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難伊》-07-比初認識時要圓潤了許多的小男孩一手執著比他腦袋還要大的棉花糖球，一手抓住伊得哥哥長長的腰帶，好奇地四處張望。

趁著伊得帶阿正出去玩後空閒下來的時間，店長這邊也忙碌著帶女友去試婚紗，琳達跟店長的婚期已經定下。雖然以兩人相戀的時間來說的確有點倉促，一開始也很害怕阿正適應不來，但在這陣子伊得跟玖夜的陪伴跟潛移默化的軟性開導下，阿正也對「有新父親」、「媽媽懷上弟弟了」的事情接受進度良好。

「玖夜玖夜，你看這個！你要戴嘛？」伊得舉起手裡的粉色獸耳左右搖晃，他自己頭上也戴著圓圓的淺棕色熊耳，一旁的阿正頭上頂著紫色兔耳朵，正小口小口的吃著冰淇淋。

「這麼幼稚的東西……你覺得跟我相配嗎？」撥開伊得躍躍欲試的手，玖夜走到阿正旁邊，小男孩抬頭定定的跟他視線接觸了一會兒，突然舉起了手中的小木勺，玖夜臉上帶著微笑，沒收了阿正手裡還剩了小半的冰淇淋。

「吃太多肚子會爛掉，那麼一點嘗個味兒就夠了。」手指在阿正鼻子上推了一下，阿正往後仰著頭躲玖夜手指時差點要摔倒，幸好伊得早有準備，從後方直接把阿正抱了起來。

「玖夜哥哥也是為了你好，不可以任性哦。來，伊得抱高高～」伊得把阿正舉高，本來憋著眼淚的大眼睛迅即開懷地瞇了起來，咧著嘴無聲地笑著，一直要伊得再來再來。 玩了幾次之後伊得的手臂隱約有些顫抖，雖然他平常也都在鍛鍊，可阿正畢竟是個七歲的兒童，該有的重量還是不小，正當他面有難色地思考著如何哄阿正下地自己走時，玖夜從他手中接過了阿正，輕而易舉地把男孩在手中上上下下地抱高又放下。

伊得緩緩放下突然空下來的雙臂，呆滯片刻後自覺地提起玖夜放在他腿邊那裝著玩偶跟飲料的塑料袋跟了上去，視線不住在玖夜掖起的襯衫袖子下顯露出那帶著流暢肌肉線條的手臂上流連。

「姐妹快看！……我跟了他們一路了！吸溜…」

「活生生的美男子ＣＰ……哇哦——」

「還帶著孩子……嗚我圓滿了……」

等一下！你們的私語能不能再竊竊一點？當事人之一的我全都聽到了呦？

伊得額角冒汗，連忙急步上前意圖跟後面那群年輕的女生拉開距離，對方其實音量也壓得很小，但糟不住伊得自己心裡也有鬼，那些細語自然被他的耳朵自動自覺地放大了。

玖夜這人……第一次遇見時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刻薄的男人。

後來得悉琳達的情況、也知道了阿正的病因，伊得理解的同時也對這樣的母親有了些許的微言，不料卻被玖夜直接道破。

「你住海邊？腦子裡的水太多了。王女士對孩子的養育有什麼不足也輪不到你多管閒事。」用小餅乾塞住了伊得想要雄起反駁的嘴，玖夜接著道︰「這裡面摻雜了你個人的情感吧。……正視內心的聲音有這麼困難？還是說這是連你也覺得醜陋到不能面對的事？」

伊得征征地盯著眼前言語刻薄的紫髮男人，機械式地把嘴裡的餅乾嚼碎、嚥下，喉嚨被餅乾屑堵得乾澀，他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

玖夜凝視著伊得的微表情，話在說出口前已經確認了八成，剩下的部份從伊得此刻的表現來看推測，應該是猜中了。

「……」面對著難得地安靜的伊得，玖夜卻有點不適應，在桌邊抽了一張紙巾遞了過去。

「啊，抱歉…我有點失態。」尷尬地接過抽紙，伊得用紙巾捂住了臉。

因為裝修的原因，之前他們常會面的診所暫時休業，這在業界是極少發生的，因為一般來說醫師都會轉移到別的地點暫時值班以維持生計，可是玖夜卻貌似不太在意。

經過這幾次的相處，伊得從對方花錢的毫不猶豫跟不看價錢隨便點菜的習慣裡能看出來，玖夜絕對不缺錢，也對金錢沒什麼實際概念，就像那在他眼中只是幾個數字表符而已。

相對地他也能理解對方為何會用醜陋來形容他的秘密。

從有意識開始就是在孤兒院中長大的伊得，一直以來都有著無法信賴他人的心結。

大學宿舍的舍友裡有一位軟軟可愛的小少年，他很喜歡看小說，時不時都會跟他分享書中的情節，之前他在看一部穿越異世界的小說時還跟伊得說那個主角跟你好像啊，一樣那麼善解人意又包容，伊得也去讀了那部作品，的確在個性上很相似——但伊得知道，小說只是小說。

像故事主角那樣遇事都總是用正面的想法去面對跟思考，伊得自問他沒辦法百分百做到。首先他跟主角最大的一點不同，他並沒有那麼多的同伴。

裡面的主角一路結識新的夥伴，在路途上遇見不同的難關，他跟夥伴們都一步一步跨過了，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中間有不少限制級的親熱情節，也有溫情的故事，不得不說伊得作為讀者也看得熱淚盈眶，也滿滿的羨慕，可是在他心底裡還是非常清楚現實是現實、故事是故事的。

與小說不一樣，現實中遇到的難關大多數都跟錢、人際有關，成長過程中伊得接收到很多的善意，但凡事也有兩面，他接收到的惡意也非常的多。

什麼分手後私密照片被發到網上、被同事造謠，被誣陷失業，這些他都遇到過。

他並沒有去報復，可是也沒有辦法忘掉。前男友總說他都是刻意地把與他人之間的界線劃得分明，他送了一份小禮物，伊得總是習慣性地要回禮、對方替他做了一件事，伊得就要做兩件事回報回去。

一開始對方還可以說服自己，伊得畢竟也是個大男孩，這種小小的較勁很平常，可當交往時間過去了兩個月、半年，伊得還是這樣，這就有點見外了。他們不是沒有討論過這種問題，伊得總是會說他盡力，但他知道他如何盡力還是抹不去，那份害怕因虧欠別人而被拋棄的惶恐。

他一方面想責怪把他養成這樣的育幼院，卻同時又非常明白，育幼院的出發點是不想他們變成只會依賴他人而張手討要的懶人。在育幼院裡所有的一切都要用勞動去換，老師們都會說，社會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一定要無償給你的，我們可以給你們安排吃飯跟休息的地方，但除了學習以外，一些基本的打掃、保持整潔你們也需要幫忙完成；小時候的伊得總是覺得，把這些都超額完成的話他被帶走的機會是不是也會變高？

事實上並沒有。

反而是那些喜歡打潑耍賴的狡猾小毛頭被帶回家了，伊得無數次躲在窗櫺後的陰影裡看著他們高高興興地跟著領養人離開，雖然那些小朋友每次回來探望都會給他帶禮物，但伊得還是沒有辦法釋懷。

到了可以外出上學的年齡後這種情況更甚，在學校裡伊得的成績不錯，不能說每次都得第一，卻也還是名列前茅，在領養人面前老師們也是一誇再誇，伊得也開始懂得說一些討喜的話去爭取機會，可是大多數人都是喜歡年紀比較小的孩子。

久而久之，伊得也不再盼望被接走了，他開始專注於學習、打工積攢技能，得益於他之前刻意學習過的待人接物技巧，在很多地方都混得不錯，後來他也不用再刻意去扮演那個善良包容的伊得了，因為他也獲得了很多人給予他的善意，從中他懂得了只要以心相向，得到的反饋才是最真實動人的。

既然曾有過的不幸已經無法消除，那麼他更應該學會去爭取幸福的方法。

後來的他在生活上變得積極，努力地過好每一天，曾經有那麼一小段時間伊得以為自己已經變得很棒了，他覺得自己獲得的幸福已經可以掩蓋掉路途上所承受的不幸跟不安。

如果朋友給了他一分的善意，那怕當下他沒有辦法用對等的報酬去反饋，他會選擇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事在日後去一點一滴作回報。

當然也有遇到過一些不那麼吃這套的人，可是終歸大部份的朋友跟同事也都喜歡跟他交朋友的。伊得做得很好，對吧。

可是在戀愛中的「他」卻沒有辦法這樣做。

距離變得愈近、對方愈是向他表達出愛意跟疼愛，他就愈是會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會愧對他人的好。於是就出現了那種對方一直對他好，他就拼命去用他認為對等、認為是報答的方式去展示給對方。

這在同為男性的戀人眼裡是非常不舒服的行為，有幾任也為此跟他吵過架，他們送他禮物、帶他去吃大餐不是為了得到回報，只是想對他好，有主動些的也說只要給他們一個親吻就夠了，伊得卻還是堅持下次要請回去，最後當然吵著吵著就分了。

在他們的眼裡那些禮物、那些高昂的餐點只是一個隨手可得的東西，這在伊得眼裡卻是他要打工好幾個小時才能得到的物事，這單純是大家價值觀不對等的落差所造成的誤會，明明說開了就好，但伊得從小所受的教育卻放大了這種落差。

喜歡跟愛這種情感是沒辦法用任何物事去量化的，伊得沒有感受過那種來自血緣家人的愛，他不知道如何正確地去回應，因此每一次都只能把對方當成較為「親密」的好朋友，每逢被問及到底你把我當成什麼？伊得都只能啞口無言地向對方道歉。

他真的不懂得怎樣去介定愛。如果是其他人的話可能就懂得怎麼回答吧？

這一兩年有盡力調整得比較好一點，但在心底裡伊得還是會默默把自己拿去作比較，然後以此作為自己努力的硬動力。

「你這是不斷內耗自己。愚蠢的想法。」玖夜抿了一口茶，招招手讓服務生過來買單，伊得下意識要掏腰包ＡＡ，卻被對方抬手阻止。

「這點兒小錢還用不著你來付，能收起你那無聊的擔憂就更好了。」

「蛤？你到底在說什麼？」伊得一臉疑惑地看著玖夜輕描淡寫地在收據上簽了字，看看桌上還沒吃完的小點心，還是把它們吃完了。

「沒什麼，你的情緒會影響到阿正的情況，提醒你一下而已。」繼續嘴硬啊。

看，他總是會拐著彎讓你接受他的「好」。

一開始還會被他直白的言語刺傷，後來接觸得多了就開始懂得剖開他看似不近人情的表象去接受隱藏其下的真心了。

或者是另一份「兼差」適當地緩解了他的經濟壓力，伊得感覺自己這陣子情緒也穩定了很多，至少不用常常被錢追著跑了。看阿正乖乖跟在玖夜後面去玩那些對伊得來說過份刺激的機動遊戲，伊得靠坐在遊樂園的長椅上打開平板，景色正好，陽光明媚的下午也很適合靈感的生長。

只是過山車走一圈的功夫，伊得便已勾勒了大致的草圖，雖然他的目標是情趣用品設計師，但也不是每分每刻都在畫設計或看那些色色的道具；眼前的寫生繪不算很精細，簡單的筆觸卻把遊樂園下午的悠閒時光描繪得剛好。

來往的遊人身上妝點著主題樂園的飾物，畫面的主體捕捉了帶著文人氣息的高挑男人牽著孩童緩緩朝繪者步來的瞬間，鮮明的色彩對比彰顯了遊樂園的童話氣氛，男人身上黑白灰的衣裝跟冷色調的標誌性紫髮形成了奇妙的反差，畫面中的男人視線轉往了別處沒有看鏡頭，嘴角的淺笑是伊得擅自加上去的，一切都泛著柔和的溫暖氣息。

「哦？你眼中的我是這種氣質的？」伊得還在盯著自己的速寫傻笑的時候，玖夜已經回到了長椅旁，銀框鏡片下的異色雙瞳在平板上掃了一眼，取過筆在畫布上添了幾筆。

在近景處多加了一隻戴著棕色手環正在比耶的手。多加的幾筆讓整個繪圖的互動感上升了幾個度，伊得搶回筆，把平板收回背包裡去。

「想不到你也會畫畫啊。」

「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愛好而已。倒是你，天天進修卻只能畫出這種東西？」「什麼這種東西？找空我得讓你好好看看我平常的設計圖……」「呵呵，那我拭目以待哦。」

阿正吸完小水壺裡的溫水，笑瞇瞇地把水壺放好，一手牽著一個，用兔耳碰碰玖夜、撞撞伊得的手臂，還在拌嘴的兩人對望了一下，伊得捏了捏阿正軟軟的手掌，輕咳一聲別開了頭。

再玩了幾個遊樂設施，夕陽下的三人身影被拉得很長，遊樂園輕快的背景音樂或許會成為他們回憶中濃彩的一筆。

一轉眼就到了店長跟琳達的婚期，一大早伊得便領著還睡眼惺忪的阿正到了會場，神奇的是玖夜居然也早早到場。

「玖夜哥哥！！」阿正歡呼一聲往玖夜奔去，雖然每次都會被按住腦袋阻止撲上去的步伐，可是阿正總是對這種互動樂此不疲。

「早啊玖夜，你怎麼這麼早？」伊得揉著睡得雜亂的頭髮，耳朵旁邊有幾根翹起來的髮絲隨著動作一顫一顫的，玖夜只是點了點頭，在阿正頭上揉了一把便示意他們趕快去準備。

揉完眼睛的伊得定睛一看才發現玖夜居然已經都著裝打扮好了。

深灰色的襯衫完美地貼合在男人身上，出乎意料地玖夜隱藏在白大褂下的是一副好身材，渾身的肌肉流暢有型，是穿衣顯瘦、脫衣有力的那種精瘦的肌肉，下身被配搭的米白色長褲貼身包覆住，肩上披著一件綴了淡紫色飾邊的正裝外套，配套的皮帶上懸掛了一串紫色娟花的裝飾，內斂之餘也帶了幾分獨特的絢麗感覺。

是很適合玖夜的裝扮呢。

進到店長特意為他們訂的房間裡看見安排給自己的那套衣服時，伊得心頭忽然間湧上了一股奇妙的既視感。把衣服仔細攤開搭配好後，米白色套裝、淺紫色襯衫、啞藍色的皮帶跟前口袋裝飾的娟花——怎麼跟玖夜身上那套這麼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