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氏獵人的帳篷〉＊


叢林戰士餅乾對莓果叢林一向瞭若指掌，什麼地方有危險的食餅植物藤蔓、什麼地方有野生奶油虎的窩巢、什麼地方有藍莓蜘蛛結的網，她只要站在矛上張望，並且嗅聞風的氣味就能得知。

這裡是她成長的地方，可以說想閉著眼睛倒退走也沒問題——雖然陪伴在她身邊的奶油虎並不會放任她這麼做。

她對危險有種天生的直覺，懂得閃避。但有幾次天空出現呼嘯的龍影時，即使她隱藏在樹蔭中，仍抬頭對其怒目而視。本能強烈地告訴她對於那道影子不該懼怕、而是該憤怒，她始終搞不懂為何如此，只能站在原地皺眉。此時奶油虎會用爪子拍拍她的頭，讓她從困惑中回神、跳上牠的背，再度隱沒入林中。

這幾日熟悉的叢林裡出現了陌生的氣味，叢林戰士餅乾遠遠地觀察著那個突然出現的餅乾。她看起來很有力氣、可以單手托起橫倒的圓木，用手中的斧頭三兩下就將圓木劈成塊。她在叢林裡整理了一塊地出來，邊哼著歌邊用樹葉搭起了簡易的帳篷，還用木條做了一個架子，專門用來晾那件深褐色斗篷。

她很強。叢林戰士餅乾能感覺到這件事。在自己第一天潛伏到附近觀察時，她立刻就發現了自己，還對著她的方向扯開嗓門呼喊了一些話。叢林戰士餅乾聽不太懂話語的意思，但從語氣判斷那幾句話沒有什麼惡意。雖然不敢靠近，倒也不會產生厭惡。

倒不如說，對於那個餅乾的聲音，她心裡竟莫名地在意，甚至夜晚休息時，閉上眼睛都能聽到那個聲音朦朧低聲歌唱。

這讓她幾晚都睡不好，忍不住找了一個對方離開營地的時間，悄悄地靠近她的帳篷，想找一些蛛絲馬跡。

然而說實在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找些什麼。

那個簡陋的帳棚近看其實頗有巧思，那陌生餅乾捆紮棚頂用的是莓果汁染色後的布條，打結處還插上附近摘採的鮮紅果子。紅果配上層層翠綠的冬青葉，要是遠遠路過，應該只會覺得這是一叢特別大的莓果叢。

叢林戰士餅乾偷偷往帳裡看了一眼，裡面只有一個大袋子，她沒有伸手去翻動，只是好奇地對露出袋口的尖牙皮毛多看了幾眼。對方的斗篷、盾牌與手斧都還放在外頭，應當很快就回來。她在原地轉了一圈，繞著火堆走、跳上長矛四處張望後，有些小心翼翼地在盾牌前坐了下來。


火堆很溫暖，而盾牌後那件斗篷寬大、看起來陳舊，但她靈敏的嗅覺並不感到難受，顯然對方將它清洗整理得非常乾淨，甚至有股甜甜酸酸的莓果香氣隱約傳來。叢林戰士餅乾轉轉眼睛，發現身邊擺放著一罐看似藥水的液體，她伸手戳了瓶塞一下，又收回了手。

好奇怪。

這是屬於其他餅乾的領域，即使是暫時的，也是他者的空間，如同其他野獸的巢穴一般不歡迎入侵者。

但她待在這裡卻覺得十分安心。

她伸手調整了一下髮際的花，盯著火焰規律跳動的邊緣，伸長腿後連肩膀都放鬆了，不自覺露出微笑——這裡是個很自在的地方。她深深吸一口氣，涼涼的空氣讓她打了個冷顫，身體向後靠時後背貼到盾牌、又輕輕彈了開來。她調整了一下坐姿，望著前方有些出神，而奶油虎一直都在營地外，沒有低嗚催促、也沒有不耐煩的模樣，只是趴在那，厚厚的肉掌交疊著安靜等待。


叢林戰士餅乾輕輕地哼起了夢中的旋律。雖然記憶模糊，但放空心神時竟也哼得完整。

她到底是誰呢？

她摸著自己的頭髮，想起自己先前溜進河對岸的大房子裡時、躲在花叢後面偷偷看過的那個餅乾。

那個餅乾跟這個餅乾聞起來都有安心的味道。她發了一會兒呆，過一陣子後，面前的火焰突然跳動，原來是裡頭焦黑的炭斷裂開來，所以火焰變小了些。她放入一塊新的柴薪進去後，聽見了遠方似乎有腳步聲傳來。而奶油虎也站起身，他們對看了一眼，明白是營地主人回來了，於是安靜且快速地悄悄離去。



＊


無名氏獵人餅乾剛從食餅植物的口下救出兩個小餅乾，看他們彼此幫助的模樣，忍不住也想起了自己的老友們。

想起老友後，心裡有股聲音告訴她該回聖莓果王國去看看。

離開了故鄉許久，這段日子來一直在野獸酵母大陸遊獵，也忘了到底經過多長的時間，只知道自己不斷地狩獵、不斷地狩獵、打倒眼前的敵手，卻再也不敢在勝利時回頭。

回到營地時，她一下子就發現營地有其他餅乾來過的痕跡。

其實無妨，她從不在意那些，甚至知道來者是誰。那個像野獸一般的小餅乾身旁帶了一頭奶油虎，在林間穿梭時被她遠遠看見過幾次，身手十分矯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她知道對方會觀察自己，也曾開口邀請對方一起享用食物，但她的警戒心很重，始終沒有答應。

那孩子為什麼會自己在叢林裡生活呢？

她曾想過，若能邀來共餐一頓，勢必得好好關心一番，但每日每日都等到小鍋裡燉菜湯汁都燒乾了，她還是不肯出現。而此刻她必須啟程前往聖莓果王國了，無法在此繼續多待。

她重新披上斗篷，將火堆澆熄並掩埋好，確保沒有任何一絲火星殘存，躊躇了下，將簡陋帳篷留下，並且在裏頭擺了隨身攜帶的美味莓果汁與麵包。



如果她能回來將它們取走，也算是粗略地傳遞了自己的關心。

她揹起整理好的行囊，要離開前也不知怎麼地，竟回頭扯開嗓子對著幽深的林間大喊：

「要好好吃飯啊！」

喊完後她才覺得自己作法荒唐，但想想即使引來一些小動物，也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威脅，於是笑笑地聳肩，一下就不放在心上。





等無名氏獵人餅乾離開後，叢林戰士餅乾才悄悄地又從一旁出現。

這次她拿走了帳棚裡的東西。麵包與莓果汁都分了一半給奶油虎。

吃飽後，她覺得特別開心，在叢林裡奔跑時，還一邊哼著夢裡聽見的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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