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日] The Fool 番外 (if) 分別後的兩人[ABO paro]1.
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爸爸是跨國公司的分區總經理，媽媽在生我之前是大型醫院的護士長，但我出生後便辭職成為家庭主婦，把家打理得整整有條。

我的爸爸長得非常好看，我甚至覺得電視的明星都沒有爸爸好看。爸爸有著一頭如火炎般隨風飛揚的白髮、高佻的身材跟帥氣的外表，嘴角總是帶著微笑，一臉溫和有禮的樣子。每當學校的老師及同學們的媽媽知道爸爸會來時，她們都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圍在爸爸身邊，熱情地跟他聊天。就連平時一臉凶神惡煞、被我們在背後叫她 「母老虎」的訓導主任，在爸爸面前所有的威嚴都消失了，變得猶如一隻小貓般溫柔，說話輕聲細語，讓人差點忘記她昨天才大聲指責上課期間打瞌睡的同學。

爸爸不僅外貌出眾，還因為喜歡看書而懂得很多。無論我問他什麼問題，都彷彿難不到他般，馬上就能回答。因此我也變得喜歡閱讀，我有空便到爸爸的書房找書看。他的藏書種類繁多，無論是科學、文學還是歷史，都能在他的書架上找到。正因如此，我的成績突飛猛進，老師們常常稱讚我比同齡人懂得更多，這讓我感到無比自豪。

媽媽在鄰居中是出名的美人，她有著一頭長長的深紫色頭髮，大大的紫水晶色眼睛，說話總是輕聲細語，我從來沒聽過她說過一句重話。每當她走進房間，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薰衣草香氣，讓人感到溫暖而安心。

媽媽長得漂亮，同時料理也相當了得。不論是日式、西式還是甜品對媽媽來說都難不到她，很多鄰居都會與媽媽交流料理心得。媽媽每天為我製造的角色便當，色彩繽紛、造型栩栩如生，總能引來其他同學羨慕不已。每次我帶朋友們回家，媽媽總是準備豐盛的小食跟茶點給我們。她的廚藝讓朋友們讚不絕口，甚至有幾個朋友專程來我家，只是為了品嚐她做的料理。

2.
「小子，你媽媽未結婚前，可是超——受歡迎的。」
我暫停遊戲，放下手上的控制器，回頭看坐在梳化上的松田叔叔。只見他拿著空掉的酒樽，把它當成我說話。

聽松田叔叔說，媽媽仍未跟爸爸結婚前，差不多每天都會有人送禮物或邀請她吃飯。每逢情人節、聖誕節等特別日子，媽媽的愛幕者送的禮物更會塞滿了整個房間，讓她的同事們又羨慕又嫉妒。

當醫院的職員知道她和爸爸結婚時，不但是病人，甚至醫院的同事跟高層都崩潰號啕大哭，有些需要找心理醫生，有些更臥病不起。亦有人大白天便喝得爛醉，然後藉機鬧事，大肆破壞醫院。當天由於太多職員無法工作，醫院宣佈接下來幾天都需要變成有限度運作，導致松田叔叔工作量突然大增，需要連續加班一星期而大氣脾氣。最後松田叔叔把所有涉事者的抓起來，院長跟董事局的人跪坐在會議室的地上，被松田叔叔痛罵作為完結。

其後媽媽結婚而引發的這一串騷動被稱為「醫院史上最大最惡事件」。

因為懷了我後而辭職時，有很多媽媽的同事及病人都差點再次陷入絕望。幸好今次松田叔叔有所準備，他在爸爸跟媽媽結婚後已預知會有這種情況，製作了一個叫做 「希望更生程式」，把所有鬧事或顯現絕望情況的人抓住再強制帶進程式，除去他們絕望的因子。

松田叔叔說他原本只是不想再次加班而製作的程式，沒想到有著改善病人情緒、幫助他們釋放內心的焦慮與恐懼，重拾對生命的希望這些功能。因此獲得很多科學獎項，被新聞大肆報導及宣傳，後來「希望更生程式」更改名稱為「希望育成計劃」。

松田叔叔抱怨說都是因為爸爸跟媽媽，讓他現在需要應付記者及跟著院長四處出席宴會，令他的工作量大增。

每次松田叔叔來我們家喝醉後都會重複這件事，聽得我也快能背出來了，難怪他今天又因惹女朋友生氣而被趕出門呢。

3.
我們住在市中心一棟白色獨立洋房，附近有一個公園，裡面有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坪。放學後，我喜歡跟住在附近的朋友們一起在那草坪踢球，嬉鬧直到黃昏，媽媽會微笑走過來提醒我是時候離開，我們才互相揮手道別。

我跟媽媽離開公園後，都會跟她說今日在學校發生的事情，從新學的知識到朋友間的小秘密。媽媽總是笑瞇瞇地聽我說話。有時我們會去車站附近的商店街買東西，有時則一起去爸爸的公司接他下班，然後我們三個人會一起去餐廳享用晚餐。

隨後我們會坐爸爸駕駛的私家車回家，我必定是坐在副駕駛席跟爸爸聊天，坐在後座的媽媽偶爾會插話。當車子駛回家後，我會撒嬌說自己太累走不動，讓爸爸背我回房間。爸爸只是無奈一笑，然後把我抱起，輕輕哄著我梳洗完畢後一起跟我回房間。爸爸坐在我的床邊，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起最尋常的童話故事，聞著爸爸混合了媽媽的薰衣草信息素，我總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周末爸爸會跟我在草地上放風箏，而媽媽則在大樹下準備了豐富的野餐，靜靜看著我們把風箏越飛越高。

陽光灑在我們身上，風吹拂著臉龐，這樣的時光讓我覺得無比幸福。

我當時深信我的家就是最完美、最幸福的家庭寫照了。

4.
「爸爸每星期都會買一束鮮花給媽媽，紀念日會送昂貴的首飾，節日總是帶我跟媽媽去高級餐廳慶祝。」

我把這發現告訴媽媽後，她頓了頓，然後笑著說爸爸並不擅長製造驚喜或挑選禮物，所以拜託我今後協助爸爸。我二話不說馬上答應，心裡暗自感到興奮，覺得自己能夠促進爸爸跟媽媽互動的機會。

每當跟爸爸外出時，我都留意有甚麼媽媽會喜歡或適合的禮物，然後就叫爸爸買來送給媽媽。媽媽打開後總是露出開心的樣子跟爸爸道謝，眼神中流露出滿足和幸福。

相反，當媽媽買了合適好看的衣物給爸爸時，爸爸的反應卻是淡淡的，只是輕輕地跟媽媽道謝，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明明我也知道爸爸其實喜歡媽媽送的禮物，甚至有時候我能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他總是選擇用沉默來表達。

我曾因爸爸這種冷淡的態度感到生氣，心裡覺得媽媽這麼用心，卻得不到應有的回應。媽媽卻輕輕摸著我的頭，笑著說:「爸爸雖然沒有說出來，但他的信息素將所有想法都傳達給了我知道喔。」

今年媽媽生日時，我跟爸爸背著媽媽合作焗了一個生日蛋糕。我平時有跟媽媽一起做小吃及甜品，所以有信心只要好好跟著料理書的做法，味道會不錯。但想不到爸爸原來非常不擅長料理，家裏剛好用光牛油，做不到忌廉時，他覺得可以用橄欖油替代，甚至還自信地說出: 「反正都是油，沒問題的」

我從爸爸手上搶走橄欖油，卻同時不禁懷疑，到底爸爸在認識媽媽前是如何生活 我猜是只靠外賣或在外用餐吧。畢竟爸爸好像對食物的興趣和要求不高，無論媽媽煮什麼，他都會全部吃完，並不像我般挑食。

彷彿上天想彌補爸爸絕望級的料理才能，爸爸的手出乎意料靈巧，他只練習了幾次，就能用忌廉唧出片片精緻的花瓣。爸爸看到我吃驚的樣子時，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邊裝飾蛋糕邊說道: 「我曾不小心劇透了一本推理小說的犯人，剛巧當時他正迷上那套小白鼠動畫，為了哄回他所以我就跟著網上的教學影片，熬夜摺了幾名人氣角色的摺紙作為書籤當作賠罪。我可受不了每次鬧脾氣後早餐都是白麵包跟清水呢。」

當媽媽看到我跟爸爸合作做出來的生日蛋糕時，臉上露出了驚喜和感動的表情。她眼帶淚光說這是她收到過最棒的生日禮物。看著媽媽驚喜的神情，爸爸也露出了高興的笑容，他摸著我的頭說: 「謝謝你的幫忙，以後就繼續靠你了。」聽到這句話，我覺得自己成為了連繫著爸爸跟媽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時我還年幼，仍未察覺到自己被爸爸利用了。

5.
我第一次心中產生了疑惑，是在最好的朋友家過夜後。

「說起來狛枝，你家爸媽在家沒其他人時也是用敬語溝通」好友一邊閃過香蕉皮，邊瞄準我的車扔龜殼。

「嗯 甚麼意思」我躲開他的攻擊，對他做了個鬼臉後繼續加速，維持領先的優勢。

「我上次在你家過夜，聽到你爸媽說話時，他們互相叫對方的名字時加上『先生』、『小姐』，而且還相當客氣哩。」

「……這不是很正常嗎」

「是這樣嗎 今日中午，你也看到我家的老媽子直接叫我家老爹做『死老頭』，然後差點吵起來吧 可是到了晚餐時，他們卻已經卿卿我我，互相餵飯給對方了。他們猶如暴風雨一樣呢。有時甚至忘記我跟弟弟的存在，在我們面前親嘴及說肉麻到死的情話。真是的，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啊」說完好友忍不往翻了個白眼。

我不是沒有羨慕過叔叔跟姨姨那種吵吵鬧鬧、大刺刺地將感情表現出來的關係，但也習慣了爸爸媽媽那種彷彿生活在一個平靜的湖面上，沒有任何波紋的安靜氛圍。可是，有時他們的相處模式會讓我覺得，他們之間隔著一度我看不到的牆。

爸爸和媽媽從來沒有吵過架，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好像沒有甚麼深入對話。每次聊天的內容幾乎都是日常生活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今個月要繳交的費用、將會去哪裡出差、家裏需要修理甚麼電器等，都是些轉眼就會忘記的對話。

我去了朋友家留宿後，才發現我的家很靜。如果不是我說話，整個空間幾乎沒有聲音。就算我們三人在家，爸爸、媽媽和我，也是靜靜的。叔叔、姨姨跟好友總是會在客廳裡聊天，分享生活中的趣事，他們的家笑聲不斷，氣氛熱鬧而溫馨。相反，我家裡的夜晚卻是非常安靜，只有偶爾傳來翻書的聲音或是輕輕的呼吸。

而且爸爸跟媽媽跟叔叔及姨姨不同，他們吃過晚飯後，各自回到不同的房間做事。爸爸通常會在書房看書或工作，而媽媽則會留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為我們編織衣物，或者在廚房裡準備明天的料理。

晚上互相道過晚安後，他們會回到各自的寢室睡覺。儘管夜晚的靜謐讓我感到安寧，但同時難以形容的孤獨感佔據了我的內心。有時，我多希望能聽到一些輕鬆的對話聲，或者是爸爸媽媽的笑聲，讓這份寂靜不再那麼沉重。

雖然我們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但比起家人，我覺得我們更像是剛巧一起生活的陌生人。

「好耶 反超前」

好友在身旁的歡呼聲變得好遙遠。

6.
「你就是傳聞中那對『番』的孩子 」

很多人都說我是幸運兒，因為爸爸跟媽媽是「番」的結合，是一件非常難得的事情。校長說這麼多年來，他執教的學生中，我是第一個父母是「番」的人。

老師說過Alpha跟Omega有世上最適合彼此的存在，那就是番。現今社會遇到番的機會就好比搭乘飛機時遇上劫機，後因隕石擊中墜機而生還。這不是不可能發生，但機會微乎其微。

我曾問過媽媽，如果爸爸不是她的番，她會不會選擇他。媽媽放下正在幫爸爸編織的天藍色頸巾。

「你爸爸他… 是個不懂得怎去愛，笨拙無比的一個男人。」

我無法相信爸爸跟「笨拙」這個詞會有關連，我都沒有看過露出焦急樣子的爸爸哩 我覺得無論甚麼情況，他都仍然是那個面露笑容，輕鬆解釋難題的爸爸。

媽媽看到我的表情後微微一笑，繼續說下去: 「你果然是爸爸的孩子呢，爸爸也是有他的不足之處，只是在你面前藏得很好而已。他很努力去維持這個家，做出一個父親、丈夫應做的事。就算不是以Omega的立場來看，我也覺得你爸爸是個很優秀、很溫柔的人。」

「那媽媽，妳愛爸爸嗎」

「愛一個人是你會不知不覺間喜好變得跟那個人一樣，想跟對方融合，分享彼此的一切。無論是喜歡的食物、音樂，還是生活中的小習慣，在長久的相處中，逐漸被對方影響而改變。」

「所以媽媽，妳喜歡草餅也是因為愛爸爸而受他的影響了嗎」
她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眼神中流露出我無法理解的情緒。隨後，她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動作溫柔而親切。

「……是呀。」
我總覺得媽媽在說這句話時，是隱藏著寂寞和悲傷。

7.
我的世界是在一個晴朗的周末迎來末日。

那天，我因為想買一對新的跑步鞋及參考書，媽媽當天要主持料理教室，所以變成我跟爸爸兩人去商場購物。我們抵達商場後，爸爸突然站在其中一張海報前沒有動作。我感到奇怪，於是也細看海報內容。商場頂層的展覽館正在展出被稱為「鬼才藝術家」夜長安琪的作品，而今日剛巧是展覽的最後一天。

「我們去看看」爸爸彷彿是聽到我的聲音後才回過神，他垂眼思考一會後，最終點了點頭，於是我們一起搭升降機到展覽館。

我拿起放在展覽館門前有關夜長的簡介，她年紀輕輕就創作了無數獲獎作品，甚至她的畫作跟雕刻曾在羅浮宮展出。但她卻是一位發言有點奇怪的藝術家。明明所有創作都是自己親手完成，卻堅稱那些作品都是「神明透過降臨她身上，借她的手創造出來」。

今次夜長的作品展題為 「人型植物」，她找了不同人成為模特兒，但每個人的五官都被一種植物取代，讓觀眾根據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去猜想或解讀畫中人的表情。

由於今日是展期最後一天，展覽館內並沒有很多人參觀。我習慣逛博物館或美術展時，會跟爸爸分開參觀，所以在門口跟爸爸約定好集合時間便先進去參觀了。

不久後，我看到爸爸站在一幅抱著一束櫻草、臉部是向日葵的男子油畫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看了簡介，這幅名為「初戀」的作品是夜長這次最受矚目的作品。不同的人會根據自己的情感經歷，對畫中男子的表情有著截然不同的解讀。有些人認為他在微笑，認為他是準備將手上的花送給戀人，而有些人則看到了他眼中的憂傷，覺得他是在懷念逝去的愛情。

「爸爸，你覺得這人的表情是甚麼 」我覺得他應該是笑著的吧。

「我——」爸爸才剛開口，我們就被其他人的對話打斷了。

8.
「所以身為模特兒的你，當時的表情是甚麼」一把女生的聲音在我們背後響起。

「那麼久遠的事，怎會記得啦」男子輕笑回答。

爸爸突然整個人都愣住，然後猶如慢動作般回頭。「……日向君」他的聲音帶有一絲顫抖。

我跟著爸爸回頭，看到一對男女站在我們的身後。女生戴著闊邊漁夫帽，穿著白色的T恤跟牛仔褲。擁有一頭長長的頭髮，帽子壓得低低的，讓我無法清楚看見她的臉龐。但僅憑她下半部的臉型和外表，我猜她應該是一位漂亮的女性。

然而，因為爸爸的反應，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了男生。男子看來跟爸爸差不多大，身上的西裝筆挺，看來是工作中的模樣，與女生的衣著配搭有點格格不入。名為日向的男子雙眼瞪大，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但他很快露出淡淡的微笑。「很久不見，狛枝。」

爸爸沒有回應，只是愣愣地望著日向先生，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日向先生隨後將視線轉向我，靜靜地看著我一會兒。「這是你的小孩」他對我微笑，我沒來由的喜歡他的信息素，明明我是第一次跟這位日向先生見面，但卻讓我覺得他是可以無條件相任。

「他長得跟你很像哩。」他用滿是懷念的樣子說道。「看來你過得很幸福，太好了。」

爸爸別開臉，彷彿想逃避日向先生的視線。這不是我熟悉的爸爸，他到底怎麼了 我心中充滿了疑問。我原本想開口詢問，但又覺得此時的氣氛不太對勁。

沉默籠罩著我們，彷彿有許多未說出口的話語在空氣中懸浮。就在這時，那名女生突然挽起日向先生的左臂，打破了這近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跟日向先生接下來還有安排，不好意思，我們先行離開了。」她雖然滿臉笑容，卻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

此時，我仔細看著她，心中一震。她不是前國民級女子偶像組合的領隊，後來成為女演員的那位——

女生對我淺淺一笑，把手指放在嘴唇，做出噤聲的手勢說: 「不要告訴別人喔。」她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絲狡黠。

為什麼她會知道我在想甚麼 還來不及反應，她便轉過身佻皮地對我眨了一隻眼，「因為我是超能力者哦」然後便頭也不回跟日向先生一起離開，只留下香甜的白桃及帶著混有熟悉感覺的雨後青草氣味。

「爸爸，那個人是——」當我抬頭望向爸爸，發現他一直死死著他們的背影，下巴的肌肉繃緊，似乎在壓抑著某種情緒。

「爸爸」

「爸爸」

我接連叫了爸爸好幾次，他才慢慢回頭看著我。他的眼神讓我感到不安，彷彿忘記了我存在般，空洞而遙遠。

「你怎麼了」我輕扯他的袖子試探性地問。「那位『日向先生』是誰」

聽到我提起日向先生的名字後，爸爸微微一顫。「他… 他是我以前——」他的嘴巴開合了好幾次，最終才緩緩說出「高中同學。」爸爸的聲音低沉而緩慢，猶如在回憶著甚麼不願提起的過去。「不過，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回家的路上，爸爸都沒再說話。

9.
去完美術展的幾日後，爸爸重新變回我認識的爸爸，但總覺得有些東西已經悄悄改變。

爸爸變得沈默寡言，以前吃飯時他偶然還會加入我跟媽媽的話題，但現在他只是默默吃完飯後，將自己的餐具收拾好後便一言不發回到書房。

跟我們外出時，他總是會心不在焉地環境四周，彷彿想在人群中尋找一個特定的身影。有時他跟一些人擦身而過後猛然回頭，眼神中隨即閃過一抹失望，然後擠出一絲笑容說:「抱歉，我以為看到熟人。」

爸爸的靈魂彷彿遺留在那天的美術展中，儘管他的肉體仍然在我們的身邊，但我覺得他已經離我跟媽媽好遠好遠，遠到我跟媽媽也觸不到。

我感到很害怕，覺得我所認識的日常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媽媽看到爸爸的轉變，只是默不作聲垂頭，嘴巴緊抿，然後吐出一聲無聲的嘆息。

沒多久，我也不知爸爸怎麼做到，他把「初戀」帶回來，然後把它掛在書房。

之後我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去爸爸的書房找書了。

這件事讓我突然回想起小時候和媽媽的一次對話。

每當下雨後，陽光照在青綠色的草地時，爸爸總會坐在花園的安樂椅，甚麼也不做，只是靜靜的看著那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水珠。

我曾問媽媽為什麼爸爸總是那樣做時，媽媽只是垂頭手指沿著灰藍色的水杯輕輕打轉，低聲回答。

「……他喜歡雨後青草的味道。」

如今，隨風飄進鼻腔熟悉的那股雨後青草味道，令我突然明白了箇中意思——

為什麼爸爸會這麼喜愛雨後在公園散步。

為什麼他會偏愛綠色。

為什麼他跟媽媽的相處客氣得不像家人。

為什麼他們從沒有吵架。

為什麼我家一直都是靜悄悄。

為什麼他從沒有責備或對我有任何要求。

…… 為什麼他眼裏從來沒有我。

我曾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