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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iRou077

    @JiRou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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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iRou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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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連這點打擊都能讓牠消失,」在老太太葬禮上遇見的人再次出現在身後,玖夜拈下一支野花夾在指間搖動,用他涼薄的淡淡嗓音說出殘忍的話︰

    「那麼我倒是希望小少爺趕緊告知牠真相呢。」

    「……我該說你真的不愧是野獸嗎?」冰冷的眼刀掃了過來,伊得撇撇嘴,首次對該關心的病患流露出情緒。

    「這麼殘忍的事,我做不到。」

    #惟愛可伊
    #玖伊
    cuba
    #新世界狂歡FA
    newWorldCarnivalFa
    #case02

    Case02 愛與遺忘 那天的對話兩人並沒有得出任何結論。

    林醫生表示妖主那邊會親自負責,伊得只需要陪護那位被指定的「病人」,直到她理清整個情況為止。至於後續安排,用林醫生的話來說就是:見一步走一步。

    言談間伊得察覺到一件事,林醫生與妖主的關係似乎……不只是好友或醫師病患那麼簡單。

    不過作為社會技能點滿的打工人,伊得識趣地沒多問這方面的事。畢竟成年人之間再親密,也該保留些許私隱,不是嗎?

    雖然需要「陪護」,但實際上伊得遇見那隻毛球的時間,比與正主相處的時間還要多得多。基本上,只要豹球偷溜出來玩,在牠附近的陰影處總能輕易發現那隻狐球的身影。

    看看那邊櫃子下的縫隙吧,那根搖來晃去的雙色尾巴,看起來心情就很差呢。

    伊得憋著笑別過頭去,裝作沒看見牠露餡的樣子。櫃子底下被惱怒的狐球撞得呯呯作響,在場的生物大概就只有那隻缺心眼的豹球沒發現,狐球從早上就跟在自己後面這件事。

    「唧?」豹球的感官某種程度上與伊得相連,作為主體的伊得對豹球身上回饋的感官更為敏銳。反觀豹球大概是缺了幾根筋,很多時候即使伊得已經預警,遇到障礙物或溝壑時,牠還是會笨拙地撞上去或摔倒。

    就像此時,明明伊得已經看見狐球躲在哪裡,但豹球在捉迷藏時還是直直地越過那個櫃子,對那根露在外頭的尾巴視若無睹……

    「吱!」一聲比豹球糯糯奶音要尖銳許多的叫聲響起。剛從狐球藏身處走過的豹球被一尾巴拍了出去,在地上像皮球般彈跳著滾遠。玩得興起的狐球跳躍著想追上去,卻被旁邊伸來的素白手掌一把撈起,摁進了藤籃之中。

    「既然知道有病的是別人,那麼小少爺天天過來打擾的目的是什麼?」

    「你這個詞用得不對吧?你也沒招待我啊。」茶几上本來安分地待著的茶杯像活物般跳動了兩下,裡面涼颼颼的白開水驀地冒起滾燙的泡泡,白色的蒸氣徐徐飄出。坐在伊得對面的男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伊得可以享用了。

    ……魔法真好用啊。

    伊得當然不會直接空手去端那個散發高熱的杯子,他墊了幾層布巾才勉強把茶杯端起來。期間還要跟嗅到妖力氣息、哼哼唧唧爬上來要水喝的豹球角力——笨豹球一邊伸長小舌頭要舔水,一邊用尾巴捲著伊得的手腕撒嬌。

    藤籃裡的狐球已經放棄掙扎了。玖夜很少會出言嘲諷這隻小東西的舉動,大多數時候都是像現在這樣——直接用妖力把狐球關起來。

    有時候伊得挺佩服狐球的心理素質的,畢竟攤上這麼個難搞的本體,動不動就被關起來……呃。

    「小少爺的腦袋如果只能充斥這種無禮的、惹人厭煩的想法,我很樂意為你效勞哦。」

    「不,感謝你的好意。我想我並不需要這方面的協助……」終於把滾燙的清水吹涼到可以呷著喝的程度,伊得一邊感嘆著山裡的泉水就是甜,一邊把放滿待洗衣物的藤籃拿了過去。

    「雖然你堅持自己是妖族、跟一般的妖還有人類都不一樣」——避開某隻狐瞇著眼掃過來的眼刀,伊得翻了翻籃中的衣物,接著說:「但是人類的診治方法還是跟妖族醫生的不一樣啦……這些衣服我幫你去處理吧,順便用一下『人類的魔法』幫你檢查有沒有別的隱性病。」注意到玖夜聽到「隱性病」後變得愈發銳利的目光,伊得捧著藤籃做出賠罪的姿態,一邊解釋著隱性病並非玖夜所想的那樣,才得以從他所居住的木屋中全身而退。

    「過程有些驚險……但至少今天的目標完成了,可喜可賀啊。」除了取得貼身衣物外,他也順利帶出了妖靈,算是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一般的妖靈在誕生後幾乎都與本體形影不離,畢竟那是他們的一種分身。若妖靈在外遭遇不測,不僅會失去這部分妖力,嚴重時還可能傷及本體。

    「不過依我觀察……玖夜的妖力在這裡也算是數一數二強的吧?」伊得一邊往暫住的小屋走去,一邊喃喃自語地整理這幾天跟在玖夜身邊所收集到的情報,完全沒察覺到身後跟著幾隻小妖。

    仰躺在衣物堆中打盹的狐球翻了個身,尖耳動了動,尾巴一甩,低低鳴叫一聲。跟在伊得身後的幾隻猛禽類獸妖少年立刻作鳥獸散,這時伊得才發現他們的存在。

    「謝謝狐球!等等給你好吃的梅糖~」重新躺好的狐球睜開一隻眼瞟了伊得一眼,雖然沒有任何回應,但尾巴尖端翹起的紫色絨毛還是洩露了牠此刻愉悅的心情。

    傲嬌這一點你倒是跟本體一模一樣啊。

    推開小木屋的門,現在這裡與剛入住時已經判若兩地。

    客廳的傢俱全被各種儀器取代,幾個半人高的液晶螢幕不斷閃動著數據和類似心電圖譜的圖像。在白布簾圍成的幾個隔間裡躺著各式各樣的妖獸病患。

    「噓,豹豹快去開門。」林醫生正在其中一個隔間為一隻腿骨開裂的動物進行整骨。伊得晃晃手臂把巴在身上的豹球抖下地,輕輕用鞋尖碰了碰牠的屁股催促牠動作。豹球雖然小聲抗議,但還是乖巧地用尾巴捲住門把,將伊得的房間門打開了。

    伊得的房間收拾得很整潔,床邊放著兩個塞了安神香料的抱枕。豹球一蹦一跳地撲向屬於自己的那個枕頭,又用尾巴拍了拍旁邊的紫色枕頭。狐球也不客氣,在房間裡巡視一圈後便愉快地躺下了。

    過了將近一小時,確認狐球已經進入深度睡眠後,伊得小心翼翼地取出探測用的電極片,放在緩緩起伏的狐球身上。

    「耶斯,豹豹做得好!」檢查非常順利,作為玖夜本體一部分的狐球,各項數據都十分穩定。其妖力波動比一般出現妖靈的動物更為平穩。若不考慮牠與玖夜的共感,以及他們兩者令人生畏的同頻率,將狐球視為獨立生物也毫無問題。

    見豹豹和狐狐兩隻球球都睡得香甜,伊得決定先檢驗剛收集的樣本,順便把衣服洗了。

    身為從育幼院離開後就獨居的單身成年男性,手洗衣服早已成為伊得的必備技能。男生一週也不過幾件衣褲,若要攢著送洗衣店,替換的衣物就不夠穿了,所以他通常選擇手洗。

    妖族雖然在化形後某些身體機能稱得上「非人」,但該有的分泌物和生理反應卻與人類相差無幾。除了少數特定種族外,大部分妖族的生理機能都與人類相近。

    玖夜的衣物都相當乾淨,就連私密處的衣物也看不見明顯髒污。伊得取了些樣本放進檢測機器後,便俐落地把衣服搓洗晾起。明明只用了最普通的洗衣皂,他卻總覺得空氣中飄蕩著玖夜獨有的清香……

    在等待結果的期間,伊得偷空把其他幾份小個案的分析完成了。這次來妖族聚居地除了處理玖夜這個棘手的個案以外,還需要治理症狀較輕的小妖、為剛化形的妖族做身體檢查。更別說還時常會出現鬥毆受傷、誤食毒物之類的緊急病患……伊得不禁懷疑,在他們外派過來之前,這些受傷中毒的妖族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哪有那麼多呵護治療啊,這個地方除了年歲比較高的那幾位以外,其他妖都不顧他妖死活的。放著能好的自然就能活下來,放著好不了……就回歸天命了唄。」小鳥模樣的妖靈——仙鶴公子站在窗櫺上,好奇地觀察著伊得在光幕上記錄數據的動作。牠拍動翅膀飛近,用鳥喙啄啄對它毫無反應的光幕,又站到伊得的肩膀上這麼說道。

    「……妖靈都跟你一樣會讀心術嗎?」伊得抽動著嘴角,撓撓湊過來的鳥頭,隨後把分析好的數據打包給林醫生發過去。剛剛還在外間的林醫生已經離開了,仙鶴公子說山上又有失控的妖族在鬥毆生事,林醫生趕去現場處理了。

    「當然不是啊,這是我自個兒的種族天賦呢。」仙鶴公子啄了啄那根本不需整理的羽毛,又歪著脖子在工作桌上跳來跳去。伊得捏了捏鳥妖靈身上永遠不會掉落的羽管,心中頗覺可惜。

    鳥妖靈通體金黃,頰邊兩點標誌性的橘色斑紋,用兩隻小爪爪走路時冠羽一抖一抖的,除了聒噪了點,平常還是滿可愛的。

    不知道牠如果成功化形的話……會是什麼模樣?

    「你這樣的……還有機會重新化形嗎?」鳥妖靈前行的腳步一頓,卻首次以沈默回應伊得的提問。

    「我聽說過,妖族化形都非常困難,好像要……五十年才有一次?」

    「你這是哪裡得來的情報?別的妖谷不知道,我們這裡是十八年一次。」鳥妖靈的虛影像數字亂碼般左右晃動著,從腦袋中直接響起的嗓音染上了哀傷的味道。伊得伸手想要安撫牠,手指卻直接穿過了牠的鳥羽。

    「啊……那隻可怕的狐妖,就是常待在妖主身邊那位;」伊得指了指窗邊晾著的衣物,小鳥點點頭,又接著說︰

    「他不是在咱們這裡化形的,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人形了……本公子想想,他當初還是小孩子的模樣呢,短短幾年間妖力突飛猛進,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你拿筆做什麼?」伊得擺擺手示意鳥妖靈繼續說。難得收集到玖夜的相關情報,他急著記下來,隨手拿起記號筆就開始速寫,字跡歪歪斜斜,難以辨識。

    「哦?你想知道情報嗎——那你得先幫本公子辦一件事才行。」

    從沒想過到妖族聚居地出差期間還會出現需要再一次「出差返回城市」的情況,伊得一邊用遮陽傘擋住毒辣的陽光,一邊小心地躲開腳下盤根錯節的藤類植物。肩上的豹球早就受不住正午的熱度,自動滾落到口袋裡了;反倒是毛髮蓬鬆的狐球還在肩上走來走去,精神看起來比在妖族時還要好上不少。

    「還以為你跟豹球一樣會很怕熱……嘶——借摸一下又不會少塊肉!」狐球的皮毛手感極佳,手指觸碰到的地方竟比室外還要涼爽,只是停留得太久就遭到了報復。手背上被犬齒咬過的小凹痕很快就恢復如初,看來狐球並非真的生氣。

    伊得為何會突然來到這個偏遠的、宛如原始叢林的地方?

    這一切都源於仙鶴公子交付的「任務」。

    這支妖脈的族人要化形,都必須經歷「花的考驗」。鳥妖靈交代完任務就消失了,伊得費了不少工夫,才從其他友善的妖族口中收集到化形的相關情報。

    在山谷另一頭有片茂密森林,妖族必須等待每十八年才與梅雨季重疊一次的花期。在花開時節,他們需要進入因暴雨而變得異常危險的森林,完成「轉化」才能順利化形。

    據猴長老所述,每一次開花期進去森林的小妖們,僅有十分之一能順利化成人形,更多的是一去不返……像鳥妖靈這樣身軀消散卻還能保存意識回來的更是少之又少。至於化形要付出什麼代價,大部分的妖族給予的答案都是一致的——「想不起來了」。

    可是仙鶴公子卻給了他一個匪夷所思的任務,或者該說是請求——

    「那就……幫我找到我化妖前的小主人吧!我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而已。」作為一隻玄鳳鸚鵡,仙鶴公子的記憶力已經算是非常強了。牠能準確地描述小主人的特徵、居住地周遭的景物,甚至在字典裡找到了居住地的名稱……但有一個牠沒有想到、伊得也不忍心點明的問題:在牠選擇成為妖族到如今的時光……又過去多少年了呢?

    在荒廢的山林間,不時可見幾座用茅草、紅泥砌成的簡陋小屋。從腐朽破敗、只剩一小截框架的木製傢俱上不難猜出,此處已經荒廢許久了。伊得對於此行的成功並不抱有太大期望。

    穿過仙鶴公子口中的巨大木拱門後,一棟保存得尚算不錯的磚瓦房出現在眼前。令人驚奇的是,此時瓦房房頂上的小煙囪還飄著白紗似的裊裊炊煙。

    「您好,有人在嗎?」雖然對於房子裡還有人居住這件事感到稀奇,但伊得並不打算放棄尋得仙鶴公子主人的機會。他用指節在門板上輕叩兩下,謹慎地退到屋頂遮不住的光亮處,等待應答。

    「欸,來了來了!奇怪,是誰呀?」來應門的人聲音意外地年輕。伊得迅速地再次複習一次手中的資料,隨即把信紙收好,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家訪信,遞給開門的年輕女士。

    「農村義務尋訪……喔,好像有在電台聽說過這件事……您稍等,我跟祖母說一聲。」得益於近期與官方合作的下鄉探訪活動獲得廣泛宣傳,伊得憑著先見之明特地從辦事處帶來的信件順利取得了女子的信任,很快便被迎進屋內。

    房子內的佈置很溫馨,與外面荒蕪的山村形象形成鮮明對比。小小的房子用一道屏風分隔開臥房和客廳的使用空間,客廳裡擺放著等身高的鳥籠和鳥類專用的爬架。幾隻巴丹鸚鵡在沙發、櫃子上搖頭晃腦地走來走去,老婦人半抬的小臂上還站著一隻翠綠的鸚鵡,正叭啦叭啦地啼叫著。

    「您好,年輕人。抱歉啊讓你跑這麼遠一趟,再晚幾個月說不定就——」

    「奶奶!」年輕的女子正在餵食鳥籠中的幾隻幼鳥,聞言立即轉身,帶著些許怒意制止了老太太未完的話。伊得連忙安撫幾句,又坐到老婦人對面,溫和地陪著聊天。

    「人老了就不記事了……小伙子你剛剛說你是……哪個機構派來的?」老太太很是和藹可親。手上的綠鸚鵡吃完幾枚瓜子後被年輕女士帶走了,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聊著外面的事。

    老太太從小就住在這裡,那時候家裡窮,養的都是食用禽類。某天山裡來了客人,帶來一隻金黃金黃的賞玩小鳥,特別顯眼。還是小孩子的老太太一眼就喜歡上了,總是偷偷溜到那戶人家的窗邊逗小鳥玩。

    孩子們的暑假過得很快,初秋時分那一家歸鄉的客人走了,卻把那隻金黃色的小雛鳥留下了。

    「雛雞很容易死掉的,我也記不清是那家的孩子帶來的,還是夫妻帶來的了……」小雛鳥關在籠子裡,起初還精神地啾啾叫個不停,十多天後就沒了聲響。

    小女孩以為小鳥死了,便冒著被大人責打的風險翻進那個空置的房子,把小鳥偷了出來。一開始藏在床底的藤箱裡養著,怕小鳥叫出聲會被發現,還用床單緊緊地蓋著。後來發現小鳥很聰明,餓了也不叫,只用喙輕輕啄啄箱壁,或在她餵雞時啄食些穀米。於是小女孩就把小鳥揣在口袋裡養著了。

    那家人後來回來過幾次,每次小女孩都擔心對方會發現鳥不見了找上門來。幸好直到她長成少女、小鳥也長大成鳥時,那家人仍以為鸚鵡是自己啄開籠子飛走的。

    「後來村子裡的人都進城去了,早些年還有幾個老伙計在附近住著……慢慢地大家都走啦。」老太太的語氣帶著幾分不捨,更多的是對生死的坦然與寬慰。

    「我們也說過要把奶奶接回家裡住的,可她惦記著自己的鳥崽們死活不願走呢!實在勸不動,就只好每周都回來幫忙看看了。」年輕的女士擦了擦額上的汗,照顧一大窩鳥雀的活計並不輕鬆。她把鸚鵡們都關好後,過來給茶壺添了水,才坐下來一起聊天。

    經過交談,伊得才得知自己來時走錯了路——老太太的房子後方有一條小道直接連通公路,他走的那道山徑反而是村民們以往出入的老路。兩位女士聽後都笑著安慰他,稱讚他體力好、耐鍛鍊。伊得也跟著笑了起來,幾人一直聊到夕陽西下,老太太這才起身回房取了行李,跟著伊得走了出來。

    「咦?」

    「奶奶今天終於鬆口要離開了,本來還怕哄不好她呢。」女人站在特意駛來的大貨車前指揮著工人幫忙把巨大的鳥籠跟鳥類用品一一搬上車,一邊這樣對伊得說著。

    「幸好有你陪著她聊了一下午的小鳥……唉,我媽跟我老搞不明白她老人家為什麼這麼寶貝這些小鳥……明明連家人的臉都快記不清的了。」

    「……老太太精神很好呀,看不太出來。」伊得是真的沒看出來老太太的異樣,女子聽罷嘆了口氣,又看了看站在車子前方緊張地盯著的老人微微佝僂的背影,接著說︰

    「奶奶幾年前就記不太清事了,聽媽媽說是阿茲海默症……我也不清楚這些。」

    「要不是接連好幾個護工辭職,也輪不到我來接奶奶呀……老太太脾氣上來的時候拉都拉不住!老是要去那個破房子找鳥……那隻鳥都死幾十年了,去哪找啊……」

    捕捉到關鍵信息,豹球咬住伊得的衣領不斷地拽著,情緒激動不已,伊得一邊拍拍安撫著豹球、一邊跟女士詢問相關的訊息。

    「不好意思,請問方便帶我去一趟那個房子嗎?」

    -

    原來的房子破敗得太嚴重,經歷過某次火災後,再三確認無法修復後,老太太只能在更靠近公路的位置重建一棟相同的房子。

    原以為仙鶴公子是因為經歷了某種殘忍的分離,才會在失去記憶後依然記掛著原來的小主人。但沒想到,其實是主人的潛意識一直記得著牠。

    房子裡遺留的焦黑痕跡被斑斕的油彩塗鴉覆蓋了大半。歲月為油彩添上褪色的斑痕,而金黃色的羽毛與標誌性的橘色圓點遍佈了整座房子的角落。一隻隻振翅欲飛、乖巧蹲坐的小鳥塗鴉下,是其他形態但模樣相同的小鳥。

    分離至今已經數十年,在老太太的人生裡玄鳳只佔了短暫的十年不到,卻在她的生命裡埋下了既深刻又悲痛的疤痕。

    她年輕時曾經營過一段時間的鳥寶中途之家,為被棄養和野外受傷的小鳥們提供暫時的棲身之所。某次意外的火災發生時,剛孵化不久的小鳥們還沒有能力自行離開培育箱。她正頂著逐漸失控的火勢,忙著轉移養傷的成鳥們。本以為只能忍痛放棄來不及救出的雛鳥,她一邊哭著道歉一邊撥打求助電話。

    當她乏力地坐倒在地,看著陷入濃煙與火光中的老房子時,金黃色的玄鳳像道閃光般從小窗飛出,叼著包裹雛鳥的布包。牠將被煙霧燻得奄奄一息的小鳥丟到她懷裡後又折返回去——那場火災撲滅後,只有一窩小鳥未能獲救。

    而那隻協助主人救出小鳥們的玄鳳也失蹤了。

    「怎麼樣?她過得還好嗎?」仙鶴公子興高采烈地繞著伊得飛來飛去,吱吱喳喳地詢問他這趟短旅途的見聞。

    妖谷內有保護妖靈不消散的陣法,這既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束縛。沒能化形的妖靈雖然倖存下來了,卻失去了離開妖谷的自由。

    伊得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把真相告訴仙鶴公子。

    告訴牠外界時間已經過去了數十年,告訴牠小主人已經壽終正寢,告訴牠自從牠離開後,她便隨著歲月的洗禮逐漸遺忘了牠的模樣……嗎?

    小屋內的塗鴉的確是玄鳳沒錯。

    但當伊得回到妖谷後與仙鶴公子的虛影一對比,卻發現……仙鶴公子的冠羽有一處很明顯的凹陷,而且其中一隻腳爪的顏色更深些,可小屋的塗鴉裡卻沒有任何一隻具有這些特徵。

    當年的電子設備尚未普及,年輕的主人大概也沒有用圖畫記錄的習慣,所以沒有記住特徵也是情有可原。如若仙鶴公子只是一隻尋常的小鳥便罷了,但對於已經開發了靈智的妖族來說,這個微小的細節卻是隨時能擊潰牠們的存在。

    「如果連這點打擊都能讓牠消失,」在老太太葬禮上遇見的人再次出現在身後,玖夜拈下一支野花夾在指間搖動,用他涼薄的淡淡嗓音說出殘忍的話︰

    「那麼我倒是希望小少爺趕緊告知牠真相呢。」

    「……我該說你真的不愧是野獸嗎?」冰冷的眼刀掃了過來,伊得撇撇嘴,首次對該關心的病患流露出情緒。

    「這麼殘忍的事,我做不到。」他藉口打水從房間裡逃了出來。豹球視角裡,仙鶴公子正踩在他帶回來的伴手禮上,唸唸叨叨地研究那些瓜子堅果。他嘆了口氣,在小溪旁的圓石上坐了下來。

    「本就不是隨便一隻走獸都能成妖。」衣物磨擦的聲響傳來,玖夜依舊穿著那身黑西裝,長髮用帶著小花的草藤束起垂在背上,莫名顯得可愛。

    注意到他柔軟的視線,玖夜偏了偏頭,拔去草藤上的小花隨手丟入溪流之中。伊得望著隨水流飄遠的小花,又想起了葬禮上的事。

    在人類的葬禮上遇見玖夜時,伊得一開始感到愣然。跟來的小妖解釋後,他才知道玖夜是替妖主前來獻花的。

    用妖力將髮絲變成黑色的玖夜,容貌變得不那麼惹眼。伊得也說不上來是單純因為髮色的緣故,還是也用了魔法讓自己顯得不起眼。全身被黑色包裹的玖夜,與妖谷裡那個打扮張揚、言行乖戾的他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伊得的目光完全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叼著草根在溪邊走來走去的狐球踩在伊得的球鞋上留下幾個泥巴腳印,又哼哼著抓住他的褲腿爬上身來。伊得注意到,每當自己觸碰到狐球時,玖夜的眉頭總會不自覺地皺起來,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在狐球的尾巴根和小腳丫上揉揉捏捏,看著玖夜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逐漸陰沉。十分鐘後,手中的微熱溫度消失了。

    狐球被牠主人收回去了。

    也是前幾天回程時,狐球在列車行李架上跳來跳去鬧出好大的動靜被玖夜收了回去,伊得才知道狐球跟豹球一樣,都能被本體隨時收回。

    看來得刪除「玖夜是亞成體」的推測了……正想著,伊得掏出手機更新備忘錄上的觀察記錄。此時豹球發出預警,他趕忙拿起腿邊的木桶,正好接住跌跌撞撞飛來的仙鶴公子,以及在後頭滾動前進的豹球。

    「你打水打了好久啊伊得。啊……玖夜大人。」仙鶴公子剛在伊得肩頭站定,一轉頭便對上玖夜打量的目光,頓時嚇得渾身一激靈,整個虛影晃動了下,卻又強自鎮定地豎起冠羽。

    「這不就打算回來了嗎?你這急性子……」伊得敏銳地察覺到玖夜唇邊勾起的弧度,立即轉身返回屋裡,阻止了某隻狐妖的心思。

    也不知為何玖夜從小城裡回來後便總是跟在自己身邊。雖然還沒造成太大困擾,但伊得發現只有他和林醫生暫居的這間小屋是玖夜不會接近的地方。當他帶著仙鶴公子和豹球回到自己房間後,卻發現狐球已經趴在他的枕頭上假寐了。

    好吧,看來只有玖夜本人不會接近這裡。

    「你從回來之後就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是她過得不好嗎?」臉頰被輕輕啄了幾下,仙鶴公子展翅飛到伊得頭頂,用喙為他梳理著髮絲——這是鳥類表達信任與親近的舉動。

    「……」短暫的沈默過後,伊得嘆了口氣,取出了老太太的飼育日記本。

    「你……知道自己來妖谷多久了嗎?」

    當年火災後,體力耗盡的玄鳳倒在小屋後方的灌木叢中,靜待那一刻的降臨。

    叼出最後一窩雛鳥時,牠的羽毛已烤焦了不少,煙霧也讓牠呼吸困難。但一想到小主人哭得髒兮兮的臉,牠還是硬撐著高溫,把所有雛鳥都帶了出來。

    本想著小睡一下就好,誰知牠在昏迷中被路過的好心妖族救下,帶到妖谷養傷。

    這一養,便是十數年。牠們這品種若是好好養護,大約能活二十年,情況好些的能撐到三十年。但幼年營養不良又經歷火災的牠撐不了那麼久。在牠即將再次面對死亡時,那位救命恩人帶著牠去了一處滿是藍色花朵的山谷,親手餵牠吃下花後便離開了。

    在強烈的眩暈與靈魂彷彿離體般的晃動中,牠想起了這十數年間無意識遺忘的記憶——小主人的笑臉與哭得很醜的臉交替出現;站在主人肩上一起看電視、逛動物園的回憶也一一浮現。牠記得小主人說過,有機會想看看傳說裡的仙鶴,摸摸牠的羽毛是不是真的如雲朵般柔軟……一陣白光閃過後,牠醒來了,卻被困在妖谷之中。

    化形失敗,牠的身體被花吞噬了。

    幸運的是,牠並未徹底消失,依然能嗅到小花小草的香氣、感受到風與水的流動——只是偶爾會懷念那個溫暖的肩膀,還有那帶著柔軟香氣的髮絲。

    小鳥的腦袋裡沒有「時間」的概念。牠醒來後為自己取名「仙鶴公子」,每當遇到即將前去妖谷準備變成人類的同族,就會請牠們幫忙尋找那個小村莊——若是見到小主人,替牠說一聲:牠現在很快樂,希望她也快樂。

    「可是,吃下小花化成人形的代價是遺忘以往的一切。」食指滑過小玄鳳的冠羽,仙鶴公子的妖靈停留在幼鳥的形態,因為那是牠最難以割捨的那一段時光、也是牠鳥生最深刻的記憶,這也同時是導致牠化形失敗的關鍵。

    「所以我才說,有點兒羨慕那隻狐狸嘛。」仙鶴公子蹭了蹭伊得的手指。在伊得的幫助下看完日記本的妖靈並未表現得太過傷心,只有那暗淡的虛影和懨懨地貼在頭皮上的冠羽流露出幾分惆悵。

    「不說那些傷心事了……啊啊,我記得的,替我去看主人的代價是交換情報嘛!」

    「想哭的話可以哭的,我又不會取笑你。」

    玄鳳妖靈的動作一頓,片刻後用帶著哭腔的嗓音笑罵:「開什麼玩笑!我可是仙鶴公子,誰會哭啊!」



    成功收集了不少關於玖夜初到妖谷時的情報,工作進度雖有大幅進展,但伊得的心情卻絲毫好轉不了。

    仙鶴公子將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伊得,隨後與他好好道別。牠帶著伊得給的瓜子和堅果小包袱,搖搖晃晃地往深谷方向飛去。伊得一個人佇立窗前許久,最終還是沒能問出那句話。

    「牠會……選擇忘記這一切再次化形嗎?」抱著他手掌玩耍的豹球唧唧叫了兩聲,歪著頭投來疑惑的目光。伊得疲憊地笑了笑,用衣袖輕按眼角,關了燈。

    小屋外的溪流旁。

    身穿現代服飾的玖夜靠坐在伊得常坐的那塊石頭邊。妖主手裡捏著一把穀屑,灑入溪流中,河中小魚爭相搶食,撲騰撲騰的水聲卻未驚擾到房內熟睡的人。玖夜斜睨了眼製造出嘈雜聲音的對方,鼻腔輕哼兩聲,敷衍地回應。

    「忠於自然而消逝,或許也是一種可行的『道』呢……仙鶴也找到了自己的路。」妖主沒頭沒尾地說道。玖夜冷淡地收回盯著小魚的視線,身影在風中隱去。

    「無聊。」伴隨著小魚撲騰的水花,妖主輕笑一聲,也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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