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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たい水にい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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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たい水にい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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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ひめあんニキ】Hitchcock/轻科幻世界观:22世纪研究出的生物冷冻技术将一些人类进行了冰冻处理,23世纪的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体内的情感驱动系统不断萎缩直至消失,于是在23世纪的人们不得不从出生起就在颈后植入模拟芯片(clio),芯片数据采集自22世纪的人类活动。同时为了完善社会秩序从各个划分区内的冷冻库里解冻了尚且保留的人类,但是由于解冻所需时间漫长,所以被解冻的旧人类存在记忆/性格缺失,这一症状会随着完全解冻而消除。
    HiMERU和椎名Niki是22世纪由于某种原因被冰冻的人类,杏是23世纪出生的新人类。*与原作世界线无关,包含私设。


    *
    下午五点黄昏将至,杏从天桥的一端慢慢走上台阶,一层一层,齿轮般的台阶从她低下来的视野里溜走,这座天桥砌得很缓很缓,仿佛是故意让人放慢脚步,等到她走到天桥中央的时候血橙一样的夕阳正在被绛紫色的云霞层层剥落。她咽了一下口水,即便是十月的天气依然暑气未消,她久久地凝视了一会儿盛放在焦糖色天空里的血橙,深吸一口气仿佛就能嗅到它清甜的滋味,她从书包里拿出了水杯,喝了两口放在了护栏上,突然就抬起了双手在空中用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个取景框,认真地将那颗剥开的血橙放进去。已经放学了很久,但是她并不着急回去,想着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因为今天是有“25时”的日子。
    23世纪以来月亮的运行方式相较于上个世纪有些不规律,甚至出现了停滞现象,这就导致人类社会计算时间用的进制不再准确,于是每隔70天在下一个日期里为它增加一小时,即“25时”。
    而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比平时多出了一个小时,杏想着多出来的这一个小时应该要做些什么,或许她可以去平时赶不上的点心店里买一份零食,或者在没有机会逗留的公园里发会呆,当然早点回家看电视剧也很不错,因为今天有“25时”有些节目组会放出特别节目。她想着想着抬起了头,被一阵刺痛惊醒,揉了揉颈后想到,如果今天没去医院检查的话那些事情应该都来得及做,但是今天是医院里度过了一小时。植入体内的clio已经陪伴她度过了十七年,在23世纪出生的他们会在学校的社会科里学习很多,用于调试clio培养出适合自己的情感运作模式。之前的十六年都是这样普普通通地度过的,虽然会被周围人评价有些呆呆的,但是父母只是觉得她沉闷了一点,其他的和她弟弟没什么两样,既然弟弟能够慢慢做出反应那么她也可以,那个时候她是这样想的,她觉得迟早有一天自己的clio会按照她的心做出正确的反应。但是去年春天随着她转学进了新的学校,像是伴随着青春期疼痛一样她身体里的clio出现了排异反应,起初只是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有些疼,后来变成会从梦中惊醒,她这才去了医院。
    一般被植入clio的人并不会出现排异反应,你是在纠结什么吗?让clio的程序运作不断判定为错误。当医生问她时候她摇了摇头,她不清楚也不明白,感觉自己像是被不小心混入米缸里的红豆,让人犯难的一粒微小的红色,最后是开了一些安抚情绪的药剂,让她保持情绪稳定,慢慢和clio相互适应。
    相互适应……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是“适应”?杏不解地坐在长椅上晃荡着双腿,如果是学校里一定不会允许她这样做,她如同宿醉的人一边扶着脖子一边望着天空,秋日的天空是如此辽阔。
    “晚上好呀,杏。”先是从天桥的一端露出了一只手,欢快的声音向她打着招呼,随后那个扎着斜马尾的男人才走进了她的视野里,他仍旧是她之前见过的几次那样胳膊肘上找不到意思空隙,俨然一副从菜市场回来满载而归。
    “是十条老师的朋友,我记得是……椎名先生。”她站起来向他鞠了一躬。
    “啊呀,‘先生’这种称呼也太疏远了,我之前也说过你直接称呼我‘Niki’也可以哦。”
    “这怎么行,不管怎么说也是和十条老师同辈的人。那么……‘椎名さん’可以吗?”
    “都可以啦,我不是很在乎这个。啊……我快不行了,这边可以坐下吗?”
    椎名Niki走到了她的身旁询问着旁边的空位,看样子是因为袋子太重了他打算休息一会再回去。杏迅速将通勤包拎起来放在了另一边,同时将身体也挪过去了一些,好让这些袋子能有足够的空位。椎名Niki坐了下来,和往常一样和她说起最近逛菜市场的感受,尽管已经苏醒过来很久了,但是各个方面还不是很适应,就像今天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生鲜店里的智能程序。
    “明明就是一副人的样子,为什么那么难沟通嘛!”生活在上个世纪的椎名Niki对于23世纪的变化仍然没办法很快地接受,尽管他已经在不断适应了。
    “唔,我记得人工服务台那里应该还有人值班,毕竟就算是23世纪了依然有更不上时代更新的老年人,为了方便那些人可以使用这些程序所以人工服务还是有的。椎名さん下次可以先在附近的导航屏幕上搜索一下。”
    “HiMERU君之前也教过我,不过, 你知道的呀HiMERU君的脑子很好使,明明也只比我早醒过来三个月就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甚至还打理好了生活,等我完全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被照顾的状态了。”椎名Niki苦恼地在袋子里翻找着,在其中一个蒙着水雾的袋子里找到了炸肉饼,不管看几次看到装得满满的炸物杏还是忍不住吃一惊,据椎名Niki本人说自己已经比睡着之前食量收敛很多了,杏总是忍不住怀疑22世纪的人到底过着怎样饥饿的生活。因为太显眼了,视线总是不住地飘向那里。
    “来,给你一个。今天肉店的老板还多送了我两个哦,来我们悄悄地吃掉它,HiMERU君肯定不会知道的。不过他本来也不太在乎食物的总量啦,反倒是我要是买了太多回家他会露出苦恼的表情。”
    “谢、谢谢。椎名さん。”杏接了过来,手心里已经被食物的热度感染,“不过十条老师真的不会发现吗……”她小声地自言自语着,毕竟十条老师连她换了新的挂件都注意到了。
    椎名Niki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这句话,他已经吃完了一个又从另一袋子里拿出了面包,那个总该不会也是赠品,杏盯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就让食物消失在了舌头上,比起23世纪上个世纪才更让人吃惊吧。椎名Niki在吃下第五串炸串时看到她手上的炸肉饼还一口没动,担心地问道:“诶?你不喜欢吃吗?啊啊,我想起来了,在杏姐姐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喜欢节食吧?对我来说节食可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刑法,所以我一直都不能理解这个。但是今天的这个炸肉饼特别好吃哦,里面夹了芝士!如果不快点吃掉就凝固了。”
    “唔不、不是的。我开始吃了!”她迅速咬了一口,芝士从肉饼的空隙里溢了出来,她忍不住用舌头接住,咬下了第二口,“很好吃。”
    “对吧对吧,我就说很好吃的。其实我也会做哦,你看,锵锵~我也买了材料,等下我回去做好就打电话给你,HiMERU君应该也不会拒绝你的。”
    话题重新回到了十条老师的身上,杏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了正在对菜谱有新规划而喋喋不休的椎名Niki:“那、那个,椎名さん。刚才十条老师的话题还没有说完。”
    “啊呀……HiMERU君吗?嗯——我想想刚才说到哪里了。”
    “你说到同样是上个世纪被冷冻起来的生物样本十条老师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杏替他补上了这句话。
    “啊对的对的……”椎名Niki做出了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随后转向了她有些茫然地喃喃着,“所以我已经说完了。就是这样,之后我就和HiMERU君一直一起生活到现在,HiMERU君一直在做各种兼职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嘛在餐厅里当主厨,毕竟我也不能一直被HiMERU君照顾。”
    杏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自己又希望从椎名Niki的口中听到什么呢。那位十条老师,对她而言仅仅是社会科的代课老师,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椎名Niki手中的袋子已经空了两个,夜色将至他似乎是准备回去了,他看到一言不发的杏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这样说可能有些故作大人,不过杏……虽然我们看起来只比你大几岁,但是不管怎样对于我们来说属于我们的时代是22世纪而不是23世纪。我们这些被冷冻起来的、没有随着那个时代一起灭亡的,说到底都只是逃亡的流民……如果是HiMERU君的话大概会说‘只是被那群高高在上的人遗忘的生物样本而已’。对于我们来说不管是曾经的朋友、家人还是熟悉的地方、讨厌的东西都已经不存在了,或许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上世纪一直活到现在的人类,但是风烛残年里又能对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有什么想法呢。已经没有了思考和改变的能力,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也都是完完全全地藉由那个时代塑造的……”
    “椎名さん……抱歉。”杏低下了头,颈后又开始疼了,她不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应该让clio做出什么反应,她或许应该流泪,但是clio知道她的内心并没有这样想,所以眼眶里仍然是干涩的。
    “杏也不需要道歉,毕竟对于还是高中生的你来说能够接触到解冻的生物样本很稀奇,对吧?我呀,并不擅长像HiMERU君那样为了融入社会而打磨自己,对我来说只要能像以前一样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还有可以说话的人就满足了。你看,这三个愿望在我醒来的时候HiMERU君就已经都实现了。而且现在我们不也是朋友了吗?啊,不过你是HiMERU君的学生来着,这样算不算是僭越?哎我也想不明白这些,算了。啊!如果告诉以前认识的人我交了未来人朋友,那么一定会有人缠着我不放呢。”
    椎名Niki笑了起来,用着夸张的语气描绘着如果那些人还在的会是怎样的场景,看到旁边的杏逐渐恢复了精神他才拎起了长椅上的袋子向她道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杏目送着他完全消失在了视野里才又坐下,手里的炸肉饼已经冷掉了,她没有浪费的习惯于是继续吃了下去:“朋友……十条老师也是这样想的吗。”


    *

    去年三月杏转入了一所女子高中,平平无奇地度过了一年,她相比在之前的学校时沉默了很多,身体里的clio在之前的一年里促使着她做出了不少事情,像是进入了倦怠期一样,后来的一年里她尽量让自己在人群里没有那么显眼,就这样迎来了高中的最后一年。三月份开始的时候班主任说社会科的老师已经光荣退休了,接下来会由一位临时代课老师授课,一直到教务处安排到新的老师。对于这件事,她没有怎么上心,女子高中里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只是偶尔能听到有人在问要临时授课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影响最终考核。
    社会科还有考核。杏趴在桌子上时这样想到。她的位置在第三列第四排,不算前也不算后,偶尔她还需要在课上挺起身体才能看清黑板前的老师。新的社会科开课的第一天杏正在笔记本上涂鸦,黑板上有写字的声音,触控笔在屏幕上敲击了九下,之后就是长久的停顿。真奇怪。难道只是几个笔画很少的字组成的名字吗。
    “那个、老师……老师的名字就是这个吗?”旁边有女学生站了起来问道。杏这才抬起头看向了讲台,屏幕上只显示着“十条”两个字,不管怎么看这都仅仅是姓氏,还是说这位老师是从其他区域调过来的,据说有些区域不会给新生儿命名而是直接使用编号。
    “是的,只需要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老师就可以了。水岛さん。”在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名为十条的老师打住了这个话题。看样子确实是临时授课,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完整的,杏继续低下了头。
    “唔,谢谢……十条……老师。”
    突然被回应微笑,水岛潮愣了一下才慢慢坐下去,她似乎朝着杏的方向努力看了一眼,然而对方并没有接受到信号。社会科平平安安地结束了第一节。尽管是不熟悉的老师,杏始终也没有抬头,但是她仍然听了进去,毕竟她迫切希望能从十条老师身上学习到调试clio的方法。
    疼痛感是从去年转学进来之后开始的,服用镇静药物断断续续也有了一年,clio仍然没有和她和解的意思,她仿佛是在漫长的青春期里被薄丝层层缠绕。社会科在周二和周五,杏敏感地在每次课程结束的当天都会在镜子前蹂躏自己的脸,该怎样微笑,该如何调整语气,每每这种时候经过洗手间的弟弟都会吐槽一句:“姐姐你就算不勉强自己也没关系,clio这种东西该起作用的时候就会起作用了。”她总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面对着镜子,连什么时候弟弟不在门口了都不知道。
    会重新想起那位老师是在上个月的时候。因为clio的不适应杏仍然不定期地会去医院检查,那天她也预约了下午两点的空档,等候室的人很多,可能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和clio和睦相处是一件越发困难的事情,当初研发这个芯片的人大概没有想到才不过几十年,出生的人类越来越没有人情味。这边的等候室里及其安静,每个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像是被拔掉了电池的玩偶一样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说明书(这是护士放在等候室的架子上的,每个来检查clio的人都会预先看一下册子上待会医生会询问的问题,杏已经非常习惯了)。远远地在另一个科室门口反而能看到交头接耳,她看到了墙上的悬浮箭头,大大地标注着“旧人类体检中心”,由于悬浮屏有些故障其中的“旧”字总是一会儿显示一会儿消失让整块标识变得可笑起来,人类体检中心,杏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奇怪的名字心里隐隐地骚动了一下,做出了名为微笑的反应。到底什么是“旧人类”什么是“人类”呢,杏歪着头打量着墙上的字,希望能看懂点什么,那个时候的她只是有所耳闻社会里流动着和他们稍有不一样的人类。
    然后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像薄薄的蓝色雾霭一样消瘦的身体旁边突出来一个活跃的低马尾,她把身体往旁边侧了一点才看清是一个有着蓝眼睛扎着低马尾的男人,他站在了十条老师的旁边亲密地说着什么,她的印象里几乎没看到过十条老师会露出那样放松的表情,如果是学校里,假使女学生们靠近他的身旁他也会下意识地让出半步,但是现在就算那个低马尾的男人靠在他的肩上也没有抵抗。她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倾斜得过分,听到了一阵“咝咝”的呼声,她转头才发现自己撞折了旁边的人手里的册子,这个人呆愣地看着手里折角的纸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地将它捋平,像是将它视为待会儿要展示给医生的作业一样。那个人比她的情况还要严重,说是机器人也不为过。
    “23号,请23号到7号诊室。”
    从她面前经过的服务型AI的声带里传出了声音,轮到她了,她匆匆站了起来对身旁心不在焉的人道了歉,她站在AI面前接受了酒精喷雾的消毒和第二次身份验证,在身边游走的探测头像蠕虫一样让人不适,确认她没有携带危险品之后才让她进去。
    “希望您早日康复。”AI对她微笑着。她回头愣了一下,虽然知道是程序的设定,但是看到那张分明就是人类的脸时她还是下意识地回应道:“谢谢您。”
    检查的过程和前几次一样,身体各项数值也很正常,clio的同步率正在恢复,医生对她说像这样下去应该能在7个月里完成对接,到时候她就可以像其他人类一样了。
    “医生……我不明白,到底什么算是人类呢。我不像教科书上记录的那样活动就不算人类了吗?”
    “……人类的标准从来没有统一的定义。遵循流传下来的说法也只是现在社会寻求的心理安慰,如果不把自己定义为‘人类’应该把自己当成什么呢?呵呵,我记得我像你这个年纪的也想过自己可能不是‘人类’而是拯救世界的勇者之类的,真让人怀念啊……”
    “唔……我不是那个意思。”被当成是青春期犯蠢了,杏失望地沉默了下来。
    “记得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去咨询一下社会科的老师,我记得现在每个高中都有吧?那种帮助高中生适应clio的角色。”
    “唔……嗯。谢谢您。”
    她鞠了一躬从诊室里走了出来,又去了楼下的药房取了药放进了书包里。那个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两个人,扎着低马尾的男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趴在十条老师的肩上,相反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总觉得如果身旁没有人控制住他就会扑上去咬住谁的喉咙——她在小说里看到过的,据说在以前人类社会里还有食用同类的陋习。她有些害怕地站在了原地,似乎看到了那个人的唾液已经从嘴边垂下来了。不管出于什么心态她都想喊一声老师的名字让他回头。
    但是十条老师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从通勤包里拿出了面包——这个她很熟悉,上面有一个小蜜蜂标志,在她家附近的便利店里也有销售,是蜂蜜口味的可颂,她很喜欢。然后他就看到十条老师像是安抚大型犬一样把面包塞进了那张打开的嘴,那个人很快就温顺了下来,他们又在说什么,越来越远,什么也听不清。
    咦?那到底是什么?

    难以言喻的经历让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课表,下一次看到十条老师是在周五,也就是三天后。教授社会科的十条老师……是的,没错,十条老师,教授的是社会科。她在搭乘回家的电车时在心里将这个姓氏想了好几遍,并没有联想到别的什么,她还以为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大概只是自己好奇心作祟产生的亲密感。她放在胸口的手慢慢挪了下来,汗津津的,如梦初醒般看着打开的车门和站在门口的陌生人对视了一下,匆匆下了车,心还在咚咚作响。
    十条老师……到底是谁?为什么是“十条”而不是别的姓氏,这是别的划分区所用的代号吗?又或者是老师出生时被编排到的编码?那个时候……老师是看过来了吗?啊……老师有注意到这边?不过老师应该还没有记住大家的名字……是这样吗?
    Clio咚咚敲着她的神经大肆宣扬着存在感,她不知道现在该作何反应,脸颊有些僵硬,啼笑皆非的表情让她拿起通勤包挡在了面前,冲散了人群回到家里。她打开门,关上门,镇定地走到客厅和坐在沙发上的弟弟打了招呼,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水,然后安安静静地回到了房间。
    十条老师应该不会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高中生。她放下玻璃杯时这样想到。Clio终于安静了下来。
    然而星期五的下午班主任临时通知代课的十条老师因为有事来不了了,所以这节课改为了数学课,这句话在班级里引发的一片叹息里杏所在意的并不是换课这件事。十条老师是去做什么了?她默默地和其他人一样将课本换成数学书,悬浮屏上已经下发了新的文件,点开浏览,与此同时讲台上数学公式的解读已经无视了大家的意愿开始了。她在笔记本的角落里慢悠悠地回想着关于那位老师的事情,似乎是很柔软的头发一直落到颈后,翘起来的部分会在他低头的时候滑下来,手指上好像有什么,是结婚戒指吗?不太记得了。金色的眼睛大概是温柔的,因为她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抬过头,只是听着声音觉得很放松。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Juujyou。一时间想不到所对应的汉字是什么。老师……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来。
    似乎一切都是顺着她的心意发展的,在星期六的早上她去医院探望完曾根星罗回去的时候经过J64号街道时看到了他,应该说是从医院里出来时心情有些沉重,所以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街景,不管是那个人还是这个人都仿佛只是城市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在一瞬间捕捉到了那个身影,脑海里迅速将他和十条老师产生了联系。她是在即将穿过人行道的时候从面前走过的装满鲜花的车被路中间的障碍物绊了一下,于是一下子整片街道从上空淋下了花海,层层镂空的车厢中探出的花枝原本就让人晃了眼,突然被呛人的芳香和花束袭了一身的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都被这边的花吸引了过来,车上下来了好几位进货员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花,有人在拍照,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捡花,杏觉得耳朵发烫,小心地拿下掉在身上的花枝绕过地上的花瓣走近打开的车厢上的水桶,她正打算放进去时听到了被遮挡住的另一边有声音。
    “没关系……这束花不用包起来。”
    她向后退了两步探出头,看到了十条老师,他从工作人员的手上拿过了一束红色的仙客来,他顺便从包里拿出了从刚刚进去过的咖啡厅拿到的报纸简单包住了这束花。他微笑着,她的身后传来的惊叫声吸引了对方,在他要看向这边时杏下意识向旁边躲了起来,所幸的是十条老师并没有在意这边的状况,视线越过了车厢看到了后方的一地斑斓。
    “这些花打扫起来应该很费时间……不过再过一会儿巡逻AI就会过来了。”
    “是的,很糟糕啊,没想到这片区域的地表也逐渐受到了影响。哎,这些巡逻者应该也会很快上报状况的。”
    “是不是又要进行迁移了呢……”
    “真难说。”
    声音没有了,杏走了出来,搜寻着红色仙客来。十条老师走向了下一处,她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跟踪是不对的,但是她只是凑巧顺路。干涉老师的私生活是不对的,但是十条老师只是代课老师,而且很快就不是了。十条老师到底要去哪里,去做什么,那束红色的仙客来是要送给谁,和前两天看到的扎马尾辫的男人有关系吗。在迫切的好奇心面前杏忽视了规矩,她像一只猫一样轻手轻脚地隔了一段距离走在他的身后。
    十条老师经过了书店,进去买了一本杂志和小说。经过甜品店,他买了两份橙子巧克力慕斯蛋糕。走上天桥,下来是另一家花店,已经进入了她所住的街区。或许是因为临时包花的报纸湿透了,他走进了这家花店又买了一束白百合,请店员将他手里的这束一起包起来,再次从花店里出来的时候十条老师的手上已经拿满了东西。他停了下来,杏慌乱地躲到拐角处,十条老师只是看了眼时间然后走进了音像店。杏在五分钟后也走了进去,她看到了十条老师在隔了三个书架的地方试听唱片,总觉得这个爱好很有年代感,到了杏这个年纪的高中生已经不知道唱片这种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她看到十条老师挑选了数张唱片放在购物篮里,接着走进了后面有一层门帘的房间,刚打算靠近她就看到了门口有出示身份证明的机器——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了那里是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地方。她有些不知所措,音像店里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人在挑选电影,慢慢地后退到门口,假装对门口展示架上的音乐感兴趣,随后她随便拿了一部电影的原声集磁卡走到了收银台,然后走了出去。
    她在坐在了稍远一些的长椅上,悬浮在旁边的监测AI正在记录着这条街道上的状况,她拿出磁卡贴在了手机的后面开始试听里面的内容打发时间,点开播放器的那一秒她才发现自己选择的是一部根本没听说过的电影,音质经过了修复但是仍然透露着年代感,她点开了电影相关信息,总觉得参演的演员里有一位很像十条老师。她为自己唐突的想法感到了难为情,太过于在意了,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把无聊的小事也和十条老师联想到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十条老师走了出来,他把唱片和磁卡一起放进了包里,杏远远地看着他走出了好几十米才起来跟上去。
    “本来还以为你不会跟上来了……”在信号灯前十条老师停了下来,他转过了身看向她。杏看到他身后的信号灯闪烁着,已经从青色变成了红色,她的目光从信号灯重新落到了十条老师的身上,金色的眼睛就和她预料的一样温柔地看着她,老师是生气了吗?杏犹豫地看着他,手指不安地交错在身前。
    “杏さん……没错吧?老师应该没有记错你的名字,是读作‘あんず’对么?”十条老师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读着她的名字,像是希望能和她核实一下而走了过来。应该要逃走才对,但是杏感到自己的双腿仿佛被剥夺了行动能力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发出了支支吾吾的声音,在混乱的脑海中寻找着可以用来回答的单词。
    “为什么没有回家去呢?如果要跟踪别人还是把自己藏得更隐蔽些好。”
    十条老师走了过来,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伴随着心脏的叫嚣颈后的clio又开始疼了,她几乎要流泪的程度。成年男性的手停在了她的肩上,只是轻轻地摘掉了先前遗留在身上的花瓣。
    “呵呵,真是的,是刚才那辆供货车上掉下来的康乃馨吧。”

    *

    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倒不如说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星期五的课HiMERU请了假,据说样本封存中心在其他废弃区域里找到了一具新的样本,可能会是他们认识的人,所以他和椎名Niki一起去了。23世纪的交通比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快太多了,原本以为会花上一天的时间,结果下午就已经回来了,时间估算错误导致HiMERU的下午没有任何安排。椎名Niki的心情一直很好,去的时候在和他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下午回来的时候他陪他一起去了商业街采购,一边又在讨论着明天吃什么。HiMERU很佩服他只需要有食物就可以支撑起生命的全部,或许其实他是有点羡慕椎名Niki那样轻松的价值观。
    “嗳……今天看到的那个样本到底是不是我们认识的人呢?”晚上在餐桌上椎名Niki终于把话题回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上。
    “HiMERU认为不是,虽然有点相似,但是和HiMERU记忆里的人们没有一个对得上的。”HiMERU坐在他的对面,桌子上摆了很多东西,如果单纯以双人餐的分量来看已经远远超过了,不过HiMERU认为很快就会都消失在椎名Niki的嘴里了。毕竟这个家的冰箱里几乎就没有存放剩菜的情况。
    椎名Niki的筷子在桌子上飞动着:“真好啊,HiMERU君还能记得以前的事情。姆姆姆……呃,我啊到现在脑子里都还是空空的,就连自己现在身处于23世纪这件事也没有任何的实际感。”
    “遗忘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好事。HiMERU认为椎名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快乐就够了。”
    “吶哈哈,明明HiMERU君比我年纪小……是这样吧?哎算了,反正就是,HiMERU君比给我的印象要成熟呢。幸好还有HiMERU君,不然我醒过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了,明天你也要去医院检查吗?”
    “是的,HiMERU的身体数值还有些不稳定。”HiMERU接过了椎名Niki递过来的茶杯,道谢之后继续说道,“或许是因为23世纪的空气结构和土壤成分也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这种东西我也不懂啦,好!明天下班之后我会回来做好吃的,我记得餐厅的进货单上有牛排,明天如果还有剩的就带回来吃吧。顺便庆祝HiMERU君入职~”
    晚餐在轻松的氛围里结束了。椎名Niki一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所以很担心,他说,要是HiMERU君为了生计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就糟糕了,他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于是HiMERU在前段时间告诉了他自己去应聘过学校的代课老师,已经顺利入职有一段时间了,椎名Niki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了又像平常一样笑呵呵,老师吗?有点想象不到HiMERU君给别人授课的样子,不过真好啊,我都没有机会去过学校,现在和HiMERU君待在一起多少也有点学校的氛围了,该怎么称呼你?HiMERU老师吗?
    HiMERU认为称呼HiMERU为“十条老师”更好。
    诶……真少见,你会再次把这个名字拿出来用。不过HiMERU君一定也有自己的打算,那么我懂了,如果以后在街上看到你的学生的话就称呼你“十条老师”好了!十条老师~十条老师,我是你的朋友椎名Niki哦。呐哈哈……
    真是的,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很容易高兴。HiMERU随口应付着他的玩笑话一边收拾出明天去医院要带的东西。
    星期六的早上一片晴朗,HiMERU比椎名Niki要早出门,旧人类体检中心总是排着很长的队,他没有先去排队而是在医院里转悠了一下,在后面的住院部看到了正在走出来的女高中生,她的手上捧着一束白百合,栗色的齐肩长发似乎没怎么得到过主人的青睐,只是随意地散在了身后,她跟在向导AI的后面眼神有些飘忽,HiMERU想了想她似乎是班上的学生,他记得他第一次站在讲台上时她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蓝色的眼睛里平静得一尘不染,似乎任何事情都没有动摇,她走进了玻璃门看不到了。HiMERU才发觉自己已经愣神了十分钟,应该快点去体检中心,他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体检的结果一切正常,但是心跳速率有些偏高,大概呼吸系统还不能很适应23世纪的空气成分。23世纪的空气中硒元素的含量相比22世纪有显著提高,尽管很微弱,HiMERU的身体还是出现了不适应反应。不过相比刚醒来时呼吸都是困难的状况来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再过不久配合药物调节就能完全适应。
    从医院出来HiMERU顺手点开了路边监测AI的近期记录,23世纪让人觉得新颖的就是监测AI,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它们的直径只有10厘米,悬浮在距离地面1.5米处进行扫描拍摄。或许这些数据最终会上传给某个机关,不过路人也可以点开翻阅倒是没想到的,HiMERU点开了最近十分钟的记录,是从医院里出来的人,有一只小鸟停在了它上面,视野被遮挡了两分钟,很快又飞走了,接着是长久的安静。HiMERU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关闭悬浮窗之后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期间他收到了椎名Niki的消息,让他在回来的路上过个天桥去对面的街区买个蛋糕回来,说是庆祝怎么能没有蛋糕。于是HiMERU在咖啡厅里小憩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了——似乎有什么要发生了,自苏醒以来HiMERU觉得自己的直觉越来越准。就像三分钟后发生的事情也没有让他过于吃惊。
    从老旧的街道上驶过的进货车颠簸了一下,导致露天车厢上的鲜花失去了重力抛向空中,随即哗啦啦地淋了下来,刚刚从咖啡馆里走出来的HiMERU被淋了一身,植物新鲜的味道让人咳嗽,HiMERU拍掉了身上的花瓣,看着街道上聚集起来的人——去买一束红色的仙客来吧。他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于是走了过去,拾起几支红色的仙客来向送货员付了款——绝对不是错觉,刚刚从花车的后面有人在看他。是刚才的那个学生吧,碰巧?又或者是想说些什么?身为老师也不应该拒绝,但是她躲了起来,想必是不想被他发现。那好吧,就当做没看到好了。
    HiMERU走进一家书店买了一本杂志和一本小说,接着去了椎名Niki指名的甜品店买了橙子巧克力慕斯蛋糕,但是他买了两份。不经意地瞥向旁边的玻璃还能看到她的影子,还没有离开吗?
    “您好,请把蛋糕分开来装。”
    “好的,餐具也另附一份可以吗?”
    HiMERU提着袋子离开了面包房,手臂上传来了湿漉漉的触感,是先前粗糙包装的仙客来渗水了,如果就这样回去有些难堪,他就近走进了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白百合让店员帮忙把手里的仙客来也一起包进去。外面的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毕竟是临近黄昏,因为没怎么乘坐交通工具,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时间就流逝了。
    “已经包装好了。需要贺卡服务吗?”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
    从花店里出来的时候HiMERU已经两手满满当当,明明只是去个医院,为什么会拿着这么多的东西,他叹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想起来身后还跟着他的人,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到这里,HiMERU就已经该回去了,仔细想想那个女学生的名字……是叫“杏”,对吗?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住在和HiMERU相对的街区。HiMERU走进了一家音像店,他在门口看到了宣传海报,是古早电影的再放送,海报上是他和其他演员的合照,明明对于自己来说只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但是对于这个时代人来说已经是旧东西了,如果对谁说自己曾经出演过电影,那么一定没有人会相信吧。
    他走进去绕了几圈,在唱片试听区驻足了一会儿。拿了两张唱片,接着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到这里,应该就不会再跟过来了。展示架上放着各种磁卡,HiMERU的视线只是略过封面,从帘幕的下方看到了黑色的圆头皮鞋,似乎是被拦下来了,她原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有些慌张地退了出去——这样以来会传出奇怪的传闻吗?不过,HiMERU本来也已经是成年人了,就算进了这种地方也没有什么好苛责的。他皱了皱眉避开了展示架间走动的值班员。
    本以为已经结束了,真是的,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对于HiMERU的事情很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啊,对于女子高中的学生来说有一个外面来的代课老师很稀奇?这也是没办法的,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正式的可以出示的工作证明就会很麻烦,不仅仅是椎名Niki那边,在这个区域也会受到限制。
    终于他在信号灯要变灯前停了下来,喊出了她的名字:是读作‘あんず’对么。他转过身的时候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样子,她有些惊讶但是没有出声,同样地只是看着他,嗫嚅着要说些什么却紧张到脸红。HiMERU走了过去,仅仅是靠近她就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真是的,明明HiMERU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明明都这样害怕了还是一直跟到现在。
    “……呵呵,你的身上落了康乃馨的花瓣,是刚刚从花车上飘下来的吧。”
    她愕然地看着HiMERU的手心,低下了头轻声问了一句:“十条老师刚刚借的……是什么电影?”
    “你不是看着老师走进去的吗。”HiMERU笑了起来,故意揭穿了她的行径。果不其然她偏过了头寻找着名为借口的东西,明明只要一口咬定没有这种事HiMERU就不会再追究下去了,但是她却老实地反省了起来,大概是在想着该怎么和老师解释。
    HiMERU向后退了两步,腾出一只手露出了刚刚在音像店里买的东西,从两张唱片的夹缝里露出了一抹水蓝色的封面:“很好奇?是枕营业主题……应该会是不错的内容。”他笑了起来。
    “唔……”果然被吓到了。她抿住了嘴像是把吃惊的叫喊声咽了下去。
    HiMERU将东西放回了袋子里偏过头看着她:“你的想法完全写在脸上了。‘没想到平时和大家保持距离的十条老师会喜欢这种主题的A片’这样的。”
    “啊!没、没有那回事!十、十条老师已经是成年人了……所以有权利租赁那样的影片……呜、我的表情很奇怪?”她慌张地摇了摇头,随后害羞地用手捂住了脸。
    “没有。至少在老师看来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捉弄她的话不能再说下去了,连耳朵都红透了,想必是非常不擅长接这种话题。
    “嗯……好像在办公室里听其他老师说起过,A班的杏同学也有clio不适应期,所以相对的身体状况很不稳定,希望任课老师可以多忍让一些。”
    “不过在老师看来杏さん不像是clio不适应,反倒像是过于活跃让clio没办法做出抉择……和杏さん一样很纠结呢。”
    “你知道吗?从意识到你在身后时你的反应就一直在向这边传达着,呵呵……很有意思的女高中生。”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这边:“我……是这样的吗?呜好丢脸,原来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十条老师是这样想的?”
    “是的。对于杏さん有什么说谎的必要吗。”HiMERU微笑着回应她,将刚刚买的一份蛋糕递了过去,“你应该也跟在老师的后面走了很久了吧?如果没记错,杏さん的家就住在这里。那么就到此为止好了,现在也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你的家人该担心了。”
    杏有些犹豫地接过纸袋又问道:“这个要给我吗?”
    “嗯。如果空手回去该怎么和家人解释呢?就说是偶然碰到了新来的任课老师,所以一起四处走了走,这份点心就是礼物。”
    “好的……十、十条老师!”
    刚打算离开的HiMERU被叫住了:“怎么了?”
    “我、我很期待下个星期见到老师!”
    “老师也是,很期待下个星期能见到杏さん。”他笑了笑,看着满怀期待的少女停顿了一会儿。
    信号灯转成青色的时候他们在这里分了手。

    *

    在这个世纪醒来已经过了14个月,HiMERU还记得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在休眠仓里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密集的软管中看到的景象也是乳白色,但是他知道自己是醒着的,脑海中缓慢地整理着所有的过往,HiMERU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一个缸中之脑,或许他其实并不是“HiMERU”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昏昏沉沉地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他感觉到了“疼痛”,是四肢的神经重新和中枢连接到了一起。他对23世纪的空气有些过敏是一开始就有的事情,休眠仓打开的十分钟后他就咳嗽不止,接着是呼吸困难,四肢还很无力他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于是又狼狈地重新挂上了呼吸机,他被冷冻的时间太早太早,以至于时间间隔长到让细胞产生排异反应,呼吸系统在十四天的调整下终于恢复了功能,HiMERU重新作为人活动在世界上也是从这一天才开始的。
    解冻中心的医生很意外他会这么快就适应了23世纪,不管是语言还是久违的身体。解冻中心里到处是刚刚醒来的旧人类,他们还很迟钝,大概要花上比他更多的时间才能回归社会。HiMERU又按照导航去到了服务中心办理了身份证明,之后他就作为人类进入了23世纪。起初的两个月他还接受着旧人类救助中心的接济,救助中心可以一直到他们死亡为止都保证他们的最低生活标准,这是政府对于解冻的旧人类的补偿。但是两个月之后出于自尊心作祟HiMERU不再前往那里而是四处工作,救助中心不定期会有电话访问,他也都一一应付了过去。
    要以旧人类的身份寻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23世纪的生活和他所处的21世纪有着很大的差别,最早发生在他身上的呼吸困难就已经是一剂预防针。更何况他的解冻过程是如此缓慢,醒来的HiMERU在一个星期里重新感知自己和世界,在一个月里熟悉四肢的使用和调整生理系统,将就像是迫切地想要从“另类”中被剥离出来一样,HiMERU只花了两个月时间就重新拾起了读写能力,能够使用23世纪的语言文字。但是以上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都仅仅是维持着他作为社会人的最低限度——HiMERU想不起来很多东西,21世纪在他的记忆里近的如同昨日却模糊得像一卷旧胶片,他仿佛也不曾在21世纪里待过,对于连名字都忘记的人来说其他的事情越发显得没那么重要。
    ——每一个刚刚解冻的人类都需要经历缓慢的恢复治疗。HiMERU定期去医院体检时医生这样告诉他的。那天是他刚刚结束一份工作,是在人文采集中心分析录入一份21世纪的报纸,对于有过文明断代的23世纪的人来说21世纪的文明如同传说一样,只能从人云亦云中略知一二。HiMERU接受了现实,毕竟现在的生活状况似乎和曾经也没什么差别,大约是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的,独自在某个城市里生活,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联系,就连血脉相连的人也没有来往。现在和那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从天桥上走过时HiMERU这样想过、
    最近在其他废弃区域的冷冻库里又找到了其他的旧人类,近期有解冻计划,或许有您认识的人。HiMERU是在人文采集中心的休息室里被告知的这件事,对方是一个大约六十岁上下的老年人,他说自己是在生命垂危之际家属签下了冷冻合约,21世纪无法治愈的疾病在23世纪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但是当他醒来时自己也只是孤身一人,或许世界上还存在着某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但是他也已经没有力气去茫茫人海里寻找这个精神慰藉。当天HiMERU的工作是听取一段来自19世纪的录音,他不知道采集中心是怎样找到这么久远的东西的,已经比他出生的时间还要早得多,他拿到巴掌大小的磁带时觉得很新鲜,他想着23世纪的人看他拿着唱片时估计也是一样的想法。HiMERU走进了自己的工作隔间戴上耳机开始调试音量,里面是一串带着地方土音的拉丁语系的语言,HiMERU放下了耳机,想着难怪这盘磁带一直被遗留在前台,他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戴上,毕竟现在可不是他能够选择的情况。在聒噪的环境音里HiMERU在纸上写着单词,时不时由于磁带损坏而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听写完成了这份资料,他大致浏览了一下,是一份寄给情人的电报,这封电报到底有没有得到回信呢,他掂了掂手里这张轻飘飘的纸随后放进了他面前的窗口不去想了。
    在休息室里HiMERU揉着被折磨的耳朵,确认幻听没有了才松开眉心,这个时候时常能在中心看到的老年人坐在他的旁边,对他说出了这个情报。他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咖啡喝完之后放在了清洁AI身后的回收仓,乘坐电梯离开了这里。电梯厢通体透明,从十五层降到一楼明明应该会让人产生害怕的情绪,里面的人却完全不在意。HiMERU被挤到了墙边,他侧过头看向外面转瞬即逝的景象,夕阳从下方升到了上方,仿佛坠落的是他们而不是太阳,鳞次栉比的高楼让这颗血橙一样的夕阳隐隐绰绰,最后抵达一楼时已经完全被楼体遮挡住了。
    HiMERU离开了那里,心里仍然惦记着刚才得知的情报。如果、是说如果,如果这一批样本里有他认识的人,是不是现在的状况会有所改变——即便是没有意义的,无伤大雅的,HiMERU还是希望自己的记忆可以恢复得再完整一点。近期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是用“HiMERU”作为自称,那么这个应该就是他的名字。说话的方式随之改变,他在镜子前面模拟了几次,不适应却莫名安心。
    大概是因为他这样想了很久,在申请提交后的一个星期他被允许和其他访问者一起进入样本解冻室,每一个样本都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身体上的解冻,而让这些样本能像他们一样活动则取决于各自的情况,苏醒过来而恢复失败甚至死亡的案例也不是没有。HiMERU跟在了其他人的后面走了进去,时不时有人停在名牌之前想着这个人是否是自己认识的人,在周遭的窃窃私语中HiMERU看到了一张挂着“椎名Niki”的名牌,他走了过去。
    “这是你认识的人吗?”护士熟练地在一堆软管里找出要换药的一根,重新接上了营养液,“如果是你认识的人可以去找那边的管理员登记一下,当然你也可以不认识他。”护士从头到尾没有看想过这边,只是完成着换药这一任务就走向了下一个休眠仓,HiMERU放眼看过去这个房间简直像一处墓地,目光所及皆是正在解冻的样本,在这里生命轻得让人难以察觉,与尚且还不能称之为人的生物朝夕相助这里的医护人员的语气也变得冷漠了。
    思索了片刻后HiMERU拿着写有“椎名Niki”的名牌去了登记处,今后这个样本如果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络他。并非是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只是HiMERU觉得不能把这个人放在这里,如果就这样放着,或许他就再也不会醒来了。此后的三个月HiMERU找到了其他工作,同时在L64区域定居了下来,每隔三天会有一封关于椎名Niki的报告,明明没有醒过来脑子却很活跃,每一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地记着他大脑里想的琐碎事物,HiMERU的视线停留在了和他有关的那一页:和HiMERU君一起在商业街抽奖时中了一等奖,我们一起吃了牛肉火锅。在上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讨论HiMERU君,既成熟又神秘,嗨呀!他们怎么会这样想!HiMERU在周三的时候……
    HiMERU合上了这份报告,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他叹了口气放在了一旁,继续着手里的工作。椎名Niki的脑子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想和吃有关的东西,仅仅是“如果有一天能够醒来那么我想吃的东西”就列了四张纸。
    椎名Niki被冰冻的原因是胃病到了严重影响生活的地步,签字的人是他的父母,有一些自愿选择冰冻的人会在进入休眠仓之前整理好自己的物品放进储物柜,等到醒来的时候能有所怀念。而椎名Niki不知道为什么生前储藏了很多很多东西,在椎名Niki能够自由活动且被接回来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候他突然说道:“HiMERU君,我好像还有东西寄放在那儿了。下次我们一起去嘛。”
    “HiMERU没有意见。”坐在餐桌前品尝椎名Niki制作的馅饼的HiMERU并没有想到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太好了,我就知道HiMERU君很好说话。”
    是周五的晚上HiMERU提前下了班和他一起去解冻中心,椎名Niki左想右想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长眠前设置的密码,待工作人员去仓库里出来时用板车拖着摞起来比人还高的箱子时HiMERU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椎名Niki站在箱子前尴尬地笑了笑:“咦……原来有这么多吗?我总觉得自己当时没有放多少东西啊……诶!等等、等等!HiMERU君你去哪里!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你该不会觉得这些东西我等可以靠人力搬回去吧?HiMERU去前台咨询一下有没有送货上门的服务,这些都是椎名重要的东西对吧?你也不想在搬运的过程中有什么闪失。”
    椎名Niki松开了他的胳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总觉得HiMERU君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哎,算了,醒来之后还能看到认识的人就很幸运了。啊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可能会说‘是不是太久没见面所以想咱们了呀’这种话。不过这个人是谁来着?脑子里完全想不起来。”
    “HiMERU也完全想不起来,HiMERU也只比你早醒来四个月,可能过段时间会想起吧。不过那个人也有可能不是HiMERU认识的人。”HiMERU手里拿着打印好的运输单,椎名Niki自然地拿过一半,两个人分工贴在了集装箱的侧面。
    “说的也是,毕竟HiMERU君在我之前就被冷冻了。好——完成了,HiMERU君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超市里买点什么吧,说来也很不好意思,HiMERU君屯放在家里的食物因为我也来了所以快见底了。呐哈哈……”
    “不要一个劲地傻笑。如果觉得抱歉请用采购的食物做点什么好吃的出来,HiMERU可是工作了一个星期……”HiMERU突然意识到不应该在刚刚醒来的人面前提到工作,于是转换了话题,“HiMERU也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椎名的手艺了。”
    “说的也是,这段时间都是HiMERU君在照顾我,那么今晚就让我大显身手一下吧。上一次和HiMERU君一起吃饭也已经是21世纪的事情了吧,呐哈哈,我们说这种话的时候真像个老爷爷。”
    “HiMERU可没有长到那个年纪。”HiMERU的后背被推着走出了解冻中心,身后是椎名Niki的笑声,他又像21世纪的某天一样高兴地和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原本应该无视他的,但是现在的HiMERU却很有耐心地听着他的话。
    时间推移到此时的三个月前,因为椎名Niki的性格使然很快就和附近的人熟悉了起来,尽管对于23世纪的高科技产品还无法熟练使用,却总能得到帮助。在某天深夜HiMERU回家时发现椎名Niki还没有睡,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深夜节目,是一档关于露营的综艺,HiMERU扫了一眼屏幕觉得那不是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习惯性地和他打了招呼,接着进了厨房,随后回房间拿着衣服进了浴室,等到他出来的时候椎名Niki还蜷缩在沙发上没有离开,HiMERU终于走了过去。
    “椎名,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因为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虽然HiMERU君知道我在哪里工作,但是我对HiMERU君却一无所知,HiMERU君在做什么工作呢。要在23世纪存活下来,还定居在了这里,应该要花很多钱吧?”椎名Niki的声音带着困倦,他揉了揉眼睛振作起来继续喃喃了下去,逐渐变成了自言自语的音量,“我很担心HiMERU君会和那个时候一样再次不见……那个时候也是,明明说只是出国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结果就没有再回来了……”
    “HiMERU的工作是正当渠道,椎名不需要担心。”HiMERU掀开了盖在他头顶上的毛毯,催促他回房间,“那个时候HiMERU只是发生了一点意外,没能和你联系上。之后再想找你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
    椎名Niki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导致双腿有些发麻,HiMERU搭了一把手扶住他,椎名Niki突然侧过头看着他的手,然后抬起了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椎名Niki的手上还残留着毛毯的温度,他哑然了片刻:“不是那回事吧。你看,我们和那个时候相比已经有了差距,我大概已经先一步长到了HiMERU君没有抵达的年龄。”
    或许是因为气氛沉闷了下来,椎名Niki随后笑了起来:“呼啊……已经困到不行了,再不去睡就要饿死了,现在再吃东西可不行……唔……明天早上见,HiMERU君。”
    HiMERU君等到他关上了门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重新打开了应聘页面思考起了新的工作。


    *

    十月份会举行话剧演出,这是学校非常重视的一场活动。杏所在的班级在上个星期决定好了参演人员和各个项目飞负责人,但是杏因为上个星期clio失控而缺席了,等她回来的时候伊藤樱告诉她可以来服装准备组帮忙,原本想问问她演员表的,但是对方似乎是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上个星期的班级会议杏没有参加,所以对于当时的情景一无所知,估计她也有什么需要顾虑的,所以杏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也拿到了一份剧本,这本集思广益最终写成的剧本尚且还缺乏一份旁白,各个故事段落之间还有空隙,她问了湖南夜子这个部分是要做什么。
    啊,这里啊。是留给旁白自由发挥的,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担任旁白……杏你有没有兴趣?你的声音很平静、很温柔,和这个剧本的适配度也很高。如果是你的话这次演出一定会增色不少。
    尽管是半开语气的建议,但是不知不觉中没有人来主动接过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还是落在了她的肩上。这个时候再拿起剧本时杏总觉得心里有些高兴,等到登台演出的那天会由她来补充剧本空缺的部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后的clio。
    本月的社会科考核没有合格,同时因为clio突然失控导致缺席了两场考试,杏不得不在之后重新进行备考,clio的刺痛仍然残留着。她拿起手里的稿纸,空白一片,高高地举起时透过窗户传来的光却能够看到稿纸上有文字的痕迹,仿佛是一场大雨将她所有的心血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实际上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在拟写旁白的台词了,她那样地用力,以至于下面的纸也印上了上一张纸的凹痕,“他看向了这边,温柔地笑着”,不满意,划去,又重新写下了“血橙一样的夕阳映照在他们的身后,他的微笑慢慢从嘴角散开”,划去尾巴,她把胳膊肘支在了桌子上,将最后的“散开”改为了“漾开”,很好,这样就完成了一处,可是通篇的剧本这样冗长,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即将进入暑假,这半年里clio仍然没有好转,时不时仍然会刺痛,她还是没办法好好地做出微笑。
    这些也不重要,杏重新拿起旁边的剧本手稿,把标记的地方重新看了一遍,前后的剧情是男女主角互相对望,那么她应该从女主角的角度去填补这部分的空缺,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构想,却不知不觉将那个模糊的形象和十条老师重合到了一起,心头一紧,她睁开了眼睛——刚才在想什么?她反问着自己。
    “杏さん,这么晚了还没有走吗?”教室的门被打开了。临近暑假,十条老师也脱掉了外套,春天的时候她还经常能看到他穿着那件工作西装,脱掉了这层外衣总觉得他和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差距。
    “还很早。刚刚结束休业式,所以在教室里再待一会儿。”杏向他挥了挥手,并没有遮掩桌上的东西。他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桌子前,拿起其中一个揪成一团的废纸,少女的字迹仿佛在笨拙地模仿着情书的絮语。他笑了起来:“杏さん是要写给谁情书吗?”
    “唔,没有这回事。是这个——”她拍了拍放在她腿上的剧本示意道,“下学期要进行话剧演出,我要负责旁白。”
    “是吗。老师记得杏さん已经参与了服装准备工作?这些暑假应该就能完成。”十条老师弯下腰看清了剧本的封面,原本想伸手去拿过来仔细看看,却在要触碰到她膝盖时停下了手,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个举动可能会引发误会,他又问了一遍,“老师可以看看这个吗?”
    “当然。”杏从自己的腿上拿了起来递过去,她抬起头看着他,自从春天的跟踪事件之后她变得能够和家人以外的异性对视了,多亏了十条老师——她是这样想的。他微笑着道谢,拉开了前面学生的椅子坐在了她对面,快要落到肩上的头发被轻轻抚开,耐心地看着这出剧本——果然和刚才的幻想重合了。
    杏下意识把手放在了脖子上,clio一切正常,痛苦的来源是心脏,呼吸有些不规律,但是没有吃药的必要,她像是测试声带一样咳了两声,随后向他介绍了起来:“剧本的名字是落日恋人,女主角是曾根同学,然后男主角是由别的班出一位同学。因为曾根同学身体不好,难得能参加学校的活动,所以想让她尽情享受一下氛围,毕竟明年就要毕业了。”
    十条老师没有提出异议,她继续说了下去:“……然后因为举行班会的时候我生病没有来,于是湖南同学对我说希望能把写旁白这份工作交给我……但是我还没有想到应该写什么,还很苦恼。”
    她听到了对方的应声,气氛沉默了许久,只剩下剧本翻页的声音,十条老师简单地翻阅了前篇中篇和后篇的开头和结尾,看样子是大约摸清楚了故事框架,他的视线终于看了过来,用着赞赏的语气说道:“原来如此。很厉害的剧本,老师也很期待大家的演出。”
    “……有种老师曾经当过演员的感觉。”
    “是吗?呵呵,或许在以前确实有过。老师也是经历过职场上的种种的,话说起来……”他把剧本放在了她的桌子上,淡淡地问道,“杏さん没有想过当女主角吗?抱歉,没有对大家的决议说三道四的意思,只是觉得杏さん不能参与其中很可惜,如果可以的话老师也很想看到杏さん站上舞台。”
    女主角。这个名词从她的心上略过,她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也没办法做到啊……老师你应该很清楚,我的clio还有问题,而且,您不是给我的社会科考核给了E的评价吗,那现在的我一定还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表达情绪。”
    十条老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用着抱歉的语气说道:“啊……抱歉,还让杏さん你不得不重新提交一份学习报告。不过老师当时布置的报告主题应该是‘一天’,将某一天里自己与clio和谐相处的经历写下来就可以了。你为什么写的是……跟踪报告?具体来说,你写的是跟踪老师的那一天吧。”
    她迟钝地点了点头:“因为那一天我的clio很平静……我想那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日子。”
    “这样可不好……杏さん……”十条老师叹了一口气,“……不过要帮助学生适应clio也是老师的工作。如果杏さん有什么困难可以再联络,接下来学校要清场了,我等也快点离开这里好了。”
    十条老师走到了门外等她出来,看样子是被分配到负责清空本楼层,杏快速地抽出书包把剧本和她那写不完的稿纸一起塞了进去,焦躁中撞了一下桌子,桌子立刻偏移了原来的位置,她又不得不转身将它扶正,再转身的时候她看到十条老师有些担心地看了过来,她拍拍裙摆走到了门口。
    “还好吗?”
    “没关系,有点着急了。”
    “那就好。”
    十条老师锁上了门,输入了他的工号做了最后的确认,教室内的清扫工作正式开始了。他们从一间一间的空教室旁走过,杏总是出于好奇心从窗户窥去,黑板上还残留着一些板书,其中一间教室的黑板上是十条老师的字迹——不知道为什么十条老师在这里临时授课的不仅仅是社会科,如果有别的老师来不了了他也会接任。她停了下来拿起手机拍了下来,仔细地想去看清十条老师写的字,可惜这间教室的自动清洁已经启动了,黑板上只留下了一个片段:世間は、空しきものと、
    前面的脚步声停住了,杏想把手机放进书包却因为挂件缠上了书包带又浪费了一点时间,她跟了上去,十条老师才继续走,直到走廊中段的楼梯,盘旋而下。
    “接下来要到第二学期才能见到十条老师了。”
    “啊,是这样的。不过说不定会在城市的某个地方遇到。”
    “老师不去旅行吗?”
    “目前没有这个打算。如果去的话会给杏さん带伴手礼的。”
    “哦……”她轻轻地应道,“今天老师家的点心是芒果布丁吗?”
    “……是椎名告诉你的吧?”
    “嗯。昨天在超市里遇到了,顺便一提今天我吃椰子冻糯米。”
    “真好。老师也挺期待下午茶的时间。”
    “那、那个……”终于走到了校门口,杏轻轻扯住了他的衣服,“老师……我是说如果、如果老师暑假一直在这里的话……我可以去找你吗?”
    他有些意外,嘴角欲言又止最后微笑着从她手里把衣服抽了出来:“当然可以。如果老师可以帮上忙的话,请你不要客气。”
    她松了一口气挥手目送着十条老师穿过了马路,很快被人潮覆盖了踪迹。今年暑假还可以看到十条老师,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承诺,手指放在clio上依然平静。

    *

    杏是在转学来的第一年遇到的椎名Niki,初来乍到的杏想尽快融入集体,于是在校园论坛上检索着大家常去的地方希望能够加入话题,虽说是转学,但是其实这里是先前弟弟所在的学校,因为一些原因两个人不得不作为交换生去对方的学校。最初大家对她的印象是“圣的姐姐”,因为长相相似,其他人与之交流的过程中时不时会流露出对待圣的态度,一不小心就会说起她不知道的事情。
    我记得那边有家茶餐厅很受欢迎来着,姐姐你可以先从那里开始。
    最后还是得到了圣的帮助,圣告诉她自己以前常去的茶餐厅,虽然最近没去了,但是那家店的论坛里还能看到评价,听说老班雇佣了新的厨师,菜品也有了更新,如果她有空的话可以替他去试一下。杏靠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很难想象明明是姐弟,圣似乎比她更快地融入了环境。
    姐姐你如果有所顾虑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圣仍然不放心她提出过建议,但是她回绝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交换的情况还继续麻烦弟弟了,自己作为姐姐应该更有成熟的形象。于是在某个有“25时”的日子的下午杏独自前往了名为“月之木樨”的茶餐厅。
    L63区距离她所居住的J64区并不算太远,过了天桥又按照导航走了不多久就是了。她远远地就看到月之木樨的门口有很多和她年龄相近的高中生,其中惹人注目的是一个扎着低马尾的男人,和他身上的围裙给人的安心感相反的是他身上戴的金首饰,杏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绿化带旁边,看着那边的学生和那个人合照,尽管只是瞥了一眼,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会让人产生亲近的脸——如果能够忽略他身上的服饰的话。她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躲在了灌木丛后面再次检索着关于这家店的消息。据说这家店雇佣了刚解冻不久的人类样本,为了推进旧人类融入社会的计划所以许多店铺放宽了应聘条件。不过说到底旧人类和新人类有什么区别杏还是不明白,据说他们会更加使用人类的该有的本能,比如情绪表达、语言理解,而新人类已经在进化的过程中失去了这些人类特质。
    她感觉耳朵痒痒的,一抬头发现是一张被撕掉的宣传单卷进了灌木丛里,她把那张脏兮兮的纸扯了下来,展开一看,其中的内容是主张停止旧人类解冻计划让这些人类样本重新回到冷冻库里,新人类的社会只需要提取一部分clio需要的信息源就足够了。
    “啊呀,小姐姐你为什么躲在这里呢?”正当她严肃地阅读着宣传单上的字时上方突然暗了下来,接着是一根马尾辫出现在了视野里她吓得向后跌了下去,对方却似乎完全没关心这件事而是皱着眉拿起了她掉在地上的纸,“啊啊……又是这种事。被当成虫子真让人不舒服,明明把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就是所谓的‘新人类’吧。”
    杏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奶油味还有烤面包的香味,他把这张纸揉成了一团丢给了在街道上巡视的清扫AI。终于视线看向了她:“刚才我就看到你了,为什么不过来呢?是想来月之木樨吃点什么吧?”
    “我!我、我要回去了!”对方的手要碰到她时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地对他说道,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书包的带子,“我、我还是下次、再、来!”
    “今天很忙吗?啊……说起来没见过你的制服。对了,请稍等一下。”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制服随后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点缀着木樨的玻璃纸的糖果袋,“请把手伸出来。”
    她还是把手伸了出来,两只手并在一起,那只糖果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手心里。“这个是给你的,月之木樨的赠品,是我自己做的呢。我的朋友也给了意见,要是觉得好吃的话那个家伙也会高兴的。”
    “谢谢您。”
    “下次有空来吃点什么啊。我是这里的主厨椎名Niki。”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面粉露出了被衬衫褶皱遮挡住的名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他特意地用食指指着那四个字。
    杏鞠了一躬转身逃走了。那天有“25时”,所以六点钟回到家也不算晚,她解开玻璃纸慢慢品尝着糖果,咖啡巧克力在舌尖融化中间竟然是红豆的流心。她慢慢回想着,想起来那个人的眼睛和自己一样是蓝色的。
    之后因为clio失控和新学期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很久没再去月之木樨,有一天圣对她说,月之木樨的椎名主厨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该怎么说呢,没有以前那种轻浮气了,听说是请假没来的那几天去解冻中心完成了最后的解冻。你不去看看吗?我上次去的时候他还问起了我认不认识那天过来的女孩子,听他的描述我就知道是你。
    你……你不要总是抓着这种小事来捉弄姐姐。杏敲了敲正在笑的圣,不知不觉中交换过去的圣露出的笑容更多了,他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clio有异常,他比自己更像个人类。
    最后杏还是在圣的陪同下去了几次月之木樨,之后才慢慢习惯自己一个人来。看到他时就和圣说的一样,那些金首饰和浮夸的衣服已经都换掉了,普通的卫衣,耳朵上的耳洞也在摘掉耳环之后闭合了。他比他们年长不少却完全没有年长者的威严,总是热情地加入他们的话题,他似乎很喜欢听大家讲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情。杏也下意识地将这里当做了可以倾诉的存在,她向椎名Niki展示自己的clio时对方却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
    “其实我也一直不太了解我的那位朋友。”椎名Niki端上了她点的招牌蜂蜜蛋糕,拿起旁边的蜂蜜长嘴壶淋了下去,完成了这最后一步才推到她面前,今天她选择了吧台前的位置,“嗯——旧人类和新人类到底有什么区别我也不太懂啊,不过那个东西很痛吧?我呀不喜欢痛苦的东西,因为疼痛不是会让人没办法好好品尝食物了吗?我不喜欢那样。”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出痛苦的表情。杏也把手放在了隐隐作痛的位置,她的clio仍然不顺从她的心意。
    “我也不明白。这段时间也是,社会科的考核差点没通过。”
    “啊哈哈我的朋友也是最近在苦恼呢,也是事业上有些不顺利。他总是很认真,和我不一样呢,我对数据啊文书啊之类的完全应付不来,像这样思考如何去处理食材才比较适合我。”
    “椎名さん的朋友也是人类样本吗?抱歉……应该说是旧人类。”
    “没关系啦,用哪个称呼都可以。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个,不过那个人可能会介意。”椎名Niki从操作台上切了一块面包下来,现在月之木樨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所以他也开始吃了起来,“是的。他要比我早醒过来,也是多亏了他我才能像这样每天都能吃到东西。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只是能够吃到东西就说是救命恩人……”
    “啊!他也说了一样的话!”椎名Niki笑了起来,“我好不容易完成解冻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个家里做了什么,但是那个人呀却没有把我赶出去,搞不好其实是容易寂寞的人呢。不好,说这种话他可能会生气的。”
    杏一边搅动着手边的红茶一边看着趴在吧台上的主厨流露的丰富情绪:“椎名さん……”
    “怎么了?”
    “椎名さん总是很自然地表露着自己的情绪。我的话……在这方面有些困难。”
    “是指性格内向吗?我是觉得性格内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啦。”
    “不是的。是我的clio……它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表露情绪。如果是内向的人,那么clio也会听从内心做出内向的情绪反馈,但是我的clio总是没办法处理我的情绪。或许在椎名さん看来现在的我只是情绪稳定没有表情,但是其实现在很痛……如果可以的话应该会掉眼泪。”杏抬起手摸了摸干涩的眼睛,没有丝毫悲伤,语气也和平时一样平缓。
    “诶……是这样啊……”椎名Niki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把身体探出台子看着她,蓝色的眼睛彼此对视时,他笑了出来,“如果处理不了那就不处理好了。我觉得现在的杏姐姐也很可爱哦。”
    “唔、谢谢。”杏低下头迅速地吃完了蛋糕离开了月之木樨。
    椎名Niki是温柔的人,因为他不是学校里的谁也不是她的家人,所以才会轻易地对他说出来。原本想从真正的人类身上学习点什么,但是她却忘记了对于真正的人类来说情绪和沟通就和呼吸一样普遍,根本没有教授的可能性。大概对于十条老师来说也是如此。不想被老师当成麻烦的学生,但是自己无论如何却也做不到。她辗转反侧,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说出来。坐在地上仰靠在床边时她忍不住抬手捋了捋头发,被他触摸过的头发似乎也残留了蜂蜜的味道。
    巧合发生在了某个周末,杏去商业街购买经常会吃带有蜜蜂图标的切片面包,从面包房里走出来时她看到椎名Niki正站在一个结算机器前手忙脚乱着,地上已经堆了不少购物袋,其中一个里面装着空心菜和莴苣,她走了过去。
    “是椎名さん吗?”
    “呐哈哈……晚上好呀,杏。”椎名Niki热情地和她打了招呼,“抱歉啊,今天不是我值班所以身上没带糖果。”
    “我又不是小孩子。”杏走了过去替他在操作面板上完成了手续,“唔好了,这些东西已经付款完成了。”
    “唔哇,谢谢你啦,姐姐。”椎名Niki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因为看到这边有有趣的东西所以就跑了过来,这是我打算送给朋友的礼物。算是感谢他一直以来照顾我……”
    正当她看着椎名Niki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枥木制八音盒时从他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椎名,不要突然从HiMERU的视线里走开,你……”声音的主人也在看过来的时候愣住了。
    “啊,这边这边!HiMERU君,我要结账的时候突然发生些事情,幸好有这位小姐姐帮忙……那个?”椎名Niki站在了原地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两个人。
    杏先开口了,她挥了挥手打了招呼:“……晚上好,十条老师。”
    “啊……是、是杏さん……夜安。”
    十条老师的名字是?

    *

    今天是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在和十条老师告别之后杏准备再次前往L63区的月之木樨,但是当她走到天桥上时打消了这个想法。天桥的下面是金木樨之海,这片宽阔的海域肆意地流淌在城市里,这座双向天桥的另一边是通往K74区,金木樨之海的分流隔断了L63区和L64区,所以如果要从L63区到L64区就不得不先从L63区通过天桥到J64区,然后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到L64。
    杏站在天桥上这样想到。当她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时颈后的clio安静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暑假期间她会把下学期的话剧剧本的旁白写完,为了取材她才打算在天桥上多呆一会儿看着落日慢慢沉入金木樨之海。
    十条老师说暑假有机会还会再见面,为什么不能像椎名さん一定会出现在月之木樨一样对她说自己一定会在哪里呢。第一学期结束了,和十条老师相处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她的clio只有在和十条老师相处的时候变得格外听话,明明难以言喻,呼吸都会变得粗糙,但是clio却安静地像一根血管静置在皮肤下。杏提前看了结尾,尾声是男女主角站在天桥上,夕阳西沉,他们对彼此说了“我爱你”。第一次看到这个结尾时她问伊藤樱为什么会写这样的结局,她说结局是戏剧部的成员定的,大概是参考了一些经典剧本。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了这个话题。
    杏看了好几遍也看不出来为什么会说出“我爱你”这句话。幸好自己没有被选为女主角,否则自己一定不知道该如何演绎这个场景。
    在昨天杏又作为学生代表去医院探望曾根星罗,顺便将剧本带给了她,她坐在病床上很高兴地看着这本为她创作的剧本。时间缓慢地流淌着,杏坐在病房里看着她从开头一直看到结尾,到了结尾处增根星罗哭了出来,她赶紧从包里拿出手帕递给她。
    曾根同学很能理解女主角的想法吗?
    不能算是完全理解,但是可以共情。
    曾根同学可以告诉我吗?
    咦?杏同学这么迫切……呀靠太近了。很让人不好意思的。我也只能简单地说点——如果当时站在天桥上的人是我的话,心脏一定跳得很快,呼吸也不规律,不知道该说什么,发声的能力也忘记了。仅仅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着那个人……会想着“这大概就是恋爱吧。我正在喜欢着眼前的这个人啊”这样的。
    没办法说话,身体僵硬,这些不是clio的故障吗?
    诶?嗯——我该怎么和杏同学解释呢。如果杏同学能亲身体会一下大概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所说的东西和clio故障是不同的东西,不过确实和杏同学说的一样,它们很类似。
    杏站在天桥上,夕阳被一层一层的云霞割裂,空气里弥漫着奇幻的香味。金红色的光扭曲了视界,让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如同从果酱罐子里挖出来的蜜饯一样。如果、是说如果,如果确实有那样一个人站在那里的话,会是谁?杏闭上了眼睛,空气里弥漫的芳香慢慢钻入了颅腔,风在她的手上、耳旁,然后夹杂了心跳。那个人是——
    “杏——你怎么在那里呀——”
    突然的呼唤打断了她的走神,她转过身看到了站在另一座天桥上的椎名Niki,他正努力地向她挥着手,他手里的袋子露出了围裙的绑带看样子是下班了。
    “椎名さん——午安——”杏小跑到了另一边的护栏前抬起双臂在空中挥了挥。椎名往这边靠了过来,两座天桥中间间隔着五六米。下面是金木樨之海,有观光船缓缓游过,一阵喧闹。
    “午安。不过现在也不能算是中午了,我正打算回去吃饭啦。杏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今天应该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吧,我听HiMERU君说的。”
    “嗯,稍微有点事情,所以现在才要回去。十条老师已经回去了吗?”
    “当然啊,HiMERU君刚才还发消息给我说今天的晚饭他已经在准备了。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对吧?这两天在茶餐厅里听到客人们在讨论‘裂月’的事情呢,好像会和下一次的‘25时’在同一天,真好啊,我还没见过这个东西,不知道HiMERU君会不会一起去。”
    “十条老师对这个感兴趣?”
    “不知道诶。不过要是我提议去的话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啊,那么杏要不要一起去?”
    “我要去。”觉得这样的发言又太直接了,她马上补充道,“今年和家人的旅行计划很早,所以会在‘裂月’之前就回来了。”
    “呜哇!我知道啦,真是爽快地答应了呢。好,我会做好夜宵到时候联系吧。”椎名Niki又向她挥了挥手,“早点回去吧,杏。太阳也已经快下山了。”
    “好的,再见。椎名さん。”
    书包跨在肩上太麻烦了,她看着椎名Niki走远了之后把它抱紧在胸前跑下了天桥。“裂月”的日子要好好查一下,如果顺利的话就能在暑假看到十条老师了。

    *

    晚饭是HiMERU负责做的洋葱炖牛肉,冰箱里没有土豆了,小葱也没有了,椎名Niki在回来的路上才想起来这件事但是回家时HiMERU已经布置好客厅了,他开门的时候刚好HiMERU从厨房里出来端出了最后要上的蔬菜汤。HiMERU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示意他把工作用的围裙放进洗衣机里先吃好饭再说。
    “虽然做饭很让人开心,不过吃别人做的饭我也喜欢。呐哈哈哈,HiMERU君切洋葱时也会觉得辣吗?我还没见过HiMERU君流眼泪的样子呢。”椎名Niki坐在他的对面,时不时瞥向正襟危坐的HiMERU,他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些泛红。
    “HiMERU又不是机器人当然有泪腺。”
    “唔……HiMERU君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我今天买了土豆回来哦,等晚上我做夜宵来尝尝吧。”
    “晚上还要吃吗?”
    “这不是当然的嘛!人饿了就会吃饭,既然要吃饭当然应该吃点好吃的东西。我想想啊……冰箱里应该还有之前剩下的意大利面肉酱和芝士。”
    “不要再说了。HiMERU光是听就觉得饱了。”
    晚上的厨房全权交给了椎名Niki,HiMERU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完善本学期的教学报告,这份报告要在今晚十二点之前提交。其中有对学生写评语的部分,HiMERU一边回想着班上的学生一边编写这这一条。
    今天是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因为还没有招募到新的社会科老师,所以下学期也仍然是由他授课。不过HiMERU并没有打算在这个岗位上工作太久,他已经开始物色新的城市了,据说靠近原北美的地方出现了旧人类的生活痕迹,或许是在之前的世纪中隐匿于人世的城镇随着地壳变动被现有的文明发现了,为了避免被冰冻所以迁移到了别的地方,如果到了那里或许能够看到和他们一样的人留下的讯息。
    这件事姑且不提。距离十二点还有四个小时,HiMERU完成了教学报告,发送完毕,接下来他有时间可以看之前买的小说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下个学期要上演的话剧,那场班级会议是在HiMERU授课完之后开的,所以他需要留下来看着她们开完。期间的流程并没有人过问他,他也只是坐在那里等待结束。教室的中间有一个空位置,他记得那个学生的名字,杏没有来,看来clio的排异反应又严重了。
    待他离开教室不久,从背后被一个学生叫住了,对方递来了一本剧本,对他说,这是下学期要演出的话剧,因为人手不够了,所以希望十条老师可以担任旁白,我们这边也会出一位学生帮忙的,但是只有一个人的话任务太重了,这出话剧持续的时间也很长……所以希望十条老师可以担任旁白,您也不需要上场,只需要在幕后对着麦克风读就可以了。
    没有拒绝的理由,身为老师也没有拒绝学生的余地,所以他接下了。当他回到办公室翻开时发现旁白的部分都是空白的,会不会是硬刷错误了,他又找到了那个学生。对方却说,旁白的部分希望由十条老师完成,作者本人也希望能听听十条老师的看法。
    没有办法,这本剧本被他带了回来。《落日恋人》的剧本通篇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仅仅是一些稀松平常的生活片段,最后男女主角在天桥上互通了心意。与其说是日久生情,倒不如说是一开始就一见钟情了。HiMERU翻阅剧本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这样的故事似乎不管在哪个时代都能打动人心。这出话剧也很适合在第二学期的年终典礼上表演。
    “没想到HiMERU君你被拜托了这样的工作啊,很辛苦吧。”椎名Niki还是端了夜宵进来,他事先敲了敲门得到应答之后才走进来,他看着HiMERU摊在桌上的剧本已经写了不少字了,HiMERU的字迹和印刷体有些区别,椎名Niki只是瞥了一眼没有细看,他说他耐不下心看这么多字,所以只要听HiMERU说说就可以了。
    “毕竟是老师。这件事对于HiMERU来说也没有什么困难的。”
    “我正在试做新品,趁着尝味的功夫休息一下吧。”
    “谢谢。既然是椎名的作品,那么一定很优秀。”
    HiMERU将笔夹进了剧本,又把剧本合上放到了一旁。桌子空了一片,椎名Niki把盘子放了下来,又顺手牵了一把椅子进来。椎名Niki所尝试的新品,是指用土豆代替面粉所做的派,不管怎么看都是高热量的食物。HiMERU只是浅尝了几口剩下的稍稍一推脱就全都进了椎名Niki的肚子里。自从解冻以来椎名Niki食欲大增,而且因为胃病被治好了,所以相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地吃了起来。
    HiMERU君你不知道啊,你不见了以后的那些年里我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到了不得不住院的地步时已经几乎没办法进食了,你不知道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有多么多么痛苦,当时也没有想过还能再醒来,只是觉得既然不能吃那么人生也没有意义了。没想到在23世纪能重新获得健康,我可不能亏待自己了。
    他这样说了之后HiMERU也不再制止他。椎名能像以前一样觉得东西好吃,不断吃到好吃的东西,这样也就足够了。本来对于23世纪来说他们就是外来入侵的物种,如果连生活的快乐都被剥夺,那也太残忍了。
    “今天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她了。”吃完了最后一口的椎名Niki满意地抽了一张纸擦嘴,“是在天桥上。我去K74区录入信息的时候看到她的,她站在那里发呆,总觉得如果不喊她一声就会跟随着幻想里的人掉下去了。”
    “是吗。看样子她确实很困扰,这个剧本。”HiMERU用食指敲了敲剧本,“本来以为女高中生应该对这个话题很热情,不过对于clio排异的杏さん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她在茶餐厅和我聊天的时候也会提起clio,要是我也能感同身受的话就好了。她那个样子让人觉得很可怜,如果clio一直处于排异状态是不是就没办法喜欢上谁了?”
    “那么椎名你喜欢上她了吗?”HiMERU笑着调侃道。手边是咖啡,他端起来抿了一口。
    “我是很喜欢。”椎名Niki继续坐在了他旁边,饶有兴致地把那本剧本拿了过来,“因为很可爱很真诚不是吗,总是会夸我做的菜好吃,每次也都会吃完,连烦心事都会没有戒备心地说出来……真可爱。”
    “不过,爱情是秘方,我只需要一点就够了。”椎名Niki看了他做标记的几页,最后还是没办法看完全部苦笑着放回了桌子上。
    “这是从店里学到的宣传词吗?”
    “不愧是HiMERU君,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因为这个不像是椎名你会说的话。”
    椎名Niki打了个哈气起身有些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HiMERU的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模糊地说着:“不过,我既不是她的老师,也不是她的家人。如果交往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能够喜欢上谁,这是作为旧人类的我们所拥有的能力吧。你觉得呢,HiMERU君。唔哈……如果她的clio没办法处理情绪,那么只需要对方来处理就好了……”
    “……快去睡吧椎名。趴在HiMERU的房门上HiMERU要怎么关门呢。”
    “唔……晚安,HiMERU君。再不睡……肚子又要……饿了……”
    HiMERU看着他头重脚轻地走向了对面的房间,左手抬了几次才搭在门把手上,滑进去,关上,夜晚安静了下来。
    会喜欢上吗?HiMERU叹了一口气。

    *

    “裂月”是一种始于23世纪的自然现象,由于夜间夏天大气层急剧降温导致冷空气升华成冰晶,同时因为空气中的杂质导致冰晶透明度很低,在大气层中形成了镜面,而从地面观察的时候由于空气中悬浮多个镜面导致月亮看起来四分五裂。“裂月”一般出现在深夜,在第二天早上五点前后由于太阳升起空气加热,冰晶会融化成水下落。
    杏被疼痛感唤醒没有再睡下去,她起身坐在了窗台旁边,外面的阳台连通到弟弟的房间,弟弟的房间是落地窗,她这边的是窗台,再往前退几年的时候两个人一旦吵架就会互相不理睬,她坐在窗台边时会看到一只手从墙边探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也就过去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和clio相处非常和睦,就像是自己的第二颗心脏一样。
    今晚的月亮很暗很暗,像是被涂抹上了一层灰烬,惨淡地盛开在那里。房间的冷气温度并没有设置很低,但是她一抹胸口却在渗着冷汗,颈后的clio已经疼痛到麻痹了神经,让她忘记了疼痛的感觉。七月份和家人一起去了外面旅行,整整一个月都在外面,心不在焉,她牵着圣的手在礼品店里挑选伴手礼,圣问她有什么特别要送的人吗,总觉得你很认真。杏歪着头问他,那你有什么特别相送的人吗。圣咂了咂嘴用食指轻轻勾出了货架上的一串挂件,是蓝色的风信子。我想把这个送给你,之前你又在念叨过吧,为什么学校花架上自己的花一直没有开。我说可能是姐姐你投入的爱实在太多了反而不敢开了。
    杏摊开手心收下了这串风信子,她转身继续认真地挑选,选了一对手链送给他。圣的身上总是单一的色调,这串手链应该很配。圣笑了起来,她不知道圣是不是只和家里人相处的时候才这样笑,但是看到弟弟的笑容她觉得clio的事情也没那么重要了。
    “你这么晚了还没睡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圣从隔壁房间里醒了过来,她没有锁门,所以圣就站在门口,他的手上还拿着水杯,“晚上妈妈烧的茄子太咸了,当时吃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结果睡了一半被渴醒了,早知道当时就不逞强了。”
    “稍微有点睡不着。在想明天的事情。”
    “……哦,是要和社会科的老师去观察‘裂月’来着?我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圣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他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那么困倦,“杏……我一直想问你。交换之后你变得快乐了吗?”
    杏坐在窗台上看着他,今晚的月亮很暗很暗,像是中了沉睡的魔咒一样,她看不清那双和她一样的蓝眼睛,她低低的回应着:“……当然。现在的我,很幸福。但是……很抱歉,因为我、你才不得不交换过去。那边还好吗……我是说……大家。”
    “很好。”圣点了点头,接着仰头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还是和以前一样。呼……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需要我帮你拿止痛药吗?”
    “不用了。晚安。”
    圣点了点头慢慢地从门边消失了,她看着他走进厨房放好杯子,接着再次从她的门前走过,她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灰白色的月亮模糊不清,杏感觉到自己的心率慢慢平静下来了又重新回到了床上。醒来之后就是要准备去观察“裂月”的日子了,这个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毕竟每年夏天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有,但是对于21世纪的人来说这是闻所未闻的。
    “裂月”的最佳观察时间是晚上十点钟往后,前不久才出门旅行过一段时间,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她又怎么都睡不好,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椎名Niki给她发了消息,是晚上吃的便当的照片,他已经在准备了。杏慢慢悠悠地给他回复了一个表情贴图接着坐起来开始挑选晚上见面要穿的衣服,她原本想选那条旅行期间穿的白色连衣裙,但是晚上气温会有点冷,于是还是选择了最能代表自己身份的学生制服,高中的学生制服是水手服,杏很喜欢这件。
    晚上她拎上了帆布包出门了,和十条老师他们约定的地点是在湖心公园,再准确点来说就是金木樨之海上的一座人工岛,据说那里原本也是城市的一部分,因为海平面上升所以被淹掉了,后来进行了人工填埋改造成了公园。杏走到那里的时候通往湖心公园的桥上已经有了一些人,大概也是来看“裂月”的,其中人类样本的占比更多——出于某种直觉,杏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人类样本和他们的区别。
    她看到了十条老师站在桥上等她,他往这边招了招手,她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晚上好,十条老师。”
    “晚上好。”十条老师伸出手似乎要帮她拿那个因为一时上头而准备太充足的便当,他微笑着看着她。
    “呃、不用了。我自己拎就好了。”杏避开了他的手,悄悄地向他身旁靠近了一点。因为是小跑着上了桥现在还有些喘气,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呼吸声太响。
    “没想到杏さん穿的是学生制服,本来以为能看到杏さん穿其他衣服。”十条老师轻轻地说了出来,随后他松了一口气似的,“不过幸好杏さん还和平时一样,不然老师还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走吧,椎名在那里等着了。”
    杏点了点头,避免被人群推搡而几乎贴在了十条老师的身旁。靠近湖泊的环形人行道旁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椎名Niki正坐在长椅上手里已经在吃了,他站起来把食物咽下去,高高地举起双手生怕他们错过了这边。她听到十条老师笑了出来。他们走到了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椎名Niki已经和这里的其他观光客打好了关系,有人甚至支了烧烤架请他过来帮忙,所以没寒暄几句椎名Niki就从这边被唤走了。
    她坐了下来,就在十条老师的旁边。十条老师没有翻阅手机,大概是觉得这样不礼貌,所以只是坐在那里抬头看了看天空又把视线收了回来。他露出了些许疲倦的神情,杏想起来椎名Niki对她提起过十条老师身兼数职,但是除了代课老师之外并不知道他还做什么工作,她坐在长椅的一旁忍不住看着他,金色的眼睛视线慢慢从空中沉了下来,忽明忽灭,如同月蚀一样。周围是炭火和喧嚣,可是她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HiMERU……要稍微休息一下……请待会儿把HiMERU叫醒……”
    “好、好的。”
    这是杏第一次听到十条老师说出那个椎名Niki一直对他的称呼,那个应该是十条老师的名字,十条老师的说话方式一直都很奇怪,并不说“我”而是自称“老师”,杏一直很想知道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十条老师是怎样说话的。他是不是忘记了坐在身边的人是杏而不是椎名Niki才下意识地放松了神经说出了自己常用的称呼,杏把撑在长椅上的手收了回来,身体偏倚在了长椅的扶手上。待会儿……要记得把十条老师叫醒。
    杏记得春天刚刚开始的时候,学校在花园里安排了花架,是一项学校设置的社会科作业,需要在在校期间进行一次植物培养并写下实践报告。这种事情小学的时候做过不少,她不明白为什么上了高中还需要继续做这种事,杏选择了水培植物,在这其中又选择了风信子。大概是五月份的时候她趁着午休的时候去花架看看情况,她的玻璃瓶里仍然一片安静,灰褐色的球茎只有拇指大小的芽,在她上面一层的绿萝已经垂下了叶子几乎在她的风信子上方形成了一道绿荫,该不会是因为其他的植物长得太快才被遮住了光呢,她小心地把玻璃瓶拿了下来,放在了花架前的玻璃长椅上——这是玻璃艺术部某位学姐的作品,据说也是因为有了她做的玻璃展品才打造了这个花园。
    春天的即将进入尾声,如果现在风信子能够抽芽,应该能在下学期回来时候看到开花。她把风信子放在她的旁边,玻璃长椅上刚好能够晒到太阳。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翻书的声音,一抬头看了对面普通的长椅上的是十条老师,似乎是在备课,对于杏来说这个时代还能看到有人热衷于通过手写的方式备课是很稀奇的事情。十条老师很专注,没有向她这边说话,几乎是心照不宣,她也安静了下来坐在对面。
    五月的天气很好,六月可能会有梅雨,但是或许也没有,23世纪的天气已经没办法按照往常的算法来预测了。
    今天天气很好,但是杏さん坐在那里不会冷吗?十条老师合上了教科书看向了这边,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身旁还有一个便当盒,她确实没有见过十条老师和谁关系很好,与其说是不受欢迎不如说是在故意保持距离。
    她摇了摇头。十条老师已经备课完了吗?
    嗯,下午要去另一个班级上国文,所以提前看一下。
    十条老师似乎能教授很多学科……唔,难道说老师在21世纪的时候是天才吗。
    呵呵,能被学生这样夸奖很让人高兴呢。不过老师在那个时代也没什么特别的……唔,不过说不定真的和杏さん说的一样。那个时候的老师似乎能够看穿别人心思呢。
    好厉害……
    开玩笑的?要是杏さん当真了可就糟糕了。不过,虽说是五月份,但是天气还没有很热,现在还是春天。
    她看到十条老师站起身拿起了放在旁边的外套叠好放在了她旁边。
    玻璃制的椅子应该还很冷吧?不介意的话请用。下午的课要开始了,祝你下午愉快,老师就先离开了。
    好、好的,老师再见。
    那个时候十条老师从庭院的电梯离开了,她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就把风信子放回了花架上,拿起十条老师的衣服回去了。十条老师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为什么一直没有出声呢,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没有失礼的举动,应该也没有自言自语……希望如此。
    不知不觉环形护栏的周围聚集了好些人,似乎是“裂月”要开始了,天空中隐隐有一些炸裂的声音,应该是镜面形成的过程,她赶紧一边膝盖支在长椅上起身靠过去,拍了拍十条老师的肩膀。
    “十条老师、十、十条老师……唔。”
    她叫了两声,对方睁开了眼睛,没有预料中的睡眼惺忪,她忍不住产生了一个想法,十条老师是为了避免和她说话才装睡的。她抿住了嘴出不了声,明明应该愤怒或者难过,但是颈后的clio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她对此产生了一种恍惚的、从未有过的概念。然而这种时候偏偏脑海里还想起了那个等待她补完的剧本——那个剧本她后来查过资料,是根据一部21世纪的电影改编的。她看着电影海报总觉得很眼熟,想起来是那天她跟踪十条老师时,对方声称是A片的东西,当时因为吓了一跳,所以回家之后努力把那件事从脑海里抹消掉了。
    十条老师突然撩起了她垂下来的蹭到他身上的头发,撑住扶手想要恢复坐姿,杏却一时间僵住了身体没能拉开空间,对方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天空慢慢变得明亮起来,由于镜面反射让夜晚恍如曙光降临,明明此时月亮正在分崩离析。
    她看着十条老师的脸……总觉得是在那部电影里看到过的。她不确定,因为演员表上并没有十条的姓氏,也没有椎名Niki所说的“HiMERU”。十条老师……为什么不告诉我名字呢。Clio没有任何反应,明明昨天晚上自己一个人怎么都无法入眠,为什么现在却这样安静。
    “喂——杏姐姐,这边好像视野更好一点。HiMERU君也一起过来吧!”
    从护栏旁传来了呼唤声,杏猛地一回头看到了靠在护栏旁的椎名Niki,他招了招手。
    “唔。”
    “椎名在叫了。你先过去吧,杏さん。”十条老师的声音清晰得像是照应出月亮碎片的湖面一样。
    杏像是被触动了某根弦猛地站了起来,转过身跑了过去。

    *

    “裂月”之后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十条老师,clio从那之后安静了许多,杏时常还是能想起来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看着十条老师,十条老师的眼睛里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害羞,而自己的内心却相反地翻涌着一种情绪,一种迫切的需要命名的情绪,她颈后的clio却对她置之不理,如果那个时候可以,她想要说什么呢……
    开学的时间定在了九月中旬,据说是在此之前城市要进行大型清扫,之前的裂月导致一些未知的病毒降落在了城市里,为了保障安全要进行全面清理,具体时间表已发布。八月剩下的日子里杏每周往返于学校和家里,去学校进行话剧排练,顺便去看她的风信子,她已经遗忘了很久的花。同时剧本的完成也要抓紧时间了,虽然开学推迟到了,但是话剧演出的时间并没有,因为每个年级都会提交三到五个节目单,所以练习场地的租借是按照顺序轮流的。
    暑假并不能在学校里看到十条老师,不知为何她松了一口气。为了完成剧本她把那盘电影反复看了好几遍,一次一次地修改着自己的台词,应该更加贴近女主的心境,应该更加真情流露。
    杏一遍一遍地看着,反复修改着旁白。再后来因为旁白的戏份不多,所以她不需要去学校了,于是她把缝制衣服的布料和风信子一起带回了家。她还和以前一样有时会和弟弟一起出去玩,或者前往月之木樨,椎名Niki开始不怎么提到十条老师了,却好像比以前更热情地招待他们。不明白。但是杏并不讨厌这一点,待在月之木樨的时候心情也会很好。期间她还去过医院一次,也是检查clio,数值比以往更加稳定,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剧本终于修改到了最后一部分,她最初写的就是这部分,她当时写的是:血橙一样的夕阳映照在他们的身后,他的微笑慢慢从嘴角漾开。她划掉了这句,按下了播放键再次观看这部电影的尾声。尾声已经没有台词了,所以只能靠旁白完成点睛之笔,在电影婉转的配乐里,女主角似乎犹豫又坚定地走了过去,镜头给了她的凉鞋,然后是她不安地捻动着手上的戒指,向后退了一步却又坚定地往前走了两步,接着是男主角垂下来的手中拿着的仙客来花束,镜头慢慢上移,他没有微笑而是看着镜头,身后是高耸的建筑群,玻璃闪烁,从中悠然坠落着血橙般的夕阳,风慢慢吹起他的头发,女主角走了过去解开了花束上的缎带,红色的仙客来被他们一把撒向了夕阳溶解的江河。
    要进入片尾曲时她倒带又看了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会注意到别的东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剧本,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最后的镜头,镜头随着坠落的仙客来仰望着天桥,他们在拥吻——回忆着演员表,不管怎么看那个人都是……
    “我……喜欢上了……十条老师。”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杏第一件事用手去触摸颈后的clio,很平静,没有疼痛,那么这份情绪就是clio为她做出的情感输出。心脏跳得很快,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像是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渊海,掌心潮湿且冰冷,就像感冒一样,脸颊发烫。如同放映机出了差错一样,一顿一顿地播放着录像带画面,记忆变成了电影,自己变成了观众,羞耻地幻听着对方的声音,真假参半的印象不忍直视。
    “……是十条老师啊。”说出这句话时不知道是深陷痛苦还是恍然大悟她哭了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初次见面开始,还是跟踪那次,又或者其实在更早之前……在月之木樨里听椎名Niki说起时她就这样想了。完全想不明白,因为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所以才会在得知结果时泣不成声,是只有她没注意到吗?还是说十条老师也知道了这件事。
    杏自疼痛以来第一次在汹涌的情绪中发觉clio如此安静。
    “我想把这支风信子送给老师。”
    九月初还没有开学的时候杏提前回了一趟学校,新学期要重新布置一下茶道部所以她提前和部员聚过了一次,临走的时候她单独去了一趟花架,挂有她名片的花瓶里风信子已经绽开,她小心地把它从架子上拿下来,用袋子装好带了回去。风信子在她的房间里待了两天,她预先知道了两天之后是教职员工回校开会的日子所以在那一天她特意在十条老师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看到她时十条老师吃惊了一下,很快和她打了招呼,随后顺着她的话语看向了她手里的玻璃瓶。悬浮在街道旁的监测AI发出提示音:L64区将在二十分钟进行清洁,请备好雨具。
    “啊,是专门送给老师的吗?谢谢你,很漂亮。杏さん一直以来花了不少心思照顾它呢。”十条老师在听到了提示音之后皱了皱眉四处看了看,街道上的人慢慢散去了。
    “十条老师……我。”
    十条老师打断了她的话:“杏さん有没有回过学校呢?今天老师去各个教室巡视一圈的时候看到了话剧部的学生,似乎是道具组的,毕竟那种大型道具没办法放在家里。”
    “前两天回去过,是和茶道部的大家一起打扫了一下茶室,还准备了点心。樱提议开学之后举办一次秋季茶会,所以我还填了申请单准备开学交到学生会那里。”
    “很好的提议呢,秋天正是美味的日子而且枫叶也很漂亮,学校附近的绿化带里种了不少,刚刚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泛红了。会邀请老师参加吗?”
    “啊会、会的!到时候会申请场地,然后让大家都能来……”
    “那真是太好了,老师还没有见过杏さん在茶道部的样子。”
    “因为老师你总是回去的很早。”
    “嗯……这一点倒是挺遗憾的。不过杏さん偶尔也早点回去怎样?说不定能在路上遇到。”十条老师笑了起来。话题被扯开了,天空中聒噪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杏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仿佛声带正在被蚂蚁啃啮。
    “老师记得……”
    “我对十条老师。”近乎强迫地擅自说了出来,忽略了对方的回避,十条老师停下了话题凝视着她手里的风信子听她继续说了下去,她深呼吸了一次郑重地说道,“我对老师……产生了恋爱层面上的好感。”
    几乎是同时的,从上方淅淅沥沥地淋下了带有消毒水味的混合清洁剂,是刚才监测AI里说到的清扫时间,这件事其实前段时间就已经预告了,杏所住的J64区很早就结束了清扫所以她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真糟糕,只想着该如何找到老师把这件事忘记了。在消毒液的大雨里杏感觉自己冷静了下来,明明在看到老师的时候老师的表情不就很明显了吗,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回避了,故意避开了话题,自己却固执地说了下去。或许对于老师来说保持师生距离才是最好的……但是就在刚刚被打破了。
    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抱紧了小小的玻璃瓶,纤瘦的风信子现在也浸泡在了消毒液里,clio再次僵化,她只觉得四肢冰冷,衣服湿哒哒地黏在了身上,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是站在了原地等着十条老师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走掉了。
    她听到老师轻声说了一句:“本来以为能在清扫开始之前到家的……真糟糕。先去老师家可以吗?”
    十条老师和椎名Niki的家住在L64区的公寓楼里,她忘记了自己怎么过去的了,进去一楼大厅时十条老师似乎还和管理员打了招呼,说着今天没有带伞,加上学校的事有些耽搁了,所以和消毒时间撞上了。她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十条老师的手,进了电梯,她没有看清楼层数,只是过了两三分钟就到了。
    风信子的梗上原本挂着她的铭牌,现在已经被淋湿了,字迹不清。玻璃瓶被十条老师从她怀里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叮咚一声玻璃瓶里似乎落了什么东西,客厅里很昏暗,椎名Niki还没有回来,十条老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等打开了浴室的灯之后把她拉了进来。
    她听到了花洒放水的声音,长筒袜已经湿透了,瓷砖地上不停地迸溅着水花,渐渐地热气蒸腾了起来,十条老师松开了手她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一下子蜷缩在了地上,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名为羞耻心的东西让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生锈的声带每发出一个音节都散发着血腥味,唇齿却愚钝得察觉不到氛围,执拗地继续说了下去。
    “老师……你对我没有产生过好感吗。”
    从上面突然淋下的温水让她措手不及,挣扎地叫喊着,这一次却没有伸出手而是更加寒酸地抱住了自己,刚刚还冰冷的衬衫一下子变得热了起来,和皮肤融为一体,她觉得自己现在和全裸无异。
    “老师!老师!呜、呜呜……十条老师……呜呜呜……”
    “我对老师……”
    她小声地抽泣着,从上方传来了叹气声,慢慢的水源的高度降低到了和她持平,她慢慢睁开眼睛,她看着十条老师蹲了下来把花洒塞进了她的手里,对方的衣服也已经淋湿了,头发上传来了温柔的抚摸,她抬起头看了过去。
    “‘今天突然进行了城市消毒,因为不知道进行测试的是什么药剂,所以让杏さん临时待在了我这边,等雨停了我会负责送令千金回府上’……老师……HiMERU会这样告诉你的父母。”
    “老师……?”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比起失败感更多的是愤怒。
    “一定很冷吧?能冷静下来了吗?”十条老师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不……是如同往常一样忽略了,他继续用着温和的语气说道。
    “你可以在这里清洗一下,泡个热水澡。我会在外面等你,不用着急。椎名要等一会儿才会回来。”


    *

    如果那个时候她沉默下来也就不会那么麻烦了。从学校出来之前HiMERU像往常一样去花架那边看了眼,他注意到挂有她铭牌的玻璃瓶不见了,原本还有些在意但是出了地铁进入L64之后他很快在人群里看到了她,她手里抱着的正是那瓶风信子,HiMERU停下了脚步在那里等了十分钟,他记得今天有城市清扫,今天是轮到L64区了,所以再稍微等一会儿,这样即使她没有放弃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催她回去——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过HiMERU也有自己的打算,HiMERU并不打算在这里待多久,这件事之前也是和椎名Niki商量过的。原本以为短暂工作的地方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学生……是因为椎名吧,他工作的地方是高中生经常去的。
    HiMERU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让人过意不去,HiMERU下意识地碰了一下颈后,还是走了过去。对方就和平时一样和他打了招呼,她开口的时候HiMERU就知道她接下来想讲什么了——之前对她说自己很擅长看穿人心,这件事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是谎话。因为很擅长推理,也很会观察,所以大致可以预判到对方的行动。
    计划和实际总是会有出入的。这件事在21世纪时就体会过了。即便预想过很多,但是当她真的说出口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一句合适的话可以应对她的真心。真糟糕,下雨了。HiMERU拉住她的手把她带了回去。
    HiMERU把花洒放进了她的手里,热水给冰冷的衣服灌入了新鲜血液,他叹了一口气像平时一样对她微笑着。如果能在这里打住也很好,这样就好,拜托你,不要继续说了。但是当他起身时袖子被拉住了,不是娇羞而是近乎于悲戚的声音。
    “……真是奇怪。明明出生于23世纪的我们并没有心,却有人特别要求开设社会科让我们去爱人。老师你说过产生爱的时候左胸腔这里会跳得很快,瞳孔会放大,呼吸会高于普通频率。可是这些反应和人类面对恐惧时也是一样的,到底爱和恐惧有什么区别。”
    23世纪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他觉得好过过,从一开始醒来时呼吸都是困难,到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工作,接着是为了医治熟人而更努力地融入现在这个和他所知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需要clio才能表达情绪的23世纪的人类却把21世纪的他们用“样本”两个字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轻蔑却恐惧,害怕21世纪的文明会卷土重来却又渴望他们能够重新给23世纪输入“爱”的概念。
    “老师……你觉得爱和恐惧是一样的东西吗?”
    HiMERU嗫嚅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HiMERU不喜欢教师的工作,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体面,能让人有安全感,他大概不会选择这多出来的一份兼职。HiMERU不喜欢教师的工作,但是说到底他就是认真的性格,即便是不喜欢的工作接下了也只好去做。站在讲台上时他什么都没有想,大概对这些学生既没有爱也没有恐惧。只是当做一次集体委托。
    “为什么老师你不回应我!”
    她尖锐的声音划破了热水的淅淅沥沥,HiMERU原本想把花洒交给她,却一下子连同手都一起被她抓住了,声泪俱下,顺着手心不断地淌了下去。明明可以用老师的威严让她闭嘴,但是HiMERU没办法那么做,或许……他确实不算是个老师。如果是老师,应该在察觉到的时候就做出应对,为什么手上的戒指被误会时反而摘下来了呢。
    “老师……你那个时候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请告诉我……老师、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产生了名为‘爱’的情感吗……还是说是恐惧?”
    “我……喜欢老师。”
    “我喜欢十条老师……呜呜呜呜老师……十条老师我喜欢你。生活在23世纪的我不明白啊!为什么clio会这样解释我的想法,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份情绪,好不容易告诉了老师……呜、好希望十条老师也能够喜欢我。十条老师……呜、十条老师……”
    “就算被这样敷衍过去了,我也还是喜欢你……HiMERU……老师。”
    她一味地哭泣着叫喊着,像是渴望得到回应而一个劲地倾诉着,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说话,她总是很安静,不管是教室里还是街道上,HiMERU几乎没有和她有过过多的交流。她很安静,安静到让人不敢移开视线,担心她会像蒲公英一样四散在空气里。如果不是出于教师的职责,他大概没有理由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如此关注。
    “……如果……如果‘我’不是站在这样的立场上,那么一定会对杏さん说‘我也很喜欢你’。你能一直考虑着HiMERU的事情,HiMERU很感谢你,不管多少次都会回应你。”HiMERU松了口,清晰地回应着她。
    “但是杏さん是为什么喜欢上HiMERU呢。出于好奇,还是clio的错觉。如果HiMERU的心意并不能平息clio的刺痛,你会在后悔中继续承受折磨……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说着喜欢我?”
    “老师……”
    HiMERU笑了起来,和平时不同的枉然的笑声:“啊啊……真是的,HiMERU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停止了哭泣,有些呆滞地看向他。向学生求救实在不是老师应该做的,但是如果HiMERU不是老师,她也不是学生,那么希望对方能够给无解的题目一个答案有什么不对的吗。她慢慢松了手,HiMERU把被她掐红的手抽了出来,她湿润的头发缠在了他的手上。
    “就和杏さん说的一样,生活在21世纪的HiMERU对于杏さん所处的世界来说是异类,虽然尽可能想遵守秩序,但是也会有心力交瘁的时候……HiMERU觉得应该告诉你,下个月——也就是话剧演出的那天,我就会结束这份工作。到时候……”
    “……我会等。”她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地应了下来。
    “我会等老师的答复。我喜欢十条老师……所以希望老师能够慎重地考虑我的事情再回应我。”
    HiMERU离开了浴室,浑身湿透的自己也必须要先擦干才行。他走了出来发现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放了东西,手上的戒指在进门的时候就顺手丢进了玻璃瓶里,现在也没有心思管它了。回到房间时看到椎名Niki已经拿了干毛巾坐在椅子上等他。
    “椎名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不久吧。一回来看到玄关有其他人的鞋子就想到一定是杏过来了,本来想打个招呼就听到浴室的争吵声,所以我想着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椎名Niki把干毛巾递了过去,看着他皱眉的表情又担心地追问了下去,“需要我拿冰贴或者治疗神经过敏的药吗?HiMERU君,你的clio又开始疼了吗。”
    HiMERU倒吸了两口凉气,坐在了椅子上擦拭身体:“没事。如果现在处理的话她会有所察觉的。”
    HiMERU打开衣柜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教科书,夹在里面的卡片也掉了出来,是之前教授国文课时随手在一张纸的背面写下了课上要讲的东西,上面的内容是:世間は、空しきものと、知る時し、いよよますます、悲しかりけり。椎名Niki帮他捡了起来,说着,这些可是HiMERU君重要的东西,要好好爱惜才行啊。他把教科书放在了桌子上。
    “今天我去菜市场的时候看到了花蛤,所以今晚我会做花蛤汤哦。我去问问她有没有海鲜过敏,对了,还要给她拿一下替换的衣服。我新买的卫衣可以吗?”
    “可以。麻烦你了,椎名。”
    “真是的——我好歹也是现在家里最年长的人吧?多多依赖我一下。好啦,我去准备晚饭了,就吃了饭再送她回去吧。”椎名Niki哼着歌关上了门。

    *

    第二学期如期而至,HiMERU仍旧担任着社会科的老师,他会在十月份完成工作的交接。话剧演出也顺利的进行着,原本以为会心存芥蒂,但是他们碰面的时候还是和平时一样打了招呼。
    话剧演出的当天HiMERU在幕后拿着台本,上面是已经梳理完成的旁白,他听着杏的叙述,轮到第二幕、第三幕时他才说话。他听出来了她在第四幕的语调迟缓了下来,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她自己也在其他班级被委托了旁白的工作。弄巧成拙的结局。
    落幕之后HiMERU没和其他人参演人员一起上台致谢而是匆匆赶往了医院,今天是预定的拆除clio的日子,他回到办公室拎起了最后留下的包,他扫视了一眼,现在办公室里是空的,其他老师也都聚集在了会堂,只有一个正在加班的老师,他向她道了别,对方嗫嚅着没有挽留,对他也说了再见。
    最初在23世纪醒来时HiMERU就有诸多排异反应,呼吸困难只是其中之一,作为样本被解冻的HiMERU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情感系统的解冻非常缓慢,以至于一开始他就被植入了23世纪的人类才会使用的clio。明明是为了被23世纪的人类采集信息才被解冻,HiMERU却没有任何可供采集的情绪样本,但是把已经解冻的人类再次冰冻也是不人道的,所以HiMERU被留了下来。出人意料的是21世纪的HiMERU却对clio没有丝毫的排异反应,仿佛就是出生在23世纪的人。
    HiMERU在解冻完成之前一直携带着clio生活着,椎名Niki是在某一天看到他在脖子上贴了冰贴才想起来问他,为什么当初要在解冻他的协议上签字。HiMERU的回应是,因为看到他的时候clio的反应很强烈,一向平静的clio在看到他时很刺痛,想着应该是认识的人所以才救了下来。椎名Niki开玩笑道,难道说我们每次去认样本的时候HiMERU君都是凭借疼痛感来辨析是否是认识的人吗?HiMERU没有应声,他知道了是这样的,经过了一个多世纪冰冻的他们已经没办法再像入睡前那样生活了,虚构地生活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所以HiMERU也把她当成了不真实的一部分。和杏相反的是,HiMERU的clio在和她相处时排异反应会很激烈,但是HiMERU苦苦思索过很多次依然觉得她不是那个世纪的人,她的学生档案上也明确地写着她出生于23世纪。所以那到底是为什么呢?HiMERU已经无法得知。
    Clio的拆除很顺利,医生告诉他解冻进度已经全部完成了,现在HiMERU的各项数值都处于平均水平,呼吸系统也是已经能够适应23世纪的情况了。HiMERU向他道了谢离开了旧人类体检中心,离开不久后他恍然想起今天是有“25时”的日子。而且今天他应该在这个多出来的一小时里答复她了,明明一开始就有了答案却用着辞职的借口一直拖到今天,与其说是担心对方的心意会有所改变,倒不如说自己难以保证会在clio完全拆除的情况还能保持原来的想法。
    不知不觉走到了天桥的起点,现在也已经没有倒退的余地了,今晚的月亮很是明亮。
    视线稍下他看到了她,她伏在栏杆上如同一枝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风信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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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plies from the creator

    冷たい水にいる

    DOODLEひめあん
    《逃离我们的那个春天·1》
    逃离我们的那个春天-1逃离我们的那个春天·1
    CP:ひめあん
    全文分级:NC-17
    本篇分级:PG-13

    今年419的课题是:思春期
    本篇约2.6w字。



    *

    这是不会发生的事情。

    这条再熟悉不过的柏油路,她至少有一年多的时间都在这条路上往返,一开始还有些不熟悉,总是会在红绿灯亮起时下意识朝原先的方向走去,不过等过了马路又会想起来走错了,于是她又站在路口等信号灯再次变色好让她走向当下正确的路。这条路上要路过几个路口,几个信号灯,地铁什么时候来,街边有哪些商店,她都记得很清楚,即使是闭上眼睛在睡梦中也会将这个场景还原出来。耳边一晃而过的啼鸣、来来往往的学生——这条路上有很多学生,和她不同的校服象征着不同的目的地。她出现在这幅画卷中恰如其分,如同一滴清澈的眼泪缓缓从天与街道的交界处流淌下来,地上是前不久被雨水打落的花瓣,粉色的、铺天盖地,好似“罗曼蒂克”这一词被卷进碎纸机里泼洒了一地。从樱花树的中落下斑驳的阳光,落樱被照亮几处,她的眼睛慢慢亮了一点,双腿开始往前,周围的景色也开始因为她而流动。她的耳朵开始听到了更多声音,身旁的人笑了起来,她困惑地停下,抬起头望向了走到自己对面的人。她试图辨析出那个人所说的单词,未果,失落地沉下了视线。现在应该是在上学的路上,但是自己为什么会伫立在这儿,貌似是因为刚才对方说了什么自己才无法离开。但是她实在分析不出刚才的那几个发音到底所指的是什么,肩上的通勤包愈发沉重,她竟然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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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たい水にいる

    DONEひめあん

    情人节?快乐。是稍微有点不太对付的两个人。
    致·不被列入终幕表的你*

    “我爱你。”

    东京的五月送走了最后一批樱花,油彩般的树叶是夏天降临的预兆。尤其是为了见她而把大学里的诘襟穿了回来,此刻成为了折磨的一环。和她见面的时候她总是小心地问他关于京都的事情,那座临湖的寺庙如何如何,而他也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在东京日复一日平凡的生活。留在这里的时间总是少的,往往来不及和她作别就上了火车,然后等待下一次见面,不知不觉中恋情蔓延了开来充斥内心,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原本要走过来的她停了下来,石桥下方河水流淌冲淡着空气中的不安。她没有做声,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向她走了一步,如果走过这座桥就要和她分别了,所以才会在临近结束的时候说出这句学来的话——他所习得的文化中不会有这样的语言,然而学校中却不抵触坦白的表达。他试探性地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伞,黑色的制服覆盖在身上让心情更加焦躁,他朝那柄红伞的伞下望去,倾听爱语的对象低下了头似是羞怯似是琢磨他的心意,握着伞柄的手也不自觉地摩挲着。她头上紫藤花样式的发簪穗子垂了下来,吸引着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却被躲开了,最后他泄了气一般诚恳地用着最普通的词句再次表达心迹,渴望着能从她的口中听到半点回复。
    15318

    冷たい水にいる

    DONE
    【ひめあんニキ】Hitchcock/轻科幻世界观:22世纪研究出的生物冷冻技术将一些人类进行了冰冻处理,23世纪的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体内的情感驱动系统不断萎缩直至消失,于是在23世纪的人们不得不从出生起就在颈后植入模拟芯片(clio),芯片数据采集自22世纪的人类活动。同时为了完善社会秩序从各个划分区内的冷冻库里解冻了尚且保留的人类,但是由于解冻所需时间漫长,所以被解冻的旧人类存在记忆/性格缺失,这一症状会随着完全解冻而消除。
    HiMERU和椎名Niki是22世纪由于某种原因被冰冻的人类,杏是23世纪出生的新人类。*与原作世界线无关,包含私设。


    *
    下午五点黄昏将至,杏从天桥的一端慢慢走上台阶,一层一层,齿轮般的台阶从她低下来的视野里溜走,这座天桥砌得很缓很缓,仿佛是故意让人放慢脚步,等到她走到天桥中央的时候血橙一样的夕阳正在被绛紫色的云霞层层剥落。她咽了一下口水,即便是十月的天气依然暑气未消,她久久地凝视了一会儿盛放在焦糖色天空里的血橙,深吸一口气仿佛就能嗅到它清甜的滋味,她从书包里拿出了水杯,喝了两口放在了护栏上,突然就抬起了双手在空中用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个取景框,认真地将那颗剥开的血橙放进去。已经放学了很久,但是她并不着急回去,想着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因为今天是有“25时”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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