前这个绘声绘色向她讲述那些神奇经历的人竟然会有那么狼狈的时候。她说真想看看当时的神代同学,他说很快了,接下来镜头就会转向他自己。果不其然,到了中段神代类作为主角入场了,有他自己手持拍摄,也有其他人帮忙拍的,从衬衫到大衣,甚至有二十分钟神代类的头发长到扎成了马尾,下一分钟又因为剪得过短不像本人,挑染的部分变浅又变深——简直就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狠狠蹂躏过一样,千变万化。她不禁入了神,她记忆的里的神代类是很独特,不过到这个地步就太陌生了,他有许多奇思妙想并且有不计后果的勇气,她过去也时常会因为他的作品心生敬畏。奇妙的是不管镜头下的神代类是什么样的,她都知道那就是本人,这种无法磨灭的个人气质让她无端产生了畏惧。
她不禁看向了旁边滔滔不绝的神代类,无论如何那个人都是神代类,过去没有改变将来也不会。她缩了缩身体隔开了些距离,继续看着这漫长的电影,时间太长了,不管是电影里神代类的声音还是耳边的他的声音都产生了催眠的效果,一个恍惚她陷入了白光之中,游走在了神代类的镜头之下。她感受到了春风徐徐和鲜花的簇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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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朝比奈小姐。晚餐吃什锦锅可以吗?”
朝比奈真冬从沙发上醒来时发现幕布已经收起来了,窗帘拉了开来,月亮正挂在屋檐下,她掀开毛毯坐了起来,原本像小山一样堆在旁边的东西也都被收拾完了。厨房里有咕嘟咕嘟冒热气的声音,她忍不住打了个寒碜端起杯子去厨房接水,她看着砧板上码好的蘑菇块和萝卜块忍不住调侃道:“神代同学已经能吃蔬菜了吗?好香的味道。”
“哈哈,当然不可能。不过要招待朝比奈小姐可不能太个性了,如果是我一个人吃的话可能只会放海鲜和豆腐进去,最多能接受海带结。”
“能把蔬菜切得那么漂亮也表明神代同学没那么抗拒了吧。”
“这个……是生活技能。毕竟料理是一门独特的艺术,好像不能随意篡改材料和工序呢,否则就会做出不如预期的味道。”
“神代同学竟然在这一点上会向常理屈服。不过我能理解,进食是人的本能,会顺应身体的需要也是正常的。难得的圣诞节,我去附近的烘焙店买个蛋糕回来吧。有什么要我帮忙带的吗?”
“那就带碳酸饮料或者红酒吧。”神代类把火关小擦干了手,拿起门口的围巾给她围上。
“好。我一会儿就回来。”她点了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公寓楼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上已经有了两排新鲜的脚印,看起来是回来的人,她和那些脚印的方向相反,她故意地踩在其中一个脚印里,覆盖不掉,心中有些不满,她又双脚站在了上面,把这个方向相反的脚印覆盖掉了。似是完成了一个恶作剧让她心情大好,她放过了其他杂乱的脚印走了出去,附近的商店果然有节日促销,她去烘焙店买了一只草莓蛋糕,店员对她有印象简单寒暄了几句,得知今天晚上他们是两个人一起度过,八卦的店员附赠了两个姜饼人,开心果的纽扣和红白条纹的拐杖糖,刚刚躺过的手心都留下了发腻的味道。
回去的路上她想起来今天妈妈发过消息说要来看她,不过她都发了那张照片过去妈妈应该不会再过来了。她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发现手机忘在神代类家里没拿,一瞬间萌发的愧疚也被掐灭了,更加坚定了不回去的念头。她回到公寓时正好有一波晚归的人,她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去,每个人手上都拎着圣诞节的东西,不是食物就是礼物,她这时安心起来,她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出了电梯神代类已经把门敞开了,她快步走过去,因为这个房间正在迎接她。
晚餐时分她说突然有了灵感想写点段落,他说房间里有手卷钢琴,之前是为了旅居时打发时间买的,她说那个就可以,只要能发出声音就可以。什锦锅端上了桌,她用筷子在里面一戳扎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东西——一块年糕,她早该知道的,既然是神代类做的什锦锅就不会像平常那样,她瞥了一眼对面的神代类果然一副得逞的笑容,期待着她把这东西吃下去。她也没有回绝欣然接受,放到碗里吹凉了再放进嘴里,刚刚被她的筷子一扎“秘密”已经暴露了,年糕一放到碗里就瘫软了下来,从小孔中流淌出的是豆沙。她咬了一口,豆沙的口感很绵密有点凉,估计还放了薄荷水进去,很奇怪算不上难吃,她看了眼桌上的黄豆粉蘸料碟,看样子锅里沉着的还有别的年糕,她一下子就扎到了这块豆沙年糕算不算运气很好?
“口感很好,神代同学。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年糕放在里面不会变得乱七八糟吗?更何况你还加了馅料。”
“这是取材时收到的启发,我把年糕做好后炸了一下定型,又裹了一层年糕在外面,这样看起来和平常的年糕没什么两样实际上是两层结构。”
“怪不得。那么加了薄荷水的就是外面这层吧。很奇妙的体验。”
“……话说起来,朝比奈小姐还是尝不出味道?”神代类找出了她刚刚发言的漏洞,从头到尾没有对味道进行过评价。辣不属于味觉而是痛觉,她也只尝到了薄荷的辣味。
她点了点头继续吃着什锦锅里的东西:“并不影响我享受食物。我能感受到味道的存在,看到材料就会想象出其中的味道。神代同学做出来的东西总是让人大吃一惊,幸好我的判断没有错,真的是年糕,真的是豆沙。如果猜错了就失礼了。”
朝比奈真冬买的草莓蛋糕在晚餐结束后端了出来,她问需要给你表演的空间吗?他说不用。接着神代类让她打开红酒的瓶塞,砰的一声冒了出来,浆果红的液体漫到了她的手上,她嗅了一下,是蔓越莓果酱,她惊讶地看了过去,罪魁祸首开始解释:“这可不是你买回来的红酒哦?是我用糖浆做的甜点,外面这层壳是琥珀糖,里面是圣诞节蛋糕,来吧,我来切开。一个晚上能享用到两种蛋糕是不是很惊喜?”
“……嗯,吓我一跳。难道说神代同学很早就在准备圣诞节惊喜了吗?”朝比奈真冬接过水果刀切开了这个红酒瓶,果然是蛋糕的内芯,和她买来的草莓蛋糕相映成趣。
“我一开始就说过‘料到你一定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会在家里’。这就是我给朝比奈小姐准备的圣诞惊喜。”
“那么按照神代同学的料想是打算在哪里给我这个惊喜?”她品尝起蛋糕,琥珀糖硬硬的口感让她很着迷。
“按照我的料想……今天是圣诞节对吧?我想你会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看电影之类的,本来我计划的是把剪出来刻在光盘里和这瓶红酒一起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你,不过结果你也看到了,因为东西都堆在了一起没找到那张光盘,更加意料之外的是朝比奈小姐在今天找上了门。”
“反而是我先给了你一个惊喜。”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所以临时改变了计划。就结果而言很成功,你还是笑了。”
朝比奈真冬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有了弧度,是因为蛋糕很美味吗,她对上了神代类的视线,那双眼睛就像她手边的红酒一样泛着不可思议的光泽,她端起杯子喝了下去,转头把袋子里的姜饼人拿了出来:“还有哦。是烘焙店的赠品,说是给情侣客户。虽然规定是要两个人一起去买才会送,但是对方对我们有印象所以直接给了。”
“这也是……意料之外呢。”神代类收下了姜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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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年末的故事应该到此结束,可是第二天中午朝比奈真冬又来到了这里,这次相比早上分别时她的身边多了个行李箱,似是要出远门。神代类以为她是要和自己告别,毕竟昨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今天开始放寒假了她也许要回东京和家人一起度过,结果她开口道,我想和神代同学一起度过这个寒假。这种暧昧的说法引得左右邻里频频侧目,神代类自然清楚她是什么意思,不过用这种说法说出来就很容易引发误会了。看着她眼眶湿润头发还有些散乱,估计是一到家都开始收东西,匆匆忙忙就跑来了这里——这里不是东京,除了他之外没有别的旧友。
朝比奈真冬定居在了客厅,她这次把电脑也带上了。神代类的公寓并不大,除了自己的卧室之外没有多余的房间,她说自己只需要客厅就可以了,给她一个做音乐的地方就足够了。这个理由很让他意外,朝比奈真冬的账号已经停更很久,原本以为她放弃了这个爱好,不过既然没有舍弃为什么要到他的家里来进行?神代类想了一会儿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多半是她的家人干涉了。原先高中时期有所耳闻,不过到底他不会过分关心别人的家事,就这样成了一缕风过去了。
整个寒假她都待在这里,有时会和他一起出门,原本以为朝比奈真冬不爱出门,但是他要出去时她都会抬起头来问他去哪里,他说出自己的目的,有时是去购物,有时去见人,有时是去采风。她若是感兴趣就会让他稍等,她收拾一下和他一起出去,他问她出门要去做什么,她说购物、见人、采风。真是,就是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她说创作的原理都是相似的,她也需要去做各种各样能触发灵感的事,过去高中时期能写出那些作品,也是多亏了当时的经历。神代类笑了笑,不知道她说这话是自嘲还是怀念。
于是神代类的公寓里通常只有两种声音,一个是朝比奈真冬在试播音乐,一个是神代类在剪电影。他们尝试过将彼此擅长的领域结合起来,却总不能顺利,现在的朝比奈真冬做不出合适他风格的曲子,而神代类也拍不出契合她格调的电影,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们那么相似,同步率那么高,却在一年的空白期后变得难以契合。最后是神代类提出了暂停,当时她已经连续做了三天的demo,如果再继续下去可能会在情绪崩溃的作用下和他大吵起来,他不想这样,况且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朝比奈真冬如果和他一刀两断,她还能去哪里?东京她是不想回去了,那个公寓她在害怕回去。神代类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她要去当流浪演奏家,他就在旁边进行街头表演吧,像某个古老的童话一样两个人伴随着音乐一直走到幸福的国度——现实并不存在那种地方。
据说初梦里出现鹰、富士山和茄子象征着好运,不过很可惜昨天晚上神代类只梦到了白茫茫的雪,准确而言是回忆,当时他所留驻的地方有极光,于是梦里便是映照着极光的雪地,四周不断有细小的声音涌来,像雨、像雪、像花……纤细脆弱,冷不丁地往下坠落。神代类惊醒了,点亮手机一看,已经是新年的第一天。起床洗漱,在厨房里发现了朝比奈真冬预留给他的那一份早餐,是红豆年糕汤,昨天他们一起煮的。他说做神秘年糕的材料还有剩下,她说正好可以做红豆年糕汤,于是两个人就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又分送了一些给邻居。
新年的第一天应该对她说“新年好,新的一年请多指教”吧,但是神代类看向蜷缩在沙发上的朝比奈真冬时一下子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总觉得过于道貌岸然。她的头发散落在肩上,目光一直盯着屏幕,正在反复播放一段旋律,那正是侵入他梦境的声音,看来她很早就醒了在写乐谱,如痴如醉。睡衣紧紧包裹着她,像一枚破裂的茧,是否忘记了其中的生物还没长出蝶翼就急急忙忙地破开了。绒毯一半睡在地上,一半挂在她的腿上,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未动,是走神了吗。神代类走过去拾起绒毯盖在她身上。
“朝比奈小姐就像寄居蟹一样。”没想到他新年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内容。
“什么?”朝比奈真冬的声音带着困倦,难道她是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凭借着身体本能在写乐谱吗。她撑起身体收起腿腾出空间,让神代类好坐在她旁边,她迟钝地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热茶,这段时间消耗了不少他的囤货,她凑近杯子让热气软化她紧绷的皮肤,她低声笑道:“意思是我抢走了你的据点?不过……我上高中时不就是这样吗。”
“不是哦,我是说,你很擅长用别人的壳来保护自己。”神代类坐在了她身旁,侧过身问道,“高中的时候姑且不说。不过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在我家?恋人?还是朋友?总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吧。”
朝比奈真冬站了起来把杯子放到了茶几上,合上了电脑,那个情意绵绵的乐章还在播放,原本以为她要走开,她却转过身靠了过来,那双蓝紫色的眼睛近在咫尺,就和圣诞节拍那张违和的照片时一样,她的右手捧住了他的脸:“是神代同学你重要的样本。”
“你想写的剧本,是关于我的,对吧?”朝比奈真冬一语中的。她揪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按在了沙发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做不出合适你作品的曲子,原来是没有领悟到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Side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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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花盆被挪动的声音,门口有人。
朝比奈真冬从卧室里出来在玄关处看到了神代类,他手上有这间公寓的钥匙,差点忘了这件事,当初两人给了彼此自己公寓的钥匙方便互相照应,不过这两年里并没有怎么派上用场。兴许是刚刚他在门口已经等了一会儿,但是她一直在卧室里发呆没听到,这才拿出了备用钥匙打开了门,看到她走出来神代类似是松了一口气,敞开外套一副匆忙的姿态。他绕过地上的花盆亮出手里拎着的草莓:“抱歉,路上耽误了一会儿。朝比奈小姐已经收拾完成了?”
“神代同学来的刚刚好,可以帮我把花盆搬下去吗?”她接过草莓放到了桌上,现在正是吃草莓的季节,可惜她种的那一盆已经半死不活,只能寄期望于明年了,如果搬到空地上能让它起死回生的话。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这盆植物……是阳台上的草莓?”神代类俯下身左看右看,这盆植物是不是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更憔悴了一点。难道说从那天之后朝比奈真冬依然没有照顾过它吗。他伸手碰了一下耷拉下来的叶子,去年的时候这郁郁葱葱的叶间还藏着鲜红的果实,他有幸尝到过,惊异于她会对绿植抱有这么大的耐心和爱意。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是她先没了兴趣还是植株已经燃尽了生命。
“嗯,听了神代同学的建议和管理员商量了一下,她同意了。所以正打算把花盆搬下去。”
“能从阳台搬到玄关,朝比奈小姐也是花了不少力气吧。剩下的交给我好了。”神代类脱下外套顺手挂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搬起地上的花盆,十分有重量。朝比奈真冬替他打开门。
“还好。毕竟高中就一直有在锻炼,没有足够的体能可是没办法拉开那张弓的。”说着她做出张弓拉箭的姿势,这双手也很久没碰过弓了,手术刀在她手上停留的时间已经快要超过她在社团里待的时间。
他跟在朝比奈真冬的身后下了楼,花盆比想象的要重,一边下楼还需要一边保持平衡,他忍不住将花盆往胸口更倾斜了一点,幸好朝比奈真冬只是住在三楼,这点距离还能忍受。到了空地她停了下来他就把花盆放到了地上,调整了一下位置,不错的日晒点。他环顾四周,院子里也有别的植物,花和蔬菜长在一起让人既喜欢又厌恶,朝比奈真冬拿出水瓶给草莓浇了点水。“如果能恢复健康就好了。”她喃喃道。
回公寓的路上碰到了管理员,不得不寒暄几句,朝比奈真冬再次微笑了起来,对答如流。他对于朝比奈真冬的笑容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从表演的角度而言她的技艺越发成熟,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表现得细致入微,没有人会觉得眼前的女人是表里不一。对此他也是后知后觉到朝比奈真冬的可怕之处。朝比奈真冬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低下了头,管理员立刻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再聊下去就有些不识趣了,迅速退场,临走前她还对他说了句:“小真冬真是很不错的人呢。”神代类没有反驳,应声附和。
管理员一走朝比奈真冬就松开了手,他们仍然保持着先前的距离往前走,她先是道了歉,刚刚做出那副羞怯的样子。他说没关系,能帮忙脱身也是举手之劳,倒是她刚刚的表演吸引了他,会成为不错的学习样本。她侧过头讪讪一笑,这下让人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回到公寓继续整理剩下的地方,把大件物挪开清扫干净再放回去,到了中午也已经完工。朝比奈真冬留他下来吃午餐,老家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她一个人也吃不完。他欣然答应,朝比奈真冬就让他打开地上的箱子,还没开就闻到了泥土的味道,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打开后尽是蔬菜,他转过头苦笑着:“这难道是朝比奈小姐的恶作剧吗?”不知怎么朝比奈真冬一下转过身笑了起来,捂着肚子一副止不住的样子,难道说刚刚自己的表现有那么招笑吗。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冰箱里还有肉,我来做咖喱吧。神代同学的份我会少放一点蔬菜,相对的豆腐和海带结会多一点。”
“这样……倒是不讨厌。毕竟是朝比奈小姐的手艺,肯定会吃的。”
“那么就请神代同学把讨厌的蔬菜洗一下吧。”
“哦呀,先是让我搬花,又是让我洗蔬菜。朝比奈小姐该不会在拿我取乐?”
“明明是神代同学说今天要来帮我的,这应该也在服务范围内吧。”
神代类捡出箱子里的胡萝卜、土豆、青椒,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洗,朝比奈真冬则拿起洋葱开始处理,不一会儿流水声中就夹杂着抽泣声,他转头一看她正被洋葱辣得眼泪直流。洗干净的蔬菜放到砧板上,切完洋葱接着切其他的蔬菜,神代类打开了炉灶开始炒洋葱。切菜声听了,朝比奈真冬把砧板递了过来,码得整整齐齐的蔬菜滑进了锅里。材料备好就可以开始煮汤,盖上锅盖看好时间,清洗好厨具便退出了厨房等待烹调完毕。朝比奈真冬给他拿了碳酸饮料,自己则是茶水,坐在客厅里一时间找不到话题,他突然提起了厨房的事:“朝比奈小姐的刀工很好呢,材料每个都切得很均匀。”
“解剖课我也是满分。虽然刀的大小不同,但是学会了切割方式菜刀用起来也很顺手。只是洋葱会让人想哭,这就没办法了。”会把咖喱食材和解剖课上的小白鼠相提并论,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厨房的热气慢慢充斥了房间,她脱掉了毛衣只剩下一件黑色的打底。
“说起来朝比奈小姐开学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要比我先一步毕业了。”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毕业之后按照计划我应该会去北海道,可能会在那里再待上几年。到时候还请神代同学不要嫌麻烦,来见我吧。”
“那以后可就要称呼你为‘朝比奈医生’了。不过我的话大概明年会回到东京吧,我申请了研修项目跟着进行现场学习,貌似还会有一些知名导演的拍摄过程也能到场参观,很让人期待。”
“你要回去了?”朝比奈真冬倒吸了一口凉气。
“嗯。这边的学业进程也差不多了,觉得应该花更多时间在实操上,回到东京继续拍电影也更方便些。”
“那我们岂不是很难碰上面。”她一下子脱口而出,场面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她下意识躲闪了对方的目光站了起来:“唔……抱歉。我不是在说任性的话。我去看一下咖喱的情况。”
他看着朝比奈真冬匆匆走进厨房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是他和朝比奈真冬交往的第二年。
*
“神代君,你的作品没有特色呢。”
一年级第二学期期末他交的选修课结课作业得到了以上评价。分数很漂亮,但他不会满足于此于是追问了下去,给他评价的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导演,他看过她的作品也有意去学习过,不过却得到了不尽人意的评价。当然从学生作品的角度而言很优秀,他发布在SNS上也有很多人说他是天才导演,然而在业内人士看来这只是一份投机取巧的作品,并没有作者本人的个性在里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老师说他想做的作品太大了,什么都想要有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他应该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东西,高中时期的作品手法笨拙却极具特色,至少是看过一遍之后会留有印象。
“神代君,你有看过自己的作品吗?或者有给身边的人看过吗?”
每一部作品都是他精心打磨过的,怎么会没有看过。但是在老师看来这就是一部泯然于众的作品,他看着那个漂亮分数很不是滋味。旅居的那一年不好也不坏,对于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人来说这是相当轻狂的选择,他离开东京去了从未踏入过的土地,去见识了陌生的环境,用刻薄的话来说就是四处流浪。他亲手拍下的光景、录下的声音都是他与世界产生连接的痕迹,他人无法理解为何他的镜头会久久停留在一只啄食砂子的鸟身上,无法体会录像中嘈杂的浪花,混在其中的喃喃自语也不明白想说什么。然而就是这些他记录下的灵感使他能够做出现在的作品,比高中时代好上几倍的作品,可是在老师的眼中却不值一提。
他不甘心站在那里不愿离开,老师看出了他的心思宽慰道:“神代君,你可以尝试一下改变自己的生活。你一直以来接触的都是外面的世界,对吧?接收外部信息马上就会有立竿见影的影响,这一点我在你的作品里也看出来了。旅居的那一年给你带了很多感触,所以你呈现出的效果才会千变万化。但是即使是石头也会因为种子萌芽而裂开,你有试过改变内在处境吗?过去的同伴渐行渐远,那么就应该有新的东西来填补空缺。”
“空缺……我吗?我又不是海绵,怎么会有空缺。”
“身为导演必不能少的就是敏锐的观察力,我想如果从内部出发让你有新鲜的体验,应该会让你的技法有所改变。你想要让更多人为此着迷,最直接的检测方式是观察你自己的反应。”
“就像许多导演会亲自演绎剧本来修改内容?”
“这个就需要你自己体悟了,你觉得怎么样才能让你想表现的东西变成具体的,而不是单纯的氛围感。”
总之就是要亲自体验拍摄实景吧。神代类收下了建议,借着兼职的机会游走在当时的一个剧组里,亲自去比较镜头内和镜头外的差别,工作人员的反应、演员的表现,运气好的话能让他碰一下剪辑师在加工的原片,这对他而言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此时已经是年末,今年他不打算回东京,太多的事情要做根本没有心思回家,他在电车上拿着剧本研究脚本师写的台词,尝试去演绎其中的情节再和现场情况作比较。十二月底连绵不断地下了几天雪,为了能让拍摄顺利他也加入了清理现场的队伍,明明寒冷刺骨却感受不到冷,除了皮肤有些许的疼痛,然而就连这痛感也在和和工作人员交谈的过程中被遗忘了。不少人对他有了印象甚至有人在网上看了他的作品,导演问他如果是他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镜头,他扫了眼周围走到了路口的广角镜下说,这里或许是不错的拍摄点,等角色开始移动时再往下,停留在女主角遗落的物品上,会是很好的效果。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吧。导演欣然赞赏。
第二学期的寒假就这样过去了,剧组在这里的取景已经完成,接下来要往别的地方去,临走前神代类得到了导演的名片,他说他对神代类的想法很感兴趣,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他的作品在荧幕上放映。回去的路上神代类感觉胸口的口袋在发烫,是那张名片吗,给了他源源不断的信念。圣诞节过去了,新年也过去了,他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看着街道上依次被卸下来的装饰,产生了一个莫名的念头:自己这是被节日抛弃了呀,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结束了。
回到熟悉的公寓时他仍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还没能从这些天的忙碌中缓过神来,快要到门口时他看到有人蹲在门口,走近一看是一张熟悉的脸,他俯下身去看,对方也抬起头看着他,相顾无言像是在确认彼此的存在。
“朝比奈小姐没带钥匙吗?”神代类笑着和她打招呼,不知怎么他现在很高兴,如果她允许的话他可能会给她一个拥抱。
“我怎么会有神代同学的家门钥匙。”
并不是在说我家的钥匙啊,难道朝比奈小姐你不是因为忘记带钥匙了才来这里找我的吗。他在心里暗暗吐槽起来,看着朝比奈真冬站了起来揉了揉腿似是抱怨小声驳斥,他突然想起老师说的“由内产生的体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了出去,叮铃一声钥匙从掌心垂下,摇摇晃晃:“……虽然说的不是一回事。不过这个给你,我还有备用钥匙。”
“给我?”朝比奈真冬诧异地摊开掌心,让这枚挂着某电影签名钥匙扣的钥匙躺在她的手心里,很烫,像是要灼伤她的手心一样,她蹙起了眉看了过去。只见神代类仍然一副洒脱的态度说道:“嗯,不然以后还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吧?突然来找我,但是我不在家。同为在外地上学的旧识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而且打开门发现有人在也很惊喜。”
“神代同学是那种会享受惊吓的类型?哈……越来越捉摸不透,如果是别人怎么办?那么我收下了,神代同学的钥匙。”她不知怎么被逗笑了,转过身把钥匙插进孔里,嘎啦嘎啦的转动声之后门开了,她先走了进去却压住了门缝,顺手打开玄关的灯才把门敞开,“欢迎回来,神代同学。”
他愣了一下才回应:“我回来了。谢谢你,朝比奈小姐。”
朝比奈真冬走进门之后对于眼前景象感到愕然,不像是有生活气息的样子,地上像是懒得收拾而设置的置物箱,不知道是按照什么规则分类的,每个都满满当当,一卷录像带掉在了地上,黑色的带子更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扯出了一长段垂在地上。来不及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吓她迅速走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电子产品特有的味道浓到让人不舒服,这么小的公寓可容纳不了这么多东西。她转过身看到神代类坐到了桌子边,外套顺手挂在了椅子上,她径直走进厨房取了两个杯子,拧开水龙头,还好,没停水。
“神代同学,你一直没回家吗?”
“啊,今年有事没回东京,朝比奈小姐呢?”
“回过。不对,我的意思是,你这段时间都没回公寓?”
“你是说这个家啊。嗯,一直在外面跟着剧组就没回来。”
“……神代同学很辛苦吧。”
“是房间太乱了吗?抱歉,我现在收拾一下。”他立刻推开椅子要站起来却被朝比奈真冬挡在了面前。
“没关系。神代同学要不要先喝点水?我看你样子不太对劲。”她温柔地笑着把杯子递了过去。奇怪,上一次见到这个笑容……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场景,当时自己因为受伤了所以去找医务室,然后……
“好……麻烦、你……”眼前的杯子不知道为什么从手边逃走了,接着世界停电了。
“神、神代同学!”
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如果所谓的氛围感就是这样柔软、馥郁,让人恋恋不舍的东西的话,那他大概知道自己的作品为什么被老师那样评价了。氛围感这东西只有离开实体时才会显得格外突出,一旦实体显现就会不复存在。他想要做的作品,想要具象化的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从昏睡中醒来时他正在房间里,没有光,很暗,但是从窗帘透进来的光来看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房子里有声音,不一会儿他的房门被打开了,是朝比奈真冬,她坐在床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紧蹙的眉间才舒展开来:“神代同学,还好吗?”
“……不太好。”他老实回答了,现在已经没有侃侃而谈的力气。
“我想也是。昨天你回来时身体就很烫,我以为是你太兴奋的缘故。”
他苦笑了两声接过水杯:“……真是乐极生悲。在拍摄组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当时在兴头上完全没注意到天气变化,本来以为不会怎么样,毕竟连极光流连的地方我都去过了,怎么会在日本因为小小的风雪、咳咳咳……”
“别说胡话了。神代同学好好休息。”朝比奈真冬端起空杯子正准备离开,手却冷不丁被拉住了,一转头看到他在看着自己,兴许是反应过来了,他松开了手像平时那样笑了一下。
“……谢谢你照看我。回家请注意安全?”
“我还没打算回去。嗯……擅自看了你的作品,一不小心入迷了,想在这里看完。很多碟片,看样子要花上一段时间。”
“喜欢的话就看吧。”
“……好。我会煮红豆粥给你。”
“朝比奈小姐还和以前一样会细心地照顾人。我以为——”
他的话还没说完,朝比奈真冬的声音阴郁了下来应道:“医生……也是有照料病人的能力的。不要太小看我了。”随后她浅浅一笑,似是有几分无奈,她还是对过去的选择有后悔吧。
这就是朝比奈真冬第一次留宿他家时发生的事。他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她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期间在做什么,到了中午精神已经差不多恢复了,这才想起来家里乱成这样不能招待客人,立即收拾了一番,朝比奈真冬站在一旁叹为观止:“神代同学到底是用什么逻辑收拾物品的呢,这样之后真的能找到吗?”
说起来自从高中毕业一别就是一年没见过面,擅自延迟开学去世界各地旅居,就和当初他决定转学一样,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他疲惫不堪地回到东京,迅速收拾了一下东西拿着录取通知书就登上了新干线,没有人来送别他,似乎也没有知道他回来了。他在车上翻看着相机里拍的素材,每一个都十分珍贵。他是从新干线出来在候车厅时感觉到了视线,抬头正好就看到了她,而且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朝比奈真冬,尽管相比较一年前她有了些许变化,比如头发长了一些,表情更沉重了一点。他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她也还和之前一样不避讳,两人就这样寒暄了一路知道了彼此的状况,到了门口要往不同的方向去便挥手告别。他拖着行李箱前往预定的旅馆,这两天要赶紧把复学手续和公寓定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多,原本有些担忧,但是一想到这座城市还有一个熟人就安心了不少。不过他怎么会没事就去找朝比奈真冬呢?只是心里有个安慰。
一切安顿好之后联系了WS的几位,都欣然前往他家。电影试播会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给出了好评,这给了他不少信心,不过凤笑梦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她说,类君是不是和朝比奈学姐越来越像了呢。总觉得两个人明明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却殊途同归?天马司问她什么意思,他就没觉得两个人有什么变化,不还和高中时一模一样吗。她说上次在栃木县碰上朝比奈学姐啦!学姐是笑着的但是和高中时候相比越来越难察觉到她的情绪,她也不知道学姐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天马司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兴许是和学姐太久没见面有点拘谨,别太担心啦。凤笑梦蔫蔫地点了点头叹道,没有办法呀,现在大家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如果当时自己按照既定计划来,现在应该就和她一样吧。WS聚会散会前他如此想到。
*
二年级的冬天,也就是去年圣诞节,从那一天起朝比奈真冬住在了他的公寓里,直到寒假结束。他料想过朝比奈真冬会找他一起过圣诞节,因此提前就在准备酒瓶蛋糕,要让红酒层和蛋糕层分开,他试了多种办法,最后选择了用蔓越莓果酱做“红酒”。朝比奈真冬仍然没有味觉,把食物当做礼物是否有些刁难的意味?这一点他提前观察过,朝比奈真冬没有味觉却能通过视觉想象出味道,比如如果桌上放了一杯无色的水,她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如果神代类拿起来喝一口,她就会通过表情知道是柠檬苏打。为了方便朝比奈真冬想象出味道,他特意选择了容易和“美味”联想到一起的颜色,比如红色的蔓越莓。
世事难料,原本打算一起带过去的光盘找不到了。更加意料之外的是她先找上了门。那张光盘终究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过一边整理光盘一边聊这些作品不也是一种特殊体验吗。朝比奈真冬对于他的话总是听得很认真,明明兴趣不在此却总是不厌其烦,他尝试过让朝比奈真冬主导话题,她却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他身上——朝比奈真冬仍然找不到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她似乎把心藏在了更深处,不再理会其中的填充物,彻彻底底将身心剥离,作为“朝比奈真冬”的她已经完美到令人惋惜了。
“神代同学是看过了觉得不合适,还是没看过单纯不想让我看。”
从她手里夺过那张时她的那句话让他一时语塞,试图从她的神情里得到暗示,不过白费功夫,现在的这个笑容是她掩饰的笑,意味着不会透露出任何本心。她是看过了这部电影故意来问他的吗,还是单纯不解他的行为想刨根究底。朝比奈真冬也许就像那部电影一样将自己进行了分离,待在他身边的“朝比奈真冬”是另一个人……不过那又如何,他并不在乎这些,不管在他面前展现的是哪一面,作为导演只需要考虑如何才能最大化利用这一镜头,展现出接近百分之百的美——换而言之,全盘接纳。如果她认为在神代类面前保持这副姿态是正确的,那么他只需要顺着她就可以,强迫她向自己剖开内心难道是什么明智之举吗。
于是他笑了笑避而不谈,将话题扯开了。朝比奈真冬神情动容了一瞬,似乎是失望,接着他们仍旧恢复到了一分钟前的状态,没再提起刚刚的事情。
好巧不巧她找到了未剪辑的,他把一路上拍的素材都放在了里面,原本是想作为个人纪念,没想到她那么感兴趣。那么就按照预定计划来吧,展示这张光盘,只是未被加工,连同他想要处理掉的部分也都投影了出来。朝比奈真冬端坐在身旁目光紧紧跟随他的镜头,时不时露出笑意,那是真真切切被触动时才会展露的笑意。原片过于漫长,中间有一长段无聊的风景拍摄,是什么来着?神代类看到一节槲寄生从镜头闪过才想起来,是他在能看到极光的那个城市拍摄的,终年积雪的地区鲜少迎来了几日晴天,他好不容易熬过了火车的焖煮终于能喘口气,然而此地的空气先倒逼他脑海发白了半个多小时,同行的乘客有一位扶他去附近的小店休息,告诉他刚下车不能那么快行动,要让身体先适应环境。他歉意地道谢,同行的乘客是返回故乡,得知他是来采风的决定揽下向导的活,他问那人这里最漂亮的雪景能在哪里看到,那个人先是一愣随后冥思苦想了一番指了个公园的方向,他说那里有成片的槲寄生,小的时候他觉得那里是最漂亮的,尤其是雪开始融化时能同时听到山雀啼鸣和雪水滴落,他喜欢坐在长椅上发呆。神代类苦笑着应道,虽说融化也是赏雪的乐趣之一,不过他想要拍摄的是积雪的样子。那人并不恼怒而是坦然一笑道,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下雪不是什么特殊的事,反而是雪融化了让人高兴,能够接收到更多的日光,以及气温会越来越暖和,让人非常想活下去。“所以春天才会被人称做是‘爱情的季节’嘛。在这里可是深有体会。”那人打趣道。
据说日照时间短的地方人们会对阳光相当向往,正所谓的越是稀少越显珍贵。对于这里的人而言雪已经司空见惯到不会特意回想起来的东西。拍摄极光是这趟旅行的终点,傍晚时分他跟着向导去了能欣赏到极光的地方,一抬头迷幻的光在上空飘荡,像是将某个星系撕扯成千丝万缕随手一洒,便成了这副不可思议的景象,青绿色的光映照在雪地里,未被侵染的雪地光滑平整,温柔地覆盖在土壤之上,屏气凝神似乎能听到沉睡的种子在呼吸——只是地面上的声音被雪传导了过来。他愣了半天想起来要说台词,很快调整了摄像头面向自己,他不知怎么想到了一个名字,于是顺理成章成为了这个片段的主题词:“朝比奈小姐……能看得清吗?这里是极光流连之地,你大概会很意外吧,居然在这个纪录片的最后出现了你的名字。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气候?一下子想起了你,你觉得雪融化之后是什么?春天?这是比较浪漫的答案。我来作答的话,我觉得是下一个冬天。年年岁岁,周而复始,不变的只有——”山雀从镜头下穿过。
返程的进度就很快了,在飞机上他迅速投入到了剪辑中,进度条缓慢地行进,他慢慢回顾着从第一秒开始的情景,内心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创作出什么样的作品了。临分别前那个人告诉他“naklin”是指“被遗忘的雪”,很适合形容这里的雪吧。他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将这个名字给了这张光盘。
未剪辑的原片实在是太漫长了,而且镜头混乱,连他本人都看不下去。朝比奈真冬中途睡着了,不知不觉把身体靠了过来,刚刚隔开的距离这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了吗。影像里的自己还在絮絮叨叨,镜头外已经无话可说,他轻轻把她放到了沙发上,盖上了绒毯。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准备晚餐的绝佳时机,不过他刚要走开就听到了手机振动的声音,是朝比奈真冬的手机,她皱了皱眉一副痛苦的表情,他迅速从她身上拿走了它,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他看了眼沙发上熟睡的人最后决定自己来接,毕竟从她拍下那张照片起自己就已经是共犯了,假装一无所知不是他的作风。
“您好,我是神代类,您是朝比奈小姐的妈妈对吗。”他接起电话礼貌地问候了一下,“朝比奈小姐现在和我待在一起,请您放心。”
对面沉默了半天,似乎没想到接电话的人是神代类,然而对方一开口却发现对方沉默的原因根本不在于此:“你对她的称呼还是‘朝比奈小姐’?”
“嗯?”
“……不显得陌生吗。”在他迟疑的时候对方明示了。
“啊,抱歉。我以为您会介意,所以用了这个称呼。真冬现在还没醒,也许是学业劳累,上次和我在一起时也是端着小组作业在修改。”得到了暗示神代类立刻做出了回答。
“……那就麻烦你了,神代同学。真冬她好像在你身边心情就会变好……真是,有了恋人就把父母丢到一边。”
听到这样的说法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瞥了眼沙发上蜷缩在毛毯里的朝比奈真冬,她把自己整个埋在了自己筑成的壁垒里沉沉睡着,他放轻了声音迂回地劝阻了对方的抱怨:“姑且把她的情况当做排解苦闷如何?我想真冬一直在为学业忙碌大概也没有心思去恋爱,我也是刚好和她是旧识,还在一个地方读大学,算是彼此有个照应。只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往我这里跑。”
听出了他话中不想被调侃的态度,对方也没再坚持问他关于朝比奈真冬的事,沉沉叹了一口气:“总之,谢谢你神代同学。真冬……和你待在一起应该没问题。”
电话挂断。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该准备晚饭的时间了。今天看样子她是不会回去了,这样也好,去年不也是这样吗,她留宿一宿照顾生病的自己,今年换做他来款待离家出逃的她,想必她的妈妈还是来看她了,不想和家人见面于是逃到了这里。这样想着他继续鼓捣起厨房里的食材。
*
终于切入了正题开始创作了。朝比奈真冬在这里住下的第三天她说,上次看了神代同学的作品深受感触,想为他的影片作曲。他欣然答应道,能给朝比奈小姐灵感我也很荣幸。那么从哪里开始?她思考了片刻说,那就从神代同学已经剪完的作品开始吧,有一些特别让我心动的片段,配乐却很粗糙,我想先从这一部分开始,可以吗?他笑着答应了,那么我就继续剪剩下的作品,而且和朝比奈小姐相处的这一年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我想那些也会派上用场。她点了点头,难得地流露出拘谨的情绪,她向来不避讳镜头却害怕回顾影片,他也并不强求,毕竟能帮忙作为习作演员就已经很感谢了,一些艺人也不会看自己的作品,朝比奈真冬大概就是那一类。
原本以为这是旧情复燃的契机,通过磨合让她重新燃起对音乐的兴趣,然而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出合适的曲子,他的作品还是那么独特,只要看上一眼就会会心一笑,然而二度播放时她注意到神代类的镜头下无论何时她都是笑着的,永远是一样的笑容永远是一样的语调,就像是一个难以打磨的演员无论出演什么角色都是一样的效果,带着沉重的心情她播放了第三次、第四次……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镜头下永远是“朝比奈真冬”,但是出色的导演却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渲染氛围,她身上的饰品、走过的道路、四周的景色,他将镜头转向别处,即使入镜的是别的东西也能明白被拍摄的对象是朝比奈真冬。深冬的寒意沁入骨髓,她生出了厌恶的情绪,神代类应该是和她一样的人,至少过去是这样,为什么现在却做出了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作品,因为他不仅拥有这份才能还有她所没有的勇气吗。
——朝比奈小姐就像寄居蟹一样,很擅长用别人的壳来伪装自己。他说出这句话时是笑着的,那个人看透了自己,一直以来却什么都不说,一直顺着她的意思上演着让其他人困扰的喜剧。他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一如既往,那份表演的才能真是被开发到了让人憎恨的地步。
“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做不出相适应的曲子,原来是一直没清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谁能想到新年的第一天会被朝比奈真冬按在沙发上,她跪坐在他身上,手里揪着他的领子,他还从未看到过朝比奈真冬能露出这般气势汹汹的表情,如果他愿意现在就可以推开她,但是那双暗淡的眼睛却是泫然欲泣,她死死攥着他的衣领,早上还什么都没吃过的腹部也被她紧紧压着,长时间的工作让她的情绪变得不稳定,这种时候不管做出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也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她俯下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说出的话却充满着热情:“请告诉我神代老师,你认为我在这里是什么身份?恋人?朋友?还是一时兴起的样本?”
她果然还是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使现在恰好说出了她想要听的话,那么然后呢,朝比奈真冬能做出什么改变吗?走出镜头的勇气并不是神代类能给她的,没有取景框没有对焦甚至没有对话,只要她还意识到镜头的存在她就会一直是“朝比奈真冬”。心理疏导可不是导演必修课,不过再怎么特立独行的人也不会放着眼下这个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不管。
神代类支起身体冒着可能会被她泄愤的危险拥抱住了她:“你是……真冬。”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安抚孩童一般,他听到了她重重地呼吸了几次,抑制住了本要喷涌而出的情绪,她低下头靠在了他的胸前,再次伸出手攥紧了他的衣服,与刚才不同的是这回是用力地拥抱了他,放下弓箭之后她大概没有再这样用力地抓住过什么东西。过了片刻她用着闷闷的声音说道:“……不好意思,神代同学。我失态了。”
长久的拥抱一直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这大概是他和朝比奈真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她松开了手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了旁边,无处安放的手被他捉住按在了绒毯上,他笑了笑道出了那句本该说出的话:“新年快乐,真冬。”
“新年快乐……类。”她踌躇着用拇指勾住他的手,莞尔的模样像是疏忽泄露的真心。
然后在寒假结束前,作品完成了。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夜晚上传到了SNS账号,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True End
*
神代类有些后悔刚刚对她说的那些话了。事实上他不应该在午餐的时候和她提那些事,时间还有一年,大可以等明年毕业的时候再告诉她,然而自己却不小心在刚刚袒露了自己的计划。整个午餐时间她变得魂不守舍,没有心思去搭理他的话。咖喱很美味,对于尝不出食物味道的她而言越是步骤简单的料理越好,但是感知不到情绪的胃能明白自己在消化什么吗。咖喱做了很多,神代类替她分送给了邻里,以及那个在楼梯间打过照面的管理员,对方一副不探个究竟誓不罢休的架势一看到他就把他拦下盘问了很久关于他和真冬的事情,好不容易脱身回到房间朝比奈真冬清洗完餐具后坐在桌子前发呆,应该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没发现自己端着的杯子是放着碳酸饮料的那个。
“公园那边的樱花开得很漂亮,朝比奈小姐可以陪我去看看吗?毕竟今年我们还没有一起去赏过花吧。”神代类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低下头温柔地唤醒她。她仰起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刚才的话题冲击性太大,以至于她现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但是她伸出手了搭在了神代类的胳膊上点了点头,是答应了他的邀请。
下个星期就是四月了,春假就要结束。朝比奈真冬肩上还围着那条银鼠灰的围巾,是去年夏天的时候在商场买的。春季服装促销,她在里面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看中这条围巾,他问她只要这条围巾就够了吗,这里还是有很多适合你的衣服吧,她温柔地笑着说,因为感觉到了寂寞的情绪,这条围巾挂在夹缝里没有人注意到它,她却注意到了,也许是这条围巾想被买下来才让她看到了它。神代类觉得她的说法很有趣,像是和自己待久了思维变得同步才讲出了这么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他说,既然是朝比奈小姐的选择,那就顺其自然好了,不过只是围巾也很“寂寞”吧,应该还有和它相称的东西。
比如?她侧过头看着他,满怀着期待。一不留神耳边出现了一支红色的边夹,天知道神代类是什么时候选中了这个东西,他笑着学她的风格说道,我也是感觉到了这支发夹的呼唤才选择了它,不过不适合我,反倒是朝比奈小姐和它相称。
神代类用余光窥探着身旁的人的状态,她漫无目的地看着从眼前溜走的风景,并不看他也不说话,这下子就像是回到了高中时期。两年前的那个春天,他大病初愈后猛然想起来没问朝比奈真冬为什么会来找他,她说因为自己养的草莓结果了想带一点给神代同学,但是一连几天来敲门都没回应,本来那天她打算回去的,但是接到了母亲视察的消息问她在哪里在做什么,她一时闹别扭说自己去见人了,这样一闹别扭就不想走了,不知不觉就等了很久,也没想到神代同学这么晚才回来。神代类苦笑着调侃道,如果他一直不回来的话朝比奈小姐打算怎么办呢。她下意识回道,那就只能回去了,然后第二天再来。神代同学总不可能是回避我才不在家的。
朝比奈真冬从枥木带回来的草莓苗涨势喜人,半年前他去她的公寓拜访时看到过,一转眼就到了结果的时候。靠在桌边闲聊时那盘草莓就在两人之间,她问他这些天是去做什么事了,他坦诚道,自己在跟着剧组见习一连就是好多天,自己的作品没有特色,却也没有头绪,只好先跟在别的导演后面学习,说不定自己能够灵感大爆发创作出伟大的作品。
那么神代同学有想法了吗?她饶有兴趣,期待地看着他。
……哈哈,就结果而言什么都没想到。大概也是因为近距离看了别人的工作现场,深深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弥补这鸿沟般的差距……一想到这些就会情不自禁停下了思绪。
我明白……我也会在听到别人创作出厉害的曲子之后怀疑自己的作品是否有意义。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想要的曲子做出来……不过,终究没办法放下,虽然耳朵都生疏了,但是一打开软件界面就会下意识拨到自己习惯的旋律然后开始想这里、那里应该是什么样的。
朝比奈小姐还在作曲吗?
……偶尔,是委托。曾经喜欢我的人会发合作邀请,但是我已经没办法写上自己的名字了。我不知道own是否会写出这样的曲子,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是own。坦白说,非常困惑。
但是触摸旋律时的你非常沉迷其中吧。
啊……这么说……我想自己应该是沉迷其中。所以有些害怕。说起来神代同学跟的剧组是在拍什么电影?昨天你睡着之后……嗯、我想应该是梦话,你说了“请不要回头”。
这个好像确实是剧本的里的台词,是什么来着?男女主要在路口分别时出现的台词吗?不太记得了……真不好意思,还被你听到了。看来我太沉迷其中了。
是……爱情连续剧?
该怎么说好呢,我见习的时候剧组确实在拍爱情的戏码,不过我有和编剧聊过,她说完全不是,我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完整的剧本长着呢。她很兴奋地问我是不是被这段剧情给骗了,我笑了笑说不知道,但是这部分剧情已经把我深深吸引了,等上线的那一天一定会去看的。
这是客套话?不过,这样也是一种选择不是吗。漫长的剧本跌宕起伏,只选择其中一二进行欣赏就足够了,知道全貌未必是什么好事。神代同学也有参与这部分剧情拍摄?等上线之后我也要去看看。
我以为你会说“神代同学不像是和爱情片有联系的人”。看来在朝比奈小姐眼里我擅长的领域相当宽泛,这下子不拍出一部优秀的作品可就辜负你的信任了。
……神代同学不是很适合吗?我是说,爱情片。世界上的爱千奇百怪,如果是神代同学应该也会有不同的答案。朝比奈真冬拿起桌上的草莓放进了嘴里,淡淡评价道。
诶?神代类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没有想过会从这个人的嘴里出现“爱”的字眼。她也许曾经爱过很多事物,但是久别重逢后在他看来朝比奈真冬除了对那盆枥木带回来的草莓倾注过爱之外,没有东西获得过她的芳心,连她自己也没有。
导演亲自入局的作品也有吧。神代同学如果亲自设立一个条件,演绎一下其中的角色,说不定就知道想要的是什么了。爱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亲自品尝之后才会知道是什么滋味。我是这样想的。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杯子,有一枚茶叶梗立了起来,摇摇晃晃,像心脏上的刺随着呼吸而颠簸。
……朝比奈小姐说的在理。只是。你的说法像是要和我交往一样。神代类转身向她凑近了一些,她并不逃开对上了他的眼睛轻声道,你……你的剧本,会为我设计什么样的角色?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好,是否能做出正确的反应。我已经……
朝比奈小姐只要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就好。他低下头轻轻咬上了她手里的杯子边缘,似是应允了这份闯进来的因缘。
三月下旬处处弥漫着植物的香味,明明是这样充满生命力的季节她养的那盆草莓却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她想起刚刚接手时自己没有多大信心能照顾好它,等到结出第一茬果实时才确信自己是个热爱生活的人,然而这份喜悦在眼下这座城市里无人能够分享,她想到的人只有高中的旧识——神代类。居住在此以来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偶尔会在这座城市里相遇,接着就错开方向继续往前走,然而自己一连几天突然登门,对方不应,大概也是觉得麻烦。那天她在门口一时迷茫多等了一会儿,没想到正好迎上了房间的主人,更加没想到会从对方的手里接过钥匙。
就是因为这把钥匙,从她开门的那一刻踏入了神代类的世界,在这个剧本里她不需要去思考对错,就像神代类说的“顺其自然”。朝比奈真冬恍如惊醒,她想起来了这件事的源头,说到底只是因为创作需要他们才开始“交往”,他完成了影片,她写出了音乐,然后作品结束了,过眼云烟般的梦就在眼前迎来了结局。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脱离了剧本她应该是什么样的“朝比奈真冬”才好?原本尝不出味道的味蕾却在一瞬间回忆起了许多滋味,蔓越莓的甘甜、姜饼人的辛辣、年糕的软糯、咖喱的馥郁……她知道自己那天做了什么,把那位导演按在了身下,什么内容物都没有的腹部因为呼吸而有轻微的起伏,她的腿再清楚不过。他明明可以推开自己却并没有那么做,拥抱住她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会肖想这脆弱的衣物下蕴藏着何等热情吗?会把这般亲昵的举动当做欲仙欲死的暗示吗?如果当时允许,那双搂着她的手会顺着骨骼的轮廓触摸到她的心脏?会去倾听、回应不堪入耳的喃喃自语?她那对勾住他脖颈的胳膊倒像是要顺着衣领剖开他的外壳,耳鬓厮磨间彻底打乱剧本的走向,听到他不似平常的呼吸,一瞬间她产生了强烈的毁灭欲,像是过去被生生淹在水里不让呼吸的“own”抓住了一瞬间的破绽,把隐密的卑劣刺向了他。如果那份勇气是自己的该有多好,把握那份确定性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人、让神代类再次和自己感同身受——但是他说了“你是……真冬。”
……痛苦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如同荆棘、如同藤蔓。她不知道这部剧本有多长,不知道剧情的全貌,她或许只占了一小部分,但是这一隅的空间也让她心满意足,可是导演却喊了停,如果能够拖动进度条该有多好,她想让时间回到最开始让这出味同嚼蜡的剧本反复演绎,直到自己都看吐了为止。
年年岁岁,周而复始,不变的只有人本身——那时她在梦中听到了的结束语。
“神代同学。我们真的有在交往吗。”朝比奈真冬不知不觉喃喃道,她抬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却好像碾碎了一颗洋葱,眼前水花泛滥,她放下手慌忙要从包里翻出手帕,但是那只被泪水浸湿的手却被神代类攥住了。回应她的是温柔的触碰。
Fin.
总之是一篇犹豫不决的真冬最后顺应了妈妈的心愿走上了既定的道路,另一方面类下定了决心偏离了轨道,两个人在大学时再次相遇看到对方时都产生了“那就是自己的另一种人生”的感受。关于哪种选择是正确的,本人在这里不做评价。
真冬流泪意味着冰雪消融,内心开始感受到了世界,而类抓住了她的手回应她的索求。我觉得比起外界的阻碍,两位更重要的是过了自己这道关。然后潜意识里觉得类是会先一步迈进新生活的那个……所以本篇里也是这样表现了。个性十足的神代同学和犹豫不决的朝比奈同学。
因为本人在打白色相簿2,于是捏他了部分情节。
没有写接吻好遗憾。但是我也想象不出两个人接吻的情景。文中提到的算是真冬情况的暗示,整部电影到底哪里是女主角的幻想哪里是真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类的身旁可以按照自己的步调去生活,可以抗拒现实的约束,就连她把类按倒在沙发上也不会有人指责她,所以她在问类“我究竟是什么角色”。类告诉她在他看来由始至终她都是“真冬”。“朝比奈真冬”和“真冬”的区别还请自己细品。关于te的擦边?描写也是,请自行分辨是幻想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